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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峪关下

2021-03-25胡杨

飞天 2021年3期
关键词:嘉峪关

胡杨

我一直想用语言,表达我心中的嘉峪关,但苦于词汇的淬炼,没有成为掷地有声的青砖和石条,直到此刻,脑海中的块垒一点点转换为文字,我才明白,一座嘉峪关,就是一部词典。

语言乃是横置于人类和上帝之间的一道最后屏障,语言研究的任何一个进展都意味着人类向天堂的一次历史性进逼,从而也意味着人类自身的一个根本性解放。

因而,用语言砌筑一座城,使一座城的灵魂更加接近星辰,这座城才会万年不朽。

在光秃秃的戈壁上,嘉峪关的横空出世,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件。要知道,在那个时代,在无遮无拦的西部大地,只有高山阻隔着人们的视野,而高山是上天的赐予,是游牧者的神。嘉峪关就不一样了,当一阵阵灰尘飘落又升起,人们在突然间屏住呼吸,卑微的砖木升高了,黄土在阳光中闪烁着金子的光,须仰视可见。尤其是飓风一样的骏马,掠过草原,来到戈壁,他们一往无前的视野突然被遮拦,那的确是席卷周身的恐惧,他们无可比拟的骄傲,像一块落地的石头,砸出了雷鸣般的响声;而后,他们和他们的马,不得不勒住缰绳,不得不敛声静气。

从前,所有的行者,面对嘉峪关,首先是一种肃然起敬,然后是一种莫名的绝望。一是对前途的无知,二是对归途的无解,两种情绪叠加起来,还会有多少希望呢?难怪有民谣唱道:“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向前看,戈壁滩,向后看,鬼门关”。在老百姓的眼里,一座雄伟壮丽的嘉峪关,竟然成为鬼门关。

林则徐经历了诸多大风大浪之后,在西部大地上开始了他漫长的贬谪之行,他的目标是遥远的伊犁,这对一个流离落魄的人来说,旅途充满了无限的愤懑,但到了嘉峪关,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真正地激发了他。“万里征人驻马蹄”,他终于可以停下来,替换一下自己的心情,后来,他的一泻千里的《出嘉峪关感赋》,果然成为一代名篇,成为同嘉峪关一样不朽的诗章。

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

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

天山巉削摩肩立,瀚海苍茫入望迷。

谁道崤函千古险?回看只见一丸泥。

写嘉峪关之高,写登上嘉峪关所见之景,写得惊心动魄,几百年以来,嘉峪关的雄壮,被林则徐写到了极点。

可以想象,诗人站在关头的飞阁之上,极目远眺,关外树木一行行笔直地呈现在眼前。山上盘绕直上的长城极高,云彩在它的脚下,更显得极其壮观。

关之险,城之高,状天山之陡,瀚海之远。在这里,山势高峻,沙海辽远。天山耸峙,雪冠如玉;瀚海若浪,无边无际。

东起崤山,西至潼津,高山峭壁之间,只有极窄的通道。而函谷关雄踞谷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以古人说,一丸泥即可封函谷关。但比起嘉峪关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诗人为了表达这个意思,用了反问的句式:谁说函谷关是千古险要之地?我走进嘉峪关后,再回头思量,它也只是“一丸泥”罢了。

可以说,林则徐的诗句准确概况了嘉峪关的特色:严关、险关、雄关。所谓严关,即庄严肃穆之关,在雪山戈壁大漠的映衬下,嘉峪关一身豪气,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威严。唯此,才有“万里征人驻马蹄”的精神力量。所谓“险关”,它地处两山夹合之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峻,相形之下,崤函关只是一丸泥了。可见嘉峪关之险是无可比拟的。所谓“雄关”,早就有“天下第一雄关”的美誉,加之层楼叠嶂,重关并守,壮丽雄伟的气象早已深入人心。

其实林则徐的感受,是所有人的感受。嘉峪关的宏大,嘉峪关的冷峻,一瞬间就会传递给你,就像一枚爆竹,你看见它,就点燃了情绪的引线,自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炸裂。

嘉峪关作为一个庞大的军事防御体系,它的细微处,更是一个宇宙。青砖和条石、黄土和原木、勾连与分割、通途与死角……过于缜密,过于鬼魔,过于繁复,过于阴险……历史留下来的,也只是只言片语。只有穿越层层叠叠的风雨,找见砖缝和石头缝里的血,一切才会了然于心。

在嘉峪关,一个人面对的是集体的生与死,集团的荣与辱。这些,从这座军事防御建筑的繁复程度就可以真切地感受到。

事实上,从它的每一个通道徐徐而入,踩着的,都是陷阱和玄机。置身其中,都是机关重重。每一个人都被算计,就像一粒沙落入沙漠里,不值一提。在茫茫的戈壁大漠,作为一座建筑,嘉峪关显然足以阻挡南来北往的风,还包括两只相亲相爱、自由飞翔的燕子。嘉峪关燕鸣击石的故事,说的就是两只燕子在城墙之外谈恋爱,城门关闭之时,雌燕飞入,雄燕被挡在门外,于是两只燕子双双撞死在大门上,双双殉情。一个传说故事、一双燕子都是如此悲壮,何况人乎!

“天下幽险,恐失世英。螭龙为蝘蜓,鸱枭为凤凰。”《荀子·赋》中的龙,还是蝘蜓的时候,长城的修筑就开始了。当龙在中华民族的共同理想中逐渐长大,它还一直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如果说龙有真实的具象,那么,长城就是一条巨龙。它跨崇山、越峻岭、穿草原、过沙漠、经绝壁,起伏盘旋、奔腾飞舞,在中华大地腾起,如此壮观的景象,让世界惊叹!

嘉峪关,大气澎湃的形象,无愧为龙的化身。

作为明代万里长城的西端起点嘉峪关,是整个明长城防御设施的缩影。结构之缜密、功能之完备都是长城史上所没有的。在以嘉峪关为核心的防御体系中,长城并非一线排开的简单的城墙组合,它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由面到网把军事重镇、关城和隘口有机地联结起来,并于沿线设立障、堡、敌台、烟墩(烽火台),互为犄角。设计施工中,从位置走向的确定到障、堡、敌台、烟墩、道路等军事防御、烽燧預警、后勤补给等系统的配置,以至墙体形制结构、选材用料,都巧妙利用地形地物、因地制宜,其构思的精巧合理、施工的艰苦卓绝,都令人叹为观止。

它的精细的部分,是龙的鳞片,在蜃景中蠕动,仿佛带动了河流、山川和大地。

龙的形象,让人惊怵、敬畏,腾空而起,气象万千。

在审美的积淀中,一些在初始为实用性目的所进行的设计,今天往往演变为巧夺天工的艺术构思。嘉峪关也是这样,城墙的垛口之间均等的距离,当初是为了合理地布置兵士,利于防守,现在却呈现出一种均匀、和谐的节奏感。敌楼的设置,是为了驻兵和储存粮草、武器。在今天看来,敌楼却成为嘉峪关长城上美妙的景观,它就像气韵生动的龙的茎节,没有它,绵延万里的长城就显示不出内在的律动与节奏。

有人说,嘉峪关是一个披挂整齐的武士,身上处处都有雄壮之势,阳刚之气。但真正细究起来,远远不止如此,它甚至是一个变形金刚,你以为是这样,它却会偏偏是那样,它的每一部分,坚如磐石,又变化多端。它时时会以动态的打击,增添你内心的恐怖,直到这种恐怖,让你自我毁灭。

没有能够背负着远古的历史生活。一切从这里产生的传奇与歌谣、预言充满了渴望、风风火火来临的时候,城池像一只拳头在连续的挥击之下,让一切来犯者毁为螡粉。

这是一座城池内在的力量和秘密。为了这个缘故,这城池就像一个威严恐惧的徽帜。

当许多人在一条路上徘徊不前时,他们不得不让开一条大路,让那珍惜时间的人赶到他们的前面。嘉峪关的前面,则是无尽的黑暗,让所有心怀叵测的人忐忑不安。而真正的光明,则要等到和平、友好的那一刻。

先看内城,如果说,它是一个勇敢的武士,那么,内城就是它的中枢心脏。内城设有军事指挥机关,叫守备公署,建有嘉峪关公馆。还建有军队营房、仓库等。又设有夷厂,建有庙宇等。军火武器、粮秣均置于城内。在一场博弈即将开始的时候,这里是最忙碌、最紧张之所在。一旦危险抵达这里,真正的死亡便开始了。

这是一组枯燥的数字,但惟有这样的数字能够接近更真实的关口。就像我们现在从这些数字的蛛丝马迹,一点点砌筑,这样的过程中,我们与一座关口的距离,就分毫不差了。也许,过不多久,在我们的内心,就会筑起一座崭新的嘉峪关,它剔除了烽火、省略了哀号、抹掉了死亡,是一座可以亲近的城。

内城周长640米,东城墙长154米,西城墙长166米,南北城墙长各为160米,面积2.5万平方米,略呈梯形。城墙分两次筑成,初筑土城时,用黄土夯筑高约6米,夯土层12至14厘米。明弘治七年,加固关城,除维修6米以下部分外,又加高约3米,外侧用土坯垒砌,中间填以混合黄土。少数增高的墙身也有夯筑的。墙高9米,加上垛墙共高10.7米。底基厚6.6米,顶宽约3米,用砖铺。外侧有青砖砌垛墙,高1.7米。用砖每块长42厘米,宽20厘米,重10.5公斤。每个垛上均设有瞭望孔,以便观察敌情。下设有斜坡式射击孔。城墙内侧有砖砌宇墙,高30厘米,厚34厘米。

城是一个武士,但更是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学究,它告诉你,告诉所有的进入者,你是谁,你要到哪里去,你的未来和前景怎样。这些,在刚刚入门的时候,就开始了。

就此我们看到了两个嘉峪关,一个是王朝政治意义上的嘉峪关,另一个是文化意义上的嘉峪关。站在现代的立场上,我们可以对王朝的政治进行抨击,而对嘉峪关的文化价值,我们不能不顶礼膜拜。嘉峪关表面上是一座城,背后是一整套的价值观的宣示。应该说,是文化的价值成就了这座城的伟大。

在嘉峪关,只要稍稍注意头顶上的这些题刻、牌匾,心灵就会有一种被照亮、被召唤的冲动。

嘉峪关关志载:内城东西门外均有瓮城回护,劈门南向。门楣东“朝宗”,西“会极”。“朝宗”是指西域和诸国使节、官宦,如百川匯海,经此门,东去朝觐中华朝廷,以示归顺向化。“会极”即“会合于极边”之意。西出会极门就是要把聚合、团结之精神,带到西域诸地诸国,极边聚会,归心团结,天下祥和。

朝宗一词,最早见于《周礼·春官·大宗伯》:“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尚书·夏书·禹贡》云:“江汉朝宗于海。”汉《孔安国传》:“二水经此州而入海,有似于朝,百川以海为宗。宗,尊也。”

《词海》中,朝宗,有这样几种解释:

一是古代诸侯春、夏朝见天子。后泛称臣下朝见帝王。《周礼·春官·大宗伯》:“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唐代李舟《为崔大夫请入奏表》:“将临元会之期,倍切朝宗之恋。”宋代陆游《福建到任谢表》:“咸造在廷,甫遂朝宗之愿。”明代李攀龙《上朱大司空》诗:“转饷十年军国壮,朝宗万里帝图雄。”

二是指下属进见长官。晋时陶潜《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太傅河南褚裒,简穆有器识,时为豫章太守,出朝宗亮(庾亮)。”

三是比喻小水流注大水。《尚书·禹贡》:“江汉朝宗于海。”《孔颖达疏》:“朝宗是人事之名,水无性识,非有此义。以海水大而江汉小,以小就大,似诸侯归於天子,假人事而言之也。”唐代张九龄《饯王司马入计同用洲字》诗:“独叹湘江水,朝宗向北流。”清代李渔《奈何天·崖略》:“造物从来不好色,磨灭佳人,使尽罡风力。万泪朝宗江海溢,天公只当潮和汐。”阎尔梅《怀古》诗:“黄河来万里,沧海去朝宗,经过溪泉处,诸水俱率从。”黄药眠《我梦》诗:“我梦作羽薄的白云,飘流光海无踪——但我终是江波一滴,向着大海朝宗!”

竞争称雄、多源同流、融归一统。这可能是朝宗最基本的含义了。堪舆学中有一个关于寺庙的格局理论,也被称为万佛朝宗。堪舆书《青囊海角经》称:“圣贤之地,多土少石,仙佛之地,多石少土。圣贤之地,清奇秀雅,仙佛之地,清奇古怪。”该书认为仙佛之地要“多石少土,清奇古怪。”“石为山之骨,土为山之肉,水为山之血脉,草木为山之皮毛”。仙佛之道追求宇宙和世界的本源,佛重“本根”,道重“风骨”,在地理环境的选择上也有同样的要求,突出了万源归流的中心意识。

诗曰:十方无影像,六道绝形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著高一著,一步阔一步。坐断佛祖关,迷却来时路……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万佛朝宗”吧,让人体会到了回归本源的永恒、恬静之美。

可见,朝宗,既有诸侯朝见天子的事实,又有各族人民东去朝觐中华文明的远行,以示归顺向化的向心力,犹如百川入海,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进了嘉峪关,朝宗所代表的万流归海,则是各种文化的汇集与融合,汇集和融合所形成的汪洋大海,则是中华民族。

光华、柔远更是如此,当我们即将穿越门洞,抬头仰望门楣上的刻痕,那几个字一瞬间就烙在了心里,怎么也无法挥去。

嘉峪关内城有东西二门,东门上楣刻“光化门”,西门上楣刻“柔远门”。“光化”即以德化人之意,就是发扬光大中华传统道德文化,去教化开导边疆少数民族。“柔远”即是以怀柔政策安定抚慰远方民众。远方不管有多远,嘉峪关都能够把自己的触角伸展到冰川、草原、河谷、雪山、戈壁、沙漠、绿洲……

两门均是砖砌拱券门洞。门洞深20.8米,宽4.2米。门洞基础和地面均用长方形石条衬砌。两门均安铁皮包钉黑漆双扇门。二门之内北侧靠城墙建青砖斜坡马道,上至城顶。坡下有砖木结构的门楼和照壁。马道斜长22.2米,宽2.7米,外侧有护道墙。马道下原有成排的拴马桩。

文化还要靠实际的建筑去衬托它的威严,你看,一切都须仰视而见,一切都高大而敦实,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眼光再深邃一些,我们会看到无处不在的美和力量。其实,美就是力量。

我们看到嘉峪关长城整齐、流畅的墙体线条,以及方形、圆形、多角形等形态各异的敌楼,它们有序的摆布,呈现出一种旷世奇美。尤其是关城城楼的设计与建造更具有艺术的匠心。城楼层数和高度,建筑的式样以及悬挂其上的横匾,都与整个关城处于一种整体的和谐之中,显示了威严、雄伟、壮观。正是这些,构成了我们进行长城美学研究的逻辑前提。

在嘉峪关南,连峰叠嶂,宛如列屏。东接武金,西至昆仑,南通番部,延袤几千里。四时积雪,终年不消,皓白氤氲,凌空万仞,望之如堆琼垒玉,晶莹彻霄,真乃佳景。

嘉峪关北部边墙外,向北而望,平原旷野,草木皆空。但见漠漠平沙,渺无涯际。西眺沙州西,鸣沙在焉,岂古所称流沙与?每微风落日,轻若翠浪,隐若纤云,浩浩荡荡,景亦奇矣!

嘉峪关最初只有城,无楼。明弘治中、正德初李端澄筑楼,以壮伟观,望之四达。在嘉峪关西北,即汉之玉石障(遮虏障)之处。草树秀发、云霞杳霭。每天宇晴霁,烟景苍翠,呈奇献秀,有可爱者。

嘉峪关坡下之九眼泉。冬夏澄清,碧波不竭。以极西边关,有此涌泉,不惟民资以生,且又沃地数顷,盖水磨于其上,天之所以惠边民,其利溥哉!

人间烟火,生生不息,嘉峪关,在时光的打磨下,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这光彩,一点点沉入人们的内心,沉淀为一种直逼视野的美。“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两极在中国传统美学中体现为优美和壮美。长城的美则属于阳刚之美,即壮美。壮美是以雄伟、刚健、宏大、粗犷为特征,以气势取胜。嘉峪关所代表的阳刚之美,正是具有这种影响历史创造力的深层内涵。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的“中国最伟大的美术,最壮丽的美,莫过于长城”。

嘉峪关的这种阳刚之美,或称为壮美、崇高美,首先来源于它外部的巨大的体积所形成的磅礴气势。它城内有城,城外有壕,重关并守,气势昂然。嘉峪关,以它的奇伟、雄险和绵延的雄姿,征服了无数的瞻仰者。这就是长城美的本质特征。每个人在初次看到长城的一刹那,都会被长城那种气吞山河的形势所震撼。

嘉峪关的美在形式上首先表现在它的建筑本身。

长城本身富于强烈的生命节奏。这种节奏感源于自然。譬如高而为山陵,低而为溪谷,陵谷相间,岭脉蜿蜒,这便是地壳上的节奏。而長城把自然中的节奏以线的运动变化形式显示出来。这是一条有生命的线,神奇的线,寓奇险于沉实,藏变化于整齐。

能否这样比喻,长城是一章草书,雄关是这草书中的转折,敌楼就是这草书中的顿挫,亭障墩堠则是这草书中错落的散点。它们与长城的城墙主体浑然一体,一气呵成,形成一幅结构完整的艺术巨作。

嘉峪关的节奏不仅有横向的起伏运动,还有纵向的伸展和延扩。这最典型地表现在关城的城楼设计上。比如,从水平线来看,嘉峪关的城楼在城墙的横线之上,还重叠六条横线,即三重飞檐与脊檐的水平视线。这七条横线(加城墙水平线)在顶尖的指引下作上腾运动,并与四角凌空的飞檐互为呼应,在凝固的、平静的建筑上产生一种腾越之势。它使整个周边平远和缓的城墙水平线,立即流动起来,显得城楼愈加巍峨、高耸。耸立的城楼又与高大、厚实的城墙映照,城墙四周的角楼犹如拱卫城楼的天神卫士,在闪烁刀光剑影的齿形雉堞烘托下,整个关城呈现出雄险、健拔之势和不可侵犯的威严,“天下雄关”当之无愧。

与长城本身的建筑美相比,长城的形式美更在于建筑与自然的结合。长城建基于大地之上,以群山为座,蓝天之下,以云天为幕,把奇伟的自然美与建筑美融为一体,展示出一种人文与自然相融合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可以说是真正的“大地艺术”。

嘉峪关的长城大多坐落与戈壁大漠之中。由于缺少砖石材料,这里的长城基本上都用黄土加以芦苇和柳条夯制而成。这种土夯的城墙却与沙漠和戈壁的色调融为一体。嘉峪关近44公里的长城防御线,有墙体、墩台、城堡等,它们在沙漠戈壁的广袤无垠和千古岁月的时空交错中,展示出一种纪念碑式的历史永恒感。

嘉峪关不仅是明代长城西边的终点,也是现在所能见到的最完整的一座西部长城上的综合建筑体系。嘉峪关位于祁连山和黑山之间,是中原通向西域的必经之路,古称“河西第一隘口”,是古代著名的战场。关城建在峡谷中的嘉峪山上,在低地上仍呈雄跨之势。城墙南起祁连山支脉文殊山脚下讨赖河北岸80米高的悬崖边,北衔鸟兽绝迹的黑山峭壁石关峡,形成一道铜墙铁壁。再往石关峡,沿悬臂城墙攀登而上,回眸大漠中的嘉峪关,正可谓“一片孤城万仞山”。向南走向讨赖河边,明长城西部第一墩在绝壁之上拔地而起。俯视讨赖河奔流不息,北岸陡峭壁立,如鬼斧神工,令人惊心动魄。而举目南眺,则见祁连山巍峨壮丽的雪峰,在白云缭绕中闪闪发光。

带有率真、野蛮色彩的草原文化与古老坚韧的中原文化,当他们迎面相撞时,会迸发什么样的火花?我想到了嘉峪关之上的三座城楼。

嘉峪关之上,为什么还要建三座城楼?

当嘉峪关巍然矗立于戈壁大漠,它高大的形象,已经像一股风一样吹遍整个草原、荒漠和山谷,游牧者自由的骑射,不由得放缓了步伐,当嘉峪关三个字飘进他们耳朵的时候,就仿佛在他们的眼前,矗立起了一座庞大的山脉,不可攀越,也无法靠近。他们甚至看不清它的模样,精神世界就为之震裂了,就像河流改变了方向,不再滋润他们丰美的草原。

逐水草而生的游牧民族,总是深情地遥望绿洲。他们对农耕民族的需求,就像羊儿对草的需求,总是无法摆脱。在广阔的草原上,他们徜徉于四季,陪伴着泉水、河流。有牛羊的地方,就有他们的帐篷,这种生产方式导致他们以肉食为主,但仅仅有肉还是远远不够,单调的饮食使他们无法获得足够的维生素,因此他们也需要粮食、蔬菜或者茶叶等植物性食物,而这些食物只能从农耕地区获取。其次是穿衣。游牧民族的主要制衣材料是兽皮,这在冬季是保暖的好材料,但到了夏天,酷热的天气无法让他们穿着皮衣狩猎放牧,农耕民族的棉、麻,则成了他们的急需。再次,金属,尤其是铁,更是游牧者离不开的产品。没有铁,就无法制造铁锅,于是只能用陶器,这会使一日三餐的烹饪变得非常繁复,不仅耗时更多,也因不能充分消毒,而且陶器很容易摔坏,不便于在马背上携带。一直以来,古老的中国那些需要运用复杂烹饪方法的菜系,最北到山东就没有了,而更北的東北等北方地区则流行“一锅炖”的烹饪方法,这也许就是源于历史上游牧民族铁器的匮乏,导致无法采取炒、煎等烹饪方法,只能用陶器一锅炖。

我们说,只要嘉峪关高高矗立,作为一种文化的象征和命运共同体的旗帜,一切,都会以最有效的秩序徐徐前行。

既是在古老的丝绸之路贸易活动式微的时刻,嘉峪关也担负着一方水土的生计。

明朝的中后期,中原的富庶和丝路的艰险减弱了商旅的出行意愿,外商到中国内地后基本上定居不归,贸易也随之走向衰亡。一方面,中亚和西亚对中国商品有强劲需求;另一方面,中国对国外商品的需求则可有可无,难以在双边贸易中获得收益。因此,明朝中后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闭关之路。

这个关,就是嘉峪关。从嘉峪关开始,闭关绝贡,成为一个重大历史事件。有人说,这是嘉峪关历史上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实则不然,经济规律使然。

“闭关绝贡”,并不是放弃,抛却,而是一种节制,或者是一种对野心家的警告。

有这样一个发人深省的历史事件,说是明弘治年间,吐鲁番汗国攻破哈密,朝廷大怒,立马派了数十万大军前去平乱,可大军行至半道,却悉数撤回。作为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弘治一直希望不要用战争来解决战争,这样,战争就永无止境。

一开始,吐鲁番还兴奋不已,以为朝廷拿他们没办法。后来,他们发现他们错了。

只从朝廷关闭了嘉峪关后,草原上的一切生活来源断绝了,人民怨声载道,贵族们也不堪忍受,只好乞求朝廷开关通商,先是朝贡示好,然后是派了舞妓戏子到中原汇报演出,后来,又挖空心思地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头狮子,献给朝廷。

这时候,嘉峪关的威严,不仅使草原上那些奔驰的骏马,迟滞了一往无前的速度,直接从内心打破了游牧者满满的自信,而且,在更大的范围内,遏制了整个草原的命脉。

在人们的心目中,嘉峪关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堡垒,也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形象。三座高楼,雕梁画栋,高耸入云,让人敬畏,凛然不可侵犯。

嘉峪关作为横亘于草原与绿洲之间的军事屏障,它就像一个分水闸,使对峙的力量平衡而有序地消解;或者它就是一个总阀门,始终调节着中原和西域、农耕与游牧的经济交往和文化交流。

弘治八年(1495年),肃州兵备道李端澄主持修建了嘉峪关楼。弘治十四年(1501年),筑罗城。正德元年(1506年)八月,李端澄又按照当年修建嘉峪关楼的式样、规格,监修柔远楼和光化楼及官厅、夷厂、仓库等附属建筑。踌躇满志的李端澄在完成了嘉峪关楼、柔远楼、光华楼的建设后,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望之而四达”的唏嘘。在雪山戈壁的映衬下,这些建筑堪于天齐,气韵无比,看见它的人,无不折服。

楼为木结构歇山顶式建筑,立红漆明柱各18根,明柱之间有木格花栏杆环绕,四周为木格花窗,楼中绘有飞天、山水、花草等画。脊上镶嵌有蟠龙、狮子等兽形瓦,绿色琉璃瓦盖顶。楼内安装有带扶手的木楼梯,整个楼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城垛即马面、暖铺,也称敌台,敌台上建有敌楼。敌楼可驻兵,可从左右侧面射击冲到城墙根底下的敌人。关城南北城墙上无门,墙外居中筑敌台,上有敌楼。敌楼面积38.2平方米,为一层三间。楼外带明柱通廊。

城墙四角各建一座方形角楼,亦称戍楼,是戍兵瞭哨之所。楼为二层砖砌单间式,高出城墙5.4米,底面积29.7平方米。楼形如碉堡,下层向城内开券门,三面开券式窗,由内可登楼,楼上为平台,台四周设垛口。

繁文缛节般的设置,一点儿也不嫌繁琐和多余,而是井井有条,环环相扣,一步走错,步步陷阱,因而人们只能小心翼翼地、放下身上所有的骄傲,踏入它的每一个机关。唯有如此,嘉峪关才会将平安和友谊还给你。

瓮城门洞为砖砌拱券式,基础地面均用长方形石条,安铁皮包护黑漆木质双扇门。古朴、安详、厚重!

两瓮城门顶上各建阁楼一座,高5.7米,坐北向南,面积为28.6平方米,为一层小三间式。楼前红柱通廊,两端与城墙相通,对扇小门南开,东西两边开窗。楼脊扣筒瓦,楼顶四角飞檐上装龙首瓦,檐翼起翘,美观大方。

罗城在西瓮城西墙外20米处筑一道凸行城墙,其南北两端均与外城墙西端相连,外城墙又与关南、北两翼长城连接,构成西侧外城,也称重城。罗城南北两端各建一座箭楼,箭楼连楼台高5.6米,为警戒哨所,专备瞭望。楼顶扣灰瓦,顶脊装饰蟠龙首瓦,飞檐凌空。

关城之东、南、北三面有黄土夯筑的围墙,称外城。南北墙的西端与西罗城相接,并在此与关南、北长城相连成犄角之势,东部围墙沿岩岗边缘筑起,围成一广场。外城门位于东北角,称“东闸门”,上面建有闸门楼。门洞长10.6米,高4.2米,宽3.8米,两侧石条砌基,砖砌壁,壁嵌36根方木支柱,上搭方木棚架,顶上建有门楼,面宽三间,进深两间,红漆明柱,上盖灰瓦,装脊兽。

三座楼巍然屹立于戈壁大漠,在雪山的背景下,在浑圆的落日中,它的豪迈与壮丽,是无可比拟的,它像一面旗帜,传递着秋风扫落叶般的威严。

嘉峪关不只是一座高大的城堡,更是一种象征。象征了王朝的存在,表达了文化的尊严,彰显了文明的气质。

从城池诞生的那一刻起,大地上无以复加的壮丽威武的城池,隐天蔽日,如矩阵一般排列在王朝的软肋,让人一窥王朝的凶险和虚伪。就嘉峪关而言,也是如此。以至于嘉峪关肇建六百年后,每当我面对它,依然会感到胆战。这些建筑气势壮阔、复杂深邃。

走进嘉峪关,一座城池的历史,在遮蔽的光泽中,透露了它的顽强。

2014年,天津大学王其亨教授主持的国家社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建筑营造文献整理及数据库建设》启动,在档案搜寻的过程中,张龙博士、吴葱教授、刘若芳教授发现三件尚未利用的嘉峪关修缮档案。其中两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第一件是乾隆五十四年六月十九日《奏为查勘嘉峪关边墙情形奏闻请旨事》,另附奏片两张,一是改建嘉峪关关门图,二是嘉峪關边墙图。第二件是《奏为估修嘉峪关城台楼座工程银数事》。另外一件藏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是乾隆五十六年十一初二日《奏为查验嘉峪关工程情形》。这三份档案较为详细地再现了乾隆五十七年嘉峪关修缮事宜。

事情是这样的。乾隆五十四年(1789)闰五月十八日,工部侍郎德成会同陕甘总督勒保对嘉峪边墙、壕沟进行了初步勘察。查得关之正墙一道,南至讨赖河尽边墩止,高一丈五尺,长二千零七十二丈;北至近山墩止,高一丈二尺,长二千五百五十四丈五尺;又自西闇门墩起,折而往东边墙一道,至下古城之古闇门止,高一丈二尺,长二万二千二百七十九丈二尺,均顶厚五尺,底厚一丈,排墙高三尺。

那时候,嘉峪关的边墙壕沟,一片浮沙,旧式墙垣概系取用客土筑成者,今坍废过多。

勒保认为,若全行修补,即用此处沙土,每丈需银七两一钱七分二厘,共计银十五万九千七百八十余两。若再远运好土,所费更属不赀,且沙性浮松,断难经久,日下情形即将来明验。至于山鹾两壕,紧接边墙,俱系一片戈璧,现已尽为浮沙填塞。使众一律挑挖,按例核算,每丈需银七两五钱,共计银二十二万八千九百九十余两。加以登高远运,费用更为繁多。特恐旋挑旋壅,亦属徒劳无益。况费此一番经营,只不过断哈密至肃州私越之路,设使奸商逃遣,不由哈密行走,经从口外绕过戈璧迤东一带潜入内地,仍不能保无偷越之弊。鉴于此时嘉峪关已非边境,防卫功能丧失,再修边墙、壕沟已属多余。

于是,放弃了对这些边墙、壕沟的修缮。

但考虑到嘉峪关乃西北门户,为外藩朝贺来往通衢,非规模宏整,不足以壮观瞻,进而将修缮重点转向了城关关楼及紧邻城关的关墙。

勒保奏称:惟查嘉峪关系西陲门户,为外藩朝贺来往通衢,非规模宏整不足以壮覌瞻。今查得原设关楼仅止一间,局面甚为狭小,且现在木植糟朽,城台券洞闪裂。今拟量为加高展宽,以资壮丽。

乾隆皇帝批复“知道了!钦此”,原则同意二人得出的修缮原则与思路,并发布上谕:据德成等奏:查勘嘉峪关一带边墙情形,嘉峪关为外藩朝贺必经之地,旧有城楼规模狭小,年久未免糟朽闪裂,请另行修筑。估需工价不过五万余两,为数无多,着即如所请办理。以昭整肃,而壮观瞻。将此谕令知之。

这次从乾隆五十四年开始,乾隆五十七年结束,历时四年,花费五万余两白银的大修工程,对之前嘉峪关做了如下六处重要改变。一是将原为一间的关楼、东门楼(光化楼),以及重檐三间的西门楼(柔远楼),统一改为面阔三间周围廊三重檐歇山顶的形制。东西城门券的形式也由外圆内方,改为砖券;东西月城城门洞由过木改为砖券。城堡顶由灰土改为海墁。城关东西两侧土墙、墩台包砖。添安马道门楼三座。

应该说,这是嘉峪关历史上能够查阅到的第一份皇帝批注的奏折,一个边远的关口,能够得到皇帝的关注,可见这个地方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事实上,历史上的嘉峪关,一直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咽喉重镇,为兵家必争之地,历朝历代都有欲保中原,必固河西,欲固河西,必保酒泉的共识,嘉峪关就是保卫酒泉的重要的军事防御设施。

到了清代,随着新疆的巩固,嘉峪关的军事作用虽然失去,但它仍然是一个朝贡必经之地,国之关卡税所,来来往往的各国使者、商旅众多,嘉峪关的形象,关乎国家颜面,必须以资壮丽。因此,朝廷才拨出巨款,维修嘉峪关,重点是展示嘉峪关的雄伟壮丽,让人一见而顿生肃穆之情,并为之震撼。应该说,通过这次大修,这个目的达到了。几百年以来,嘉峪关以它的无比壮观和威严,感染和吸引了无数的人们。

以资壮丽,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既是在和平的年代,嘉峪关的壮丽,也关乎国家体面。

或者说,嘉峪关,是一个驿站,精神驿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出了嘉峪关,就等于别离了故土和亲人,嘉峪关一带流传着一首《拉骆驼》的民歌,凄婉的曲调唱道:“骆驼一练子一练子过去了,过了嘉峪关了,再也回不来了”。简单的民谣思绪里,回头一望,一边是鸿沟一边是故乡。

从历史上看,一座城堡,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军防设施,它是一个复杂的集合体,政治、经济、文化,无所不在。尤其是文化,古代军事文化中,建筑防御工事是抵御外敌入侵的物质手段,对于常年驻守在荒无人烟的边疆地区的兵将来说,精神力量的支撑是保障长城防御体系坚不可摧的重要非物质因素。人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往往需要借助于精神的力量増强战斗的勇气。这样,就在严密的军事防御体系中出现了看似与军事防御无关的精神性建筑,其实,它是古代军事防御体系的不可分割、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明代是战争的多发年代,边关重地的军事聚落,常年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下,常年备战的战斗状态,残酷的战争创伤以及贫乏的生活环境,不可避免地影响着守卫官兵及其家属的士气和斗志,不同程度地产生厌战、悲观的情绪。一些戍守将士甚至发出“宁为太平犬,不为战乱人”的叹息。他们需要有一种“超级”力量作为精神支柱,以保持旺盛的斗志长久不衰,保证长城防御时时刻刻处于高度警备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宗教的力量作为精神支柱是再合适不过了。

其实,气势雄伟的嘉峪关,虽然是一个缜密的防御体系,但支撑这个庞大体系的,是守关将士的英雄气概和家国情怀。

“军旅之事,以气为主”。这里的“气”,是“悠远的军魂”,是以忠诚、爱国、骁勇、牺牲、必胜为核心价值理念的中华民族传统的武德文化,是中华民族传统军事文化的重要载体,也是中华民族精神在军事领域的诗意表现形式。将士效忠国家、舍身取义、抵御外侮、维护统一、反对分裂等高尚节操和豪迈气概,是外化仁德、彰显节义、锻造正义之师、陶冶军人情操的思想基础。因而,作为一个功能完备的军事防御体系,精神防御建筑不可或缺。

嘉峪关作为明代万里长城重要的完整的军事防御体系,它的精神防御建筑,也蔚为大观。

军事聚落里的祠庙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明代地方常见的庙祠,如文庙、城隍庙、奶奶庙、观音庙、龙神庙。它们都是按惯例历代传袭而来。另外一类,就是具有彰表军事贡献的庙祠。

嘉峪关关城内的关帝庙,具有特别的意义,虽然,在中国大地上,关帝庙已经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一个主要组成部分,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但在嘉峪关,一座关帝圣殿,就是民俗民风的展示,一尊关公圣像,就是千万民众的道德楷模和精神寄托,一块青石古碑,就是一个感天动地的忠义教案。

嘉峪关关城内的关帝庙原称武安王庙,明代中期所建,位于关城东瓮城东墙旁边。庙内供奉三国蜀汉大将关羽。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年)封关羽为“义勇武安王”,故明代中期前称其庙为武安王庙。明神宗万历帝封关羽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故改武安王庙为“关帝庙”。万历六年(1578年),酒泉人佘动奉命镇守嘉峪关,在拜谒神庙时,发现武安王庙规模较小,塑像矮卑,有碍观瞻,就暗暗下了重新修葺的决心。他带头捐献俸银,筹款购买材料,招募工匠,开工重修,于万历十年顺利竣工。“庙貌门庑,焕然一新,丹漆辉煌,规模清雅,诚足以栖格神明,永膺福祉。”(《重修武安王庙碑記》)清嘉庆十二年(1807年)夏,嘉峪关游击将军熊敏谦又兴工重修关帝庙,于次年秋落成。庙内有大殿一座,配殿两座,另有过厅和牌楼各一座。壁画绚丽,塑像雄伟,建筑精巧。门口牌楼,精雕细刻,红漆明柱挺立两旁,顶盖绿琉璃瓦,富丽堂皇。上悬“威宣中外”匾额。庙门正对南面戏台,中间广场是举行军事庆典和民俗活动的中心。

《重修武安王庙碑记》详细记载了当时的情况:明万历十年(1582年),钦差分守肃州右参将毕景从等人立石碑一座,高1米,宽0.59米。上刻龙纹,下有石刻碑座。碑题为《重修武安王庙碑记》。其碑文曰:酒泉西古创嘉峪关乃华夷天限,西面长城,北门锁钥也。关治东始创,是关创建汉寿亭壮缪义勇武安王庙,所以保障此关以永吉者也。酒泉佘公讳动,别号东泉。持行忠孝事神恤民,罔不竭诚。万历六年(1578年)膺承天眷,命守斯关,驻麾是地,诣谒神庙,睹其规模狭隘,像仪矮卑,心既谦然而欲新之。但以关氓寒迫,戎务孔棘,迨辛巳秋权乘政隙,乃谓众曰:“祠像狭隘,不可不易,而欲以新之,不可不速。”遂捐俸资,鸠工抡林。即命关居之耆项一:陈国用者为挈首,易移庙制,另创圣像,稽列侍翊。凡卑者高焉,损者新焉,恢弘其殿宇,周固其垣墉,轩豁直邃。举关商民士卒子来趋效,各竭其力。不日庙貌门庑焕然一新,丹漆炜煌,规模清雅,诚足以栖格神明永膺福祉,因命予以记。噫嘻!公之用心之诚,可谓尽善者矣!即其历履忠勤,自持孝义,自淑仁爱,是敷深有感于武安王之匡扶大汉,贯日之忠贞,凌云之节义,千古之英风,万年之正气者矣!其所以虔诚而新是庙者,所以崇神而为民正,所以彰王之忠义于千万古而不磨,俾后之尊崇忠义之者,蒙王之佑,霂王之庇,亦于千万世而不穷者也。公之心其远哉,仁其深哉!是为记。

忠和义是军人的基本素质,因而,嘉峪关关城内的关帝庙,大有深意。

另一块“重修关帝庙”也记录了嘉峪关关城内关帝庙的情况。

“重修关帝庙”碑,碑高1.2米,宽0.61米,顶部为弧形,额、基座刻花,清嘉庆十三年(1808年)立,现存关城仿古碑廊。

碑文为:酒泉迤西嘉峪关边墙袤延,中外锁钥,洵天下第一雄胜处也。关内城垣巩固,设立游府统帅兵弁静镇防守,士民商贾比屋而居应于其中建关圣庙,每逢朔望及庆祝之期,馨香恪荐,演剧献牲,神喜人欢,群推千古之盛事,讵非英明之感发哉!第圣像旧系装画五彩,历年久远,未免暗淡无色,天棚马殿山门旗台两廊彩壁并满堂神像均己剥蚀,有心者不能不触目而心感矣。予同乡熊公蜀西人,职膺游府数载于兹,概然倡首,营中官兵共捐俸响,本关善士往来宦商随缘乐助,爰于丁卯夏兴工,戊辰秋告竣。迄今圣像辉煌焜耀,凡一切应修理者靡不焕然一新,其地路当孔道,冠盖驰驱入庙瞻仰,敬由心生。而此处军民士商等沐神庥,而思报答,香火之圣明禋祀事当较倍于曩昔。盖圣地之灵如日月之经天,江河之纬地,无弗照临浸溢,固宜遍集镇而崇祀,维殷抑知此关为边疆要隘,其赖威灵之震叠尤为至切,重修整齐更难稍缓耶。兹因工成撰序勒石以垂不朽云。

1958年,关内外十多座庙宇被折毁,关帝庙幸运地保留下来,但在1971年维修关城时不知因何原因连同东西瓮城的两座号房也在劫难逃。两处号房被拆除,关帝庙塑像、壁画、殿宇大部分被毁。牌楼前的两尊石狮也被移走。关帝庙上“长城主宰”的匾额现存于长城博物馆第四展厅。2000年,复修关帝庙,建大殿一座,陪殿两座,重新雕塑的关羽塑像,神色庄重地端坐正殿,陪殿中的关羽正秉烛攻读《春秋》。庙门口塑造的两匹战马,西边为赤兔马,东边为黄骠马。塑像造型逼真,栩栩如生。

马宁邦在1935年9月写的《嘉峪关调查记》较详实地记述了关城内的庙宇。主要有:“柔远门附近有三官庙,三座泥塑神像,残存之壁画尚佳。由会极门下转折前行,左有案牍庙,内已无神像。”“从三官庙侧上城墙,南北有庙,由此登西楼。下楼,绕向南行,有菩萨殿,供观音像,匾曰‘慈遍雄关,旁有道光十五年(1835年)题字。东楼与西楼对峙,匾篆‘露洒边关四字,咸丰十年(1860年)所建,也为观音殿,已无神像。转向北城,有‘元真阁,顶上一匾‘上帝阁,横额曰‘德昭无量,属乾隆壬子年(1792年)物。内供披发仗剑,左足踏龟,右足腾蛇的无量爷。”

从口碑资料知:从东闸门到外城北墙,有一排寺院、庙宇,全为土木结构建筑,规模宏大。在外城北墙下,从东到西排列着马王庙、老君庙、鲁班庙、相子庙、财神庙、护国寺。古驿站南有城隍庙。向南靠近外城南墙有土地祠、山神庙,南闸门楼上有马王庙,出南门东侧有龙王庙,关城外南面龟盖山附近有药王庙,内城南北敌楼内分别供奉观音菩萨和无量神,旧有“南观音,北无量”之说。嘉峪关楼内供八蜡神,光化楼内供东岳大帝。

在嘉峪关,文昌阁也是一处精神建筑,是一处道教宫观,为旧时祭祀文昌神之所,“有文运亨通,教化昌盛”之意,以励志修身,笃懿士风,振兴文教,弘扬德化。

文昌阁位于关城外城内,距东瓮城东侧约15米处,西与关帝庙相邻,原称文昌殿,明正德元年(1506年)始建。清道光二年(1822年)八月代理嘉峪游击将军、兰州人张怀辅,嘉峪关巡检、四川人张恒利二人主持重修。楼基面积130.4平方米,石条砌基,阁为两层两檐歇山顶式。底层回廊环绕,红漆明柱鲜艳夺目。中间有一门洞,两侧各有砖筑耳房一间,北侧置木梯以登楼。第二层花格门窗,门窗上部绘水彩画,共80幅,楼外四周有廊,立红漆明柱。顶用筒瓦敷盖,脊上有39个瓷制小狮子,两端置蟠龙,阁檐龙首起翘。阁上原书“文昌殿”,悬“斯文主宰”匾额,现无存。只在南面悬有“神威远播”匾额。该阁在清代是文人咏诗作画、舞文弄墨之所。据说嘉峪关文昌阁神像毁于上世纪40年代,今只留空阁一座,供游人观赏。

嘉峪关作为一个军事聚落,其中居住的人除了士兵还有他们的家眷,因此地方常见的庙祠在军事聚落中也出现了。通过上述历史资料,我们发现,嘉峪关军事聚落中的庙宇往往将防御性建筑和宗教观念合而为一,即供奉佛教、道教、古代圣人的庙宇同处一个城堡中。

将士们相信法力广大无边的神灵会保佑他们平安和胜利,所以在嘉峪关关城内,出现了弘扬“忠义、勇武”精神的各种武庙。宗教的核心教義是惩恶扬善,在这里还被赋予了忠君、卫国、保家的内涵,从而有了积极的意义。

嘉峪关军事聚落中的庙宇大多都在明朝以后屡次翻修过,但有些庙内保存下来了明清时期建庙时制作的石碑,从碑文中可以对各个庙宇的修建原因、修建过程获得比较准确的了解。

牌坊在封建时代具有重要的旌表道德意义。嘉峪关军事聚落中也有一些坊,但可惜的是都没有保存下来,我们只有从历史记载中,得悉其中的蛛丝马迹。

嘉峪西关坊:建在关西古驿道旁。陶保廉《辛卯待行记》:“三十三里道北数里长岭上有大烽墩,其下设黑山湖军塘。路南为小红山,皆荒峤也。西北五里过大木坊,题‘肃州嘉峪西关,雍正十二年(1734年)黄文炜建。光绪十二年,署安肃道易孔昭重立。一里双井子小堡无人,堡外土屋三家。”

嘉峪东关坊:在关南校场过沙河东二里多,题额为“嘉峪东关”。修建年代无考。这座牌坊高约5米多,宽5米多。牌坊为石墩木架,横架上有油漆彩画,坊脊上悬匾额。牌坊于1938年左右拆除。拆除时,曾在地下挖出一把长二尺多宝剑。剑上雕刻着两条龙,剑鞘上也刻有龙一条,还刻有“保家卫国”四个字。

南闸门楼:在旗墩西侧的外城墙中间。门楼为二层三间式,进深两间,内有壁画。门楼坐北向南,建筑规格。形式与东闸门楼相同。

1919年的3月20日,林竞一行,早发肃州,晚宿嘉峪关。在他的著作《西域探险考察大系:亲历西北》(2013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中说,当时的肃州城西,设有海关,主要是为了俄货往来;从丁家坝西行八里则是肃州营和嘉峪关营的分界;从大沙河墩西行四里,有木牌坊,上书“嘉峪关”;嘉峪关东楼有额题“西屏维极”。

在嘉峪关,牌坊的作用,基本上是在警示人们,从思想上应该把军事防御放在第一位,教育守关将士作战勇猛、保家卫国所获得的荣誉是至高无上的。不仅如此,嘉峪关门额上的“朝宗”“会极”“光华”“柔远”……也体现着无时不在的宣传教化作用。

有着来自遥远世界不可抗拒的召唤,传统和创新在它们身上相遇,浪漫的古典主义风格、标新立异的创造灵感和大胆的尝试在这里共存。

戏台在明代的军事聚落中少有历史记载,是军事城堡中重要的集会和娱乐的场所。它所发挥的主要是高台教化的作用,这是中国古典戏曲美育功能的一个重要方面,它是在诗统观的背景下形成的,是对戏曲所承担的社会责任的具体要求,是对诗教化的承袭。

戏台本是为娱神而进行表演活动的场所,多建在庙的正对面。嘉峪关关城内的戏台正是处在关帝庙正对面,坐南向北,面阔三间,进深两间,面积114平方米。戏楼建筑精巧,彩绘艳丽。为了活跃守关将士和附近居民的文化娱乐活动,同时祭奠神明。明清以来,嘉峪关既是军事防务之关,又是丝绸之路上东西贸易往来之关。西域和内地出入关的使者、官员、商贾客旅等过往者均在嘉峪驿打尖、住歇。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还时常在这里聚会、宴饮、歌舞、吟诗,热闹非凡。唱戏的时机,一是喜庆之日,遇到战争取得重大胜利,军事防御取得重大成果,朝廷重要官员前来巡视、阅兵,驻守主要官员到职、离任等。二是祭奠之时。三是传统节日。

嘉峪关关城内的戏台由嘉峪关游击将军袋什衣于清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主持重修,系当时守城官兵、城内居民及过往商旅的娱乐场所。其形制为典型的中国传统古典戏台。由木制屏风把前后台分隔开,屏风正中央绘制八幅人物图,是人们熟知的“八仙”内容,顶部为中国传统图案“八卦图”。“八卦图”是中国古代思想文化与科学的综合反映。两侧是一组风情壁画,内容是寺庙的和尚及尼姑庵的尼姑及尼姑豢养的尤物。这些绘画内容在其它戏台上是非常少见的。戏台两侧书写有对联:“离合悲欢演往事,愚贤忠佞认当场”。对联高度概括了古往今来人间世事的演义变化及戏曲演出场所的功能作用。

在古代的军事斗争中,来自精神的需求依然起着重要的作用,军事防御体系中的精神建筑,它们真正的价值和作用,早已深入到人们的内心深处和传统意识形态之中。当军事聚落的物质防御功能早已远去,这些精神建筑所蕴含的精神操节,必将永远传承下去……

你拥有无限的时空,你拥有无尽的未来。当你站在嘉峪关,你会发现,一座古老的嘉峪关,其实是一个崭新的符号,如同巨大的山峦,与祁连山的气质谋和,质地坚硬比青春期略显成熟的视野,正不急不徐、不骄不躁地展开。

古老的文化中,天下第一是一种认可和期许,嘉峪关从首筑土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它的不平凡。

边陲锁钥,军事重镇,丝路咽喉……随着它的话语权不断地堆垒、加固和延伸,嘉峪关愈发壮丽雄伟,使人目睹而感叹,感叹而崇敬,天下第一不是随便说出口的。

嘉峪关关城西门外矗立着刻有清嘉庆十四年(公元1809年)肃镇总兵李廷臣书写的“天下雄关”四个大字的石碑。

据文献记载嘉峪关西门城楼上也曾悬挂过“天下第一雄关”的匾额。清道光二十二年(公元1842年),林则徐遣戍伊犁,沿途每日记述所行里程、经由山川道里、官员酬酢往还等见闻。之后,他将西安至伊犁途中日记删削整理为《荷戈纪程》一书。书中记述九月初八日出嘉峪关时曰:“今晨起行,余策马出嘉峪关,先入关城。城内有游击、巡检驻扎。城楼三座,皆三层,巍然拱峙。出关外,见西面楼上有额曰天下第一雄关。”这是目前所知有人亲眼目睹嘉峪关悬挂此匾额的最早记载。

据《左文襄公在西北》一书记载,清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左宗棠出任陕甘总督,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初次驻节肃州时,发现嘉峪关失修已久,边墙四处坍塌,一个名扬四海、壮丽无比的嘉峪关,在左宗棠看见它的时候,已经破败不堪。

左公不愧为左公,他知道,嘉峪关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在他进兵新疆,平定叛乱,收复国土之际,嘉峪关的地位就更加特殊了,人们眼里的嘉峪关,左公眼里的嘉峪关,绝对是一种壮怀激烈的形象。

于是,左公果断下令整修嘉峪关,让它配得上“天下雄关”的气韵。

可以想见,又要筹粮征西,又要维修嘉峪关,在官场腐败、民不聊生的晚清时代,左宗棠的压力该有多大。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做了,而且必须要做好,当嘉峪关的一切都以全新的面貌呈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激动万分,并亲题“天下第一雄关”横额,安置于关头。有人写诗赞美左公所写这幅匾额曰:“左侯昔日受降归,釃酒临关对落晖。额书六字神飞动,想见如椽大笔挥。”(见《午阴精舍诗草》卷七)。

公元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温文英因组织救国运动赴京请愿,被发配新疆,他在《昆仑旅行日记》中云:“余与折君登沙坡上见关外三面皆高山环抱,一面则雄关屹峙,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慨,诚险要也。回望关上城楼三层,额书天下第一雄关”。

天下第一,还在于有容乃大。长城作为拒敌的手段,但却越来越显示出巨大的吸引力和粘合力,传播了文化,丰富了人生,使交流的鸿沟变为坦途。

“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作为明朝的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敏锐地认识到了动乱的根本在于民不聊生,民不聊生的根源在战乱。明朝初建,经过十几年的战火兵燹,生产凋弊,生灵涂炭,需要休养生息;因此,采取和平的边防政策,期望“与远迩相安于无事,以共享太平之福”,就显得尤为重要。

“海外蛮夷之国,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中国患者,不可辄自兴兵”。这是朱元璋的底线。从洪武二年(1369年)开始,他多次致书元朝末代皇帝妥懽帖睦尔,劝他“奉天道,顺人事,遣使通好,庶几得牧养于近塞”。洪武元年(1368年),大将徐达在进攻元大都时,就问朱元璋:如果攻克大都,元帝北走要不要穷追?朱元璋回答说:不要穷追,只要“固守封疆,防其侵轶可也。”后来,他又指出:“惟西北胡戎,世为中国患,不可不谨备之耳。”朱棣也曾讲过:“虏为边患,驱之足矣。” 朱棣认为:“华夷本一家。朕奉天命为天子,天之所覆,地之所载,皆朕赤子,岂有彼此!”他把蒙古族当作一家人,即位之后就派使者向其通报,后又多次遣使者告谕,并馈赠礼物,希望与他们和好。

朱元璋甚至认为,国家这么大,需要有人耕田,也需要有人放牧,互相不可代替,元朝的势力退回到漠北,正好可以守护草原,发展畜牧。

这样的胸襟,是之前的皇帝少有的。

有了这样的和平政策,为什么要耗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修建嘉峪关呢?这是因为,和平,从来都是以牺牲为代价,以强大的实力说话,不然,就会被阴谋和野心家所践踏。

在河西大地上,嘉峪关的崛起,并不是偶然的。

历史的烽烟散尽之后,尘埃落定,嘉峪关开始进入漫长的夯筑时代。马车、牛车穿梭而行,戈壁上人欢马叫,沙尘阵阵,亘古的沉寂,一下子被打破了。

公元1372年春天,明太祖派兵十五万,遣徐达、李文忠、冯胜,分出中路、左路、西路远征朔漠北元。浩浩荡荡的大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征西将军冯胜至兰州,遣右副将军傅友德率五千骁骑为前驱,先趋凉州击败元失剌罕之兵;至永昌,又败元太尉朵几只巴于忽剌罕口;六月兵至扫林山(今山丹县东),冯胜率大军亦至,共击元平章不花,降元太尉锁纳儿加等,元将上都驴率所部迎降。冯胜等抚辑其民,留军守之。遂进军亦集乃路,元守将卜颜帖木儿率军民降。师次宾都山,元岐王朵儿只班遁去,追获其平章加奴等27人及马驼牛羊10余万。随后傅友德师进瓜、沙二州,又败元兵,获金银印及马驼牛羊二万余而还。这次大规模的战斗,扫平了元朝在甘肃的势力,使甘肃以及甘肃周边的广大地区尽数揽入大明朝的统辖之中。

也是这一年,冯胜完胜班师途中,相度地理形势,一下子瞄准了肃州西70里的嘉峪地区,这里是河西走廊南、北山系拱合最狭窄之处,地势险要,南面是嘉峪山,北面是黑山,两山对峙,中有平冈,南北相距最宽处30里,最窄处16里,势如酒泉盆地之瓶口,是一处战略要地。事实上,自古以来,嘉峪关一带就是西域入贡的必由之路,一直被称之为“酒泉门户”“河西咽喉”“中外巨防”。宋元以前,有关无城。于是馮胜决定在嘉峪山麓西北余脉处——九眼泉冈塬上建关筑城,扼控咽喉。冯胜选址建关,当年开始筹备兴建,于次年筑成一座周220丈、高二丈余、宽厚丈余的无楼土城,结束了嘉峪关有关无城的历史,标志着嘉峪关城从此筑起。

这一史实表明,明对元朝的战争基本结束,但元朝的军事实力并没有完全摧毁,一部分元军退守到了漠北,对于中原的朱明王朝,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这时候,嘉峪关横空出世。据历史记载,嘉峪关“初有水而后置关,有关而后建楼,有楼而后筑长城,长城筑而后关可守也”。此时的嘉峪关,虽然占据了天时地利,但已经成为民族矛盾冲突的焦点。

随着军事冲突和矛盾升级,嘉峪关从建关到成为坚固的防御工程,经历了一百六十多年的时间。这也是朱元璋巩固西北边境的有力举措。

嘉峪关不是孤立的,它仅仅是一个防御体系链条中最突出的一节。向东,向南,向西,向北,只要嘉峪关一声呼哨,整个防御体系中的每一个环节都会像狼群一样,露出它的牙齿,将来犯者撕个粉碎。

细细踩踏,嘉峪关的防御,牵一发而动全身。嘉峪关关南、关北长城,从讨赖河峡谷北岸经关城至黑山石峡口北侧山腰,全长约30里;嘉峪关东长城,从关北长城新腰墩起,沿东北方向经野麻湾向东至新城堡中沟与肃州北长城相接,全长约73里多;西起野麻湾经新城、两山口、明沙窝至下古城的北长城,全长约70里。

嘉峪关南北长城是以嘉峪关城为中心,南连讨赖河北岸,北达石峡口山腰,弧口向西的弧状城墙。随着弧口延伸,嘉峪关南边塞越过讨赖河,逾文殊山进入祁连山区,沿讨赖河,因河为塞,又铲削山崖为障呈南偏西方向延伸到卯来泉堡西南的肠子沟红泉墩、红泉堡而止,全长约45公里。嘉峪关北边塞经石关儿口、向外延伸,西北至榆树泉墩、回回墓墩、上柏杨林墩、下柏杨林墩、骟马城墩等,接近赤斤蒙古卫地。

设计修筑嘉峪关南北长城在其延伸线上建堡、营、烽燧,其目的无疑在于封闭整个河西走廊西部。

嘉峪关各长城及其延伸线上,先后建了不少城堡,作为嘉峪关防线的补充和完善。像筑于长城沿线的野麻湾堡、新城堡、石关儿营、黄草营盘、钵和寺、双井子堡、骟马城等;也有建在靠近祁连山险要隘口的城堡,如塔儿湾堡、金佛寺堡、卯来泉堡、红泉堡和一些村庄所建的屯庄和营寨,如安远寨、横沟屯庄、寺营庄子等。以关城为中心,再加以长城沿线和险要隘口,紧要地段所建的堡城、营、寨都有兵马驻守,大大增强了嘉峪关的防御能力。

长城和长城延伸线及一些要紧地带所建的烽燧也是嘉峪关防线的组成部分。嘉峪关南、北、西三面皆和少数民族接壤,可谓多面受敌,保障之务,惟恃烽堠,以为防御。嘉峪关附近的烽燧,一般都有台,有坞(作防御用的小型城堡),有壁(围墙、营垒),由关、堡、营管辖。主要用来观察敌情和瞭哨,兼作防御。每座烽燧五至七人,多者可达三十多人。小墩只一台,一般三至五人。据《肃镇华夷志》载,嘉峪关所管腹里沿边境内烽燧三十九座;新城堡所管腹里沿边烽燧一十八座,境外烽燧一十三座;卯来泉堡所管烽燧一十一座。

表面上看来,长城是把游牧和农耕隔离开来,但是,正是这种隔离,才赢来了各民族的正常交流。正统之前明朝没有展开大规模的长城修筑,那时游牧民族的犯边之事,史不绝书,而由此引发了一次又一次大规模的战争。朝廷动用的兵力不是几千几万,而是十几万几十万。长城修筑之后,大规模的征战越来越少,而且随着长城这一防御体系越来越完善,出现了“不复入套者二十余年”,“数十年得无事”以及“隆庆和议”的和平局面。这就是历史。

明代甘肃镇、肃州卫辖下的嘉峪关的防御体系可称得上是全方位的综合防御体系。尽管战争兵燹经常笼罩着嘉峪关、肃州地域,但由于嘉峪关防御体系之缜密,较阳(阳关)玉(玉门关)犹严,不仅遏制了战争的频发,还促进了嘉峪关一带各民族的融合发展。

在长城沿线的线性防御体系中,有一个广大的纵深,到了嘉峪关,就突然显现出一种盛气凌人的傲慢。

弘治年间,任兵部尚书13年的马文升说:“太祖高皇帝龙飞淮甸,奄有万方,定鼎金陵,统驭夷夏,其于四方之险,无所不饬,而于北虏尤注意焉。故于甘肃、大同、宣府、大宁、辽东俱设都指挥使司,并于宁夏设立数卫以屯重兵,又建封肃、庆、代、谷、宁、辽等王,以为第一藩篱。其宁夏有贺兰山、黄河之险,复自偏头、雁门、紫荆居庸、潮河川、喜峰口,直至山海关一带,延袤数千里,山势高险,林木茂密,人马不通,实为第二藩篱。”

从中可以看出,明代自洪武年间开始,长城沿线就建立了有两个层次、纵深相当大的防御体系。

《肃镇华夷志》上说:西自嘉峪关起,东至临河堡花墙交界止,广二百七十里;北至新修边壕起,南至祁连山止,延袤一百五十里,计其边壕,其长三百三十一里。又记:所属边墙一道,西南自嘉峪关所管讨赖河南岸墩起,东北至下古城堡所管东河深止,共长一百四十里,山壕一道,自河深起,肃镇界牌墩止,长二十八里。

从嘉峪关的守卫上来看,嘉靖十九年,关南关北长城重修,嘉峪关防御體系基本建成后,巡抚陈卿出巡至嘉峪关,奏设防守官一员,添兵500名,当为嘉峪关兵员最盛之时。据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张雨著《边政考·肃州图卷》载,当时嘉峪关有把关指挥一员,管队官员齐全,防守官军388人。另有按伏官一员驻金佛寺堡,驻按伏军200人。有掌堡官一员,驻于相关之堡。隆庆二年(1568年),总督王崇古言,嘉峪关三面临戎,势甚孤悬,宜设守备防御。于是设置守备官。有明一代在嘉峪关防线内兵力部署有一定规模,防御的范围也是广阔的,幅员有二三百里的范围。

嘉峪关是明代丝路上的交通要冲。每年从西域来朝贡的方国、部族或商队有20~80个之多,都须入关进入中原。关西只有一条道路,出口经大草滩、惠回堡、赤金峡、哈密等进入西域。东去经安远寨、丁家坝到肃州,或经野麻湾堡、新城堡、果园到肃州。

为了方便商旅和使臣及物资贡品运输,嘉峪关内外设有驿站嘉峪驿、肃州驿、双井驿。

从朱元璋开始,明朝所有的皇帝都从自身统治利益出发,尽可能地通过朝贡贸易与西域诸国修好关系。其目的是要通过与西域的朝贡贸易防止和分化元蒙遗存势力与西域诸国结盟,从而减轻明朝西北边防的压力。这就是说,与西域的朝贡贸易是明朝外交政策核心内容之一,是明朝的基本国策。而这一政策是由设在河西的甘肃镇负责执行,嘉峪关则是具体实施这一政策的前哨和重要场所。

从哈密到嘉峪关这段丝路是西域朝贡使臣前往中原的必经之路,是大明朝的边防神经,是大明王朝高度关注的地方。甘肃巡抚许进在《平番始末》中说:成祖所立哈密卫“外连罕东、赤斤、苦峪等卫,使为唇齿;内连甘肃等卫,使为应援。若哈密有警,则夷夏共救之。”明朝要求哈密等卫首领随时奏报西域地区的军事情况,以便甘肃镇作出迅速的反应。对于哈密卫内部蓄意破坏朝贡贸易者,明朝要求将其扭送甘肃镇惩处。吐鲁番汗国攻陷哈密卫之后,明朝经过几代人长期论战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与西域崛起的强大的吐鲁番势力修好关系,确保了贡途的再次畅通。

整个明代,中原王朝始终是丝路贸易中的主角,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阿里·玛扎海里在《丝绸之路——中国——波斯文化交流史》中指出:“丝绸之路仅仅依靠中国,而完全不依靠西方。这不仅仅是由于中国发现和完成了这条通向西方的道路,而且这条路后来始终都依靠中央帝国对它的兴趣,取决于该国的善意或恶意,即取决于它的任性。”正是由于明帝国是亚洲乃至世界的一大强国,因而它有责任和能力经营丝绸之路,丝绸之路上的朝贡贸易是明朝国防战略体系中主要内容之一。

嘉峪关北部黑山口,有一阴刻石碑,是万历年间肃州兵备道郭师古的手迹,上书“北漠尘清”四个大字。也就是说,从洪武初年,嘉峪关的修筑,到万历年间,近200年的时间,嘉峪关已经实现了彻底的和平,整个北漠天空澄明,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可以说,北漠尘清,是嘉峪关树立起的一座和平丰碑,它真实地再现了嘉峪关巨大的历史作用。

由此,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嘉峪关始终绝非仅仅是一道自我封闭的围墙,而是中华民族开发、建设边疆,传播传统文明的一项宏伟事业,是中华各民族融和发展的不朽丰碑,是中外经济文化交流的历史见证。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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