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鸟
2021-03-25红山玉
红山玉
风裹着雨打在窗玻璃上,窗外的榕树上,早起的鸟儿在无忧无虑地歌唱。阿敏躺在床上,听了一整夜这淅沥的雨声,心想门廊的红砖墙这一下子肯定又漏雨了。
怎么办呢?怕是越漏越大了,先生微尘已经好几周没有回家来。
能跟他说吗?阿敏又想起了微尘工作的那个公寓楼,那可是有着20层180户人家的公寓楼啊。里面讲印度语的,西班牙语的,法语的,英文的,汉语的,那么多来自于世界各地的人们。其中更多的是那些国际留学生们,经常进进出出这个城市。谁让这里是市中心呢?这个古老的城市,繁华的地方就那么大。微尘就工作在其中。
肺炎患者的数字一天天地在增加着,好多企事业单位都已经关门,员工们不得不回家工作。可是微尘不能,他必须留在这栋楼里,这个小联合国一样的楼里,每一天都离不开他和他的同事。尤其是这个敏感时刻,消毒,清扫,解决各式问题,租客的心早已经被瘟疫压得喘不过气来,一个个都不得不宅在家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可是微尘不同,他必须天天出门,楼外的花园,每周几日必须清空的垃圾箱,甚至是进入公寓楼的大门,每天需要消毒数次,微尘像个陀螺一样地转个不停。转完了楼外,还要从地下一层转到20层。每天的生活如不得不喝的白开水一样,没有滋味,但是却离不开。
家里漏雨微尘是知道的,可是知道又能怎么做呢?阿敏心想跟他说了也是白说,那个像战场一样的敏感地方,微尘天天在那里上班,有着比常人多得多的潜在危险,他怎么会回来呢?家里除了自己,还有两个如花的女儿呢!
已经跟他说过几次了。我去给你送些吃的吧。阿敏数不清这话说了几次了。每次微尘都说:不,你呆在家里。你和孩子们谁都不许来。我也不会回去。微尘越是这样说,阿敏就越害怕,她在想,是不是他有什么症状?是不是楼里某个住户有什么症状?可是每次微尘都说一切都好,一个得病的也没有。阿敏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还是怎样。
窗外的雨一直滴滴答答,一点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阿敏心说老天是真的不悯人啊,就不会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吗?人们的心已经如此紧张和压抑,雨声就像鼓声,一直敲打着屋檐,敲打着门窗,更吊打着阿敏的这颗担惊受怕的心。
阿敏想起了昨天的话,更多的雪鸟一族会被接回。微尘工作的那个楼,阿敏记得就有几个老人,每年冬天都会去佛罗里达度假。那几个老人,不买房,只是租房,几十年的租约,价格低得吓人,所以他们宁愿把钱花到佛罗里达去,也不愿意去买自己的房子。买房子还需要打理,这租房又能影响什么呢?有人给清洗楼道,有人给解决问题,哪怕是半夜,一个救急的电话,微尘就噔噔噔地上楼来了。
“你们影响到了我。”阿敏突然被自己說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如果你们中的某一个刚好从国外回来,如果你们中的某一个人是无症状感染者,如果……阿敏的心里知道有无数个不确定的如果。她想,尽管政府说要求这些人在家自我隔离14天,那些人能做到吗?
阿敏开始一个一个地想自己认识的那些老人。
18楼的露西肯定就做不到。那是一个十分健谈的单身女人,见印度人说印度话,见日本人能说日本话,见了微尘,还时常会冒出一句你好。她每天都会下楼到外边转悠,离公寓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漂亮的小公园,阿敏记得露西是那里的常客。冬天里露西也是雪鸟群之一。露西是一只长了翅膀的雪鸟,她离不了外边的空气。阿敏记得露西说过,站窗口看风景那叫什么风景?站窗口只看得见对面的窗口,转过身去,看到的还是窗口。即便我开开窗,那风也是只从一个方向来,怎能比得上公园呢?我在公园可以吹到四面八方的来风。
阿敏越想越怕。她给正工作着的微尘留言:18楼的露西在家吗?
没有人回她。想必此刻微尘正在哪一层的长廊里,用来苏水消毒着地毯。阿敏穿好衣服,来到门口打开门,连绵的雨滴隔着红砖滴到阿敏的发丝上。她抬起头看,榕树枝杈的缝隙中隐约地看见了一点光亮,天要晴了。
(原载美国《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