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欹中取正的审美规律
2021-04-01宋民
宋 民
(大连艺术学院 美术学院,辽宁 大连 116600)
书法艺术的欹中取正之美体现了动态平衡的审美效果,具有生动的神采,表现出奇、险、骏健、潇洒、豪放等审美意境。书法的平衡不是水平性的,而是充满欹侧之势。仰俯、转侧、向背等是书法欹中取正的主要结构规律。对应的倾斜、弧度,使书法结构欹中取正,取得动态平衡、不平衡的平衡的审美效果。书法史中的不同书体作品具有丰富多样的欹中取正的审美风貌。
一、书法欹中取正的审美意义
欹中取正,是书法区别于美术字的重要因素。美术字的平衡是静态、水平、垂直性的平衡,体现图案性、装饰性、整齐划一的审美效果;而书法的平衡是具有动感、欹中取正的平衡,表现了生动有力、灵活见势、富于个性化的审美风貌。“论书者所举横平竖直者,平不必如水之平,虽斜亦平;直不必绳之直,虽曲宜直。”(胡小石《书艺略论》)[1]不能把书法写成美术字般的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然则结构一皆取于正方,必如印刷匠之宋体字乃为善乎?不然。字体之拼合,生而不同,当各因其自然……让左让右,半侧半偃,自而意趣横生,天机清妙也。”(张之屏《书法真诠》)[2]1020“笔画无俯仰照应,则直画如架梯,横画如栅栏,了无意思。”(蒋骥《续书法论》)[3]194区别于美术字的千篇一律的形式美,仰俯、转侧、向背照应、欹中取正的书法,“意趣横生”,颇有“意思”,表现出微妙、丰富的审美意味。
欹中取正之势具有生动的气韵神采,是书法家探索、追求的理想境界。汪沄《书法管见》认为,“排算作字,非不调匀,全无生动之韵”[2]765,“晋人点画欹斜,……故向背顾盼,结字生动,而体愈端正。若止顾间架,平平一画一竖,即所谓布算子字,拘挛梗塞,岂能尽其三折?”[2]774他反对横平竖直、平行整齐等“排算作字”,倡导有“生动之韵”的“点画欹斜”“向背顾盼”之势。《永字八法详说》强调点之“侧”势说:“侧不得平其笔”[4]877,“笔锋顾右,审其势险而侧之,故名侧也。止言点,则不明顾右,无存锋向背坠墨之势。……故侧不险则失于钝,钝则芒角隐而书之神格丧矣。”[4]878向右下书写的点欹侧不平,欹侧的形态可造成险绝之势,险绝之势能避免滞钝僵板,从而产生精神显耀的风采。“侧不贵卧,勒常患平”,成为书写的重要原则。《书林藻鉴》中有曾熙评赞“不稳”的一段话:“余评寐叟书:‘工处在拙,妙处在生,胜人处在不稳。’寐叟于前两义逊谢,至后语不晓。髯曰:‘翁覃溪一生稳字误之。石庵八十后能到不稳。蝯叟七十后更不稳。唯下笔时时有犯险之心,故不稳。愈不稳则愈妙。’寐叟避席曰:‘不能至此,但奋吾老腕为之,未知能到不稳处否?’”[5]244水平性稳定的“卧”“平”没有灵动的生气,“不稳”的欹侧恰恰妙趣横生。
欹侧之势体现出有生气的动感张力。古代书论中关于书法飞动之美的论述往往涉及欹侧因素:“……笔势洞达,诘屈俯仰,动荡开阖,是为奇耳”[5]37,“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鸾翔,势如斜而反正。”(李世民《王羲之传论》)[4]122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中论“不动之动”:“不动之动是艺术品的一种极为重要的性质。”我们从中看到“视觉形状向某些方向上的集聚或倾斜”。产生“不动之动”的“张力”的原因首先是倾斜:“如果想使某种式样包含着倾向性的张力,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使它定向倾斜。”[6]所谓倾斜是指在垂直和水平为参照的空间和位置上的变化。中国书法不垂直地转左侧右、不水平地上仰下俯,不但是定向倾斜,而且是有呼应的定向,是斜中取正的倾斜。
欹侧的对应使笔画间、部件间、字间产生联系之势。美术字的横平竖直、线段平行,使笔画间、部件间、字间相对独立、孤立,没有笔势、字势的呼应联系。而欹中取正的书法,恰恰避免了横平竖直,线段平行,而是有仰有俯,有转有侧,你呼我应;或上开下合,或上合下开,合而互凝互聚,开则拉力相牵。弧度对应的向背之势中,向而朝揖,背则相倚,有势有情。
欹中取正之势似欹反正,不正而正,是局部的欹斜与整体的平衡的有机统一,体现了动态平衡的审美效果。林语堂论书法“不平衡”的“平衡”说:“波动的动力原理,结果产生结构上的一种原理,为了解中国书法所不可不知者。仅仅平行与匀称的美,从未被视为最高之风格。中国书法有一个原则,即一个四方形不宜为完全的四方形,却要此一面较他一面略高,左右相济,而两个平均的部分,其位置与大小也不宜恰恰相同。这个原则叫做‘笔势’,它代表动力的美。其结果在这种艺术的最高典型中,吾们获得一种组织上的特殊形体,他的外表看似不平衡而却互相调剂,维持着平衡。”[7]253所谓“平行与匀称的美”恰是美术字的特点,而不是书法的理想境界。势斜而反直,斜而复正,是书法独特的平衡之美。
欹中取正之势表现出奇、险、骏健、潇洒、豪放等审美意境。康有为说:“钟鼎及籀文,皆在长方之间,形体或正、或斜,各尽物形,奇古生动,章法亦复落落,若星辰丽天,皆有奇致。”(《广艺舟双楫》)[4]775斜势在“奇”境中是重要的审美因素。崔瑗《草势》说:“抑左扬右,兀若竦崎。”[4]16说明了欹侧之势给人的高耸险峻之感。《永字八法详说》所谓“笔锋顾右,审其势险而侧之”[4]878,强调了侧势与险绝的关系。苏轼有“守骏莫如跛”的论书诗句,刘熙载也阐发了欹侧之“跛”与“骏”之美的密切联系:“东坡论书谓‘守骏莫如跛’,余亦谓用跛莫如骏焉。”(《艺概·书概》)[4]703康有为指出:“《子游残石》有拙厚之形,而气态浓深,笔颇而骏……”(《广艺舟双楫》)[4]797。这些“跛”“颇”之论说明要创造骏健、骏爽、雄骏等审美意味,书法造型形象要带有一定的欹斜之势。从欹侧与潇洒飘逸的关系看,姜夔说:“真书以平正为善,此世俗之论,唐人之失也。古今真书之神妙,无出钟元常,其次则王逸少。今观二家之书,皆潇洒纵横,何拘平正?”(《续书谱》)[4]384可见,平正而不欹侧斜拂,是无潇洒之气的。
欹中取正使书法形象展现出丰富的势态。上仰下俯,上俯下仰,多重仰俯;上开下合转侧,上合下开转侧,外开内合转侧,外合内开转侧;左转右侧,上转下侧;字的转侧,行的转侧;或相向,或相背,或向势背势结合……方式多样,势态万千。
二、书法欹中取正的结构规律
书法的欹中取正,主要按照仰俯、转侧、向背等结构规律来实现。刘熙载《艺概·书概》通过画诀来说明化欹为正的“拨转”要领:“古人或偏以欹侧胜者,暗中必有拨转机关也。《画诀》有‘树木正,山石倒;山石正,树木倒’;岂可执一石一木论之。”[4]711上仰有下俯“拨转”,转左有侧右“拨转”,不正而正,力势得以平衡。姚孟起《字学忆参》说:“字宜上半、右边欹,至末画放平,欹故峭,平故稳。”[8]908这里所谓“欹”,主要是仰势之欹。所谓“平”,并非水平之平。“放平”,是调整到平衡状态。末画具有与仰势照应的俯势,便使字势达到欹中取正的平衡效果。
仰俯,主要指上下笔画右端之间、字的右上角与右下角之间仰俯对应的书写规律。具体有上仰下俯、上俯下仰、多重仰俯等方式。其一,上仰下俯。如图1米芾行书的“七”字,上横右仰,下面横笔右俯。在偏旁中口字底、日字底、同字框、门(門)字框、国(國)字框等为上仰下俯体势。其二,上俯下仰。这是更具行、草书特点的。图2“三”字等长横在下者,写为上俯下仰。“更”字等在行书中上横短于下边仰势的横笔,因此上边短横为俯势。雨字头、春字头、老字头、虎字头、气字头等,上面(或中间)短横往往为俯势,与下面的长横笔俯仰对应。其三,多重仰俯。一字中有多个横笔时,往往采取多重仰俯的写法。如图1“春”字的仰、俯、仰、俯。沈道宽《八法筌蹄》说:“结体最要错综变化,如两画之字,一仰一俯;三画之字,一仰一平一俯;四画之字,一仰两平一俯。”[2]799从错综变化角度,横画的仰俯具有变化效果;而从平衡角度,仰俯具有欹中取正的作用。
图1
图2
转侧,主要指书写左与右、上与下之间的纵向笔画、部件时,向左和向右“反向倾斜”的结构规律。通过左边向左而右边向右(如图3米芾行书的“申”字),或左边向右而右边向左(如图3“阁”字)的倾斜书写,达到斜中取正的动态平衡效果。行书中转左侧右的对应倾斜,呈现或上开下合(如图3“廿”字)、或上合下开(如图3“丹”字)、或多重开合(如“阁”字的门字框上合下开、里面的“口”则上开下合)的多样体势。在米芾行书中,上开下合的转侧颇具特色。如门(門)字、门(門)字框等。这种写法更有斜中取正的动势。《甘露帖》中的“间”、《张都大帖》中的“闻”等字都是上开下合的体势。上述“转左侧右”的书写,通过左右两部分的相呼相应的欹侧,顾盼有情,势态生动,又斜中取正。在“转上侧下”的体势中,上部竖笔、部件向左(或右)欹,下部竖笔、部件则向右(或左)侧,在左右摆动之中求得动态的平衡。八大山人行书比较明显地体现了这种方式。如图4“樂”“凉”“禁”等字。“转上侧下”还有一种情况,上部右仰时,体势左倾,因此下部竖笔向右侧。如图4八大山人行书的“育”字。
图3
图4
向背,主要指左右对应的纵向笔画的相向(向势)和相背(背势)关系。左右对应的纵向笔画的弧度不能平行,要按向势或背势规律书写。否则,体势偏向一边,失去平衡。蒋骥《续书法论》曰:“一字之两直相对者,向即俱向,背即俱背,不得一向一背。”[3]193相向的纵向笔画有稍外凸的弧度,如图5米芾行书的“留”字。相背的纵向笔画有稍内凹的弧度,如“用”字。有的字中向势、背势并存;如“明”字,左部相向,右部相背;图6的“界”字,上部为弧度外凸的向势,下部左右竖笔为弧度内凹的背势。
图5
图6
有些字中,仰俯、转侧、向背关系都具备。尤其是框形结构的字或部件。图7中,“圆”字右上角上仰,右下角下俯;左右竖笔上合下开转侧,呈弧度内凹的背势。“固”字上角上仰,右下角下俯;左右竖笔上开下合转侧,呈弧度外凸的向势。
图7
仰俯、转侧、向背的斜度、弧度要适当。上下过仰过俯,左右倾斜太大,不利于化欹为正的平衡;而且体势开合比例不协调,夸张对比过度。过弯的弧度,使笔画软滑,结构或团缩或支离。陈绎曾《翰林要诀》强调“背笔贵峻”。[9]弧度过大的竖笔,即使对应相背,也难得峻挺之势。
章法上的欹中取正,主要有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的转左侧右规律。在字势方面,上下字之间转左侧右。在行势方面,左右纵行之间有左右倾斜的对应转侧。“上字之于下字,左行之于右行,横斜疏密,各有攸当。”(解缙《春雨杂述》)[4]498米芾的《惠柑帖》(图8)突出地体现了纵见欹侧的章法特性。前四行大多字势右倾,而其中“皇恐”“蒙”“長”“煑”等字和后两行大多字左倾。从行势看,第一行稍显右倾,二、三、四行右倾幅度增大,第六行左倾明显。欹侧的行书章法,斜中取正,动态平衡。字与字、行与行的对应欹侧,增加摆动,斜中取正,避免了过于垂直平行的排列。字的左右转侧还有呼应左右行的作用。字、行的这些转侧也体现出自然不拘的书写性效果。
图8
章法上的腾左挪右,也使字的运行线左右摆动、倾斜。行中的某些字,不在行的中心线上。或左或右,时里时外。打破齐整的纵行直线排列。在王铎行书中,腾左挪右的章法非常突出,更具有跳跃、摆荡的动感。在图9“豈知數丈”四字中,一、三字腾左,二、四字挪右。虽然腾左挪右,移左趋右,但不离笔势字脉。左顾右盼,互相照应,行气一贯。
图9
三、书法欹中取正的书体风貌
在书法书体类型中,典型的篆书、隶书体势以水平性平衡为主,不以仰俯为法,但有转侧、向背之势;其中甲骨文、金文、诏版小篆、简牍隶书中则较多仰俯欹侧之势。楷书的平衡体势是建立在侧锋侧势之上的,其中也有更加突出欹侧之势的作品。行书草书更把欹侧之势、欹中取正之美发挥到极致。
在篆书系统中,甲骨文的许多象形字有多姿多态的倾斜线段和部件。章法上的依骨布字,使字势、行势左右倾斜;有的上面向中间聚合,下面向两边分开;有的上下两端开,中间合;形成不同的开合转侧。金文书法更有不少以欹侧取胜的杰作。李瑞清说:“字似欹而实正,此唐太宗赞右军书也,其实亦从商周钟鼎中来。”(《匡喆刻经颂九跋》)[2]1078《散氏盘》的倾侧之美更加突出。与楷书、行书、草书偏于左倾不同,《散氏盘》好多结字重心侧右。在左欹右斜的字势组合的行势中,字与字、行与行上俯下仰、左右顾盼。秦诏版的篆字,左右之间、上下之间的笔画、部件有生动变化的转侧和向背照应;不规则的线段长度也造成多样的高低起伏。
汉代隶书中,庄正的碑刻隶书虽然以水平性平衡为基本体势,但其左右对应的竖笔有转左侧右的倾斜平衡,有或外凸、或内凹的相向、相背弧度,并非美术字般的垂直平行的齐整。简牍隶书的倾侧之势更在隶书系统中独树一帜。横笔上仰下俯,不受水平性平衡束缚。字势转左侧右,突破垂直轴线。对称性的笔画、部件有大小、高低、斜正等变化,摆脱了对称性稳定的齐整刻板。起伏摆荡,跌宕生姿,洋溢着天真率意之气。
“正书”之中的楷书在平衡之正方面是不同于篆书和隶书的。典型的篆书和隶书侧重水平性的平衡,而楷书则具有非水平性的侧势平衡。大多横画横笔左低右高,字势右上角上仰、右下角下俯。在碑体楷书和唐楷中,有更加突出欹侧之势的典范。《张猛龙碑》右仰高耸非常明显,左下舒展的笔画和部件更增欹侧势态,“常有鸾凤腾空之势”,被誉为欹中取正结构的“最好模范”。[7]254《爨龙颜碑》中,转左侧右规律体现得比较充分。或左右笔画、部件的转左侧右;或上下笔画、部件的转左侧右。初唐的欧阳询以欹侧之“险”著称。王文治说:“欧阳以险绝为平,以奇极为正,徒赏其端凝,乃形骸之论也。”(《快雨堂题跋》)[10]161偏向端凝之正,忽略险绝之奇,是学习欧楷的极大误区。梁巘《评书帖》云:“人不能到而我到之,其力险;人不敢放而我放之,其笔险。欧书凡险笔必力破馀地,而又通体严重,安顿照应,不偏不支,故其险也,劲而稳。”[4]582一味求险也不可,其妙处更在于斜中取正,险中求稳。
较之于篆书、隶书、楷书,行书更多“俯仰、向背、姿态横生之处”。(倪苏门《书法论》)[3]389“二王”为代表的晋人行书的潇洒书风得益于转左侧右之势。唐代李邕行书以骏健奇崛的书势给人以特殊的审美享受。王文治评二王与李邕曰:“私谓唐太宗评右军书,以为‘凤翥鸾翔,势如斜而反正’,正欹侧之谓也。子敬妙传字法,而欹侧犹甚。北海全从子敬得笔,仰契右军,张从申之不及北海,正在不欹侧耳。以荒率为沉厚,以欹侧为端凝,北海所独”[10]165,“……《云麾碑》尤为纵宕,其锋欹侧处皆有异趣。”(《快雨堂题跋》)[10]166李邕承续了“二王”的欹侧之势,也吸取了北碑的意趣。侯仁朔以“险品”评价李邕的《云麾将军碑》,认为“有龙跳天门、虎卧凤阁之势”。(《侯氏书品》)[2]672其“险品”格调与欹侧之势有紧密的联系。
宋代突出意趣、个性的苏轼、黄庭坚、米芾的行书,更体现了欹侧之势。苏轼“绝去排束”,“于疏纵跌宕间,自紧密有态”。[5]131其肥厚沉涩、如绵裹铁的笔画与扁偃欹侧的结构相结合,天真拙厚之气溢于书翰。黄庭坚“以画竹法作书,其风枝雨叶,则偃蹇欹斜”,“以侧险为势,以横逸为功。老骨颠态,种种槎出”[5]133。“风枝雨叶”,斜势伸展,动荡飘摇;“颠态”“槎出”,势态不平,参差错落;恰当地形容了黄庭坚行书的体势。米芾更是以欹侧的字势纵贯行气,显露痛快、奇宕的风尚。董其昌《画禅室随笔》曰:“字须奇宕潇洒,时出新致,以奇为正,不主故常。……惟米痴能会其趣耳。”[4]541奇宕的意趣正得益于欹侧变化的结体。
草书的动态、欹势更加突出。萧衍《草书状》用众多生机盎然、充满动势的物象来比拟草书之美:“疾若惊蛇之失道,迟若渌水之徘徊。缓则鸦行,急则鹊厉,抽如雉啄,点如兔掷。乍驻乍引,任意所为。或粗或细,随态运奇,云集水散,风回电驰。及其成也,粗而有筋,似蒲萄之蔓延,女萝之繁萦,泽蛟之相绞,山熊之对争。若举翅而不飞,欲走而还停,状云山之有玄玉,河汉之有列星。厥体难穷,其类多容,婀娜如削弱柳,耸拔如袅长松,婆娑而飞舞凤,宛转而起蟠龙。纵横如结,联绵如绳,流离似绣,磊落如陵。暐暐晔晔,弈弈翩翩,或卧而似倒,或立而似颠,斜而复正,断而还连。若白水之游群鱼,藂林之挂腾猿;状众兽之逸原陆,飞鸟之戏晴天;像乌云之罩恒岳,紫雾之出衡山。”[4]81“立而似颠,斜而复正”,极尽飞动而平衡之势。
张旭、王铎等的草书更是以起伏跌宕、欹侧飞动的字势挥洒出豪爽、纵放、奇迈的激情。宋黄伯思《东观余论》评张旭草书“左弛右鹜”:“千状万变,虽左弛右鹜,而不离绳矩之内。犹纵风鸢者,翔戾随风上下,而纶常在手;击剑者,交光飞刃,歘忽若神,而器不离身。驻目视之,若龙凤飞腾……”[8]87王铎草书字势欹趣横生,行气摆荡通贯。仰俯呼应,转左侧右,有向有背,或疏或密,穿插迎让,纵横开合,参差错落……势势具备。以欹取正,舞动多姿。上下左右移步换位,但又重心不失。左右摆荡,既开张挣拉又吸引凝聚,张力独具。灵活不拘,八面取势。章法气脉贯通。字距紧密结合,字势行气畅达。大小变化,因字为形,错落有致。上下字之间上仰下俯,转左侧右;左右纵行之间有左右倾斜的对应转侧。斜中取正,动态平衡。字与字、行与行的对应欹侧,增加摆动,避免了过于垂直平行的排列,增加参差效果,创造跳荡的动感。(图10)
图10
书法史中的不同书体作品体现了丰富多样的欹中取正风貌,使我们对书法的欹中取正的审美规律有了具体的感受。
四、结 语
领悟、把握书法艺术的欹中取正的审美规律,有益于书法学习、创作和欣赏,也是书法美育的重要内容。在书法美育中,通过书法书写练习和笔画、结构美的欣赏讲解,使学生获得生动有力的书写性体验,提高抽象审美意味的审美品悟力和充满生气的势态想象力,领悟和谐见势的结构美,得到动态平衡美感和疏密、大小等空间美感的培育。其中欹中取正的动态平衡美感在艺术、审美鉴赏中作用突出,也有助于焕发生命活力和充满旺盛的热情激情,保持昂扬进取的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