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汉之死》的记忆书写与文学伦理学解读
2021-03-25刘兮颖
刘兮颖 , 林 妍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奥地利剧作家、小说家阿图尔·施尼茨勒的短篇小说《单身汉之死》以一个单身汉的死展开,他生前的三位朋友,医生、作家和商人找到一封单身汉九年前写的信,信里揭露了单身汉和他们的妻子都有过婚外情的秘密。此秘密使三位朋友深感震惊、愤怒和怀疑,同时引发了他们对各自妻子的追忆。小说对记忆的书写包含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单身汉的信中叙述的他与医生等三人的妻子之间非法的婚外情记忆;另一部分是医生、作家和商人与各自妻子的合法婚姻记忆。在这两部分记忆中,三位丈夫的伦理身份也各不相同;两段记忆在同一时空中的交错汇合使他们的伦理身份产生交叉与混乱,原来稳定平衡的爱情和友情伦理秩序崩塌,迫使他们做出伦理选择。在小说的结尾,三位丈夫都选择了沉默,将这个秘密尘封起来,企图重新恢复正常的婚姻伦理秩序,继续生活。
国内外对阿图尔·施尼茨勒作品的研究较少,知网中检索英文文献共计342条,其中中文论文约55篇。国内暂无对《单身汉之死》这篇作品的专门研究,仅有马嫽的一篇评论文章:《在浮华背后:析施尼茨勒的中篇小说〈单身汉之死〉》,也仅是从小说的故事情节方面探讨了其蕴含的社会状况等。国外也暂时未找到专门研究《单身汉之死》(The DeathoftheBachelor)的论文。基于学界对此作品有所忽略的研究现状,以文化记忆理论、身份认同理论、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为切入点,结合两性、权力与婚姻关系的相关理论,对小说中的婚姻记忆与偷情记忆进行文本细读与分析具有重要的研究填补意义。小说中的两大部分记忆的揭露与交叉,暴露出各人物被遮蔽的伦理身份,使双重伦理身份在同一人身上重叠,产生伦理混乱,使医生等三人陷入伦理困境当中,同时使婚姻伦理秩序和友情伦理秩序被打破。单身汉的这封信迫使医生、作家和商人面对这场伦理混乱,做出伦理选择。小说不仅揭示了在婚姻关系中夫妻双方承担各自伦理身份的伦理责任的重要性,呈现了伦理教诲的作用,还揭示了死亡的虚无作用、人性的复杂与包容性以及性与权力之间密不可分的关联。
一、合法的婚姻记忆:伦理身份的认同与缺位
小说中单身汉留给医生、作家和商人的信使他们开始分别回忆自己的妻子,记忆中包含着他们合法的夫妻婚姻生活。在婚姻记忆中,他们的伦理身份分别是合法的丈夫和妻子,还有在小说中相对次要的伦理身份父亲和母亲,三人分别通过对过去生活的回忆来实现对自身合法伦理身份的确证。
“我们的记忆决定了我们对自我身份的认同”[1]222。因此三位丈夫带有选择的、经过筛选的记忆其实是他们对自己作为合法丈夫的伦理身份的认同。在作家的回忆中,他的妻子是年轻的女人、他的妻子、朋友和伙伴、伴侣。作家通过回忆对自己妻子的这些伦理身份进行认同,也相对地是对自己作为合法丈夫的伦理身份进行了认同。在医生的回忆中,他的妻子呈现出妻子和母亲的伦理身份,他也借此对自己的丈夫、父亲的合法伦理身份进行了确证。无独有偶,在商人的回忆中,他的妻子的形象涵盖了从少女、少妇、母亲到死者一生的伦理身份的变迁,相对应地也确证了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伦理身份。医生、作家、商人三人带有自主意识进行筛选呈现的回忆,都是他们对自己作为合法的丈夫身份的强调和验证,仿佛要通过回顾过去的事实,进行自我身份的加强认同,获得丈夫的伦理身份的合法性,并以其合法性获得比单身汉的“情夫”伦理身份更高的伦理身份地位。
除了确证自己合法的丈夫伦理身份之外,医生等三人还通过回忆对自身在婚姻中的表现进行了反思。在对婚姻生活的回顾中,医生等三人还想起了他们在婚姻生活中的婚外情记忆。如作家一开始回忆妻子的时候,首先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其他女人的形象”,他有过许多风流韵事,他的妻子都“一笑而过”或“大哭一场”[2]210。医生也在记忆中坦言有过一段“放荡轻浮的生活”[2]210。另一边,商人在回忆中最初看见的“都是自己”[2]211,他并不真心爱着他的妻子,他最爱的是他自己。可以知道,这三个男人在自己的婚姻生活中都有过作为“丈夫”的伦理身份的“失格”行为和“缺位”现象,在原应亲密的婚姻关系中,医生等三人对自己的妻子缺乏足够的关注和忠诚,这或许也是他们的妻子后来选择与单身汉偷情的重要原因,也或许能解释为何在小说的结尾,医生等三人都作出了原谅妻子的伦理选择,因为他们也曾经是“偷情者”和“背叛者”,而并非单纯的“受害者”,医生等三人并不具有充分的对自己妻子进行伦理道德批判的正义性与合法性。
因此,合法的婚姻记忆在这里既确证了医生等三人作为丈夫的合法伦理身份,从而使他们获得了在伦理道德上高于单身汉的地位,又促使他们“在无意中”反思自身在婚姻中的所作所为,影响了他们之后的伦理选择。这些婚姻记忆通过对小说人物合法的伦理身份的再次强调,为非法的偷情记忆被揭露后他们伦理身份的转变作了铺垫。也正是这段记忆中承载的人物的合法伦理身份,成为偷情秘密被揭露后人物伦理身份的转变、错乱和产生冲突的充分条件,从而导致后面伦理秩序的崩塌与伦理困境的形成。
二、非法的偷情记忆:伦理秩序的崩塌
单身汉的书信是储存记忆的一种重要媒介和载体,它具有“重现记忆”“回到过去”的功能。正是这封书信储存了他与医生、作家和商人的妻子们非法偷情的记忆,也在九年后被三人阅读从而开启了他们对过去合法婚姻生活的回忆,两段记忆在同一时空的交汇使他们的双重伦理身份遭到揭露并形成了相互冲突的局面,伦理身份的转变与混乱使医生等三人陷入了伦理困境之中,造成了他们自身伦理身份认同的矛盾与传统婚姻伦理秩序、友情伦理秩序的崩塌。
(一)书信记忆:对身份僭越的辩解
小说《单身汉之死》中,单身汉在九年前写下的信是小说故事发展中一个极其重要的节点及主要内容:它既是揭示伦理秩序由正常到崩塌的一个转折点,又是小说中两大部分记忆中的一部分。书信的内容极具单身汉的个人主观性,充满了他为自己违反传统婚姻伦理秩序行为的辩解。书信以他个人的视角书写了他与医生、作家和商人的妻子们之间偷情的记忆,在书信这一文本空间中,他为自己构建了一个“拯救者”的身份和形象,宣称给那些妻子们带来了“最美好的时刻”[2]209。然而只字不提自己作为“婚外情人”的非法伦理身份和对医生等三人的歉疚之情。也就是说,他似乎丝毫没有产生对自己与多个有夫之妇偷情的愧疚与忏悔之意,甚至为自己的行为寻找正义性。书信属于文化记忆,“可以被理解为一个结果,即被筛选、被揭示、被重新发现和重新建构之后的一个结果。文化记忆首先是对‘真的事实’的精确回忆,是这些‘真的事实’本身。但除此之外,它还是一种解释和证明。……就是一种‘对过去的证实’”[1]12。单身汉通过留下这样一封隐藏着秘密的书信,将自己的偷情事实写下,就是为了保留这一个“过去的事实”,以免自己的死亡将这一事实永远封存。然而,因为这段记忆是由他本人书写,“主体会因为记忆的现实情境和需求不同,而对过去做出适应性的调整、修改、转换或补充,从而使之更倾向于‘可被理解和可被接受的真实’”[1]45。他的信中没有出现过那些妻子们的真实感受,完全是他自身的描述,因此,无人能证明“最美好的时刻”对那些妻子来说是否真的“美好”,当单身汉既是事件的亲历者,又是事件的叙述者时,经验自我与叙述自我同为一人,此时的叙述自我享有特权地位,可以为实现某个目的安排这些“记忆”,即“过去的事实”。他的独白体书信实际上是“不可靠的叙述”。他对这部分偷情记忆的改造与描述,还有他在信中将自己的偷情行为辩解为“无法改变的命运”[2]209,展现了强烈的自我满足感和自我辩解意识,其目的就是要为自己违背正常婚姻伦理秩序的行为寻找正当性与合法性,以求得与医生、作家和商人在伦理道德地位上的平等,为自己从“朋友”伦理身份到“情敌”“情夫”伦理身份的身份僭越行为作辩解。
(二)“潘多拉之盒”:对伦理秩序的破坏
单身汉留下的这封信犹如“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足以毁掉医生、作家和商人生活的秘密。书信秘密的被揭露是整个小说故事的重大转折点,形成了重要的伦理结。单身汉与朋友的妻子偷情这一行为,触犯了社会的传统婚姻伦理禁忌。这封信对偷情秘密的披露,使得现存的两个正常伦理秩序遭到破坏:一是单身汉与医生、作家和商人之间作为朋友的友情伦理秩序;二是医生、作家和商人与自己妻子之间的婚姻伦理秩序。在前者中,医生等三人作为单身汉的情敌的伦理身份得以暴露,这与他们作为单身汉的朋友的伦理身份形成冲突;在后者中,医生等三人纷纷成为婚姻的“被背叛者”,与原本婚姻记忆中的“背叛者”的伦理身份相悖。当人物原本被隐蔽的伦理身份被揭露出来,与现有的伦理身份发生冲突时,二者构成了伦理混乱。“伦理混乱即伦理秩序、伦理身份的混乱或伦理秩序、伦理身份改变所导致的伦理困境”[3]257。单身汉的书信打破了传统婚姻伦理秩序和友情伦理秩序,使医生、作家和商人的伦理身份由婚姻记忆中的背叛者转变为偷情记忆中的被背叛者,由单身汉的朋友转变为单身汉的情敌,伦理身份的转变与交错、相悖的伦理身份在同一人身上的重叠使医生等三人纷纷陷入了伦理困境之中。通过细读他们的回忆可知,也许他们早就对自己妻子的“背叛”有所察觉,特别是医生的妻子甚至差点“坦白”自己的偷情行为,有所察觉的他们却选择视而不见。而单身汉信毫不留情地、残忍地揭露了这一事实,将医生等三人推入伦理困境,迫使他们面对伦理秩序的崩塌,作出伦理选择。
三、伦理身份的双重遮蔽及伦理选择
单身汉的信之所以会造成伦理秩序的崩塌、导致伦理混乱,缘于在书信中的偷情记忆被揭露前,小说人物身上相互矛盾的伦理身份都处于双重遮蔽的状态,相悖的伦理身份分别处于一明一暗之中,如无交汇,也就能“相安无事”。然而信件的被揭露却如一颗石子落入泥塘,将泥水搅浑,使明面上的伦理身份与阴影下的伦理身份交错于同一时空中,重叠于同一人身上,使医生等三人的伦理身份产生混乱,陷入伦理困境之中,而他们也不得不作出相应的伦理选择。在小说中,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重新掩埋这一秘密,保持沉默,期望能通过无视重拾正常的婚姻伦理秩序,回归正常的生活。
(一)伦理身份:被遮蔽的真相
在两大部分记忆中,存在着各个人物的伦理身份的双重遮蔽。在医生、作家和商人的合法婚姻记忆中,他们被妻子们背叛的事实是被掩盖着的,因此他们作为“被背叛者”的伦理身份是被隐蔽起来的。而在单身汉信中的非法偷情记忆里,他们在各自婚姻中的不忠诚行为是被遮蔽的,因此他们作为“背叛者”的伦理身份是被遮蔽起来的,同时,医生等三人作为单身汉的情敌的伦理身份也是被遮蔽的。在传统婚姻伦理秩序中,偷情行为是暗地里进行的、不能公开的不轨之举,因此偷情记忆只存在于偷情双方的记忆里,通常隐藏在黑暗中无人知晓,而各人表面上都承担着正常、合法的伦理身份。换句话说,因为医生等三人对妻子们的偷情记忆并不知晓,因此他们对单身汉的“奸夫”“情敌”的伦理身份和妻子的“婚姻背叛者”的伦理身份毫不知情。信息的不对等造成了真相的被遮蔽,也就导致了伦理身份的被遮蔽。单身汉的信则使非法的偷情记忆暴露出来,使妻子、单身汉及医生等三人原本被遮蔽的伦理身份浮出水面,与原来明面上的伦理身份产生冲突,给医生、作家和商人造成了伦理困境。
(二)伦理选择:对婚姻的挽救
被遮蔽的伦理身份的揭露使传统婚姻伦理秩序遭到破坏,也使得医生等三人的伦理身份发生了混乱,将他们推入伦理困境之中。单身汉的信使他们成为婚姻的“背叛者”与“被背叛者”,他们既是单身汉的朋友又是他的情敌,相悖的伦理身份同时重叠于他们身上,迫使医生等三人做出伦理选择。要么他们选择追究单身汉与他们的妻子偷情这件事,将此事公之于众,与自己的妻子离婚、对她们进行道德谴责。这样他们作为“被背叛者”的伦理诉求就得到了满足,然而他们作为丈夫的伦理身份就将不复存在,他们也不再是单身汉的朋友。要么他们选择原谅妻子、无视单身汉的信,当作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从来没找到过这封信,保持缄默,回家继续过正常的生活。这种选择保留了他们作为丈夫的伦理身份,却又会使他们作为“被背叛者”寻求报复和追究的伦理诉求受到阉割。在此种伦理困境之下,医生、作家和商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希望通过掩埋这个秘密,挽回自己充满危机的婚姻,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他们通过放弃作为“被背叛者”的追责的伦理诉求,保留住丈夫这个伦理身份,以实现对婚姻的挽救。
(三)原谅之由:死亡的虚无和消解作用
为何医生、作家和商人都没有选择对妻子进行道德谴责和追究(小说中丝毫没有他们三人对妻子的指责话语),而是通过原谅和宽容妻子出轨单身汉的选择使小说的婚姻伦理秩序又重新回归正轨?在这里要指出,与他们妻子偷情的单身汉已然死去,商人的妻子也已经去世了,死亡象征着肉体和精神的消亡,留下的只是虚无。就算医生等三人选择追究单身汉和自己妻子们的出轨行为,已经成为一具尸身的单身汉也失去了让他们谴责和惩罚的意义。死亡的虚无消解了他们三人作为“被背叛者”的伦理诉求。单身汉已经通过死亡使自己得到了尘世所有纷扰的解脱,而医生等三人自己当下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再者,他们在各自的婚姻中也都不是忠诚的伴侣和合格的丈夫,他们在自己的婚姻中都有过作为丈夫伦理身份的“失格”行为和身份“缺位”的过失,他们并不具有充分的、对妻子进行伦理道德批判的正义性。他们和自己的妻子都是婚姻的“背叛者”与“不合格者”,这种“双向背叛”使医生等三人和自己的妻子处于同样的伦理道德地位,似乎也削弱甚至完全消解了三人对妻子进行报复和追究的伦理诉求。可以说,通过原谅他们妻子的偷情行为,他们自身曾犯下对婚姻的不忠、“失职”行为也能够就此一笔勾销。医生等三人选择原谅妻子,其实也是开脱自身、实现对自我的救赎。
四、重归平衡的伦理天平:婚姻的挽回
罗素在《幸福婚姻与性》中提到,获得幸福婚姻必须满足的条件之一就是男女双方有完全平等的感觉[4]95-98。平等除了体现在经济能力、社会地位、思想等方面,还体现在伦理道德方面。单身汉的书信记忆和医生等三人的回忆展现了在婚姻之中伦理道德天平的倾斜与平衡状态对婚姻的影响。在小说结尾,医生等三人之所以会选择原谅背叛自己的妻子们,将婚姻维持下去,在于当时他们的婚姻伦理道德天平正处于平衡的状态——夫妻双方都有出轨“失职”行为。
“伦理身份,人的身份是一个人在社会中存在的标识。人需要承担身份所赋予的责任与义务”[3]263。医生等三人在婚姻中有着丈夫的伦理身份,也相应地需要承担丈夫的责任与义务,如对婚姻保持忠诚、关爱伴侣等。然而在他们的婚姻中,丈夫们都有婚内出轨的行为,同时他们对待自己的妻子都不是平等、关爱的态度,他们甚至将妻子当作自己的附属品,将其作为自己成功人生的标志抑或是雄竞的战利品。对医生来说,妻子是他幸福人生的标志。回忆妻子的同时他想起可爱的三个孩子和舒适的家,妻子对他来说更像是成功人生的一种标配。在作家那里则毫无对婚姻的忠诚可言,在回忆自己的妻子时,首先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竟是其他女人的形象,而他丝毫想不起来自己的妻子。他有过许多风流韵事,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妻子是何感受、有何反应。而对商人而言,漂亮的妻子是他的装饰品和附属品,是商业活动时身边的展示品和炫耀物。在书信中,单身汉更是完全没有提及自己对情人们的丝毫感情,而是对医生、作家和商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曾经占有过你们的妻子,你们所有人的妻子。”①德文原文:“Alle Eure Frauen habe ich gehabt.Alle.”Arthur Schitzler.DER TOD DES JUNGGESELLEN[DB/OL].ebook-bibliothek.org BIBLIOTHEKlit era scripta manetArthur Schitzler(15.05.1862 – 21.10.1931)1.Ausgabe, Mai 2005。在这里,单身汉使用了“占有”这个词,他将情人们当成了与其他男人进行竞争的战利品。在这里,身体成为权力的载体,单身汉通过占有情人们的身体,来实现对其他男人权威和领域的侵犯。身体、性象征着权力。小说中完全将女人当成客体,无论是在合法的婚姻记忆还是在非法的偷情记忆中,女性的形象都面目模糊、个性缺失,都是失语的妻子和母亲的女性刻板形象,她们丧失了话语权和性格特征,彻底被物化。这揭示了男人们在婚姻中对女性缺乏足够的尊重、关注和爱。医生等三人作为丈夫的出轨和“失职”行为正是他们的婚姻生活产生危机及婚姻伦理秩序遭到破坏的重要原因。
综上所述,医生等三人都没有承担和履行好作为丈夫的责任与义务,甚至在自己的婚姻中长期处于“缺位”的状态。因此在他们的妻子跟单身汉偷情前,他们与自己的妻子在婚姻伦理道德地位上就是不平衡的状态,婚姻也随之出现危机。而当单身汉的书信剖露出他们妻子的婚外情之后,妻子们的出轨行为将伦理的天平重新压回了平衡的状态,她们自身伦理身份的“失职”行为可能是丈夫打破婚姻伦理道德天平的平衡状态之后,在不满情绪与报复动机下想要重新寻回婚姻中平等感觉的不理性做法,但也因此,夫妻双方的“失职”行为使他们的婚姻伦理天平重归平衡,给予了婚姻得以维持下去的“平等的感觉”。
五、结语
施尼茨勒巧妙地运用单身汉的书信作为记忆的载体,将偷情的伦理线融合其中。合法的婚姻生活这一伦理线则融合在医生、作家和商人的回忆中,两条伦理线以书信的被发现作为伦理结而产生交织,使得他们在不同记忆,即不同伦理线中的不同伦理身份在同一时空中暴露,并在同一人身上产生重叠,被遮蔽的伦理身份与明面上的伦理身份产生了矛盾与冲突。他们既是单身汉的朋友又是他的情敌,既是婚姻的背叛者又是被背叛者,从而造成了伦理混乱,形成了伦理困境,迫使他们作出伦理选择。他们通过放弃作为“被背叛者”的伦理诉求,保留住作为丈夫的伦理身份,化解了伦理结,平息了这场伦理混乱。小说通过描写医生等三人的记忆中隐藏的婚姻记忆与单身汉书信中的偷情记忆、婚姻伦理秩序的崩塌与重建及丈夫们最后作出的原谅妻子的选择,把外在现实引入内在心灵中,从一个微观的心理视角折射出那个值得反思的外在世界,从而揭示出在那个时代,人们在婚姻中对自身伦理身份的“失职”现象,揭露他们不仅对伴侣缺乏关注,甚至连夫妻应尽的对婚姻忠诚的义务都无法履行的伦理道德问题。《单身汉之死》中传统婚姻伦理秩序从崩塌到重建的过程中隐含了作者对病态婚姻的忧虑。即使医生等三人各自的婚姻伦理道德的天平重归平衡,然而经历过破碎和重新黏合的婚姻又能持续多久?在这样的婚姻中,夫妻日后的生活又将会是何种结局?这些都在小说结局的留白中不得而知。小说结尾丈夫们看似理性地选择保持缄默,企图以原谅来求得正常婚姻生活的回归,他们对自身出轨行为的毫无内疚之情、对单身汉的强烈愤怒及对出轨的妻子的原谅,是人性的复杂性和包容性的深刻展现。施尼茨勒通过人的内在记忆和意识流来窥探外在社会现状的独特视角,体现了其作品反传统性与现代性的特征。他通过对心灵的探究,通过展现处于伦理困境中的自我,从“内部”揭示了现实中人面临的生活危机、伦理秩序的崩溃、精神世界的复杂多变和伦理道德意识的沦丧,深刻而犀利地呈现了文学伦理教诲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