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化性小细胞肺癌研究进展
2021-03-27张爽李双崔雅楠程颖
张爽 李双 崔雅楠 程颖
小细胞肺癌(small cell lung cancer, SCLC)转化是表皮生长因子受体(epidermal growth factor receptor,EGFR)突变非小细胞肺癌(non-small cell lung cancer, NSCLC)患者经酪氨酸激酶抑制剂(tyrosine kinase inhibitor, TKI)治疗后的耐药机制之一。随着再活检的增加,发现SCLC转化并不限于特定分子亚型的NSCLC,也不限于特定的治疗。为了与原发性SCLC区别,将其称为转化性SCLC。转化性SCLC是肿瘤进化的结果,但确切的分子机制仍然在研究中。转化性SCLC与原发性SCLC的临床特征相似,针对原发性SCLC的化疗方案是转化性SCLC最常见的治疗选择,更加有效的治疗策略还在探索中。
1 抗肿瘤治疗后转化性SCLC的临床特点
2006年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1]报道了1例45岁不吸烟的女性肺癌腺患者接受EGFR-TKI治疗和化疗后疾病进展,再次活检病理显示为突触素阳性的SCLC,而且基因分析发现存在EGFR外显子19缺失突变,从此SCLC转化逐渐被认识。研究[2]发现5%-15%的EGFR突变的NSCLC疾病演进过程中会经历SCLC转化。虽然SCLC转化更常见于EGFR突变NSCLC经TKI治疗进展的患者,但并不限于EGFR突变的患者,间变性淋巴瘤激酶(anaplastic lymphoma kinase,ALK)融合突变[3]、ROS1突变的腺癌[4],EGFR野生型的腺癌[5]以及肺鳞癌接受免疫治疗的患者[6]也有发生SCLC转化的报道,可见抗肿瘤治疗后发生SCLC转化是一种重要的临床现象。因此临床上将转化性SCLC作为一种特殊类型的肺癌。
EGFR突变NSCLC患者TKI治疗后发生SCLC转化的中位时间在13个月-18个月[7-9]。多数转化性SCLC与原NSCLC分享相同的EGFR突变,但是与原NSCLC相比,EGFR蛋白表达减少,对原来的TKI治疗不再敏感[10]。转化性SCLC的生物学行为与原发性SCLC相似,基因组分析发现转化性SCLC也普通存在TP53和RB1缺失[8],更具侵袭性,疾病迅速进展。与原发性SCLC相比,转化性SCLC患者年龄更轻,不吸烟、轻度吸烟的患者比例高,男性和女性发生比例相似[8]。目前,转化性SCLC缺少标准治疗选择。针对原发性SCLC的化疗方案是最常用的治疗选择,通常短期有效,转化后中位的无进展生存时间(progressionfree survival, PFS)在3.5个月左右[4,7,8],转化后中位生存时间(overall survival, OS)约10个月[8,9]。一代、二代TKI与三代TKI治疗后发生SCLC转化后的PFS和OS没有显著差异[9]。
2 转化性SCLC分子机制研究进展
2.1 转化性SCLC发生的假说 目前关于转化性SCLC的发生有几种假说。①诊断前存在NSCLC和SCLC两种组织学成分:尽管Tenjin等[11]的研究对诊断时的肿瘤组织进行了仔细地检查,没有发现SCLC成分,但有研究者[12]认为最初NSCLC诊断的组织标本有限,不能完全排除有非常低比例的SCLC存在,现有的检查手段和方法难以发现;然而如果患者在诊断时就混有SCLC成分,TKI治疗有效地抑制了EGFR突变NSCLC成分,而对TKI不敏感的SCLC成分具有快速增殖的特点,短期将出现疾病进展,这与发生SCLC转化前患者有相对较长的缓解期,转化为SCLC后才爆发性进展不符[10];②转化性SCLC和转换前的NSCLC是共同的前体细胞分支进化的结果[13]。Lee等[13]对4例SCLC转化前后配对的肿瘤组织进行了全基因组检测和克隆相关性分析,研究发现转化性SCLC克隆并不直接来源于肺腺癌的主克隆,而且尽管SCLC转化是肿瘤进化的晚期事件,但克隆分支可能出现在TKI治疗之前,甚至是诊断肺癌之前。Xie等[14]也认为转化性SCLC并不是由肺腺癌直接进化而来,而是在诊断前经过分支进化而来。对于NSCLC何时以何种方式发生SCLC转化,具体的机制仍不完全清楚;③转化性SCLC是一种第二原发肿瘤[5]:然而多项研究[15,16]发现转化性SCLC中保持了原NSCLC的EGFR突变,而原发性SCLC中EGFR突变非常罕见,提示转化性SCLC并不是独立于原NSCLC的第二原发肿瘤。
2.2 基因改变与SCLC转化 研究者[9]发现转化前的NSCLC中RB1失活是普遍现象。研究[10]也发现RB1和TP53完全失活富集在发生SCLC转化的患者,RB1和TP53完全失活的EGFR突变肺腺癌发生SCLC转化风险是无RB1和TP53失活患者的43倍。Offin等[17]的研究进一步证实:EGFR/RB1/TP53三突变的NSCLC有独特的发生SCLC转化的风险。提示肺腺癌中存在RB1和P53失活是发生SCLC转化的先决条件,是SCLC转化的强有力的预测标志物[13]。但仅RB1失活并不足以诱导肺腺癌向SCLC转化[10],研究发现Notch信号通路活化[11]、MYC扩增、PIK3CA突变[14]和载脂蛋白B mRNA编辑酶催化多肽(apolipoprotein B mRNA-editing catalytic polypeptide, APOBEC)超突变[13,17]也参与SCLC转化[14]。
2.3 体细胞拷贝数改变与SCLC转化 除了基因改变外,体细胞拷贝数的改变也与SCLC转化相关。研究者[14]分析了5例SCLC转化前后配对肿瘤组织标本的体细胞拷贝数改变(copy number variations, CNV),发现SCLC转化后CNV负荷显著增加,而且CNV负荷越高的肺腺癌,发生SCLC转化的时间越短,转化性SCLC的CNV负荷越高,转化后的生存时间也越短(39.0个月vs61.1个月)。提示CNV促进了SCLC转化的发生。CNV负荷与发生SCLC转化的时间和转化后的生存相关,但高CNV负荷能否预测SCLC转化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3 转化性SCLC治疗进展
化疗是目前转化性SCLC最常见的治疗选择。转化性SCLC虽然常常存在原有的EGFR突变,但EGFR蛋白表达减少,对TKI治疗耐药[10],因此SCLC转化后TKI常与化疗联合使用或者作为化疗后的维持治疗[5,8]。选择的TKI既有沿用SCLC转化前应用的TKI,也有更换另外的TKI进行治疗的,但尚缺少关于沿用原TKI治疗与更换其他TKI治疗对转化性SCLC疗效的研究。目前转化性SCLC的治疗包括针对发生SCLC转化后的治疗以及防止、延缓NSCLC向SCLC转化的策略。针对转化后SCLC的治疗缺少前瞻性研究结果,主要依据为小样本的回顾性研究和病例报告的数据。预防和延缓SCLC转化的策略主要依据转化性SCLC机制探索中发现的一些分子改变,以及细胞系和动物模型的结果。
3.1 针对转化性SCLC的治疗
3.1.1 标准化疗 化疗是转化性SCLC首要的治疗选择。一项转化性SCLC的多中心回顾性研究[9]中,SCLC转化后最常选择的治疗方案是依托泊苷/顺铂(Etoposide/Platinum,EP)方案,客观缓解率(overall response rate, ORR)为44.4%(12/27),疾病控制率(disease control rate, DCR)达74.1%,中位PFS是3.5个月。另一项回顾性研究[5]纳入了61例EGFR突变型和EGFR野生型NSCLC治疗后发生SCLC转化的患者,这项研究中EP方案依旧是SCLC转化后主要的治疗选择。EGFR突变型和EGFR野生型患者发生SCLC转化后对EP方案的应答相似(ORR分别为45%和40%)。除了EP方案外,伊立替康/铂类(Irinotecan/Platinum, IP)治疗也是转化性SCLC的一种治疗选择[9],3例患者中2例患者应答,DCR为100%。也有研究者[8]在SCLC转化后尝试了紫杉醇或者含紫杉醇方案的治疗,ORR为50%,PFS为2.7个月。从这些研究中看到转化性SCLC对化疗的ORR略低于原发性SCLC一线治疗,但高于复发SCLC患者,中位PFS与复发SCLC相似。
3.1.2 联合治疗 仅有40%-50%的转化性SCLC对单纯的化疗有应答,而且缓解的时间短暂。在化疗的基础上联合其他药物的研究也在尝试。Fujita等[18]报告了1例ALK融合突变SCLC转化的患者接受伊立替康联合阿来替尼治疗获得了部分缓解(partial response, PR)[3]。此外,Lai等[19]也报告了2例EGFR突变NSCLC经TKI治疗后发生转化SCLC的患者分别采用单纯化疗和化疗联合TKI治疗,仅EP方案化疗的患者获得3个月的PFS,接受了EP联合TKI治疗的患者,获得了8个月的PFS。提示EGFR突变NSCLC发生SCLC转化的患者采用SCLC标准化疗方案联合TKI治疗是值得尝试的。一项小样本回顾性研究[20]比较了单纯化疗(EP/IP方案)与联合方案(EP/IP方案+贝伐珠单抗或者TKI)在EGFR突变NSCLC经TKI治疗后发生SCLC转化患者的疗效,研究纳入21例患者,单纯化疗组12例,联合治疗组9例,研究发现联合治疗的ORR和PFS显著优于化疗(ORR:50%vs25%,P=0.002;PFS:6.4个月vs2.9个月,P=0.024),联合治疗的OS在数值上更长(10.7个月vs7.1个月,P=0.237),有获益趋势,研究提示联合治疗可能是转化性SCLC患者更有效的治疗策略,是值得开展前瞻性研究的重要方向。这项研究目前是在世界肺癌大会进行了报道,尚未正式发表,也缺少关于是否患者沿用原TKI治疗还是更换了其他的TKI的信息,TKI药物种类的选手是否影响患者的PFS和OS也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除了在化疗的基础上联合TKI或者贝伐珠单抗的治疗外,TKI基础上联合其他治疗也进行了探索。磷酸激酶分析发现转化性SCLC细胞系中AKT/mTOR信号途径显著活化,转化性SCLC细胞系对AKT抑制剂或者TKI联合AKT抑制剂都非常敏感[21]。提示PI3K/AKT/mTOR抑制剂联合TKI可能是转化性SCLC治疗的又一研究方向。此外研究[21]发现转化性SCLC细胞系中Sin3和NuRD显著上调,Sin3和NuRD是组蛋白脱乙酰化酶(histone deacetylase, HDAC)的重要复合物,通过HDAC介导转录调节。研究发现与EGFR突变NSCLC细胞系相比,转化性SCLC细胞系对HDAC抑制剂更敏感,提示HDAC抑制剂联合TKI可能也是转化性SCLC治疗的探索方向。
3.1.3 分子靶向单药治疗 一项回顾性研究[9]中有5例转化性SCLC患者接受安罗替尼治疗,获得66.7%的ORR,中位PFS为6.2个月。安罗替尼在复发的NSCLC和复发SCLC的治疗中都获得较好的疗效,可能也是转化性SCLC值得尝试的治疗策略。细胞系的研究发现BCL-2抑制剂对部分SCLC敏感,BCL-2抑制剂是SCLC患者潜在的靶向治疗药物。Niederst等[10]的研究发现转化性SCLC的细胞系对BCL-2抑制剂更敏感,但BCL-2抑制剂能否成为转化性SCLC的治疗选择还需要进一步研究明确。
3.1.4 免疫治疗 免疫治疗已经成为缺少驱动突变NSCLC的重要治疗选择,而多数存在驱动突变的患者对免疫治疗反应欠佳。研究[22]也发现EGFR突变NSCLC常呈现为免疫抑制表型:程序性细胞死亡受体配体1(programmed cell death ligand 1, PD-L1)低表达,低肿瘤突变负荷,细胞毒性T细胞减少,高表达CD73,LAG-3上调[23]。多数SCLC也是免疫抑制表型,缺少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物-I(major histocompatibility complex-I, MHC-I)表达[24],转化性SCLC的MHC-I表达降低[26],一项回顾性研究[8]中报告了17例转化性SCLC接受免疫检查点药物治疗并没有患者出现应答,这些研究提示SCLC转化前后都不是免疫治疗的理想类型。这可能与转化性SCLC存在显著的抗原提呈功能缺陷有关。目前关于转化性SCLC免疫微环境特征的研究非常有限,而且关于转化性SCLC免疫治疗也仅为个案报道,免疫治疗在转化性SCLC中的治疗价值还需要更多的研究。
3.1.5 局部治疗EGFR突变NSCLC按照疾病进展模式分为局部进展、缓慢进展和快速进展。转化性SCLC的患者也有呈局部进展的。Pignataro等[25]报告1例以寡转移灶局部进展的转化性SCLC,患者奥西替尼治疗后仅出现肺部新寡转移灶,经病理证实为SCLC,患者停止奥西替尼治疗,接受EP方案治疗3个周期及胸部病灶放疗(60 Gy/30 f)后胸部新病灶获得PR,但脑部病灶进展,患者重新开始了奥西替尼治疗,8个月后脑部病灶也获得完全应答,胸部病灶未进展。这项病例报告提示转化性SCLC的病灶存在异质性,而且是动态演变的,不同的时间需要采取不同的策略。
3.2 预防、延缓SCLC转化的策略 转化性SCLC更具侵袭性,治疗更困难。如果对高风险发生SCLC转化的患者给予适当的治疗,延缓或预防SCLC转化的发生,可能有助于改善患者的预后。
3.2.1 化疗预防策略 Lee等[13]发现具有RB1和TP53失活的NSCLC患者发生SCLC转化的风险显著增加。Offin等[17]进一步证实EGFR/TP53/RB1三突变NSCLC富集了发生SCLC转化的人群,而且相对于EGFR/TP53双突变和仅存在EGFR突变的患者,EGFR/TP53/RB1三突变NSCLC患者TKI治疗的PFS更短(EGFR/TP53/RB1三突变vsEGFR/TP53双突变vs EGFR:9.5个月vs12.3个月vs36.6个月,P=2×10-9)。对EGFR/TP53/RB1三突变NSCLC患者,如果TKI治疗的同时给予EP方案化疗,理论上既可以抑制大部分对TKI治疗敏感的克隆,还能针对潜在发生SCLC转化的克隆,可能是延缓EGFR/TP53/RB1三突变NSCLC疾病进展、预防SCLC转化的策略。目前一项奥西替尼联合EP方案治疗EGFR/TP53/RB1三突变NSCLC的前瞻性I期研究(NCT03567642)正在进行。
3.2.2 靶向治疗预防策略 转化性SCLC普遍存在RB1缺失。RB1阻止G1期-S期细胞周期检查点的通过,发挥细胞周期负性调控因子的作用,RB1异常增加复制应激,可能从针对DNA损伤修复的药物中获益[27]。TP53/RB1缺失的前列腺癌中也会出现神经内分泌转化,研究[28]发现TP53/RB1缺失的前列腺癌细胞对聚腺苷二磷酸核糖多聚酶(poly ADP-ribose polymerase, PARP)抑制剂联合ATR抑制剂产生显著的应答。提示TKI联合靶向DNA损伤修复检查点药物的治疗模式可能是防止EGFR/TP53/RB1三突变NSCLC发生SCLC转化的策略。另外药物筛选的研究[29]中,发现RB1突变的细胞系对Aurora激酶抑制剂非常敏感,而三代TKI治疗RB1/EGFR突变NSCLC细胞系会诱导极光激酶A(aurora kinase A, AURKA)活化[30],活化的AURKA将抑制三代TKI导致的凋亡并诱导耐药,因此Aurora激酶抑制联合TKI可能也是充满前景的预防SCLC转化的策略。目前有一项Aurora激酶抑制联合奥西替尼治疗EGFR突变NSCLC的I期/Ib期研究正在进行(NCT04085315)。
3.2.3 表观遗传学的预防策略 EZH2是多梳抑制性复合物2(polycomb repressive complex 2, PRC2)的催化成分,PRC2活性增加能促进和维持细胞的可塑性[31],在前列腺癌祖系可塑性研究[32]发现,发生小细胞转化的前列腺癌中EZH2高表达,并且表达特殊DNA甲基化谱,应用EZH2抑制剂能够抑制前列腺癌神经内分泌转化。在RB1缺陷的EGFR突变NSCLC也存在EZH2异常[33],TKI联合EZH2抑制剂也可能是阻止发生SCLC转化的策略。
4 总结
转化性SCLC是肿瘤对抗治疗、进化适应的一种途径。虽然目前研究认为RB1/TP53失活、APOBEC超突变以及CNV改变会促进NSCLC克隆进化,在发生SCLC转化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对于足以诱导SCLC转化的关键因子仍在探索中。单细胞测序是研究肿瘤异质性和克隆演化的重要方法,未来通过单细胞测序可能有助于明确转化性SCLC的起源,发现驱动SCLC转化的关键分子事件。另外SCLC根据转录因子的差异分为不同的亚型,原发性SCLC的分子分型是否也适用于转化性SCLC,肿瘤周围的基质细胞、免疫细胞以及异常的肿瘤血管,缺氧的肿瘤微环境在SCLC转化的过程中发挥怎样的作用,肿瘤微环境对转化性SCLC后续治疗的影响都是未来探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