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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谐隐》的文体特征

2021-03-25马兰花

焦作大学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隐语刘勰文体

马兰花

(宁夏大学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刘勰在《文心雕龙·谐隐》这篇文章中,开头引用《诗经·大雅》中的诗句,主要阐述了谐辞、隐语的价值所在,即在于能讽喻教化、针砭时弊。其次分别阐释了谐辞与隐语的含义、流变过程以及它们的文体特征。最后刘勰将谐辞与隐语二者之间的关系给出了总结与论述,即它们是相互依助、互为表里的关系。本文就谐隐文的社会现实意义与作用,即讽喻箴戒与兴治济身、婉而有礼性;艺术表现形式与特点,即谲辞会俗与诙谐隐晦性;文字的表达方式,即文字游戏与回互其词性这三方面为论点,来论证刘勰所总结出的谐辞、隐语的文体特征。

1. 讽喻箴戒与兴治济身性

谐隐文的形成与发展,最初流行于民间巷陌之间,传播于民众之口。而古代的文人因受到儒家正统文学观念的影响,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认为这种流俗的文体在传播与发展的过程中,既不符合正统之观,也登不了大雅之堂,所以文人们很少对其进行论述与创作。但是刘勰将其放入文体论的最后一篇,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新的认识与理解。

《文心雕龙·谐隐》的内容分三部分来展开论述,其内容的第一部分最为重要,开章名义就来讲述关于谐隐文流行与发展的意义与作用。他认为谐辞、隐语之所以成为不可忽略的文体创作形式,主要在于它的思想内容与情感的抒发能表达与传播普通大众的哀怨、愤怒、讽喻之情,而且也对上层统治阶级有一定讽刺、箴戒、规劝的作用。文章的第二部分主要讲述谐辞的内涵、用处与评论相关作家与作品。认可其中所表达出来的讽喻箴戒和兴治济身、婉而有礼、讽刺教化的社会作用,反对那些戏虐谩骂、恶意嘲笑,且只能供人嬉笑、玩乐的作家作品。最后一部分内容讲述到“隐语”的一系列问题以及它在流变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形式与特点。

刘勰在《谐隐》篇的赞词中归纳到:“古之嘲隐,振危释惫。虽有丝麻,无弃菅蒯。会义适时,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1]总结了谐隐文的社会现实意义与作用。刘勰认为谐隐文大者可以挽救国家危机,为其解除困难,且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来说明谐隐文的存在价值。以丝、麻与被抛弃的野草作对比,想要表达野草虽没有丝麻贵重,但它也有其举足轻重的重要地位。如若谐隐文用乎合理之处,且又应用与契合的时机,确实会起到婉而有礼、讽谏隐喻的箴戒作用。这样的讽喻箴戒作用是刘勰所倡导的,而如果将谐隐文的社会现实意义与作用归纳为游戏滑稽、谩骂嘲讽的特征,那就不存在刘勰所提倡的谐隐文的存在价值。

刘勰认为谐隐文本身不是属于雅正之体。他将此文体放于其文体论部分的最后一篇,并且认为他所论述到的所有文体中,这一形式的体裁发展与“九流十家”中所代表小说一家的地位大体相投。假若将之运用的恰到好处,也确实会有隐喻讽戒和修治其身的作用与价值。而且更加值得注意的是,刘勰在本篇文论中的第二段,批判了东方朔、枚皋、曹丕、潘岳等文人,运用这种文体所创作出来的供人戏谑与以谩笑为目的作品。他说:“至魏文因俳说以著《笑书》,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虽抃推席,而无益时用矣。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辔。潘岳《丑妇》之属,束皙《卖饼》之类;尤而效之,盖以百数。魏晋滑稽,盛相驱扇。”[2]对于所论述到的一些具有很强讽刺性的民间作品,刘勰给出了肯定的态度,而且也简单地论述了讽刺文学在古代发展的一些特征。他说:“宋玉赋《好色》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及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3]这种不严肃且带有讽喻箴戒作用的谐隐文,都是因为有教育规劝的作用,所以那些具备讽谏特征的民间歌谣就被记载到了《礼记》里;那些带有规劝讽喻的赋体以及谐隐文被司马迁列入了《滑稽列传》里。由此可见,“谐”和“隐”是不应该被忽视的。他认为这种作品是具有含蓄隐喻、讽刺归正的作用,使得创作者一旦心中有了某些怨愤之情,就会通过此类文体来表达自己内心的讽谏与隐晦的嘲讽之情。又因不同的个体所展现出来的忧心、愤懑之情是有差别的,所以所表达出来的思绪自然就会千差万别。在刘勰看来,这样的民间文学不管如何发展都要坚守讽刺隐喻、教化社会的箴戒作用,这也是刘勰提出创作这种谐隐文所具备的条件与要求。

从先秦到魏晋,再到南北朝时期,随着时间的流逝、时代的更替,谐隐文从它最初所表达的规劝箴戒的目的到向着嬉闹娱乐性方向的变化,与不同时代经济、政治以及社会的发展变化息息相关,对先秦具有讽喻教化作用的谐词持肯定态度,“大者兴治济身,其次弼违晓惑。”[4]谐辞、隐语,小到个人层面可以发展自身,解除疑惑,大到国家层面可以振兴政治,匡正错误,以此挽救国家危机。“古之嘲隐,振危释惫”[5],拖以规劝、讽谏的言论,进而起到上至国家生存的安危,下至个人品性的归正目的,且到了魏晋时期,调侃戏谑、滑稽谶言的风气很盛行。于是有人用这种形式用来嘲笑别人,这在刘勰看来都是些无聊的话,有损于谐隐文的社会现实作用与意义,是刘勰所反对的一种发展方式。

2. 谲辞会俗与诙谐隐晦性

每一种文体在它产生与发展的过程中,都会逐渐展现出它的艺术魅力。刘勰将谐隐文艺术的表现形式总结为谲辞会俗与诙谐隐晦性,而这样的艺术表达方式是通过从先秦到魏晋南北朝两个不同时期,谐隐文发展的不同形式相对应所展现出来的特点。

2.1 先秦两汉——于民间散言中表达其艺术魅力

刘勰在定义与追溯谐辞、隐语的源流时,将二者归纳到先秦两汉的史籍典作中,确实给予它在一定程度上的肯定。而在文章中所具体列举到的谐辞、隐语的篇集,都是来自于《礼记》《诗经》《史记》中,且文中所刻画的人物多数都是社会中的普通劳苦大众。所以说从事件所描述的对象与言论主体来看,先秦两汉时期谐隐文大致是以民间文学的发展形式来展现,还没有形成文人自觉创作的形式。这些源于普通人口耳相传的言语,还没有形成文字形式的书面语,而且还只是在个别具体的语言中使用,所以在艺术表达上会显得比较简单俗浅,所以不足以成为一种文体的发展形式。周振甫先生说“一种是在文章里运用诙谐的笔调或讳饰的手法,谐隐不成为一种文体。一种是谐隐成为文体的,像笑话和谜语。”[6]他也同样认为,从先秦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谐辞、隐语在发展过程中分为两阶段来表述,相应的在不同阶段也会有不同的发展形式与艺术表达效果。刘勰在文章第二段举例到,战国时期作为关心国家江山社稷、一心为国的忠臣来说,在面对齐威王所表现出来的,不关乎国家政事,一心追求奢淫无度的生活。淳于髡就以因无节制的喝酒而带来的危害性的事件为例,来规劝君王;因为楚襄王经常号召大臣们进行宴会享乐、奢淫浪费的行为,宋玉就以此创作出《登徒子好色赋》来委婉地讽喻、规劝、讽谏统治者等。因为他们的用意是婉而有礼、规劝匡正、排忧解惑的。所以这一时期的作品在艺术表达方式上具有普遍性与通俗性、词浅会俗的特征。

在先秦两汉时期,谐隐文的流行与创作还是处于初始起步阶段,并没有形成独立且正式的文体发展样式。因而在这一初始时期所流传下来的谐隐文的作品数量并不可观,并且在这一阶段文人创作此种作品的数量也不多,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散见于各类典籍中且具有谐隐意味的民谚言论中。如《诗经·桑柔》认为,处于上层统治阶级地位的人展现出残暴而且无人性的行径,不为劳苦大众着想的行为,久而久之就会致使人民通过嬉笑怒骂的讽刺性言论来将心中的怨恨、愤怒之情溢于言表,最终形成谐辞和隐语的语言表达形式,并流传于大街小巷、寻常巷陌之间。而所举之文都是记载于书籍中的言论,是在特定的情形中出现的,而不能以完整的书面形式独立存在。因此这一时期的谐隐文所展现出来的谲辞会俗的民间性与诙谐隐晦性的艺术魅力只能通过在民间散言中表达其艺术魅力。

2.2 魏晋以来——以戏谑、谜语来凸显特性

六朝以来,文学发展打破了先秦两汉以正统儒家思想为主导的发展道路,转而走向了文学自觉时代的道路。人们自觉意识的觉醒自始被多加关注,文学创作的个性化开始突出,文体多元化的样式也有进一步的发展。在谐隐文的创作过程中也同样能体现出这种自觉意识的存在,此时它正以一种独立的文体形式逐渐走向成熟,而且作品的创作数量也明显增多。此时的文章风格更为凸显戏谑、游戏说笑的特点。总体而言,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谐隐文的发展流变,延续了谐隐文这一文体所具有的诙谐幽默、讽喻劝谏的特点。将谐隐文不同于一般文体的特殊风格加以强调,加强了谐隐文的谐谑性,同时将游戏的意味也展现在此类文体之中,从而将语言背后的隐喻主题慢慢淡化了。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谐隐文所体现出来的这些特点是刘勰所不为认可的一种流变形式,他认为大体这样的发展形式是没有什么教化意义的,是无益于此类文体发展的。因谐隐文本身不是通过正面直说所表达出来的,所以这种文体在发展的过程中很容易“走偏”,如潘岳的《丑妇》、束皙的《卖饼》等。隐语从整体的发展特色来说,具备着含蓄、隐晦、内秀的特征,并且是使用隐约的含糊性言辞与文论,来含沙射影与隐射暗藏出某种内在的存在价值与意义,总而言之,是运用曲折隐晦的兴喻来折射出某件事物所暗指的内在深意。相对应地,刘勰也在文论中专门例举到,这一文体形式的文学作品的样式所存在的样貌。“昔还社求拯于楚师,喻眢井而称麦麴;叔仪乞粮于鲁人,歌佩玉而呼庚癸;伍举刺荆王以大鸟,齐客讥薛公以海鱼;庄姬托辞于龙尾,臧文谬书于羊裘。隐语之用,被于纪传。”[7]这些举例论证到隐语的形式与使用的内在用意,虽然产生于政权变化多端的狡诈诡骗之中,但也时常是出于应对某种迫切且具有危害作用的事件,且谐辞与隐语二者具有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的关联性。用闪烁的言辞隐晦某种含义;以谲曲的譬喻暗指某件事情;以隐的手法达到谐的目的。刘勰认为“隐”侧重字词背后的深刻内涵,文章中适当地运用隐语会产生谐趣,对于创作主体和欣赏者而言,都是具有审美趣味的,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魏晋南北朝时期从隐语这一文体发展而来的谜语为后代文学样式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创作道路,也丰富了文学发展的样式与内容。

南北朝时期因玄学之风的盛行,文人士子表现出行事神秘、言谈怪异,调侃戏谑成为这一时期的主流风气。这一社会风气的流行使得不少的文人倾向于创作这种文体,因此,谐隐作品在这一时期以较为新颖的样式发展,如刘宋袁淑的《俳谐文》十卷,且在魏晋时期隐语出现了一种新的样式,即是谜语。谜语是隐语的表现形式,把话说的婉转曲折且使人有些迷惑不解之意。这种新的文学样式是以文字谜语和事物谜语的形式来展示,且以浅俗的事例与恢谲的文辞形成鲜明的对比来凸显其特征。

综上论述可知,谐隐文最初的发展并不以完整的文体而存在,而是存在于民间只言片语的语言表达方式。随着时代的转变与社会的发展,谐隐文的发展也在产生变化,到魏晋风度的社会氛围所盛行的年代,受到此种社会风气的渲染,这种文体发展流变出来的文学样式,自然也就有了一定规模的发展。这时所创作的作品,也就逐渐发展成为了独特风格的独立文体,也因如此才被刘勰收入《文心雕龙》的文体论部分。

3. 回互其词与文字游戏性

在文学自觉时代开始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刘勰对谐辞、隐语两种文体的认识和批评,为后代文学艺术的发展与创作指引了方向。婉而有礼、意在言外是谐辞、隐语的艺术表达方式与特点。同时回互其词、体目文字、纤巧弄思是谐隐文的语言表达效果。其中所表现出来文字游戏性的语言形式,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尤为盛行。因为魏晋南北朝时期玄学风气盛行,并且文人们自觉创作意识提升,所以谐隐文在此阶段才形成为独立的文体。文章中总结到“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而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或体目文字,或图象品物;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8]此种文体注重人们对于言外之意的揣摩品味,并且谐辞还在对语言表现形式要求简洁会俗的同时,对语言的意义表达要求要隐而有礼。当在作品中谈论到一件事的时候,谐辞和隐语都不直接将事物清晰表达,而是将某些特点隐晦到所要表达的语句中。隐语从最初婉而有礼的箴戒作用发展到具备娱乐效果的时候,也以游戏诙谐的态度产生谐趣,用嘲笑来面对人事的悲欢丑陋。这样的运用也能有效地加强文字的表达效果。游戏漫笑确实可以使人们从中获取快乐,进而弥补了现实人生中的遗憾,以此达到心灵上的慰藉与平衡。

对于谜语的理解与论述,当以朱光潜先生为最鲜明的代表。他的《诗论》中就提及到了游戏说,并且引用西方文论中的观点来例证与揭示我国古代诗歌和谐隐之间特殊的关系,民间歌谣中人们常用的艺术形式便是谐辞、隐语。他在其诗论中将谐趣总结为:“以游戏的态度,把人事和物态的扭曲鄙陋和乖讹当作一种有趣的意象去欣赏。”[9]他认为对于谐隐文的创作角度来说,要以旁白的角度去挥洒出纵情豪放的语句、慷慨激昂的情感表达。总的来说,这便是要以游戏戏谑的人生态度来对待现实生活。只有以这种态度去面对人生,才能修炼出豁达不羁、不被羁绊的人生态度。人生中所遇到的所有不幸,以旁观者的角色去感观生活,以游戏的态度去面对它们,这样才能发现其自身的乐趣。这种以文字游戏的形式展现出来的谐隐文,确实具有很鲜明的社会意义,尤其面对人生中所遇到的所有磨难,它会带给你一丝希望。想要表达一件事而不直言不讳,反而先言他物以隐喻之,以游戏的形式展现所描述的事物就会产生审美上的愉悦感觉,这也是起初民间的流行以至于后来的文人喜欢创作且逐渐沿用它的原因之一。谐隐文的存在与发展,透露着人们的处世方法与人生态度,使人们的内心更加平和。

刘勰对于文体论的要求与安排,整体而言是可以从《文心雕龙·序志》篇中窥见的。“盖《文心》之作也, 本乎道, 师乎圣, 体乎经, 酌乎纬, 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10]《文心雕龙》以顺应天道为本,以先圣为宗师,依经、纬构造文章之体来展开论述文论中的具体内容。加之遵循“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为各个论文叙笔的顺序与要求。所以,在刘勰所在的时代能创作出影响时代的文学批评作品,是很值得被研究与重视的。而本文主要就《文心雕龙·谐隐》的文体特征进行了论述,以此窥探出刘勰对于谐辞、隐语的要求与评价,进而让我们对谐隐文的发展形式与流变过程有一个客观的认识与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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