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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世界文学”:文本与概念

2021-03-25文,

关键词:文学世界文本

王 文, 郭 荣

(陕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2)

一、美国世界文学研究源起与现状

世界文学是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的文学研究重点议题之一,其很大的原因在于全球化的发展使得文学领域的众多学者、专家开始反思国别文学和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关系。在过去的十几年内,学者们纷纷开始了重写本国文学历史的尝试,并将之放置在世界维度上进行重新审视,由此涌现出诸多实践性成果。美国学者则是这一领域中较为突出的实践者,究其原因,不仅是由于西方学界出现了比较文学的学科危机,更是因为美国作为殖民地的历史及其社会的多元性使得美国学者对这一问题的探究既富于挑战也充满新意。

2007年,宋惠慈(Wai Chee Dimock)和劳伦斯·比尔(Lawrence Buell)主编的《星球的阴影:作为世界文学的美国文学》(ShadesofthePlanet:AmericanLiteratureasWorldLiterature)正式出版,他们在书中强调美国文学只是全球结构中的一个褶皱(fold)和子集(subset),并以世界为圆周重新绘制了美国文学的地理地图。[1]2010年,保罗·贾尔斯(Paul Giles)出版了《美国文学的全球重绘》(TheGlobalRemappingofAmericanLiterature),从而将文学分析、政治历史和文化地理结合起来,重新定位了美国文学在跨国时代的主题。[2]2013年起,耶鲁大学开始举办“世界中的美国文学”年会,并形成了对《世界中的美国文学》(AmericanLiteratureintheWorld:AnAnthologyfromAnneBradstreettoOctaviaButler)的有效补充。该部著作的主编宋惠慈认为,帕斯卡尔·卡萨诺瓦对世界文学的设想“与其说是一个‘共和国’,不如说是一个全景监狱”,并将“文学世界的首都——巴黎神圣化了”。[3]宋惠慈受到吉尔·德勒兹、费利克斯·瓜塔里和布鲁诺·拉图尔等人的启发提出了“网状形式”的世界文学观,因而为理解塑造美国文学的全球力量提供了一种新的方式,并进一步打开了美国世界文学研究的局面。

2018年由杰夫瑞·里奥(JeffreyLeo)主编的《作为世界文学的美国文学》(AmericanLiteratureasWorldLiterature)问世;2019年,学界又迎来了保罗·贾尔斯(Paul Giles)撰写的《美国世界文学:导论》(AmericanWorldLiterature:AnIntroduction)。后者“从早期美国文学的作品到后现代主义,探讨了美国文学的主题是如何从一个国家演变成一个全球现象的,并为认识这一现象以及这一主题在过去三十年中如何经历了观念上的重大变化提供了权威性的指南”[4]。而前者凭借“一种新的世界文学研究方法,将以语言、民族、形式或主题界定的文学文本群置于世界文学维度来分析”[5]9,不仅呈现出多元性、跨学科性和较强的可读性,而且也丰富了美国“世界文学”的文学史文本,并为“世界文学”概念带来新的思考。

二、美国世界文学的研究内容

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由安德烈·勒菲弗尔和苏珊·巴斯奈特共同提出的文化转向引发了跨越疆界的热潮,后殖民理论、女性主义、新历史主义、解构主义等各种思潮都与文学研究碰撞出火花,在此种情况下,不仅文学经典在不断形塑,而且文学研究也一直处于变化的湍流之中。解构主义在20世纪后半叶以席卷之势动摇了所有稳定的范式和结构,耶鲁解构派批评家希利斯·弥勒(J.Hillis Miller)于1986年宣布了“理论的胜利”,从而为美国世界文学的“疆界跨越”提供了进一步的理论支撑。以《作为世界文学的美国文学》为例,美国世界文学的主要研究内容可以简要概括为文学与跨越文学边界的研究、世界文学理论和批评实践、翻译研究三个方面。

如今的世界文学学科语境与歌德两百年前提出世界文学的语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的媒介不断更迭,文学承载的样态不再局限于纸质文本,翻译实践的增多、翻译技术的日臻成熟使得人们能够接触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学作品。传统的文学体裁主要包括诗歌、小说、戏剧、散文,但在各种理论思潮和全球化的作用下,文学早已跨越其原有边界。20世纪各种理论的风起云涌导致“传统的文学文本与‘非文学文本’之间的关系变得日益模糊,以至于历史与文学、高雅与通俗、经典与普通之间的疆界需要加以重新划定”[6]。“纸质文学在大多数人的生活中起着越来越小的作用。电影、电视、脸书和电脑游戏等新媒体取代了纸质小说和诗歌”[7],在《作为世界文学的美国文学》中,文学的边界已经扩展到政治连续剧、民间音乐、城市历史、媒介传播等领域,除对沃特·惠特曼、亨利·詹姆斯等人的经典文学作品进行研究外,艾米丽·阿普特还对政治连载《唐纳88》和《纸牌屋》的呈现方式进行解读,认为这些作品提供了一个时代的高清画面;亚伦·贾菲也通过揭示卡夫卡的《美国》中的倾向性对弗鲁瑟(Vilm Flusser)提出的媒介理论予以阐释。可以看出,文学研究不再是一个封闭的系统,也不再只是针对文学作品的研究,文学与其他的文化产物都被放置在同等的考察位置上,从而不仅让美国文学研究产生了诸多的切入点,而且也使得“美国制造”产生了“众声喧哗”效果。

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无论文学的疆界如何变化,文本细读仍然是研究世界文学的一种重要手段。在《作为世界文学的美国文学》中,期刊编辑乔纳森·阿拉克的《美国世界文学中的阿米塔夫·戈什〈朱鹭三部曲〉》为这一研究方法作出了很好的示范。通过对戈什的三部曲进行文本细读,阿拉克揭示,世界文学并不是源于后殖民主义或20世纪90年代的全球化,也不是源于美国对“911”创伤的反应,然而所有这些都影响了学者们对它的思考和作家们对它的实施。此外,阿拉克也指出:“(世界文学)仍然存在着其他地方的作家、作品和流派,它们在美国文学中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甚至没有出现在英语中,但却相互影响,在这种程度上,存在着一种独立于美国文学之外的世界文学。现在也有一些美国文学作品,它们只从以前的美国文学中汲取精华,并对世界其他地方的文学不感兴趣。”[8]无独有偶,贾尔斯也指出:“对文本实践的关注不仅仅涉及对文体技巧的欣赏,而且可以将文学叙事引向更‘遥远’的世界视野。”[9]阿拉克和贾尔斯的这番见地为重新反思世界文学的概念带来了十分有益的启示。

理论建构和批评实践作为文学研究中的重要内容同样也在美国世界文学研究领域占有重要一席。现今活跃在世界文学研究学术圈的美国学者诸如弗兰蒂·莫莱蒂、大卫·达姆罗什在世界文学理论建构方面有着较为突出的成果,前者的“文学进化论”“远距离阅读”、后者的“文学经典三层次说”都在学界产生了较大的反响。此外,世界文学与历史社会、全球化、地缘政治的交织仍然是世界文学批评实践中的重要内容。在《作为世界文学的美国文学》中,罗伯特·卡塞里奥认为威廉·沃尔曼的《步枪》和《亲吻面具》“以罗曼司、冒险和美学的名义展开了对历史的反抗”[5]17。丹尼尔·奥哈拉认为詹姆斯·鲍德温的《我头顶之上》将种族问题带入了晚期资本主义的空间,并形成了美国历史的拟像。彼得·希区柯克考虑了美国文化在全球流通中的不同载体,通过对唐·德里罗第一部小说《美国人》中美国文化表面的混乱,以及奇曼达·恩戈齐·阿迪奇(Chimamanda Ngozi Adichie)小说《美国佬》中错综复杂的全球冲突进行分析,希区柯克认为,美国是文化帝国主义的载体,但美国文化却倾向于在全球化的话语中掩盖这一事实。加布里埃尔·洛克希尔在《惠特曼的多声部诗歌革命:新世界文学中的平等与帝国》一文中认为惠特曼提出的诗歌革命展示了美学的政治多元性。由此可见,与世界文学研究紧密相连的历史主义、全球流通、消费主义、政治话语等方面仍然是研究者们较为关注的领域。

阿普特在《反世界文学:论不可译性的政治学》中指出世界文学的本质就是翻译。虽然阿普特这一说法有言过其实之嫌,尤其是在无视作家创作的主体性和读者阅读的能动性方面;但可以肯定的是,翻译在世界文学中确实扮演着重要角色。阿普特基于翻译中存在的“不可译性”,表明了她的反世界文学立场。[10]但在《作为世界文学的美国文学》中,艾伦·辛格试图利用黑格尔、唐纳德·戴维森、罗伯特·皮聘和斯蒂芬·特纳等实用理性主义者的观点使可理解性而非可译性成为文学研究的核心,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文学的世界性流动对拓宽人类思想的积极意义。此外,劳伦斯·韦努蒂曾在《翻译、共同体、乌托邦》一文中也指出,翻译孕育了一种对外来文化的共同理解,从而在目标语文化中构成一种独特的交流行为。[11]无论是将可译性还是将可理解性作为接近世界文学的关键,毋庸置疑的是,翻译在世界文学的研究中将一直会是一个值得探讨的热点话题,原因在于翻译实践持续不断地涌现将会向这一课题提出更多的现实问题并要求学者们对其进行进一步探索。

通读《作为世界文学的美国文学》,我们发现该部著作不仅涉及了进行世界写作的作家,如亨利·詹姆斯;也对在世界范围内进行文学创作交流的作家进行了研究,如沃特·惠特曼;还分析了跨国写作中带有世界性特征的作家,如阿米塔夫·戈什和穆赫辛·哈米德等人。由此可见,《作为世界文学的美国文学》并非只聚焦于美国经典文学,一些“美国制造”的具有世界性特征的作品同样也是该部合集重要的组成部分。自“世界文学”提出以来,关于“世界文学”的分歧从19世纪一直持续到21世纪。如弗兰哥·莫莱蒂所言,对世界文学“我们没有确切的概念,没有组织构成世界文学庞大数据资源的各种假设。我们不知道究竟什么是世界文学”[12]242。因此,为了回答这一问题,众多的研究者从形塑“文学经典”的外部力量出发,对美国的“世界文学”进行了探索。

三、美国世界文学研究的向“外”趋势

20世纪90年代,美国文学研究界出现了世界文学研究的复兴,这不仅是解救西方比较文学学科危机的一剂良药,而且也是为了避免文化帝国主义的形成而作出的尝试和努力。然而,由于无论是歌德抑或是马克思、恩格斯都未曾对世界文学这一概念作出明确的定义,因此,世界文学研究的复归为21世纪的世界文学研究学者抛出了第一项课题,即“世界文学”何为?世界文学研究应该是历史性的还是主题性的抑或语言性的?在过去的十几年内,这一领域的美国学者对这一课题提出了各自不同的见解。达姆罗什分别基于读者、世界、文本三个不同的层面,提出“世界文学不是一部无限的、不可理解的经典作品,而是一种流通和阅读的模式”“是民族文学的椭圆形折射”“是从翻译中获益而写就的文学”。[13]但需要注意的是,在此定义指导下的世界文学研究往往对形成世界文学的历史过程过多关注,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对世界文学的主题性研究。

虽然达姆罗什对世界文学的定义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但他的历史性阐释又引发了一系列关于文学经典选择的讨论。达姆罗什通过提出“超经典”“反经典”“影子经典”来避免世界文学研究中的欧洲中心主义问题,但弗兰哥·莫兰蒂却直截了当地指出:“世界文学是一个不平等的整体,其各个所属部分(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文学)的发展通常受制于它们在整个(世界)体系中的位置。”[12]244中心小说不断向边缘扩散,它们不仅影响了边缘小说,而且也将它们吸引到了中心小说的轨道上。无独有偶,法国帕斯卡尔·卡萨诺瓦也认为世界文学领域的不平等性是一直存在的,但卡萨诺瓦认为世界体系不太适合文化生产的空间,并提出了“世界结构”的表达,从而指出处于从属地位的作家以“距离艺术”为基础而在世界结构内部实现了与中心文学的妥协。[14]可见,世界文学虽然有了明确的定义,但是由此带来的问题却没有得到解决,欧洲中心主义思想、资本运作等外部力量仍一直影响着对世界文学的界定,且西方学界认可的以欧洲为中心的“文学经典”仍占据着世界文学的半壁江山,如此种种也就不难理解在美国世界文学的研究中,学者们的目光何以聚焦于文学的外部层面。

综合上述提到的几部美国世界文学研究专著来看,目前美国世界文学研究掀起了跨学科研究热潮。美国世界文学的批评实践大多聚焦于政治、历史、文化层面,并在总体研究成果的占比上具有绝对性优势。这也进一步揭示了美国的世界文学研究主要以文学的外部研究为主,而文学的内部研究则成为外部研究的附庸。此外,纵览现今活跃在美国世界文学研究领域学者的观点,他们关注的是文学凭借出版、翻译、销售而实现“世界化”(worlding)的过程或是“世界化了的”(worlded)文学,而非文学作品内部的世界性(worldliness)表征。弥勒对此指出:“在过去的几年中,文学研究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近乎普遍的转向,从理论研究转向了语言本身,并且转向了历史、文化、社会、政治、制度、阶级和性别状况、社会背景、物质基础的研究。”[15]弥勒的言论指明了世界文学研究呈现出重视外在批评而轻视内在批评的趋势。究其原因主要有二:其一是翻译、出版等市场手段使得各国文学在世界范围内更加快速地流通,形成所谓的“世界文学经典”,从而使得一众学者对“世界文学”概念提出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世界文学作品视而不见;其二是20世纪后半叶喷涌出的各种理论往往对影响文学的外部力量投去过多目光,甚至于研究文学叙事艺术的经典叙事学也迈入了后经典时代,所以进一步推动了文学研究向外在批评的重心转移。

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在《西方经典》中也进一步指出,文化唯物主义者、新历史主义者、女权主义者在解读诸如莎士比亚这样的西方经典文学中的中心作家时往往脱离了其作品本身的美学语境,而转向对影响他创作的社会力量进行解读,他们希望推翻经典,以推进他们的社会变革计划。[16]因此作品本身的文学性已经成为社会、政治、经济力量的下属。而布鲁姆这一“挽歌式”的评论同样适用于现今的世界文学研究。现有关于世界文学的讨论,无论是达姆罗什的“超经典”“反经典”“影子经典”,还是帕斯卡尔·卡萨诺瓦的“文学世界共和国”,抑或是莫莱蒂的“文学进化理论”,有些充满了批评家的个人主观意见,有些充满了历史主义的印记,并且都未能完全突破西方中心主义的藩篱。他们所关注的,是经过资本主义市场扩散形成的“中心”文学。虽然世界文学提出的现实基础之一便是社会人口流动性和资本流动性的增强,难道这就意味着世界文学研究应该以外在批评为导向?

事实上,文学内部才是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文学性所在,虽然文学外部对文学的世界化也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但是文学内部的世界性才能够真正体现这一过程的结果,并且如果从文学内部来考量世界文学这一范畴,那么它早在歌德提出这一概念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在《作为世界文学的美国文学》中,里奥利用阿尔瓦·努涅斯·卡贝萨·德·瓦卡这一兼具航海探险家身份的作家来例证“美国文学从一开始就分享了许多传统上只为世界文学保留的关注和文本”[5]10的观点,从而佐证了记录殖民地生活和经历的文本同样也是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从时间上看,这类“非经典”之列的文学其出现要远远早于歌德提出世界文学概念的19世纪。是以,美国世界文学研究在文本择选上的多样性不仅扩大了美国文学和世界文学的研究范围,同时也将导向对美国的“世界文学”概念再辨晰。

四、美国的“世界文学”概念再辨晰

从词源学层面考量“世界文学”,歌德提出的“Weltliteratur”是一个典型的复合名词,但当它“旅行”到法语中,就变成了“la litérature universelle”,而universelle为形容词,由此可以得出,“世界文学”的内涵和语用在翻译过程中已然发生了变化。无独有偶,诸如俄语的“миров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孟加拉语的“Vishwa sahitya”,它们的“世界文学”表达方式都是将其语言中的“世界”与“文学”合成,形成一个短语。再到英语中的“world literature”一词,“世界文学”概念更是语意含混,原因在于world既有名词词性,也有形容词词性,而如果采纳后者的词义,“世界文学”就应该翻译为“世界的文学”,这一概念也就成了一个偏正短语。甚至,英语中还产生了“general literature”“universal literature”等不同版本的翻译。对“世界文学”的不同翻译、不同定义也反映出人们对这一概念的不同理解。但是,通过追溯德语中的Weltliteratur一词,不难得出“世界文学”在本质上应是一个名词,而非偏正短语——“世界的文学”,但相较于前者,后者往往才是学者们关注的内容,尤其是对世界经典文学的界定。

事实上,Weltliteratur作为一个名词,世界和文学在其中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二者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这也就意味着“世界文学”应包含“文学中的世界”和“世界中的文学”这两个基本方面,且他们相互融合,共同参与到“世界文学”的形成过程中。一部作品之所以能够称之为世界文学绝非只是外部力量作用的结果,其自身内在的更为本质的世界性特征才是其成为世界文学的根本性所在。现今著名的地理批评学家贝尔特·韦斯特法尔同样认识到了世界文学界定中的不平等性的存在,因此,他通过借鉴德勒兹和瓜塔里的地理哲学思想提出了“越界性”(transgressiveness)的概念。他认为以往的边界概念是一种“示播列”(shibboleth)(1)“示播列”这个说法来自于《圣经》,它本来是一个发音,但是却在战事中用来区分敌我。韦斯特法尔在他的作品里面采纳这个说法,用来说明世界文学中存在西方文学和他者文学的界限。,它在“我们”和“他们”之间划分了界限。韦斯特法尔通过将越界状态和世界文学进行有效衔接,指明了处于文学内部的流动性问题,从而打破西方中心论的世界文学理念,建构世界文学的“莫斯比乌环”,实现世界文学的“网状”大观。[17]

勒内·韦勒克和奥斯汀·沃伦在他们合著的《文学理论》中提出了文学研究的“内部研究”和“外部研究”之分,前者主要关注作品内部的语言、形式、内容、技巧、结构、方法等文学自身层面[18]65-67,后者则特别注重文学与社会、文化、历史之间的关系[18]145-147。诚然,文学不可能完全独立于某个时代和社会,但现有的大部分文学批评仍然将文学的外部研究视为文学研究的主要方面,从而脱离了文学本位。如果任由此种趋势发展下去,那么文学研究最后必然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世界文学研究与整体的文学研究一脉相承,如若文学研究走入穷途末路,那么世界文学研究也将无可幸免。回溯到歌德提出“世界文学”概念之时的语境,他并非是受到了世界经典文学的启发,而是在阅读了一些在中国不那么“经典”的民族文学之后才产生了这一想法,进一步说,歌德与民族文学展开的交流主要发生在文本层面。因此,奠定“世界文学”概念最核心的部分应是文学作品内部的魅力,凭借这一优势再结合外部力量才最终得以形成世界文学。

《作为世界文学的美国文学》将美国文学视为世界文学的出发点,并以其多元的研究方法给予世界文学概念再辨晰以重要启示。韦勒克和沃伦的文学研究“内”“外”之分也许亦可以成为一个合理切入点。M.H.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中提出了艺术作品“四要素论”,基于此我们也可将世界文学研究分为“作家、读者、世界、文本”四个层面,其中文学的内部研究主要集中于文本层面。具体来说,文学文本在形式、内容、语言、结构、技巧等文学自身层面是否包含世界性特征、是否具有全球视野、是否产生普遍意义、是否受多种文明影响、是否具有与其他民族和国别文学展开直接或间接对话的具体表征,可以成为我们判断一部作品是否是世界文学的重要因素。在全球化的语境下,对文学内部的世界性研究往往可以避免走入过度政治化和经济化的历史语境。就“世界文学”这一概念而言,它“已经不仅仅是歌德的前瞻式理想,还是一个变化着的动态概念”[19],因此揭示世界文学的本质比用大量的批评实践来证明一部作品是否属于世界文学之列更具指导意义,因为这不仅可以为文学的审美、创作等层面注入更多思考,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作家创作的主体性和能动性。

当然,强调文学内部的世界性特征并不是要完全否定形成世界文学的外部层面。韦勒克提出的所谓“经验存在”对世界文学的形成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从世界文学的四要素看,作家、读者、世界这三个要素可以被视为是一部作品的“经验存在”,一部作品是否在世界范围内进行流通、被世界各地的读者阅读和接受、其作者有无跨国视野或经历,也可以是判断该部作品是否属于世界文学的重要因素,这也正是目前世界文学研究领域较为关注的层面。需要注意的是,文学虽相对独立于现实世界,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也依赖于现实世界。文学的内部和外部往往是一种相互交织、相互影响的状态,文学在世界范围内的流通可以为文学内部的世界性提供条件。因此,在世界流通日益增强的语境下,对世界文学的考察要完全摆脱文学外部而谈论文学内部的世界性已无异于痴人说梦,而二者的结合则可以为世界文学提供更为清晰的轮廓。

再者说,文学的翻译、流通、经典化往往需要几年、几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可以实现,鉴于我们生活时代的有限性,也许从文本内部探索一部作品的世界性特征可以为边缘地区的世界文学研究带来更多可以与国际学术界进行对话的可能性,从而进一步提升非中心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话语权。重申文学内部研究的重要性与肯定文学的外部研究并不相悖,但需要注意的是,即使是文学的外部研究,它仍然应该是以文学为本位,或者说这种外部研究需要具有一种居间性(in-betweeness),在文学的内部和外部找到一个平衡点,并结合使用“远距离阅读”和“近距离阅读(文本细读)”的方式,如此才能在美学层面为世界文学研究带来更多的启示,避免将世界文学研究变为政治和经济角逐的又一个场域。

五、结 论

综上所述,美国世界文学研究往往将视野过多地投向了文学外部,从而忽视了文学内部的世界性特征。通过在美国的“世界文学”语境下对世界文学概念再辨晰得出:世界文学是一个动态的有限的集合,在这个集合中,它既没有宽泛地包含世界上所有的文学,也没有狭隘到只囊括“西方中心主义”架构下的经典文学,更不是与民族文学相对的文本群。概而言之,世界文学研究应以文学内部的世界性为本位,兼顾文学外部的世界化过程,并采用远距离阅读和文本细读相结合的方式进行合理阐释。现有的美国世界文学研究成果不仅在世界维度中重新书写了美国文学史,而且也丰富了世界文学文本,并为明确世界文学概念带来了新的启示。世界文学概念的规范化和明晰化不仅为美国世界文学研究指明了更为清晰的发展方向,而且也可以为绘制中国世界文学地图、传播中国声音提供更为坚实的理论基础和现实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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