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画家吴冠中的匠人精神
2021-03-31秦琳娟
秦琳娟
(四川师范大学,四川 成都 610101)
选择艺术也许只是一念之间,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又有多少人能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仍旧坚持纯粹的追求艺术的初心呢?梵高的艺术生涯疯狂却短暂。他把满腔的热情都献给了他所追求的艺术,他的热情燃烧了向日葵、燃烧了星空、燃烧了大地,最终也燃烧了自己,仅使留下他惨淡的悲哀。而吴冠中,这位中国现代史上被称为“中西艺术融合的践行者”的艺术巨匠,在形势繁杂的年代里,创作出连他自己都数不清的平静而幽雅的作品。倘若你能读懂他的画,便能发现画作中渗透出的那如烈酒般浓郁的热情,也正是这般如火如荼的热情,练就了吴冠中的匠人精神,注定了他平凡又不凡的一生。
吴冠中曾说:“科技不能等同于科学,好比画技不能等同于艺术。高明的科学家和艺术家都不应是一个匠人,而是一个去发现自然的美,一个去再现自然的美。”说来确实如此,但艺术家又是从匠人般日积月累的时光汲取营养,长期以往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与艺术态度。艺术巨匠也并不只是艺术家艺术行为的反复,更多的是对艺术的专情,打破陈规、勇于创新的艺术态度。
在行路坎坷的一生中,他面临过很多次人生抉择,从未因自己的选择后悔过。从学工程,弃而学艺、第一名公费留学、到坚定选择回国,从辗转画种、为伪作官司、到作品无偿捐献,他始终坚守自己的艺术信仰,真诚做人,真情作画,即使被官方授予了法国文化部的最高勋位,也没有因此停滞前进的步伐。岁月变迁,时间磨去了这位老人眉宇间的英气,却磨不掉他对艺术那份最纯粹的痴心。
一次偶然间对杭州艺专的接触,使得他疯狂地爱上了艺术,毅然选择离开工学院,走上了“象牙塔”的锤炼之路,仿佛是一位命中注定为艺术生,为艺术狂的使者。伴随着这一份狂热,他脚踏实地、苦苦修行,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成为公费留学生,前往艺术的最高殿堂深造。彷徨和等待中突如其来的这份喜悦,更坚定了吴冠中追随艺术的决心,他“狂饮暴食”,一个劲儿往里钻,梵高、莫奈、尤特里罗、苏弗尔皮,他爱得深沉,他们走过的风景,他都一一留下了自己的印记。“即使委屈、即使忍气吞声,也要将最好的东西学到手。”他这样在心里说,也这样做了,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在倍受种族歧视的异国他乡赢得了同学和老师真心实意的尊重与爱护。但远离故土的人儿啊,总是发自内心的感到空虚。对家人的强烈的思念、一心想在混沌的中国艺术界大展拳脚,同时又对祖国未来充满希望的复杂情绪,促使他在一番深思熟虑后踏上了回国的征程。然而,现实仿佛与这位满腔热血的壮志青年开了天大的玩笑,文艺整风“形式主义”热潮的打压、“丑化农民工”的冲击、“文化大革命”的重创,持续了近三十年的思想整风运动,使得吴冠中在艺术界小心翼翼的前行。从起初的随心所欲画到不敢画,局势好转后慢慢又尝试着画,期间一度“被迫”改变自己的主攻方向。从西画到水墨、从人物到风景,是对艺术不变的热情支撑着他砥砺前行,几十年如一日,从未真正放下过画笔,也从未想过放弃。多年后再次前往法国,看到昔日同窗如今都有一番成就,不免心生羡慕,但吴冠中始终没有后悔回到祖国,此行也使他真正明白了故土才是寻求艺术根源、推进艺术发展的“真谛”。
是怎样的一种信仰啊,让饱受风霜的画家在吃尽了逆境的苦头之后,面对艺术,依旧保持着初心。和平时代的艺术家也许幸福些,他们尽情创作,描绘心中所想,眼下所见,但处于动荡期又何尝不是一种契机,一个打开局面推陈出新的契机。吴冠中抓住了机会,却是迫于无奈。由人物转向风景、油画转水墨,看似是画家的风格转型,背后却涵盖了一位立场坚定、有理想的艺术家向现实屈服,被现实打败。但那又怎样,艺术就是他的信仰,即使孤苦伶仃、即使穷困潦倒他也要坚定的走下去,何况艺术探索的道路本就是孤独的。这样远离世俗、潜心钻研、默默劳动的吴冠中,却被一副莫须有的伪作激怒了!1993 年轰动整个艺术界的吴冠中诉讼案,关于上海朵云轩与香港永成古玩拍卖有限公司对署名为吴冠中的《毛泽东肖像》这幅作品的真伪判定一案中,该画作的落款日期大抵就是他的转型时期,经过严肃的证词和确凿证据,最终认定了这幅作品实为伪作。曾对无数伪作置之不理的吴冠中,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为了还艺术界、他自己和买家一个清白。但吴先生长久以来心胸宽广,为什么仅对这幅作品暴怒呢?这可能要归结于他对艺术虔诚的信仰,朋友口中的他是决不允许别人将不属于他的创作态度和政治态度强加于他的。更何况,在当时敏感的艺术时期,被指为“反动学术权威”的吴冠中先生因不能创作自己热爱与追求的艺术,本就郁郁寡欢,他是没有条件,也没有资格去做这样的画作。这起案件作为首例关于艺术家知识产权能否得到保障的问题,引起了各界人士,尤其是艺术家群体的关注,吴冠中也为所有面临相同问题的艺术家们起了表率作用。
几十年来,他背着画具走遍祖国大好河山,看过他作画的人,他的学生、他的同事、他的朋友、他的妻儿,没有一个不觉得他是个“疯狂的小老头”。看到动人的风景,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手上动作一刻不停歇,脸也涨得通红,他可以一整天不吃饭只为抓住发现精彩的一瞬间;他可以把没有干透的画框放在座位上,年过花甲的老人在火车上站二十几个小时只为保护他心爱的画作;他可以为了带一块洗笔需要的肥皂不带粮食和衣物;为了感受画家眼中的塞纳河,与同学乘一叶小舟顺水而去,不幸遭受了覆舟灭顶之灾等……老先生肝炎病重时,经多少中西医诊断都不见好转,慢慢绝望,想用作画的方式自杀,最后意外通过这种不参与治疗的治疗方式重新回到了健康之路,再一次开始与画相伴,直至体力不允许他再次提起画笔。在艺术世界,他是忘我的,也是追求自我的。他沉浸在艺术的汪洋大海中,以自己的表达方式将艺术呈现在世人面前,他模仿中国画的笔法,在油画明艳的色彩基础上用线条勾勒,追求画面中西画与水墨元素的融合与碰撞;同时又将西画的抽象表现法运用在中国题材的画面中,中西融合(具象与抽象)可以说是吴冠中作品中最突出的特征之一,通过他特有的绘画语言流露出属于吴冠中自己的真情实感,而不是千篇一律照搬照抄的“复印机”。
对于艺术,他有自己的态度,对于作品,他亦有自己的看法。吴冠中一篇关于烧画的文章引起热议,他说“烧画是很平常的,因为我的画唯一的标准是艺术质量,作品如果表达不好,一定要毁,古‘毁画三千’的说法,但我认为那还是少的,这也说明真正的艺术是不易成功的。以后照样烧。”凭着这样认真严苛的态度去搞艺术,吴冠中的作品为后人在艺术理论,艺术教育等方面的研究都留下了宝贵的财富。吴冠中毕生都在探索艺术的创新,也取得了十分显著的成绩。他的成功不仅源于他对西方印象派、抽象艺术等的热忱和了解,更因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一份淡泊。虽处于思想大变革的时代,但他依旧潜心钻研,不参与尘世的纷争。他的世界很纯粹,不愿被尘世间的物质、名利羁绊,有机构主动上门找他合作,他将拍卖的全部金额直接以公益形式捐给母校建设或其他需要被帮助的人,没有丝毫犹豫。他在临终前最后的住所是一间仅有80 平的普通二居室,与人们想象中艺术家的生活环境大相径庭,但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他一生创造的巨大艺术财富中,他只是选择了几幅画给子女留作纪念,其他被他认可的作品都陆续捐赠给了北京故宫博物院、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新加坡国立美术馆等,为的是“让更多的人看到中国的艺术是有高度的”。
终生追随艺术的匠人精神不仅给予了吴冠中精神上的财富,也给予了他人生价值的肯定。他是中国文化部为健在的艺术家举行大型个人作品展的首位画家;也是首位被授予法国文艺界最高勋位的中国艺术家。他曾打破英国大英博物馆只展古文物的惯例,成为第一位在大英博物馆举行个人作品展的中国当代画家;1993 年,巴黎市市长授予他“巴黎市金勋章”,2002 年,法兰西学院艺术院以高票选举吴冠中为该院通讯院士。这是法兰西学院艺术院自1816 年建立以来第一次选举中国画家为通讯院士。吴冠中被誉为“艺术诺贝尔奖”中国第一人,他的艺术被称为“发生在二十世纪中国的一个奇迹”。法国巴黎塞努西博物馆馆长玛丽——戴莱士·波波评价吴冠中“中国艺术家留在西方的,特别是法国,如赵无极与朱德群,实际上已献身于油画;返回中国的,重新发现他们的源泉并运用水墨,实际上已抛弃了油画,吴冠中便是一例。”袁运甫评价他所认识的吴冠中说“我认为吴冠中先生的艺术成就,是对中国艺术的历史性的重大丰富与推进。与许多为中西结合而献身的前辈艺术家比较,吴先生在这方面是做到了最具说服力的交融性的综合。他不是一个从经验出发注重规则的传统画家,他是一位综合中西方又从体验出发注重创造与表现的现代画家。他丰富了历史的经验,他为美术史留下了新的章节。他所强调的艺术家独立的人格精神和强烈的时代意识与民族自信心,对许许多多人都将是极大的精神鼓舞。”
抛开他在绘画艺术的成就,吴冠中在文学领域也是独树一帜,应各大出版社合作出版了个人传记以及系列文章,为后人在艺术与文学道路上的研究留做史料记载。吴老先生说看他的一生就如同看风景,大千世界形色各异,画家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所见所感受到的风景,通过画的形式呈现在大家面前。他是这样说的,也确是这样做了。风风雨雨近一个世纪,吴老先生用实际行动向世人展现了什么是真正的艺术匠人:不为名利,只为最初在杭州艺专的一面之缘,从此心之所向,登峰至极。他找到了自己表达情感的独特语言,创建了属于自己的艺术乐园;他攀上了艺术殿堂的最高峰,也享受了梵高在世没有感受到的众人对于艺术家的敬重。他想要的很纯粹,他只是热爱艺术,渴望自己探索的艺术道路能有所成果,希望世界看到中国当代艺术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不是“老古董”,也不是拿来主义。
一代豪杰的人生道路总是孤单的,但吴冠中提出并倡导的现代艺术观念,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青年学者发现艺术、感受艺术、追随艺术,他把生命的激情献给了艺术,用色彩和笔墨表达他对美的理解,又把毕生的心血奉献于社会、奉献给了祖国。他做到了,他受到了来自各行各业学者的爱戴,人们尊敬他,仰慕他,给予了他最大的肯定。而他,就像笔下写的那样“我坐在船尾,船尾上只我一人。波涛连着波涛,一群群退向遥远。那遥远,只是茫茫,没有我的希望……落日追着船尾,在海洋上划出一道斜辉,那是来路的标志……”他独自来到这世上,又孤独地离去。但在通往“象牙塔”的道路上,他从此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