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脾胃升降和心肾相交对“甘温除热”再探析
2021-03-27吴欣玥楼毅杰纪云西
吴欣玥 楼毅杰 纪云西
1 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53
2 浙江省中医院 浙江 杭州 310006
“甘温除热”法是中医治疗热病的特色治法,本指用味甘性温的药物治疗气虚或血虚发热的疾病,后世医家多有发挥。本文针对气虚及阳虚发热病机,以恢复脾胃升降功能、促进心肾相交态势为目的,从理论和临床对“甘温除热”法的应用再行探索,以拓思路。
1 理论阐释
1.1 脾胃升降受阻与气虚发热病机关系密切:脾胃属土,通长夏,于天地居四方之中,于人体居五脏之间,《伤寒论》有“万物所归,无所复传”的经典论述。脾胃不仅是后天之本,也是人体气机运转的枢纽。脾胃升降有常,清阳得以上升充四肢,浊阴得以下降通六腑。《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云“阴阳相得,其气乃行,大气一转,其气乃散”,“大气一转”乃脾升胃降,中枢得运,全身气机调畅,故阴阳相得,病气乃散。而脾胃气机升降有常赖于脾胃元气充沛。《素问·调经论》云“阴虚生内热奈何……有所劳倦,形气衰少,谷气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胃气热,热气熏胸中,故内热”,若脾胃气虚,元阳不振,原动力不足,则气机斡旋受阻,脾不升清,胃不降浊,中焦痞塞,痰阻食积,终致“阴火”[1]内生而发热。
1.2 心肾相交失司与阳虚发热病机关系密切:心肾相交,是对心肾两脏在生理状态下,阴阳、水火之间相互资助又相互制约关系的概括。其具体含义是指,心阳下交于肾以资助肾阳,抑制肾阴而使肾水不寒;肾阳上济于心以资助心阴,抑制心阳而使心火不亢。因此,心肾不交又有心阴虚、心阳虚、肾阴虚、肾阳虚、心肾两虚所致之不同[2]。而阳虚发热限于心肾阳虚所致的心肾不交。肾阳不足,无力蒸腾肾水上济心阴,使心阳相对偏盛而使心火过亢,从而表现为发热。此偏亢的心火乃偏离本位的病理之火,是浮越的标热,常表现为发热、口疮、目赤等上焦火热的征象。
2 临证应用
2.1 恢复脾胃升降功能的“甘温除热”法——补中益气汤为代表:李东垣深受《素问·至真要大论》“劳者温之,损者益之”思想的影响,重视培补中焦脾胃,提出了“内伤脾胃,百病由生”的观点。李氏深谙脾胃升降之道,在补益脾胃元气的同时常少佐风药升发清阳以适脾升之性,他专重于升举脾之清阳,认为脾阳升则阴气自降,并非不重视胃降的功能。后世叶天士进一步完善李氏的脾胃学说,从而提出了胃阴学说。
李东垣创立的补中益气汤便是“甘温除热”法的代表方。补中益气汤组方完全是根据脾胃虚弱,元气虚损的核心病机所拟。《内外伤辨惑论》中“火与元气不两立,一胜则一负”,意指元气一旦亏虚,阳气不能升发,中焦便会生痰生湿,导致食积湿阻,谷气下流,从而扰动肝肾,迫使相火离位,发为阴火,阴火上乘表现为诸多上焦火热症候。临证时可见体倦乏力,少气懒言,面色萎黄,大便稀溏,舌淡脉虚的脾胃虚损之象;脱肛、子宫脱垂、久泻久痢等中气下陷之象以及自觉发热、口疮、出虚汗等上焦火热之象。在治疗上,“惟当以甘温之剂,补其中,升其阳,甘寒以泻其火则愈”。诸药合用,既补益中焦脾胃之气,又升提下陷之清阳。气虚发热者,借此甘温之药,使清阳上升,阴火自降。方剂整体走向以升发为主。
2.2 促进心肾相交态势的“甘温除热”法——桂甘龙牡汤为代表:阴阳交感是心肾相交的基本形式。唐农[3]据此提出人体本体结构是“内阳外阴”的理论,即阴阳本位只有“内阳外阴”才能保证阴阳交感,从而实现阴平阳秘,否则阴阳离决,万物消亡。而《内经》中“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阴者,藏精而起亟也;阳者,卫外而为固也”“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等论述实则描述阴阳的走向趋势,即阴阳之“用”。故在治法上,祝味菊说:“气虚而兴奋特甚者,宜与温潜之药,温以壮其怯,潜以平其逆,引火归元,导龙入海,此皆古之良法,不可因其外形之兴奋,而滥与清滋之药也。”
在此介绍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本方源自于《伤寒论》118条“火逆下之,因烧针烦躁者,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主之”,原是用于治疗心阳虚损,心神浮越的方子,而其组方特点、配伍规律与人体“内阳外阴”的本体结构意外相合,经后世发挥拓展,成为温潜法的祖方。虽然桂甘龙牡汤严格意义上属于温潜法的范畴,但在用药性质上也可称“甘温”并用,临床也有不少治疗发热的案例,例如国医大师邓铁涛[4]就在他的医话集中提及,对于中等度发热,他喜用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和桂枝加龙骨牡蛎汤。在具体用药方面,方中以桂枝、甘草辛甘化阳,以温补心肾,为防阳药性质升提,又有虚火上炎的征象,故佐以龙骨、牡蛎潜降浮阳,纳真元之火于肾中。正如《长沙方歌括》所释“阳亢于上,不能遇阴而烦;阴陷于下,不得遇阳而躁。故取龙、牡水族之物,抑亢阳以下交于阴;取桂枝辛温之品,启阴气以上交于阳。最妙在甘草之多,资助中焦,使上下阴阳之气交通于中,而烦躁自平也”。方剂整体走向以潜降为主。
2.3 一升一降,殊途同归:脾胃升降相因,而李氏提出“举清阳而阴气自降”,专重升举脾胃清阳。以补中益气汤为代表的一类方,如调中益气汤、升阳益胃汤、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等,均以温补脾胃为本,与诸风药配伍,以适脾喜升之性。而阴火为标,李氏虽时有用黄连、黄芩等苦寒之品,也是多酒炒炮制,且用量极少,以免伤中之弊,元气充足则阴火自降。
心肾相交,水火既济才能使人体圆运动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以桂甘龙牡汤为代表的一类方,如后世张景岳的镇阴煎、郑钦安的潜阳封髓丹以及祝味菊附子与磁石的常用配伍,均以温补命门之火为本,“阴气太盛,逼出元阳”,故予潜降之品以纳上浮之阳气归肾。这类理法方药与肾的生理特点相合,所谓潜龙勿用,根本乃固。此类温潜法运用发挥,不仅限于温阳药与龙骨牡蛎等介类的配伍,甚至发展为与牛膝、泽泻等药性下行之品的配伍,与乌梅、五味子、酸枣仁等酸敛之品的配伍,与熟地潜阳镇阴之品的配伍,来达到收浮越之火,固肾中真阳的目的。
补中益气汤类法和桂甘龙牡汤类法均可称为“甘温除热”法,而一以升发消阴火而除热,一以潜降浮越之虚火而除热,可谓一升一降,殊途同归。两者在临床应用上仍需鉴别,前者主要用于中焦脾胃阳气虚损之证,后者则以上焦心阳和下焦肾阳亏虚为主。脾胃作为中焦气机斡旋的枢纽,在促进心肾相交上发挥的作用巨大。
3 病案举隅
章某,女,56岁,2020年10月9日初诊。主诉:午后发热10日余。曾服用以三仁汤为底方治疗湿热证的处方,药后午后发热症状反而加重,最高至38℃。诊见:每日下午3点低热汗出,发作时畏寒,头目眩晕,平素头汗多,动辄汗出,全身骨节疼痛,神疲乏力,心情郁闷,夜寐欠安,胃脘胀满,矢气多,大便量少,时干时稀,欠畅,2~3日1行。舌黯、苔白腻,脉沉弦。诊断:内伤发热。辨证:脾肾阳虚,寒凝湿阻,虚阳上浮。方选桂甘龙牡汤合潜阳封髓丹加减:桂枝、炒白芍、牛膝、黄柏各10g,龙骨、牡蛎、茯神各20g,柏子仁、厚朴、火麻仁、肉苁蓉、龟版、焦山楂、炒麦芽、仙鹤草各15g,生白术25g,阳春砂4g,苦杏仁9g。共7剂,水煎,每日1剂,早、晚2次饭后分服。10月16日复诊:药后午后低热、骨节疼痛、胃脘胀满等诸症好转,日前仍动辄汗出,头晕,舌黯红、苔薄白腻,脉沉弦滑。故原方去牛膝,加浮小麦30g,黄芪20g,天麻、藁本各9g,继服7剂巩固得愈,热未复起。
按:患者虽午后发热,然热势低,又汗出畏寒,当与常见之阴虚、湿温发热鉴别。阳加阴谓之汗,卫阳不固,腠理疏松,加之虚阳扰于外,故患者动辄汗出、畏寒。又见骨节疼痛,神疲乏力,胃胀不舒,皆是脾肾阳虚、推动无力的征象。合患者舌黯苔白腻,脉沉弦的舌脉特点,阳虚之证具。午后本是阴阳相交、潜阳入阴之时,而阴盛致阳虚不纳,浮越于外而发热。方取潜阳封髓丹中砂仁纳气归肾,龟版通阴助阳,黄柏坚肾固精,合桂甘龙牡汤潜阳入阴、交通上下,巧合虚阳上浮的病机。胃脘胀满即胃肠气机失和,食积气滞,故予厚朴宽肠行气,焦山楂、炒麦芽消食和胃。予大量生白术通便不伤津,合肉苁蓉、火麻仁、苦杏仁补虚润肠。柏子仁可滋阴通便,合茯神又有安神助眠之功。牛膝除益肝肾强筋骨外,又可引虚火下行。白芍敛阴止汗,合桂枝调和营卫,又含酸敛潜阳之意,仙鹤草补虚之功著,可解乏助力。方证相合,疗效较为满意。
4 小结
不论是脾胃元气不足导致脾胃升降运动失常还是心肾真阳不足导致心肾不交,都可能表现为发热,在临床上或培补脾胃以复升降功能,或潜阳入阴以促心肾相交,或补元气以生肾火,或直补命门之火,最终目的都是固护肾中真阳。应用时要注意综合考虑,联合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