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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评弹剧《医圣》试论传统曲艺的创新性传承

2021-03-28周胜南

曲艺 2021年3期
关键词:书场曲艺戏剧

周胜南

2020年8月,评弹剧《医圣》在上海首演。该剧讲述了东汉末年的名医张仲景临危受命,在出使长沙郡太守期间带领全郡军民奋勇抗击瘟疫的故事。

本文将以评弹剧《医圣》的演出为范本,从“守正”与“创新”两个方面探讨评弹如何拓宽演出边界,既保留其核心的艺术特征,又在戏剧舞台空间内进行创新性的传播,为传统曲艺在当代的传承发展积极探索新的样式。

一、守正:坚持以“评弹”为核心

在苏州评弹现场演出中,演员自弹三弦或琵琶,饰演的角色一般无需装扮,仅凭说、噱、弹、唱来完成故事的叙述和多重角色的塑造。如何在戏剧舞台上,遵循、保留并突出说唱艺术的主要特征,让剧场里的评弹依然像评弹,是《医圣》所坚持的守正之处。

1. 跳进跳出,观演亲密

在同一叙事环境中,评弹演员身兼多重身份,但他们不依靠角色身份的特定装扮,而是完全依靠说唱结合来塑造各种角色:不仅以说书人的身份进行第三人称的故事叙述和评论,也以故事角色的身份进行第一人称的代言表演,同时通过语言和动作的灵活切换、不同唱腔间的情感表现,来完成角色与角色之间的各种转变。再加上评弹书场普遍规模不大,书台与观众席距离接近,演员还可以随时根据观众的现场反应及时调整演出的状态,以演员本身的身份在故事情境和书场演出空间中游刃有余。这种表演身份的“跳进跳出”和在演出现场亲密的观演互动,是苏州评弹艺术最重要也最鲜明的艺术特征。

走上戏剧舞台的《医圣》,仍然尝试着保留评弹艺术的灵活表演和现场互动。舞台的设计依然以“一桌二椅”的书台为核心,琵琶与三弦这两种经典的说书乐器仍旧存在。评弹演员换下说书时的长衫旗袍,穿上汉代服装,时而安坐时而站立,用不同的台词、念白配合各类方言,再加以一系列戏曲动作,在不同的角色之间“跳进跳出”。舞台另设相关剧情的情境表演,与评弹的传统说唱区域有机连接,配合乐曲与唱腔的协调统一,让观众在戏剧舞台的大环境中,依然能够欣赏到评弹艺术最根本的表演核心。

同时,区别于传统戏剧演出时观众与演员之间壁垒分明的“第四堵墙”,《医圣》在每场戏的连缀过程中,添加了“说书人”这个角色。说书人会站到台前向观众进行剧情的叙述,替剧中人发声,还会與观众沟通,听听他们的意见。据该角色的演出者、评话演员吴新伯介绍,他甚至还想尝试打开观众席的场灯,想要在演出时走下舞台与观众交流,因为作为一个评话演员,他非常希望能够看到观众的表情来调整自己说白的情绪,让演出的状态更加饱满。①

2. 文艺轻骑兵,彰显正能量

评弹剧《医圣》创作于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虽然剧情背景发生在汉代,但一代名医张仲景面对瘟疫病魔威胁,始终用高尚医德、精湛医术带领百姓战胜时艰的伟大事迹,与当代奋战在中国抗“疫”防疫第一线的广大医护工作者治病救人的英勇事迹无疑产生了共通性与相似性。古代与今朝的艺术时空相互映照,让观众产生共情:原来在中国历代瘟疫抗灾的紧要关头,中国医护者的妙手仁心始终未曾改变,千百年来他们始终与前线的百姓站在一起。

《医圣》剧本创作沿用了传统曲艺创作的基本思路,重在写人,并且在典型环境和典型事件中去塑造人的典型性格。“越复杂、越特殊、越艰难、越危险的环境,就越能让人物的性格得到更好的表现。”②整剧总共4幕,由张仲景为医为官历程中的4个典型片段组成:破除迷信治病救人、带领群众抗击瘟疫、惩治哄抬药价的贪官污吏、归隐山林编写《伤寒杂病论》传世救人。

从内容上看,4幕情节桩桩件件都能与当下抗“疫”时情产生连通,张仲景面对困境的无悔抉择,既体现了故事中一代医圣的高尚医德,也自然地宣传与颂扬了当代医疗工作者的奉献与牺牲。从结构上看,每幕戏故事线完整,正反人物角色鲜明、冲突困境构建丰满,说唱齐全、唱腔完备,每一幕的篇幅相当于一则短篇弹词的容量。4幕情节再由说书人一角进行串接,构建起一出完整的评弹剧。用戏剧的幕与场的思维来结构评弹短篇,既丰富了评弹叙事的深度与广度,也保留了曲艺创作短、平、快的特点,突显了曲艺艺术“文艺轻骑兵”的宣传优势。

二、创新:评弹内核与戏剧外衣的平衡之道

从艺术表现形式来看,当苏州评弹从书场进入剧场,其所面临的最大挑战,应该是对于以说唱为主的叙述式表演与以角色体验为主的代言式表演之间要如何转换、平衡与创新。评弹艺术要如何既保留其艺术内核,又适应戏剧这个广阔的舞台空间,《医圣》对这个艺术本质的问题做出了宝贵的实践与探索。以下将以该剧的高潮场次《寿堂杀令》为例,展开分析。

1. 戏剧冲突的呈现:行当齐全,说唱共情

戏剧与曲艺最大的区别在于带领观众入戏的方式并不相同:曲艺是通过叙述、歌唱等口头艺术形式,描绘出故事情节和矛盾冲突。就像评弹艺术起角色时特有的“跳进跳出”,让身兼多重身份的演员始终保持着较清醒、旁观的姿态,带领观众进入故事的情境。而戏剧则不然,演员通过对角色的摹仿构建起故事情境,观众观赏并体验着角色的喜怒哀乐,沉浸于戏剧的矛盾冲突之中。

在《医圣》第四幕“寿堂杀令”中,一个演员基本确定只扮演一个主要角色。每个角色在台上有简单的走位,虽然缺少大幅度的身段动作,但也借鉴了戏曲行当的塑造,呈现出了太守张仲景、乡绅吴良坤、茶陵县令等不同角色及其行当区分。更重要的是,每个角色均有其特定的念白方式、地区方言,也拥有各自专属的流派唱腔,如张调、蒋调、严调等。角色间的对白叙述与评论较少,多是以角色身份进行你一言我一语的交叉呈现,彼此间的冲突在台词说表中层层推进,增强了角色交流的戏剧张力。同时,每句台词后都有琵琶弹奏充当鼓点,有效地推进了叙事的节奏和角色对抗的情绪节奏,把剧情矛盾推向高潮。

从总体舞台呈现来看,这段高潮情节是属于代言式的。但对演员表演来说,用的却是以说表为核心、辅助以戏曲身段的创新之法。实践证明,曲艺的叙述呈现与戏剧的代言共情之间并非壁垒分明,两者间应尝试一种有分寸的融合,既坚守评弹说唱的艺术特征,也要借鉴戏剧的演出形式,增加“演”的成分,并利用舞美、音效等手段,审慎而开放地构建起评弹剧的创新思维。

2. 表演空间的更新:傳统书场格局的突破

传统书场里,演出空间相对局促,仅限于“一桌二椅”及其周围,缺乏舞台调度。但戏剧剧场的空间呈现要远远大于书台,《医圣》突破了传统的说书演出格局,视听效果从书台中心拓展到了全部舞台。

首先,划分演出区域,突出戏剧空间。《医圣》的舞台设计保留了传统书台的演出区域,三弦、琵琶等必要的评弹元素也一应俱全。与此相对应的,是突出“演戏”成分的戏剧表演区域。每一幕戏都有效地把舞台空间划分为书台区和表演区,书台区有评弹必备的说与唱,表演区则是配合说唱所呈现的戏剧情境。演员们分别在不同场次扮演着病人、灾民、青年医生等群体角色,以现实主义的表演方法进行着角色的塑造。根据剧情,演员们有时会以剧中的身份与书台区的角色进行交流,推动剧情发展;有时会载歌载舞地演绎【无锡景】【道情调】等传统评弹曲牌,营造故事氛围;有时也会用动作摆出群体造型,构建庄严肃穆的舞台现场感。以上两个区域同等重要,并不存在前台与后台的差异,彼此间还通过演员互动与道具布景的移动,实现跨区域的统一与融合,大大丰富了评弹剧的视觉空间呈现。

其次,细节抽象、整体真实的汉代舞台设计。《医圣》故事发生于东汉时期,其舞美设计不是简单的现实主义重现,而是像评弹艺术本身的特征那样,说表融会、虚实结合,全方位地利用舞美的各种元素,呈现出细节抽象,但整体戏剧氛围真实的风格追求。舞台背景既有梅兰竹菊的剪影,也有诸多中医药材名词的有机组合,更有本剧主人公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的古书投射,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叙事环境;演员的化妆并没有特定的角色指向,虽身着汉服,但依然是说书先生的平常妆容,这符合评弹表演多重角色转换的要求;适当使用舞台追光,即便是在书台区域也有效地烘托了说书时的悬念和冲突的进展感;音乐形式则更加丰富,对于传统评弹曲牌的重新编曲和整理,剧中重要的音乐道具古琴的琴谱,针对角色进行改良的经典流派唱腔,都充分地体现了评弹艺术在融入海派文化后所呈现出来的包容、开放与创新之态。

评弹剧《医圣》探索了一种传统曲艺在当代进行创新性保护与传承的有效途径。它既保留了传统口头说唱“一人多角、跳进跳出”的艺术核心,坚持以灵活轻便的演出创作走在文艺宣传的前线,也在剧场环境中充分借鉴了戏曲演出的手段,运用行当、身段、舞美、音乐等一系列方法,把三尺书台拓展成了完整的舞台空间。它既像评弹,也像剧,演员演出时而叙事时而代言,观众时而共情时而入戏。这是苏州评弹寻求整体性、创新性、转型式传承的重要尝试,但愿这种探索能让苏州评弹获得超越书场的关注度,受到更广泛的受众审美认可,为传统曲艺在当代的传承与发展提供新的思路与新的借鉴。

注释:

① 笔者在2020年8月15日评弹剧《医圣》彩排现场,根据对吴新伯老师的采访总结而成。

② 绕学刚:《曲艺创作漫谈》,武汉理工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29页。

参考文献:

① 吴文科:《曲艺综论》,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5年版。

② 王筱丽:《上海评弹团首创评弹剧<医圣>引热议:从书场进入剧场,评弹这一步迈实了吗》,《文汇报》,2020年9月17日。

[注:本文为2017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一般项目《晚清以来中国书场研究》(项目编号17BB029)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上海师范大学影视传媒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朱庭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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