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中比喻修辞的艺术魅力
2021-04-01廖明洁
摘 要:《白鹿原》作为一部蕴意豐富的长篇小说,其宏大壮阔的历史背景、色彩多样的人物形象、精致巧妙的写作结构,都值得反复咀嚼。除此之外,《白鹿原》中运用的众多比喻更是潜移默化地传达着作者的思想感情,并为作品增添了别样的内涵。细细品味《白鹿原》中比喻修辞的艺术感染力,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走进这部史诗性的小说。
关键词:《白鹿原》 比喻修辞 艺术魅力
《白鹿原》是陈忠实历经半生,以多年的创作体会与感悟和幼时深刻于脑海中的乡村生活为基础,以六年多严谨踏实的写作为垒石而诞生的。它凝聚了作者的全部人生体验,让人们得以从小说中一窥历史的风貌。《白鹿原》20世纪90年代腾空而出,并迅速引起各界关注,其艺术水平是毋庸置疑的,在其出版的十几年间,曾以各种各样的艺术表现形式被搬上舞台、荧幕,不断指引着人们去探究其中的深层意蕴。《白鹿原》运用了灵活多样的修辞手法,如反讽、象征、拟人、比喻……在这些修辞手法之中,比喻运用得较多,且这些比喻嵌合到作品的字里行间,不仅贴切自然,而且使得读者更容易体会到作品所暗藏的思想情感,对于小说的理解有极大的作用。所以,本文主要从《白鹿原》的比喻修辞出发,运用个例分析的方法尝试探究比喻中蕴含的艺术魅力。
一、重复出现的喻体
(一)滗去了蛋清的大蛋黄 陈忠实将一轮硕大的太阳比作是“滗去了蛋清的大蛋黄”,把太阳和村庄中的鸡蛋蛋黄联系起来,贴近生活,在整个作品的基调中毫不突兀,那圆滚滚饱满的太阳乍一看可不就是鸡蛋的蛋黄吗?
例1:进入滋水川道倒显出田园的生气,一轮硕大的太阳正好托在白鹿原西部的平顶上,恰如一只滗去了蛋清的大蛋黄。
这是小说中第一次出现“蛋黄”的比喻,这时 “蛋黄似的太阳”“托在白鹿原西部的平顶上”。白灵见过成为保安团长的哥哥,得知鹿兆鹏从大哥的手底下逃了出来。此时太阳尚在空中,揭示了白灵对于鹿兆鹏逃出来的庆幸和以鹿兆鹏为代表的共产党胜利的希望,托起的太阳寓意着希望,那希望高高升起在空中,光辉洒向大地。
例2:大蛋黄似的太阳沉落到白鹿原西边的原坡下去了,滋水川道里呈现一种不见阳光的清亮,水和暮霭便悄然从河川弥漫起来。
第二次出现“大蛋黄似的太阳” 是白灵回忆起曾与自己接头的两位先生被装进麻袋投井时出现的,这里“蛋黄似的太阳沉落到白鹿原西边的原坡下”,应和着白灵悲伤的回忆,寓情于景。反映了残酷的社会现实,同胞之间的残杀以及内斗造成了抗日战争不利的局势,“太阳沉落”透露出前途的黯淡和未知。
例3:太阳在河天相接的地方已经变得难以辨认,像一只破碎的蛋黄,金黄的稠汁流摊开来。
最后出现时这蛋黄已然是一只破碎的蛋黄,“金黄的稠汁流摊开来”,是在白灵回想起她和鹿兆海之间不可挽回的年少时心意相通以及曾经许下的诺言时出现的,他们之间的感情仿佛这破碎的蛋黄一样,难以回到从前,表现出白灵对此的悲伤无奈。
“蛋黄”的喻体贯穿了白灵乘坐牛车回县城的过程,从“托在白鹿原西部的平顶上”到“沉落到白鹿原西边的原坡下”再到变成“破碎的蛋黄”,正是在这变化过程中通过大量白灵的回忆,交代了她加入共产党的过程和同鹿兆海的决裂。“蛋黄”同时也充当了时间点的作用,这也许就是陈忠实的作品读来“不粘不混,清清白白”a的原因所在。他在较长篇幅的回忆性描写当中,时刻提醒读者时间,并且为叙事结构造成一种虚实相生的朦胧感受,由此可见作者高超的叙事能力。“蛋黄似的太阳”这一比喻在平淡中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同时展现出乡村的风格和面貌。
(二)“割倒捆束的麦个子” 《白鹿原》中将战场上牺牲士兵的尸体比作麦捆同样出现了多次,借助与士兵尸体本质不同而又有相似性的割倒的麦个子打比方说明士兵尸体之多,且通过黑娃和白孝文的口吻分别描绘出来。黑娃跟随习旅长参加一次战斗时死里逃生,看见这样的情景。
例4:辨不清大哥的士兵和自己战友的尸体,反正都像夏收时割倒捆束的麦个子摆在田野里。
例5:你都知道?你见过尸首跟麦捆子一样稠地摆在地里的情景?你看见习旅的士兵倒下一茬子涌上一茬子,再倒下一茬子再涌上一茬子的情景?
包括后来鹿兆鹏来劝他入伙时,他又对鹿兆鹏说起“尸首跟麦捆子一样”,“倒下一茬子涌上一茬子”,重复说出麦捆子一样的尸首,反映了黑娃对这个场景的难忘和处于当时严峻战争环境中人命如同草芥。收割麦捆子对于庄稼人来说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一镰刀下去就是一茬子,可是作者在这里却把倒下去的尸体比作麦捆子,对于战士们来说,一个鲜活生命的失去是那么轻易,反映出战争的残酷。
例6:他看见那么多死人,己方的和敌方的尸首交错叠压在一起,使他联想到麦收时原上田地里的麦捆子。
白孝义被征收为壮丁后上了战场见到了这样一种情景。黑娃和白孝义属于两种不同的人,黑娃反叛,不遵循封建道德规范,他愿意去革命,愿意当被人们所不耻的土匪;而白孝文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庄稼人,这样两种不同的人面对战争,面对战争中士兵尸体的态度却如此一致,都想到了麦捆子,他们代表了处于战乱年代的各阶层的百姓,他们的内心都是反对战争的。
二、寓意可视化
例7:灾荒瘟疫和骤然掀起的动乱,如同车轮陷进泥坑的牛车,或是窝死了轮子,或是颠断了车轴而被迫停滞不前;经过或长或短的一番折腾,或是换上一根新车轴,牛车又在辙印深凹的土路上嘎吱嘎吱地滚动起来了。
白嘉轩在瘟疫过后得出“死人不过是一根断裂的车轴”的结论,将死人比作是“断裂的车轴”,瘟疫就是“车轮陷进泥坑的牛车”,车轴被颠断了重新换上一根新车轴牛车便又可以运转起来了。将人生哲理蕴含在了可视的乡村常见事物当中,让抽象之事物具象化,深入浅出,新奇却恰到好处。在白嘉轩看来,“活着的人不能总是惋惜那根断轴的好处”,尽管在妻子仙草死后,他也曾经感到悲哀,可是当他想明白妻子只是“断裂的车轴”时,他又可以安稳地过自己的日子了,并以为“死人并不应该表现出特别的悲哀”。白嘉轩将死人看作断裂车轴的想法,显得有些冷漠和无情,又带有对生活不应沉浸在眼前的悲痛而应该继续向前的淡然在其中。
车轴断裂了就该换一根新的,日子就像是装有好车轴的牛车一样慢悠悠向前。这样的思维和他的母亲白赵氏关于女人就是“糊窗纸”,烂了坏了揭掉换一张所蕴含的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表明了对生命或多或少的漠视,而这样的思想似乎也具有传承性,从母亲到儿子,一代代传递下去。东西坏了再换一个新的就好,可是将鲜活的生命也代入这样的情境就显得有些刻薄、不近人情和不适之感,进一步彰显了传统礼教下“吃人”的社会现实。而作者用两个不同的喻体“糊窗纸”和“车轴”重复表明同一个道理,引人深思,同时不同的比喻内容自然地围绕在作者所描绘的事情之中。
三、相类含义的不同喻体折射
例8:那种记忆非但不因年深日久而暗淡而磨灭,反倒像一块铜镜因不断擦拭而愈加明光可鉴。
白嘉轩对于父亲白秉德死亡的记忆“像一块铜镜因不断擦拭而愈加明光可鉴”,将对父亲死亡的记忆比作是不断擦拭铜镜,通过这样一个比喻,表现出白嘉轩是经常性地去回忆父亲的死亡,“愈加明光可鉴”透露出在白嘉轩的心里,亲眼见证父亲的死亡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父亲的死带给他心灵的冲击是一次又一次的,也许正是这样像擦拭铜镜一样不停回忆起父亲的死亡,才会导致白嘉轩对死亡的概念变得那么冷漠和平静,甚至在心中逐渐有了死人不过是“一根断裂的车轴”的理论。
例9:老太爷的尸骨肯定早已化作泥土,他的遗言却似窖藏的烧酒愈久愈鲜。
鹿老太爷的遗言对鹿家的子孙而言“似窖藏的烧酒愈久愈鲜”,作者将鹿老太爷的遗言比作是窖藏的烧酒,烧酒一般是长时间地储存在地窖当中的,暗示了鹿老太爷之后的鹿家几代人都没有能够完成他的遗愿得以考中功名,可是这样的遗愿并不因此而被鹿家人所忘记,就像是“烧酒”,反而使一代一代记得更加清晰。
“铜镜”和“烧酒”的比喻有一定的相类之处,具有丰富的感情色彩,一个是愈加明光可鉴,一个是愈久愈鲜,而不相同的一点在于,铜镜是摆出来反复擦拭,每时每刻都可以见到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白嘉轩父亲的死亡;可窖藏的烧酒,是摆在地窖当中等到要喝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两相对比,可以发现作者的匠心,这样不同的比喻是极为符合白、鹿两家不同的性格特征和传家之道的,这里的两个喻体都是抽象的,同本体却有相似之处,虽然原义所指对象与比喻义所指对象性质悬殊,但作者巧妙地将其结合更显韵味悠长。
《白鹿原》中类似这样的比喻还有不少,比喻的使用在增强作品的艺术魅力和意境的同时,也增强了读者对作品的感知力,它“实现具体生动的形象化,把纯属语言的趣味渗透其中,不断触发读者对文字的敏感性”b,使字句之中所蕴含的道理通俗化。
修辞格具有发掘语言美的能力,并使得语言的美质愈发醇厚醉人。《白鹿原》磁石般的可读性,一部分便是由于比喻修辞的成功使用,比喻修辞格渗透进小说主旨里,无形之中拓展了思想的深度与广度。
ab 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9页,第61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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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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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李慧.《白鹿原》的修辞艺术[J].小说评论,2003(2).
作 者: 廖明洁,宁夏大学人文学院在读本科生。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