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岳甫嘉医案探讨从脾论治男科疾病
2021-03-28徐新宇沈泽铖管鹏飞应志康刘庆华刘嘉豪蒋富贵
徐新宇 沈泽铖 管鹏飞 崔 云 应志康 刘庆华 刘嘉豪 蒋富贵
(1.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三临床医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3;2.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宁波中医院,浙江 宁波 315010)
岳甫嘉,明代医家,字仲仁,号妙一斋主人,兰陵(今江苏武进)人,生卒年不详。其偏好医术,参脉考证几十年,博览群书,广采众方,著《妙一斋医学正印种子编》(下称《种子编》)二卷[1],上卷载医案8则论述男性生殖,其中4则主张从脾论治男科疾病。岳氏反对一味使用温热壮阳之品,反耗伤精血。主张男性生殖须保养肾精为要,而时人多饥饿劳碌致病,脾伤者多,脾作为后天之本,其充养先天、保证生殖的作用愈发显著。岳氏以健脾补中为主法治疗不育等男科疾病,自制方剂,效验俱丰。现代虽营养及生活条件改善,但饮食不节、不规律、情志异常及药毒损伤等因素同样引起脾的损伤,因此岳甫嘉医案对现代男科疾病诊治仍具有指导意义。本文介绍岳氏医案4则,分析其证治,并结合崔云教授近40载临证经验,探讨从脾论治男科疾病之思路,以更好地指导临床。
1 岳氏医案撷菁
1.1 阳痿合并不育案
一友患肠风下血。每大解,鲜血四射,淋漓不止,如此者十余年,面色痿黄,腰痛腿酸,四肢乏力,阳事痿缩,数年不举无子。自谓遇予之晚,求治于予,非求种子,求救残喘耳。予诊其脉,果虚弱之极。两尺重按,尚非绝脉。其阳事痿缩者,只因血枯气索,虽有微阳,不能振鼓耳,因问平日喜食何物?所服何药?曰:诸医皆云血热,多食凉物,凡四物、芩连,槐角、地榆之类,无年无月无日不服。目今尚服滋阴脏连丸,总皆不效。
本案患者阳痿与不育并作,原因即在于肠风10余年,一身气血早已亏耗严重。精血互化之势受阻,血不化精,肾精失充,故而无子;气血亏虚不荣阴器,故痿废不用。症状虽有便血、阳痿、不育等,但治疗根本在脾。岳氏拟丸方、煎方、五粉糕方、补中益气汤、八珍汤等治之。虽用方较多,但其丸方及煎方用厚朴、白术、神曲、麦芽、五味子,五粉糕方用芡实、茯苓、干山药、莲子肉、薏苡仁,虽用药不一,但皆为补脾益气而设,后加用补中益气汤、八珍汤等,专注脾胃气血,既大补脾气以固摄阴血,又复其推动运行之力,并配杜仲、枸杞子补益肾精,精气血同补,符合病机,诸疾得愈。
1.2 滑精合并不育案
一友于正夫人虽有子,后置一妾,宠甚,三年不能成孕,即正夫人熟腹亦不孕,求诊于予。予诊其脉,右关微弱,左尺虚滑,询其病原,谓因劳碌受饥,遂得滑精之症。偶或饥劳,流滑不已。即遇交感,亦软弱之甚,精薄而少。
岳氏认为诸症发生根本在于“脾虚不能制水,肾虚不能蓄精”。饥劳伤脾则脾气虚弱,脾不充肾致肾气失固,精液滑出,生殖之精亏损则无子,而气虚不能运血以濡养阴器,故阳事痿弱。主张实脾滋肾,先用四君子汤加山药、莲子肉30剂以健脾补气,待脾气渐盛,虽遇饥劳,滑精亦减。方中少用固涩之药,但药后滑精减少,表明了健脾益气以固肾的有效性。后又拟一丸方,用四君子汤加黄柏、干山药、莲子肉、砂仁,此方大力补脾,同时加黄柏引药入肾,使得脾胃运化之精不断充养肾精,后虽遇饥劳,果再无滑精。待其脾胃健运复归正常,肾精逐渐得以充盛,嘱患者服生精种子丸,逾年得子。
1.3 暴泄合并不育案
一仕宦者,患肾泄无子,每五更辄腹痛,腰间有气撑下,直至肛门,作响一声,一泄如注。始之泄也,或黄或白,或沫或溏,久之而所泄皆黑沫,如泥浆水。
本案患者泄泻与不育并作,且为不育之因,其症状符合“五更泻”特点,病机在于脾肾阳虚。肾中相火匮乏,不能温煦五脏六腑,脾土不受相火之暖,虚而不化谷物,故成泄泻,因病情迁延,久则肾伤殆尽,故大便有黑沫,如泥浆水。岳氏主张温补脾肾治之,用一丸方,其中有肉豆蔻、吴茱萸、补骨脂、人参、五味子温阳收涩,山药、木香、砂仁健脾止泄,服3个月泄泻即愈。又服补骨脂丸加五味子、砂仁以巩固,仍持健脾涩肠之意,以求脾胃渐复。后又服宝精丸等补肾种子之剂,尤去滑肠之当归,加补涩之五味子、补骨脂,用药重补重敛、细致周到,后果得子。
1.4 纳差合并不育案
一新安友人来谒,求治病,并求种子方。予见其年逾四十,形体孱弱如不胜衣。诊断其脉,六部俱微缓无力,两尺如丝轻漾,一似欲绝者。自言无医不投,无药不服,或以为瘦人多火而服知柏,或以为虚寒之极而服桂附,总皆不效。予问曰:饮食若何?曰:闻荤腥便欲呕吐,今且茹素矣。予又问曰:向服何药,曰:向服滋阴地黄丸,后服八味地黄丸,俱无效。
岳氏综合闻腥欲呕、饮食不佳、形体孱弱及脉缓无力等症状,诊断为脾胃虚弱证,弱则无力接纳、腐熟、运化、充养,不育的根本即在于此。治疗上秉持先理脾、后治肾的原则,以解决脾胃虚弱为先。脾胃得健,则精气血化生有源、运行有道,各精微物质源源不断充养肾脏,维持其生殖机能。治疗上以补中益气汤为主方,重在扶脾,大补其虚,加炒神曲健脾磨积,砂仁理气和胃,开胃消食,补中有疏,补而不滞。嘱患者去素茹荤,少佐肉类以补充营养,渐图振兴脾胃。后又投补中汤10余剂,大力补中,兴运脾胃,更加杜仲、枸杞子等补肾益精之品,寓养精于补脾之中,效专力宏,病遂得治。
2 从脾论治思路
2.1 中焦脾虚的原因探究 以上4则医案撷取自《种子编》,虽症状表现不同,但病机不离脾脏之虚。既往对于岳甫嘉医案附方的药物频次统计中发现,茯苓19次为最多,山药16次居第二,表明了其治病重视健脾的特点[2]。古代饥荒战乱,营养条件差,饥饿伤脾者多,脾虚不运且化生无源,肾精失却濡养,故生殖不能。现代饮食结构较古代有变,嗜食辛辣刺激、肥甘炙煿者多,本当蕴生湿热,但是临床表现为神疲、乏力、易汗出等脾气虚损者亦不少见,究其原因,包括饮食、情志及体质等诸多方面。减肥食素、偏嗜清淡,或是营养过剩、饮食过量、偏嗜肥甘,皆可伤脾;压力增大,抑郁或大怒伤肝,肝木失疏,侮及脾土,或思虑过度可伤心脾;一些疾病,如甲减甲亢、胃病、肝病等,可影响机体物质代谢,导致营养物质流失过多或生成不足,致脾脏失养;而抗生素类西药、癌瘤所用化疗药、药性偏寒或燥烈的中药等,亦能伤及脾胃;体质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生命现象,是在先天遗传和后天获得的基础上形成的较为稳定的特质,禀赋不足或年老体衰者,则脾脏功能虚弱;此外,手术或创伤损耗元气,气之推动、温煦、气化等作用减弱,无力维持脾脏功能,脾虚因此不生气血,因果循环,终致虚损。
2.2 从不同角度分析脾虚与男科疾病的关系
2.2.1 精的角度 《内经》将天癸的至、衰、竭作为判定男性生殖机能的标准,而天癸作为肾中精气充盈到一定程度后所化生的精微物质,其根源则在于肾精。肾精可分为先天之精与后天之精,先天之精禀受于父精母血,后天之精则借助于“脾气散精,上归于肺……水精四布,五经并行”的途径输送至五脏六腑,满足各自所需,而后“肾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储存为后天之精。因此生殖机能的产生要借助于肾,而机能的维持则在脾。脾虚则不能生精亦不能散精,终致肾精虚衰,精子失养,表现为精子生成或运动障碍。所以从精的角度而言,脾虚可引发少、弱、畸、死、无精子症等男科疾病。
2.2.2 气血角度 《内经》认为“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中焦受气取汁,变化而赤,是为血”,气血的生成有赖于中焦脾胃之运化。气具有推动、固摄、温煦等作用,血具有濡养的特点,阴血借助于气的推动运行脉内,达于四周,维持着机体一系列的生理机能。于勃起而言,气血充盛,则能充盈于阴器,呈现出怒、大、坚、热的生理学特性,维持勃起硬度;气之固摄作用强劲,肝肾受气血濡养而功能正常,则精关开阖有度,精安于室,无滑精、早泄或遗精;气之推动作用正常,则精液喷射有力;气之温煦力强,则水液受其蒸腾气化,代谢正常,故无鞘膜积液等;精子受阴血之养则生成有源,受气之推动则活力旺盛,因此对少弱精子症等亦有帮助。脾虚则气血亦虚,诸病尤生。
2.2.3 二便角度 《内经》言:“中气不足,溲便为之变。”中焦脾胃气虚则二便发生异常。四川名医江尔逊先生认为凡因脾胃虚弱而精微不充,清阳浊阴不安其位、运化失职而三焦不利以及统摄失职而脉络受损等导致的二便在排泄、颜色及形状等方面的异常,皆可置于“变”的范畴,从而扩大了经文的适应范围[3]。岳氏医案中,便血、泄泻皆属“便变”,而产生“变”的原因则在于气的固摄、推动和运化之力弱,故以健脾法得以治愈。崔教授认为气不固水之尿频、尿失禁等,气不固精之滑精、遗精、早泄等,皆可据证从脾论治。
2.3 从脾论治要点
2.3.1 虚实分论,补泻兼施 在脾虚证的治疗方面,岳氏善用补中益气汤、四君子汤及自拟健脾方,尤其喜用茯苓、山药、白术等,并加五味子益气,当归、熟地黄补血,用药善补,同时酌配厚朴、砂仁、神曲、麦芽,补中有疏,使补益更效,对于虚损证的治疗具有指导意义。单于补益脾胃气血而言,归脾汤、圣愈散、八珍汤等亦能据证用之。然而如前所言,由于现代饮食结构、社会压力等多方面改变,纯虚者少,在实际辨证中更要分清虚实、补泻兼施。在脾虚基础上产生的实邪包括痰、湿、热、瘀、肝郁等,虚多实少当补虚兼泻实,虚少实多当泻实为急。除痰加制半夏、陈皮、前胡,祛湿加泽泻、萆薢、桑白皮,清热加生薏苡仁、黄柏、连翘,化瘀加川芎、桃仁、赤芍,疏肝加柴胡、郁金、刺蒺藜。总当灵活化裁,辨证施治。
2.3.2 用药有度,合理膳食 上述阳痿合并不育案及纳差合并不育案均描述了患者既往就诊“无药不服”,逆向思考这一过程,脾虚的形成当与滥用药物存在关联。首先,脾脏喜温,生地榆及三黄性寒有偏,久不更方则有碍脾胃运化;其次,脾虽喜温,但药性过于温热,则气机耗散,导致脾气溃散。因此,在使用一些药性偏颇的中药时要秉持中病即止、把控有度的原则,而对一些补益药,亦当做到药量适中、寒温并用。医案中又载患者虚弱至极、闻腥欲呕、素食果腹,现虽主张清淡饮食,但是肉类是保证营养的必需品,若缺乏肉食摄入则精微不能荣脾,脾脏衰弱则不运化精微,如此互为因果,故使病生。所以一方面要健脾开胃,改善纳差状态,另一方面要调节膳食,荤素合理搭配,此外可遵循“甘淡养脾”的原则,以薏苡仁、莲子肉、芡实等煮粥服食。
3 验案举隅(崔云主诊)
案1.王某,男,65岁。2020年8月29日初诊。
主诉:尿频2年余,夜尿3~4次。刻诊:尿频,目涩,腰酸,疲劳,腹胀,矢气较多。舌胖淡而泛紫气、舌下脉络紫、苔薄白,脉细弱。于本院查B超:双侧精索静脉轻度曲张;前列腺内钙化灶。西医诊断:老年性尿频。中医诊断:淋证(气虚血瘀证)。治以健脾补中,养血活血。予补中益气汤合活血方化裁。处方:
黄芪15 g,党参15 g,白术15 g,陈皮10 g,柴胡9 g,升麻10 g,枳实10 g,川芎10 g,当归15 g,红花6 g,生白芍15 g,生甘草6 g,鸡血藤15 g,五味子15 g,仙鹤草30 g,乌药10 g,刘寄奴15 g,炙紫菀15 g。7剂。每日1剂,水煎,分3次服。嘱其放松心情,晚8点后少喝水。
9月5日二诊:患者诉服药后腰酸及目涩好转,矢气减少,夜尿2~3次,仍有腹胀,未诉其他不适。舌胖淡、紫气略减、苔薄白,脉细弱。于初诊方基础上去红花,加淫羊藿15 g,7剂。
9月12日三诊:患者诉服药后疲乏感消失,夜尿症状明显好转,矢气、腹胀减少,腰酸及目涩基本消失。予二诊方去刘寄奴,7剂。
9月19日四诊:患者未诉不适,予三诊方再进7剂以巩固。
按:“中气不足,溲便为之变。”本案患者年逾花甲,中焦脾胃之气虚衰而不运,故见尿频,矢气多;脾虚不荣肾,故有腰酸,伴见神疲乏力、腹胀;气虚不运血则瘀滞,见舌泛紫气、舌下络脉亦紫。治疗上当大补中气,同时兼顾血瘀,以补中益气汤合活血方化裁,加乌药暖肾缩尿,炙紫菀配合枳实之降,与升麻、柴胡之升,共复中焦气机升降。活血方为崔云教授临证创制,药用生白芍、当归、鸡血藤、川芎、枳实、柴胡、生甘草、红花,重在理气活血,用治气滞血瘀证尤宜。本案活血方配伍补中益气汤,共奏补气养血、行气活血之功。二诊时去红花,防活血太过而伤正,并加淫羊藿补肾助缩尿。三诊时去刘寄奴亦防活血太过,以固护正气为要。
案2.张某,男,24岁,未婚。2020年8月1日初诊。
主诉:梦遗2年,每月3~4次。患者自15岁开始手淫,每周约3次,近两年频率降低。刻诊:梦遗,多梦,伴有腰酸,头晕,精神不佳。舌淡、苔薄白,脉沉细。西医诊断:遗精。中医诊断:梦遗(心脾两虚证)。治以健脾益气、养血安神。予归脾汤化裁。处方:
白术15 g,党参15 g,黄芪15 g,当归15 g,生甘草6 g,生姜3片,大枣15枚,龙眼肉10 g,远志10 g,酸枣仁15 g,五味子10 g,仙鹤草30 g,红景天15 g,川芎10 g。14剂。每日1剂,水煎,分3次服。嘱放松心情,适度运动。
8月15日二诊:患者诉服药后梦遗较前改善,头晕好转,精神尚好,唯腰酸未见改善。舌脉同前。予初诊方去仙鹤草,加川续断15 g、百合15 g,7剂。
8月22日三诊:患者诉服药后1周内无梦遗,无头晕,腰酸缓解。舌淡苔白,脉细弱。予二诊方再进7剂以巩固。
按:患者年少手淫频繁,先天肾精尚未充盛而受戕害,故致肾气受损,先天不足则后天亦虚,固摄作用本已减弱,加之多梦,心神不宁,故夜患遗精,精时自泄。精亏、脑窍失养而见头晕多梦,腰府失养,故见腰酸。患者为一派精气血亏虚之象,皆因中气不足,精为之变,故以归脾汤加补肾固精之品治疗。方中党参、黄芪、白术、川芎、当归、红景天,重在健脾益气、养血活血,藉后天之运化以充先天,更以五味子、仙鹤草补虚而固精,加远志、酸枣仁、龙眼肉养心安神。诸药共用,心脾肾兼顾,总体以健脾补中为主法。药中病机,二诊时症状改善,因腰酸未见改善,故将仙鹤草换为补肝肾强腰膝之续断,其力更专,并加百合清心安神,旨在巩固疗效。
4 结语
《种子编》虽为求嗣专著,但医案中亦包含阳痿、滑精等男科疾病的论治,因此可从这些医案入手,探究男科疾病从脾论治的思路。脾虚证的形成原因多样,包含饮食、情志、用药、体质及创伤等,通过影响精气血生成,形成阳痿、早泄、滑精等男科疾病。脾虚是导致这些疾病的重要因素,临床治疗脾虚所致诸病,可借鉴岳氏健脾之法,并进行适当化裁,效如桴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