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牍书法学”的现实思辨、发展策略与建设构想
2021-03-27王艺霖李雪沆
⊙ 王艺霖 李雪沆
弁言
自清末至今,出土简牍已达数十万枚,年代囊括战国、秦汉乃至魏晋。其数量之大,跨越年代之广,史料价值之高,对中国历史、文学、哲学、文字学等诸多门类相关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物质文化资料,起到了重要作用。简牍学可以说是20世纪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一门重要学科。陈振濂先生在《“简牍学”始末与“简牍书法学”》一文中说:
20世纪70年代后,学术界普遍认定“简牍学”(又称简帛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包含了考古学、历史学、古文献学、语言文字学、文物科学保护技术等内容,构成了一个综合交叉的确实的新学科形态。并且已成为当代“显学”,覆盖面极广,与甲骨学、敦煌学等并列为世纪三大新学。[1]
近年来,简牍帛书愈来愈受到学界的关注。从文献角度来看,大量的简牍史料体现了当时社会历史发展更为真实的状况,对于古代历史、思想史及文献学史的研究来说,是转折,亦是重生。从文字角度来看,简帛遗存完整地保存并展现了文字复杂的演进过程,对古文字的研究亦有极高价值。从书法角度来看,独特的艺术形式及审美表现亦为当下的书法创作提供了新的思路。陈振濂先生认为简牍学的研究应从艺术史的角度进行关照,他曾提出“简牍书法学”,但目前对于简牍书法相关的研究,尤其是从简牍书法的艺术审美价值及书法技法表现这个方向的研究,却少有人问津,其自身的史学与艺术价值没有得到深入的挖掘,从某种程度上看,这是书法学科建设中的缺失。因此,对“简牍书法学”的关注与建设则是书法学科内在逻辑发展的必然选择与价值趋向。
一、简牍书法的史料价值与研究状况
(一)简牍书法对书体嬗变问题的考订
关于简牍,《尚书·多士篇》有记载:“惟殷先人有册有典。”这里的“册”与“典”说明了在殷商时期就已经开始使用简牍帛书这种物质作为书写载体与书写形式进行文字的记录与日常书写。在简牍资料问世之前,关于文字的演变发展,尤其是隶书的起源问题,就已是书法史研究中的必要课题。如许慎在《说文解字·序》中云:“秦始皇初兼天下……大发隶卒,兴役戍,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趣约易,而古文由此绝矣。”西晋卫恒《四体书势》中称:“秦既用篆,奏事繁多,篆字难成,即令隶人佐书,曰隶字。汉因用之,独符玺、幡信、题署用篆。隶书者,篆之捷也。”[2]这些观点,多认为隶书形成的源头是秦代小篆。此种观点甚至延伸到了清代,如清刘熙载在《艺概·书概》中说道:“由大篆而小篆,由小篆而隶,皆是寖趋简捷,独隶之于八分不然。”[3]这种观点的形成原因很多,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对古代书法遗存的了解甚少,这是历史的局限。直到近年简牍帛书的出土,才带来了研究书体嬗变问题的转机。如《青川郝家坪木牍》《云梦睡虎地秦简》《天水放马滩秦简》等大批秦简的问世,使以上有关秦隶的问题得以澄清。其中《青川郝家坪木牍》是目前发现秦简中年代最早的古隶标本,从其用笔的动势和笔意关系可以清晰地展现出早期隶书的特征。1986年出土的甘肃《天水放马滩秦简》与《青川郝家坪木牍》相比较,用笔更加简洁,收笔波挑的态势更加明显,运笔的势态更加流畅率真,进一步反映出了隶书的用笔特征。战国晚期的《云梦睡虎地秦简》隶化的特征更加明显,笔画有明显的连笔意识,不仅表现出了古隶的特征,其中还蕴藏着草书发展的雏形。因此由《青川郝家坪木牍》《天水放马滩秦简》《云梦睡虎地秦简》的书迹比对,可以清晰地看到秦篆至古隶的演变。
从以上简牍文字的演变发展来看,在隶书的演变过程中,最主要的体现即是笔法的嬗变。裘锡圭先生在《文字学概要》中对这两种笔法做出了详尽的解析,他说:“在抛弃了正规篆文的笔法之后,如果把字写得很快,收笔时迅速提笔,横画和向下方的斜笔很容易出现尖端偏在上方的尾巴。如果把这种笔法‘正体化’,八分的挑法就形成了。”[4]裘锡圭先生认为,当在较快的速度书写横画的时候,很容易顺着运笔的惯性在尾部右方边缘的位置,自然而然地出现一个类似“雁尾”的波挑。当这种运笔方式在较长时间的积淀下,便会形成一个成熟的笔画形态。所以波挑之法的“正体化”“规整化”,正是汉隶笔法成熟的标志,也是中国书法史上最初打破篆书原始用笔形态后定性的笔法。因此,简牍的出土确定了隶书形成的时间,补充了文字演变发展最为重要的中间环节。此外,简牍中还蕴藏着草书、楷书和行书的嬗变过程,例如从《东牌楼汉简》《居延汉简》中就能够看到早期行书、楷书、草书的雏形,为之后这些书体的成熟奠定了基础,也为魏晋时期书法艺术走向自觉化、审美化的道路提供了范式。所以简牍的出土,不仅打破了东汉以来认为书体形态单一的固有思想,也为学者对书法史的研究与系统梳理做了补充。
(二)简牍书法的研究状况与成果
据史籍记载,简牍的出土始于西汉。《汉书·艺文志》卷三十载:“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因为当时没有纸张,所以这些经典古籍都是记录在简牍上的。当时研究简牍学的有孔安国、刘向、刘歆等人。晋代,在古墓群中得策书十余万言,由荀勖、和峤、杜预、卫恒等学者进行校定。其中卫恒在《四体书势》中专列古文一体,评述了简牍的出土情况,并在《字势》中赞其“措笔缀墨”。由此可见,魏晋时期的书家已经开始从书法审美方面对简牍进行评述,虽然简短不成系统,但却是从书法角度研究简牍的开端。宋代黄伯思在《东观余论》中收录了《记与刘无言论书》和《汉简辨》两文,他在其中赞美简牍书法“书迹古雅可喜”,并且通过对简牍的研究讨论了汉魏之际人们使用草书书写的状况。黄伯思在魏晋之上又对简牍有了更深层的研究,并且在审美观念和评价上更加深入独到。
学者对简牍更深入广泛的研究还要延伸至近代简牍大量出土之后,这些年代久远、范围广泛的简牍为学者的研究提供了基础。王国维在1912年出版了《简牍检署考》,又在1914年出版了《流沙缀简》,由此成为中国近代简牍研究的第一人。这些著作的问世,开启了学者深入研究简牍的大门,为简牍学科的建立奠定了基础。继而《居延汉简》的面世又吸引了马衡、向达、傅振伦、贺昌群、郭沫若、劳榦、余逊等学者加入研究简牍的队伍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陈梦家成为简牍研究学者群中的佼佼者,他对西北汉简的研究深入浅出,至今仍然是后世效仿和研究的标杆。此外,在香港和日本也出现了“简牍热”。所以五六十年代成为简牍研究的高峰时期,研究跨度之广、研究内容之深入使得简牍学与甲骨学、敦煌学相并列,为世纪三大新学。
二、“简牍书法学”的建设构想与行动策略
(一)“简牍书法学”的史观与理论研究建设
20世纪80年代后期,在历史学界提出了“续写文学史”的学术理念与构想,对此观点陈振濂先生也给予了解释。他认为“续写”并不一定是一种“接续”,不是类似叙事文章一般“以此类推”,而是要具有创造性和时代性,是在历史基础之上的重新塑造。所以陈振濂先生所提出的“续写文学史”不仅是历史发展的客观性,也是构建一个稳定学科的必然性。
因此,学科要实现创造性的发展,就必然要建立起新的史论观点与研究系统。因为与过去艺术发展被动式和自然进程相比,现代艺术发展更注重理论研究。史观与理论研究理念的“再建设”是各个学科建设的内在逻辑和良性上升式发展的推动力。所以要构建“简牍书法学”,需要学者从“有系统”“有逻辑”的简牍史料中提取出新的史观,进而提供切实可行的行动策略,以便为书法学科的建构融合提供新思路。
“简牍书法学”史观的建立需要从历史的角度看书法的发展过程。从纵向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史学家认为魏晋时期是书法走向文人审美自觉的开端。东晋的王、郗、庾、谢诸家子弟的善书者代表了东晋书法史的主流,其中“二王”书法更是自初唐开始,被推上了书法审美发展史上的最高点,成为后世不断效法的楷模。所以回观中国书法史的发展历程,以经典文人书家为取法和学习的标杆已经成为一种思维定式。这种“标准”与“楷模”的树立,一方面体现了文人书法的艺术审美价值,另一方面却又使中国书法的史观和审美观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禁锢。所以随着历史的发展,艺术的“自律性”迫使代表中国书法经典楷模的文人书法不断受到冲击。例如清代金石学与考古学的兴起带动了篆隶发展的高潮,书家开始对以“二王”为宗的帖学提出了大胆的质疑,在包世臣、阮元和康有为的理论倡导下,在邓石如、伊秉绶、赵之谦等书家的实践引导下,清代的碑学得以建立。这些书家的取法对象转向了山野中的金石碑版,以古拙野逸的审美格调为宗,为书法创作史开辟了另一条道路,形成了以民间书法为取法对象的创作脉络,使碑学成为与帖学并肩而行的新的书史观与审美观。历史发展到19世纪末,新材料的出土又为书法史发展的进程带来了另一个转机,它们不仅作为史料对书法史的相关问题进行了考证,而且也为书法史观的重塑与发展提供了突破口。
清代碑学的建立虽然也是将目标放在民间书法上,但是他们取法的对象大多都是相对成熟的篆隶书,这些碑刻的审美风格已经相当成熟,书写者虽然来自民间,但在书写水平和技艺高度上却是平凡庶民当中的佼佼者。因此,这些具有较高审美水平的书写对象也就较顺利地进入了书家研究与创作视野当中。而简牍书法的作者大多都是平民阶层、小官吏或戍边军官士卒,书法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日常书写,甚至是因为战事的需要而急就的文字,笔法的精妙与审美意识的投入几乎不在这些书写者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正是作为代表绝大多数古代平民日常书写状态的简牍,形成了书法史中庞大的民间书法体系。在这些民间书法中,不仅包含成熟隶书、楷书、行书的技法来源,还孕育着东汉及魏晋书家群的审美理想,是解读魏晋书法史的重要依据。陈振濂先生在《近代三大发现对书法新史观建立的积极影响》中说:
清代阮元提倡“南帖北碑论”,就是想对“二王”独尊的书法史观提出挑战,从独尊走向并列与兼容。但阮元提出的还只是碑与帖的兼容与并列,而西域残纸出土所带来的对书法史观的冲击,则是更彻底的在墨迹内部的对比——它不是基于客观材料媒介的“碑石”与“墨纸”,它是表现为一种更具有艺术史思想内容的“经典”与“民间”的关系。[5]
所以简牍书法的出土为我们树立了书法研究的新史观,即在原有崇尚经典书家与经典书法作品的基础上,将发展的眼光延伸到中国古代民间书法上,从而在名家经典书法史之外,建立起以民间书法为主要内容的理论研究史和创作风格史。
汉代碑刻为清代碑学的建立提供了物质史料基础,为书法理论研究与创作实践开拓了新的领域。而简牍的出土则开启了汉代石刻书法之外的“墨迹世界”,补充了书法史中缺失的庞大墨迹遗存。这些墨迹遗存还原了因石刻二次书、刻而被破坏的原有书写形态,为书法理论研究提供了更加真实可靠的史料印证。简牍的出土开启了书法学理论研究的新历程。
甘肃玉门花海汉代烽燧遗址武帝遗诏木觚 选自上海书画出版社《秦汉简牍》
简牍不仅具有深厚的史料价值,其自身的审美与艺术价值也值得深入挖掘。现当代对于简牍的研究大多是运用简牍的“书体”特征进行的文字字体演变研究,在这些研究中,简牍几乎被当作是“史料证明”运用在书法史的研究中。所以对于简牍的研究还需要将更多的关注点放在简牍本体,即艺术表现的研究上,这就需要从美学、艺术批评学等角度对“简牍书法学”的研究进行全方位的建构。简牍的美学特征首先来自它丰富的审美形式与风貌。作为代表“民间书写史”的绝大部分领域,出土简牍的年代跨度大且书写者众多,这些书写者分布在全国各地,所以其书法面貌不仅具有自身的风格特点,亦具有地域特色。简牍美学特征的另一方面则是它具有“过渡性”的审美特质。作为文字演变发展的“证明材料”,简牍中蕴含着篆、隶、楷、行、草五种书体的形式特征,这些文字的审美形态大多还未发展成熟,但正是这种“混沌”复杂的审美形态使简牍具有不同于任何书体的特殊风格样貌,所以简牍的美学价值也值得我们深入挖掘。
(二)“简牍书法学”的审美理念拓展与创作能动导向
书法艺术最终要通过实践创作进行表现,所以审美理念的拓展与创作实践导向的建设也是“简牍书法学”发展和深入的必要课题。关于“史料”,陈振濂先生认为:“书法史与书法史学的区别即在于史学是一种学科,而史可能是一种现象。”[6]所以审美理念的拓展最主要的基础是如何对客观史料进行再利用和重新解读。首先,简牍书法呈现出不同的风格样貌和地域特色。先秦到魏晋时期是简牍蓬勃发展的重要阶段,简牍书法受到当时社会文化环境、书写物质条件以及作者书写的方式方法等诸多影响,再加上简牍书法跨越的历史时期久远,参与其中的民间书者众多,所以形成了风格多样的艺术样貌。在这些简牍中,有的朴茂浑厚,有的洒脱率意,有的高古拙然。从地域上看,简牍书法具有南北风格的差异。例如出土于我国新疆、甘肃、内蒙古、宁夏、青海等地的西北汉简,这些简牍的书写者大多是戍边官兵,由于“急就”书写的影响和书写者性情与审美思想使然,西北汉简的风格大多率意天纵,趣味感十足。再者是江淮汉简,这些简牍主要出土于我国的长江、淮河流域,书者大多具有较深厚的文化素养,书写的内容多为古代典籍,书写的风格也与西北汉简大相径庭,呈现出古雅、沉着的艺术风格。其次,简牍中蕴含着篆、隶、楷、行、草五种书体的形式特征,具有“过渡体”的审美特质和深刻的审美内涵,可供书写者从中汲取养分,突破原有的藩篱,从而开拓书写者的审美理念与艺术创造力。
简牍书法中所蕴含的丰富的美学元素,为现当代书家的创作提供了更多有意义的借鉴。纵观近现代简牍书法的艺术创作,大多是在没有形成系统审美理念和审美风格上的表面照搬模式,例如,很多书家都是以“现成”的简牍作品进行模仿,目的是在短时间内创作出具有简牍风格意韵的作品。这样的创作方式并没有发挥出书者自身潜在的审美认知能力和创造能力。出现这种创作方式的原因主要是过于强调技法层面,而忽略了对个人深层次审美理念的拓展与追求,这是艺术审美与创造的惰性表现。当代书家在面对古代书家的经典作品时,大多只是单向地从古代经典中汲取和积累,会潜意识地认为经典不可僭越,将古代的经典技法与艺术形态作为追求效仿的固定法则,因此面对不同于我们长久以来奉行的“经典”,则会变得无从下手。然而,如果只是以技法为宗,书法的发展则会呈现本末倒置的状态,陈振濂先生曾说过:“技法表象的背后,应该同时包含了审美和历史的两个方面的内容。”其中“审美”是艺术主体的主观能动性与创造性,“历史”则代表了史料的客观性。回观简牍书法,我们应该以一种理性的、创造性的审美眼光对简牍的物质史料特性进行关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羲之书法的经典艺术审美形象也是来源于这些丰富的民间日常书写遗存,他的艺术作品能够得到世人的追摹与激赏不仅在于他精妙的技法,更是在于他艺术创造的思维和实践过程。王羲之通过汲取、提炼和升华,将民间书法创造性地凝练成全新的艺术审美形象,真正将艺术的本质特征发挥到了极致。所以仅将眼光放到对技法的追求上,可谓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投机取巧”,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较好的创作成果,却失去了艺术创作的核心价值。所以“简牍书法学”的学科建立要以发挥艺术家自身审美理念与创造力为根本属性,从而为现当代书法审美理念的构建和创作思维的转变提供导向作用。
(三)“简牍书法学”的地域局部开拓与学科延伸发展
在中国书法的发展历程中,地域书风自古有之。先秦时期,六国纷争,各自的统治者占领了不同的疆土领域。各国人民在各自政治文化等因素的影响下,形成了不同的书写习惯和文字风格特征。直到秦统一六国之后,才对纷繁复杂的地域文字进行了统一,在文字的书写法则上做出了较为统一的规定,形成了代表秦官体文字的小篆。虽然当时文字得到了统一,但是在民间的日常书写中,书体的演变与发展从未中断。此时五体文字已经逐渐发展成熟,不仅艺术风格丰富多样,且具有地域书风。此外,随着时代的发展,在南北朝时期形成了北碑南帖的地域书风特点。到了清代,阮元对南北地域书风的差异进行深入研究,著成《南北书派论》,为清代碑学的建立奠定了基础。所以中国书法艺术的地域特征是具有历史性的,这一属性为丰富书法艺术样貌提供了契机。
湖北《云梦睡虎地秦简》(部分) 选自上海书画出版社《秦汉简牍》
简牍书法的地域特征十分明显,如战国时期的楚简、汉代的西北简牍和江南简牍等,这些简牍无不具有各自的地域书风特色,成为后世学习简牍的典范。由简牍的地域书风可知,简牍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在各个地域中形成了不同的艺术审美特色,展现出了不同的格调与风姿,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简牍书法不仅扩充了书法史中的“民间书写史”,更是于五体之外开拓了另一特殊“书体”。所以对简牍书法地域性的研究,不仅梳理了简牍不同风格的艺术特色,也为书法创作开拓了新的审美形象与新的审美认知。
“简牍书法学”地域书风的开拓,首先,由于先天的地理条件,这无疑为地域书法的发展提供了很多便利,使书家能够利用本地域的书法资源进行进一步的研究与创作。其次,由于简牍书法的文字特性和自身的民族特性,这对现当代书家在研究与创作上来说还是有一定距离感,所以简牍书法在书法学科的发展中仍处于起步阶段,普及性和深入性不够。所以先从地域局部开始发展,不仅可以突出地方书法特色,而且小而精的发展模式能够使“简牍书法学”的研究更加有序和深入。
“简牍书法学”的地域局部发展战略,不仅要顺应各地域的先天发展优势,更主要的是以地域发展为最初的开拓实验点,再延伸至全国其他地域进行普及和全面开拓。地域“简牍书法学”的建设要领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是“简牍书法学”的史观建立与理论研究的再建设。其中包括简牍学术活动的开展及相关学术研究成果的出版发行,简牍学术人才的培养及高等院校简牍书法相关课程的设置。第二是“简牍书法学”审美理念与创作实践的再拓展。其中包括本地域简牍创作展览的举办、简牍创作人才的培养以及高等院校简牍创作的普及性教育。关于地域学科建设的延伸发展,主要以各地域学科建设的可持续发展为导向,需根据本地域的特点和书法艺术建设的程度为基础,对“简牍书法学科”进行选择性地发展与深入,再采用由点及面的方法进行进一步的建构,以期能够在全国范围内使“简牍学”这个大学科在书法学科领域中取得更加丰硕的成果。
肩水金关汉简(局部) 选自上海书画出版社《肩水金关汉简书法》
三、“简牍书法学”在高等书法教育中的建设构想
(一)“简牍书法学”从本科到研究生的建设策略
“新时期以来,随着书法学科化实践及研究的不断深入,随着书法教育尤其是高等书法学科化教育对书法生态的影响越来越大。”[7]所以“简牍书法学”建设的最终目标是要在高等书法教育中进行深入拓展,这是由于教育对学科发展具有重要的拓展作用。陈振濂先生在《书法学》中说道:“教育担负着培养人才的工作,教育又面临着总结现有学术成果并将之转化为课程内容的推行倡导工作。”[8]向彬在《论特设“书法学”专业(130405T)的内涵建设与发展愿景》中讲道:“文化自信的‘新时代’,需要我们对当代书法的本体重新定位,也需要我们对当代书法的人才培养、创作展览、审美批评与文化传承等诸多方面做深层次的学术思考。”[9]简牍书法在书法学科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它不仅弥补了书法史料的不足,而且具有极高的艺术审美价值。但纵观现当代的高校书法教育,“简牍书法学”并未得到足够的重视,这是高等书法教育所面临的重要课题。因此制定出富有逻辑性、系统性、实用性的“简牍书法学”的建设策略则显得尤为重要。
高等书法教育中的本科教育与研究生教育是两个不同层次、不同深度的教育领域,所以在进行学科教育时,应该制定不同的教学策略。本科阶段是高等书法教育的起点,研究生阶段则是在本科学习基础上的再深入,二者看似不同,实则是一个递进的关系。研究生教学应该以本科教育为基础,本科教学应该以研究生教学为目标导向。所以从本科教育到研究生教育应当奉行从简到难、从博到精、从宏观到微观、从横向到纵向、从认知到研究的建设理念。首先,从书法史的角度来看,本科阶段的教学应该先从书法史的宏观角度入手对简牍进行初步的了解;而在研究生教学中,则应该由横向宏观的角度转变为纵向微观的角度,在书法史观建立的基础上对简牍书法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其次,从书法美学的角度来看,本科阶段应该从广博和宽泛的角度对各个时期的简牍书法经典作品进行全面的把握,进而对它们的审美特点有一个较为普及性的认知;而在研究生阶段的教学中则应该由博转精,研究某个时段或某个地域简牍的审美特点,并且从笔法、结字、章法等方面进行系统研究,在学术层面对其进行把握,更加深入。从书法临创的实践角度看,本科生的实践目标应是以某个风格为主进行临摹及创作实践;而研究生的简牍创作应该在审美认知和审美创新方面有更高的要求,让学生以简牍的笔墨特点为出发点,寻找隐藏在其中的审美内涵,并以个人审美为导向,对原有的笔墨形象进行筛选、提取和改造,从而创造出高格调作品。
“简牍书法学”从本科教育到研究生教育的构建应具有一体性、层次性、逻辑性、系统性,是深入发展简牍书法较为科学的教育培养理念,把握好二者之间的联系与区别是做好高等书法教育的内在逻辑和本质要求。这两个方面建设的根基有二:其一是简牍书法的自身特质;其二是高等书法教育的教学要求。
(二)“简牍书法学”在研究生教育中的建设构想
“简牍书法学”在研究生教学领域上的建设构想主要分为学术理论方面和创作实践方面。“简牍书法学”学术理论方面的建设主要涉及两方面的内容:其一是关于“简牍”,其二是关于“书法”。理论建设的核心是要涵盖二者,不能有所偏颇。纵观现当代的简牍研究,从书法学的角度对简牍进行研究的理论成果较少,且大多是依附古文字学,即从文字演变角度对简牍进行研究,而从艺术审美角度对简牍的研究则较少。这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其一,较之其他学科,书法学科的建设起步较晚,亟待发展;其二,因为简牍书法复杂繁多的审美表现为研究制造了障碍;其三,简牍的书写者大多是庶民,所以基于历代书家以“经典”为标杆的审美惯性来看,简牍书法的艺术价值没有得到更多的关注与重视。面对这个有待深入挖掘的新兴学科,现当代的研究生教学从理论方面来说,首先,需要建构起简牍书法全方位的知识体系。从横向看,包括内容、形制、文字、风格等方面的内容;从纵向看,则要对简牍书法的历代风格体系和地域特征进行把握,这是简牍书法理论研究的基础。其次,要从书法的各个关联学科入手对简牍书法进行把握,因此学生要对文字学、书法美学、书法批评学等相关学科进行系统学习。最后,要深入挖掘简牍丰富的内在审美特质和审美形态的发展变化,从而能够在其中找到简牍书法与其他书体的审美关联,以期对简牍的艺术价值做出更精确的审美定位,为简牍书法的创作拓展方向。
“简牍书法学”的研究生教育应该在本科学习的基础上对其创作模式进行拓展与再构建,以逻辑性和系统性的创作理念为研究生的简牍创作实践提供理论依据。首先,高等书法教育的创作理念和“学院派”的创作模式相契合,即融合现当代“传统派”与“现代派”的创作理念,取二者理论之精华,以传统为根基,以开拓创新为发展方向;其次,在把握简牍技法的基础上,从更加深层的美学角度出发,将创作的眼光逐渐转向作品的审美格调与审美内涵。高校书法教育不应过于执着技法层面的追求,而应向技法背后的审美内涵进行深入挖掘,简牍的审美内涵主要来源于它丰富的审美形象与过渡性书风的特征;其三,简牍创作实践对学生的审美创新能力有更高的要求,要让学生在较高审美理念的基础上对这些民间书写材料进行改造和创新,要充分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例如用融合的观点对不同的审美形象进行思考,并从中找到相似处和连接点,求同存异,从而创造出新的审美形象和审美风格。
高等院校书法专业是书法学科建设与发展的坚实基础,是社会书法文化发展的强劲动力。因为高校是书法人才培养的集聚地,是书法理论研究和书法创作的大本营,是推动书法普及教育的师资基础,所以高校是学科发展深化和普及的重点。要发展“简牍书法学”,就需要建立起高等书法教育中的学科发展策略与应用模式,教育观念的建立和具体实施过程能够为学科的建设提供最强有力的支持。
四、结论
简牍学作为20世纪70年代以后发展起来的新兴学科,其史料内容涉及庞大,价值极高,对众多学科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是简牍丰厚的史料价值却没有在书法学领域掀起“骇浪”。这主要源于受到书法审美惯势的影响,使简牍在理论研究上充当了“史料证明”的“角色”,成为石刻研究的附庸,而其自身的史学与艺术价值却没有得到深入的挖掘与研究,这是书法学科建设的重大缺失。所以对“简牍书法学”的建设是书法学科内在逻辑发展的必然选择与价值趋向。
“简牍书法学”的建设在现实研究状况的理性思辨上,首先,应该将“简牍书法学”建设的着眼点放在史观与理论研究上,因为理论研究是学科建设的核心要素,它为“简牍书法学”的建构提供理论基础与思维导向。其次,作为书法学科中还未被深入挖掘的领域,其自身所具有的特殊审美属性与审美价值为理论研究的拓展确定了方向。因此,深入挖掘简牍的史料价值与审美内涵是建设“简牍书法学”的基础。最后是将“简牍书法学”的建设落实在高等书法教育中,这是“简牍书法学”发展普及和深入的基点,有利于“简牍书法学”的建设应用发挥到最大化。
“简牍书法学”建设的思维理念与行动策略是理论研究与创作实践建设的基点。建设的理念包括三个方面:首先,是将过去被动、感性、惯性接受的艺术理念转变为主动、理性、能动思辨,这是现代艺术应该具有的特性;其次,是要用发展的眼光观照艺术,这种敢于怀疑和改变传统思维模式的理念是建设书法学科的关键;最后,是将“简牍书法学”的建设应用在实践当中,在不断循环往复地反馈与纠正中逐渐走上系统化、层次化、立体化的道路,这是一种宏观的建设模式,是一种“方法论”,适应于书法学科建设的方方面面。关于“简牍书法学”的建设,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构想,还需在深度和广度上进行探索和挖掘。建设它的意义不止在于发展简牍书法本身,更本质的发展目标是在建设构想的过程中,为书法学科的发展提供范式、策略与导向。
注释:
[1]陈振濂.“简牍学”始末与“简牍书法学”[N].美术报,2018—1—27(2).
[2]卫恒.四体书势[G]//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15.
[3]刘熙载.艺概·书概[G]//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685.
[4]黄惇.中国书法史·元明卷[M].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01:35.
[5]陈振濂.近代三大发现对书法新史观建立的积极影响[J].文艺研究,2008(12):112-120.
[6]陈振濂.书法学·上[M].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9:13.
[7]朱芝军.从“科学”到学科——书法学学科体系构建之思考[J].大学书法,2019(2):48—53.
[8]陈振濂.书法学·上[M].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9:25.
[9]向彬.论特设“书法学”专业(130405T)的内涵建设与发展愿景[J].大学书法,2019(2):43—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