莫言《蛙》中蝌蚪的叙事意义研究
2021-04-01王雪
摘 要: 书信叙事加话剧是莫言小说《蛙》开创的全新的叙事模式,在这部作品中,莫言以姑姑这样一个从事妇产科工作的乡村女医生的人生经历为线索,通过作品中的“我”,一个虚伪、自私的知识分子蝌蚪的叙述视角,向我们讲述了新中国六十多年的生育史。这样一种新颖的叙述方式,主要是通过作品中的“蝌蚪”给杉谷义人写信,进而讲述姑姑与接生、计划生育的故事。蝌蚪既是讲述者,又是经历者,他代表了过去的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他虽不是故事的主角,但却在文本发展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关键词:《蛙》 知识分子 叙事
一、鲜活的人物:一个传统而又懦弱自私的农村知识分子
在《蛙》 中,我们主要是通过叙述者“我”也就是“蝌蚪”向杉谷义人写信然后展开讲述姑姑的故事,在书信中,“我”是一个逐渐发现自己内心罪恶、通过写信不断忏悔的作家,人物形象性格并不鲜明;而在叙述中,前面两部并没有着墨太多,从第三部王仁美去世,我在姑姑的再三劝阻之下,再娶小狮子为妻开始,“我”的形象便逐渐鲜明了起来。最终,在故事的结尾,最后的话剧章节,“蝌蚪”已经完全陷入了魔幻的世界,最后一幕,形容小狮子的奶水“非常旺盛,犹如喷泉”,这是多么可笑而又可悲的一句话。幕落,“蝌蚪”这一人物也圆满塑造成功了。
在文本中,“蝌蚪”即是叙述者,自然对于自己,并不会着墨太多,但是我们可以从他与自己身边人的相处中发现,他是一个有着传统思想、极度自我、虚伪懦弱的知识者。首先,他身上有着传统男性所带有的劣根性,潜意识里仍旧带有很深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从他的两任妻子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到他还是有着男尊女卑的印记的,时刻保持自己的男性主体的尊严地位;其次,他又是一个极度自我、追名逐利之人,不管是娶妻还是生子,他担心的始终是自己罢了;最后,在他追名逐利之下的内心,是其虚伪懦弱的本性。不管是二婚娶小狮子,还是两次怀孕生子,他都是“被迫”接受事实,用“顺水推舟”来麻痹自己的内心,被姑姑、王仁美小狮子等周围人牵着鼻子走,失去了自己的主见,试问如果他真的像自己所说的“无事胆小如鼠,有事气壮如虎”,那么怎么会发生王仁美惨死的悲剧?又怎会闹出小狮子老年生子的丑剧呢?归根结底,是他自己表面虚伪,内心懦弱,没有主见,更提不上担当。怀孕最应该承担责任的便是男性,是他们的欲望导致了女性的生育悲剧。蝌蚪两次婚姻带来的家庭与个人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是蝌蚪自身懦弱本性造成的。
二、贯穿全文:作品发展中不可缺少的人物
談起《蛙》大家会为王仁美的意外离世而叹惋,为姑姑这样一个复杂人物的一生而悲哀,甚至为陈眉这样的代孕女性的悲惨结局而可惜,但是,大家却很少发现“蝌蚪”这样一个人物在作品中所产生的巨大意义。蝌蚪在全篇篇幅不多,甚至说只在最后的话剧章节有着精彩的出场,但是,他却是文本中一个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他的存在,更是为更好地塑造姑姑这个主人公增光添彩。
《蛙》由四封书信和一部九幕话剧组成,“蝌蚪”这一人物可以说是贯穿始终,他既是整篇文章的叙述者,又是这些故事的亲历者,他的作家身份使书信话剧这样的叙述形式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莫言自己也在《后记》中道明自己原本用的是“以一个剧作者在剧场中观看舞台上正在演出自己所写话剧的诸多回忆联想为经纬”这样的形式,但并未完成作品,当几年后再次执笔,便采用了书信加话剧的形式完成了作品。莫言称他希望“读者能从这两种文体的转换中理解我的良苦用心”a;蝌蚪,便是使这两种叙述文体完美结合的中介。从第一封信件开始,他便向杉谷先生坦言自己想做一部以姑姑为主人公的话剧,并且之后的每一封信件中都会提到这个想法的不断完善,最终在第五封信件中,这个话剧故事终于上演,并且读者读到这里,并不会觉得突兀奇怪,反而会因为前文中反复提到这一想法而感到理所应当,情绪也自然地转化到话剧故事中,直到话剧落幕,也不会有什么不适应的阅读体验,这便是因为蝌蚪在前文的铺垫使这里的文体转变为行云流水,文章通顺流畅了。
在叙述书信时,他是作家蝌蚪;在文本中,他是蝌蚪又是万足,作家设定了蝌蚪这样一个人物将作品中的人物完美地联系在了一起。王仁美、小狮子、陈鼻、王肝、王胆等这类都是平凡普通的小人物,而这样一群人物最终都为姑姑这个主人公服务了。王仁美、王胆的生产意外而死让我们看到了姑姑在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时的坚决与麻木,陈鼻和他的小女儿陈眉的悲惨结局让我们看到姑姑最终的愚昧,而小狮子最终产生的幻象,也让我们看到了姑姑这类从事妇科医生的艰辛与付出,这些人的故事都与蝌蚪有着密切的关联,而蝌蚪由于家庭亲属关系,又与姑姑密不可分,姑姑便通过蝌蚪和这些人物之间建立了有机联系。《蛙》的主人公是姑姑,姑姑的一生充满了无数的艰辛与悲哀,从她这样一个活跃在底层乡村的妇科医生的身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自执行计划生育以来乡村淳朴农民最真实的反应,看到无数活跃在一线工作的医护人员的艰辛,更体会到在人物背后的生命意识与崇高精神。姑姑一生接生了数以万计的孩子,她原本被称为“送子娘娘”,受到万人敬仰;计划生育后,却被无数人唾弃咒骂。她第一次接生失手,就是自己的侄儿小跑的孩子,此时的她是后悔的,但她不是为计划生育而后悔,而是为自己技术不精而懊恼,她向小跑说自己有罪,小跑安慰她说这是历史的错。而当第四部讲到代孕事件时,蝌蚪终于承认自己也是要忏悔的,以真诚的写作赎罪。姑姑最终嫁给泥塑大师郝大手,企望通过捏泥塑娃娃来向在她手上死去的那些小生命赎罪,希望那些生灵得到转世投胎,这本就是虚无缥缈的,而蝌蚪与小狮子的到来,让她更加深陷虚幻的世界。姑姑、小狮子与蝌蚪三个人,完全沉浸在了小狮子怀孕的假象里,姑姑认真地为小狮子听胎音,甚至自欺欺人地“接生”、从陈眉手里夺走孩子,这又哪里是赎罪呢?从一个母亲的手里夺走她的孩子,这是多么残忍的行为!蝌蚪和姑姑又犯下了更为深重的罪孽,原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的姑姑,在经历了太多生死后,竟然变成了唯心派,此时的她认为自己是罪人,“觉得自己必须活着经受折磨,煎熬赎罪”。蝌蚪便是姑姑加深罪恶的推手,那一句“犹如喷泉”多么的可笑!姑姑的形象,便在这句话中得到了最终的完善;一个医生,落得这样的结局,怎不令人叹惋呢!
三、指向内心:作家自身乃至全人类的写照
莫言在采访中提到“蝌蚪身上是不是有我个人的影子呢?我毫不避讳地说确确实实有我的影子。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我参加了军队,在军队里受到了教育,在军队里被提升了干部。这些经历我跟小说里的蝌蚪都是相似的”。莫言讲述这个故事时,蝌蚪便是他自身的写照;同时,他也通过自我解剖的方式来揭示全人类所共有的罪恶,“他人有罪,我亦有罪”,作者的最终目的便是以自身来警示众人,关注人的本性、人的命运与痛苦。
莫言在创作这部作品时,便将自己身边的人物作为写作素材,不仅主人公姑姑即是自己真实生活中的很敬仰的姑姑,就连蝌蚪也是自身的写照。作家在作品中给杉谷先生的信件中表示,他想通过写作来忏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过,但当他完成了这部剧本时,“心中的罪恶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沉重”b。王仁美的死,并没有让他看清自己的内心,直到完成作品,他才最终发现自己才是万恶的源头,之前说的代孕生子、投胎转世都是幻影假象,只不过是为自己的虚伪名利找的借口,看清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还是自私的。莫言将蝌蚪最真实的内心给读者看,不仅是直面自己内心的罪恶,更是以此来说明蝌蚪所代表的是在不同年代各類小人物的真实内心。“这一代人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自私是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中的通病,每个人都不比小说中的蝌蚪好到哪儿去”。关于人性善恶,千百年来无数学者名人各执一词,我们虽不能完全断定人性的善恶,但有一点,人总是自私的,读者在阅读作品时,可能会觉得蝌蚪这样一个角色太过于自私,万事只求自己的声名,但仔细一想,蝌蚪身上是不是又有自己的影子呢?我们每个人是不是都是“蝌蚪”呢?我们又有没有像蝌蚪一样忏悔自己的内心呢?是不是可以直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阴暗面呢?莫言将自己塑造成蝌蚪,故事中的蝌蚪称不上完美,甚至是非常虚伪,他把最真实的自己剖析在众人面前,莫言想要做的不仅是自我忏悔,更是告诫国人看清自己,直面惨淡人生,坦然接受现实。
莫言写《蛙》,是剖析自己,是反映高密东北乡的乡土现实,更是以此来观照在乡土中国大地上无数平民百姓的艰难挣扎。计划生育是国策,是文学作家很少涉及的领域,莫言以自身作喻,通过蝌蚪这样一个具有知识身份却又自私守旧的小人物的视角,向我们展示了计划生育背后隐藏的生命意识。《蛙》中主人公是姑姑这样一个计划生育工作者,她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计划生育前的风光无限,计划生育后的万人唾弃,内心挣扎煎熬。我们在将目光投向这个主人公时,也应该关注蝌蚪这样的小人物。蝌蚪是莫言,是经历计划生育的知识者,更是无数生活在底层的贫苦百姓。我们看蝌蚪,是在看自己,也是在看历史,看苦难年代的人生百态;敬畏生命,同时正视自己最真实的内心,直面黑暗,人人都是蝌蚪。
ab莫言:《蛙》,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342页,第281页。
参考文献:
[1]莫言.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2] 郭瑞芳.莫言小说叙事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
[3]郭小东等.看穿莫言[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
作 者: 王雪,青岛大学文学院2019级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