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词典》异形词推荐词形的重新考量——从通用性确认“繁琐-烦琐”和“宵夜-消夜”的推荐词形

陈雨琴，彭泽润

《现代汉语词典》异形词推荐词形的重新考量——从通用性确认“繁琐-烦琐”和“宵夜-消夜”的推荐词形

陈雨琴，彭泽润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异形词是因词的书写混乱造成的，违背了语言使用的经济性原则，属于语言规划和语言现代化中的规范对象。《现代汉语词典》对异形词的处理普遍设置了推荐词形，具有规范性。经过词频考察发现，“繁琐-烦琐”这组异形词推荐“烦琐”，“宵夜-消夜”这组异形词推荐“消夜”，可以说是别字占了上风。“繁琐”的“繁”写成了语素理据说得通的笔画更加简单的别字“烦”，“宵夜”的“宵”写成了语素理据说得通的使用频率更加高的别字“消”。不过，根据当前的词条频率数据，这不符合异形词整理的首要原则——通用性原则。建议《现代汉语词典》把“繁琐”“宵夜”做推荐词形。

异形词；推荐词形；繁琐；烦琐；宵夜；消夜

一、异形词和规范原则

异形词是词的书写混乱现象，这是汉字这种语素文字书写的书面语里特有的现象。用语素文字记录汉语，词内部声音相同的语素，可以写成不同的字。不同写法的词就叫作“异形词”，准确地说是“异写词”。“异写词”跟“异读词”对应，都是语言形式的混乱。异形词的存在违背了语言使用的经济性原则，应该从语言规划和语言现代化的角度进行规范引导。

异形词虽然汉字书写形式不同，但是记录的词是同一个词，就是词的声音和意义完全相同只是书写形式不同的词。“同是一个词，写在书面上，用的是不同的汉字”[1]。其实这也不一定是整个词的写法不同，可能就是“有的语素有不同的写法。有的可能是理据上都能够说通的同音语素可以互相替换使用，但是不影响词的整体的价值性”[2]58。

2001年发布的《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对338组普通话书面语中经常使用的、公众取舍倾向比较明显的异形词（包括词和固定短语）做了规范处理，提出了推荐词形。异形词的规范主要依据通用性、理据性和系统性三大原则，其中通用性原则是首要原则。

《现代汉语词典》收录的异形词不仅限于《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的条目。对于《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中的异形词，《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的编排体例是：把推荐词形作为词条注释，非推荐词形直接在推荐词形右边加括号附带写出。但是，非推荐词形是否再出条目，要看开头的字是否相同。如果在同一字条（大字头）下，就不再出词条。例如，【含糊】（含胡），“含糊”是推荐词形，非推荐词形“含胡”不再出条目。如果不在同一字条下，就分别出词条，但只在推荐词形条目下注释，在非推荐词形条目下，只是说明“见”推荐词形条目。例如，【嘉宾】（佳宾），非推荐词形“佳宾”会在“佳”字条后出词条，但是不再解释，只是说明“见词条‘嘉宾’”。对于《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以外的异形词，《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的编排体例是：推荐词形和非推荐词形，无论是否在同一字条下，都分别出词条。推荐词形的词条做注释，加“也作某”表示还有非推荐词形。例如，【辞藻】……也作词藻，辞藻是推荐词形，非推荐词形词藻也会出词条，但只是说明同“辞藻”。本文讨论的两组异形词“繁琐-烦琐”、“宵夜-消夜”都不在《第一批异形词整体表》整理范围内。《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在推荐词形“烦琐”“消夜”后注释，在非推荐词形后只是说明“同”推荐词形。收录情况如下：

【繁琐】同“烦琐”。[3]360

【宵夜】同“消夜”。[3]1437

这两个推荐词形，早就引起人们关注。例如：周文华[4]就讨论过应该推荐“宵夜”还是“消夜”。我们根据最新语料库数据再次讨论，认为应该调换推荐词形。

二、从通用性原则看“繁琐”和“宵夜”的优势性

在异形词整理的三大原则中，通用性原则为首要原则，“把通用性原则作为整理异形词的首要原则，这是由语言的约定俗成的社会属性所决定的”[5]6。对异形词通用性的考察，“根据科学的词频统计和社会调查，选取公众目前普遍使用的词形作为推荐词形”[5]6。

我们从词频统计来考察“繁琐-烦琐”“宵夜-消夜”这两组词的通用性。《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的出版时间是2016年，词频统计参考的语料库是BCC历时语料库[6]1996年到2015年的数据。考察《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发行前20年“繁琐-烦琐”“宵夜-消夜”这两组词的社会使用[7]。检索结果如下：

表1 “繁琐”“烦琐”词频统计表

表2 “宵夜”和“消夜”词频统计表①

从表格1的数据可以看出，无论是总体还是个别的时间限度，“繁琐”的使用频率都要高于“烦琐”。1996年到2015年间“繁琐”的总词频是593，“烦琐”的总词频是89，二者的总词频比率大约是6:1。“异形词一般考虑使用中的现实文字现象。”[8]从社会使用来看，“繁琐”更通用，把“繁琐”当作推荐词形比“烦琐”更有优势。

从表格2的数据可以看出，无论是总体还是个别的时间限度，“宵夜”的词频都高于“消夜”，二者的总词频比率大约是2.5:1。从社会使用来看，“宵夜”更通用，把“宵夜”当作推荐词形比“消夜”更有优势。

三、从构词理据看“繁琐”和“宵夜”的优势性

“异形词一般是因袭传统的同音假借方式产生，其不同的书写形式之间必然有读音相同或相近的单字，有些在意义上也相同。这些读音相同、意义相通的异字之间呈现出一种同音同义字的关系”[9]176。“繁琐-烦琐”、“宵夜-消夜”完全同音，二者的词义在构成语素义的基础上产生。“繁琐”比“烦琐”的语素结构理据更加接近“繁杂琐碎”的词义。“宵夜”比“消夜”的语素结构理据更加接近“夜宵”和“吃夜宵儿”的词义。虽然换另外一个语素构词没有改变词义，但是理据性更强的构词语素更符合大众心理，会直接影响大众对这两组异形词的词形选择。

《说文解字》：“琐，玉声也”。“琐”的本义是玉石相碰发出的声音，“繁/烦琐”中的“琐”义为琐碎、细小，琐碎、细小义是“琐”在本义的基础上产生的引申义。《说文解字》：“緐，馬髦饰也”。“马髦，谓马鬛也。饰亦妆饰之饰。葢集丝绦下垂为饰曰緐。引申为緐多。又俗改其字作繁。俗形行而本形废。引申之义行而本义废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緐”的本义是指马髦的装饰品，后来引申出繁多、繁杂的意思，“繁”是“緐”的俗字，俗字兴而正字废，再加上引申义行本义废的缘故，“繁多、繁杂”义就成了“繁”的基本义。一般提到“繁”这个语素，想到的就是“繁多、繁杂”的意思，“繁琐”中的“繁”取的就是繁的基本义[10]158。《说文解字》：“烦，热头痛也。从页从火”。“头痛也。诗曰。如炎如焚。陆机诗云。身头且痛。”（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烦”是一个会意字，“烦”字的本义是头发热疼痛，后来在本义的基础上引申出来烦恼、烦躁义。“烦”的本义我们现在不用了，“烦恼、烦躁”义成了“烦”的常用义。一般提到“烦”，想到的就是“烦恼、烦闷”的意思。“繁”和“烦”各有自己的意义，相互区分，不混同。“外界的事物往往会影响人的精神世界，客观的繁会引起主观的烦。‘繁’是‘烦’的原因，‘烦’是‘繁’的结果。”[11]由于同音假借的缘故，“烦”被借用作“繁”，“烦”有了“繁多、繁杂”义，所以“繁琐”和“烦琐”变成了同音同义的异形词。从词义引申发展来看，“繁琐”表“繁杂琐碎”义比“烦琐”更直接，大众在词形选择上更容易倾向于选择“繁琐”，词频统计就是证明。

构成语素“消”“宵”和“夜”的意义表示“宵/消夜”词义的部分内容。《说文解字》：“宵，夜也”。宵的本义就是指夜晚，“宵夜”取的就是“宵”的本义，“宵夜”属于同义复词，“夜宵”是夜里吃的酒食与点心等。“宵夜”在表示夜晚义的基础上引申表“夜宵儿”，后在“夜宵儿”义上引申出“吃夜宵儿”义[10]583。《说文解字》：“消，尽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消）尽也。未尽而将尽也”。“消”的本义是消失、消灭，后在本义的基础上引申出“消遣、消费”义。“消夜”取的是“消”的引申义“消遣、消费”，所以“消夜”本义表消遣夜间的时光。由于同音借用，“消”被借用作“宵”后，“消夜”也有了“夜宵儿”和“吃夜宵儿”义。“消夜”表消遣夜间时光的义项不再使用后，“消夜”和“宵夜”成了异形词。从词义引申发展来看，“宵夜”是一个联合式合成词，“消夜”是一个支配式合成词，表“夜宵儿”和“吃夜宵儿”义“宵夜”比“消夜”更直接，所以大众在词形选择上更倾向于选择“宵夜”，词频统计就是证明。

虽然在实际使用中，“繁琐-烦琐”、“宵夜-消夜”作为整体词词义用法没有差别，但是构词理据直接影响了大众的应用心理，“繁琐”和“宵夜”更符合大众认知心理，比“烦琐”和“消夜”做推荐词形更有优势。

四、从构词语素系列看“繁琐”和“宵夜”的优势性

“词汇内部有较强的系统性，在整理异形词时要考虑同语素系列词用字的一致性”[5]7。

“繁”和“烦”构成的异形词有几组，分别是“繁苛/烦苛”“繁乱/烦乱”“繁难/烦难”“繁冗/烦冗”“繁琐/烦琐”“繁言/烦言”“繁杂/烦杂”“繁难/烦难”。其中，“繁苛/烦苛”“繁冗/烦冗”的构成语素“繁/烦”与“繁琐/烦琐”的构成语素“繁/烦”同义，《现代汉语词典》都取“烦～”为推荐词形，遵循了同语素系列词用字的一致性。但是三大原则中，通用性原则为整理异形词的首要原则。“繁苛/烦苛”和“繁冗/烦冗”也用BCC历时语料库做了词频统计。1946—2015年，“繁苛”的总词频是8，“烦苛”的总词频是0，“繁冗”的总词频是55，“烦冗”的总词频是5，从词频统计可发现，“繁冗”“繁苛”的使用频率均高于“烦冗”和“烦苛”，这一语素系列词应该取“繁～”为推荐词形来保持同语素系列词用字的一致性。

“宵/消夜”和“夜宵/消”构成逆序词，“夜宵”表夜间吃的酒食、点心。“夜宵”和“宵夜”的主要区别在于，二者的语体风格存在差异，“夜宵”多用于口语当中，“宵夜”多用于书面语当中。“夜宵/消”属于《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规范的对象，《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选取了“夜宵”为推荐词形。用BCC历时语料库对“夜宵”和“夜消”这组词进行词频统计发现，“夜宵”在1996年到2015年间的使用词频高于“夜消”，“夜宵”出现频次为49，而“夜消”仅出现了2次，选择“夜宵”作为推荐词形符合社会使用。对“消夜”和“宵夜”的词形选择不能基于对“消”和“宵”的字频统计，“夜宵”战胜了“夜消”就是证明。“夜宵”的使用也影响了“宵夜”和“消夜”的使用频率。选取“宵夜”为推荐词形，“宵夜”和“夜宵”构成逆序词，更方便学习者学习使用。

五、词典现状理解和修改建议

在上面我们做了词频数据分析后，我们还是要理解一下词典现有的做法。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把“烦琐”和“消夜”设置成推荐词形这一做法也有它的道理。“《现汉》在确定异形词推荐词形，特别是新出现异形词的推荐词形的时候，更注重运用理据性原则”[12]。其实，《现汉》在确定异形词推荐词形时是出于多方面考虑，不局限于理据性原则。“烦琐”和“繁琐”中选择“烦”是出于汉字笔画数量考虑。汉字是平面复杂的文字，记录汉语的汉字笔画数量不一，笔画多的书写起来比笔画少的书写起来麻烦。“烦”，笔画为10画，而“繁”的笔画有17画。“烦”比“繁”书写要简单。所以在“繁琐”和“烦琐”推荐词形的抉择中，《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利用同音关系，选用了一个笔画更简单的字记录的语素，构词理据也说得通，词的意思也没有发生改变。不过，“烦”的字频比“繁”要低，检索BCC历时语料库1996年到2015年的词频发现，“繁”的字频是54527，而“烦”的字频为2554，二者的字频比21:1。

然而“消夜”和“宵夜”中“消”和“宵”的笔画都是10画，选择“消”恐怕是出于字频考虑。以BCC历时语料库1996年到2015年间的语料为参考，“消”在这20年间出现的频次为146227，而“宵”出现的频次为412，“消”和“宵”的单字使用频率比率大约是355:1，很明显“消”的使用频率远高于“宵”。所以在“消夜”和“宵夜”推荐词形的抉择中，《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利用同音关系，选用了一个出现频率更高的字记录的语素，词的意思也没有因此发生改变。

但是，词是语言的基本单位，在“繁琐”和“烦琐”的词形竞争中，“繁琐”更符合社会心理，在“消夜”和“宵夜”的词形竞争中，“宵夜”更符合社会心理。因此，从通用性角度来看，“繁琐”和“宵夜”做推荐词形更有优势。

语言是不断发展变化的，“繁琐”和“烦琐”、“宵夜”和“消夜”将来谁会更加占优势，不好说。但是，《现代汉语词典》对异形词的推荐应该立足当前大众实际使用情况。

目前看来，“繁琐”在通用性和构词理据上明显要优于“烦琐”，应该选取“繁琐”做推荐词形。同样，跟“繁琐”的“繁”同语素地位的系列词的用字分歧，也应该保持一致，就是把“繁冗/烦冗”“繁苛/烦苛”确定选取“繁冗”“繁苛”做推荐词形。“宵夜”不仅在通用性，而且在构词理据上更加符合本来的事实，比“消夜”更好，选择“宵夜”为推荐词形更加合理。也可以说，“繁琐”中的“繁”写成了语素理据说得通的笔画更加简单的别字“烦”，“宵夜”中的“宵”写成了语素理据说得通的使用频率更加高的别字“消”。

具体修改方案如下：

【烦苛】同“繁苛”。

【烦冗】同“繁冗”。

【繁琐】形繁杂琐碎：手续～/～的考据。也作烦琐。

【烦琐】同“繁琐”。

【消夜】同“宵夜”。

[1] 程荣. 规范型汉语词典的异形词处理问题[C]//中国辞书学会学术委员会, 中国辞书学文集. 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1998: 181–193.

[2]晁继周. 论异形词整理的原则[J]. 中国语文, 2004（1）: 70–76+96.

[3] 李行健主编.现代汉语异形词规范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2.

[4] 彭泽润，李葆嘉主编.语言理论[M].长沙:中南大学出版社，2018.

[5] 彭泽润,袁先锋，张道俊.汉字规划的数量精简原则和规范异形词——从“身份证”说起(3)[A]．语言(4)[C]．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6] 谭景春.语义理据对选取异形词推荐词形的重要性——以“毕恭毕敬—必恭必敬”“翔实—详实”为例[J]. 辞书研究, 2020（6）: 1–8+125.

[7] 王迎春.《现代汉语词典》确定异形词推荐词形所依据的主要原则——以“厨柜”和“橱柜”、“板块”和“版块”条目为例[J].辞书研究,2019(06):46–52+126.

[8] 荀恩东, 饶高琦, 肖晓悦, 等.大数据背景下BCC语料库的研制[J].语料库语言学, 2016,3（1）:93–109+118.

[9] 异形词研究课题组. 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说明[M]. 北京:语文出版社, 2002.

[10] 庄涛.说“繁”道“烦”[J]. 咬文嚼字, 2008（5）:30–31.

[11] 周文华.“宵夜”还是“消夜”[J]. 语文知识, 2006（12）: 21.

[12]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8..

Reconsideration of the Recommendation of Variant words in——To Confirm the Recommendation of“繁琐-烦琐”and“宵夜-消夜”from the Commonality

CHEN Yu-qin, PENG Ze-ru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00, China）

Variant words are the confusion of word writing, which is not conducive to the economy of language use. They should be revised in language planning and language modernization.generally offers recommended words for the variant words, which is normative. After the investigation of word frequency, it is found that“烦琐”is recommended for“繁琐-烦琐”，and “消夜” is recommended for “宵夜-消夜”, reflecting that variant words are preferred. “繁”in“繁琐”are written into the character“烦” that are feasible in morpheme theory, and the simpler. “宵”in “宵夜” are written into the character “消” which is more frequently used in morpheme theory. However, according to the current entry frequency data, these kinds of change do not conform to the universality principle of variant words. It is suggested that the word “繁琐”and“宵夜” should be recommended in

variant words; recommended word; 繁琐；烦琐；宵夜；消夜

2021-09-28

湖南省语言文字工作专项课题（XYJ2021GA02）；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1STA031）。

陈雨琴（1998—），女，江西萍乡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理论语言学。

H164

A

2095-9249（2021）05-0089-04

〔责任编校：王中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