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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玉宝,我的忘年交朋友

2021-03-24黄文兴

中华魂 2021年3期

黄文兴

与高玉宝老首长成为忘年交应该说是一种幸运和偏得。那时我在辽宁省军区政治部老干部处工作,因工作关系结识了高玉宝。记得那天是2008年1月30日,我把自己的一部作品《剑琴诗稿》呈送高玉宝,他兴致勃勃地与我合影,并鼓励我好好创作,要多做一些有益于人民的事情。

之后,沈阳军区政治部在金星宾馆组织文化活动,我俩又近距离地接触了两天。再后来,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经常打电话联系,也不时有书信往来。2014年10月24日,高玉宝从大连寄来一本莫树吉著作《真人高玉宝》,并在书的扉页上写了“文兴同志存念,博学多才”,亲自签名并加盖了印章。高老还送我不少书法作品,他的书法虽然谈不上专业,但包含深厚情感,蕴藏向上的力量。就在这一来一往中,让我不断感受到高玉宝的伟大,感受到他的意志和精神,可以说让我终生受益。

再有,高玉宝的祖上是从山东过来的,我们也算是半拉老乡吧。巧的是,他比我父亲大两岁,他们曾同是东北野战军的战士,都曾参加过辽沈战役、衡宝战役等一些战役战斗,都曾荣获过大功奖章、解放东北纪念章、解放华中南纪念章等,也是因为如此,我们之间的话语更多,感情更亲近,话语交谈也就更加深入一些。

众所周知,当年,仅读过一个月书的战士高玉宝在大军南下时,利用行军打仗的空隙边学文化边搞创作,用一年半的时间创作出一部长篇自传体小说《高玉宝》,在国内外产生了巨大反响。其中《半夜鸡叫》《我要读书》等章节被选入课本,教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周恩来总理在国庆招待会上称他为“战士作家”。高玉宝先后20多次受到毛主席、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

我在与高玉宝老首长交往的过程中,他多次提起自己用诗歌总结的简历:“二七生瓦房,童年大连长,流浪辽南地,四五得解放。为国扛起枪,东北到南疆,转战四二载,解甲献余光。”他说:“解甲献余光,就是退休后要余热生辉,要在关心教育下一代中尽好义务。”高老说到做到,从莫树吉写的《真人高玉宝》一书的附录中我们会很吃惊地看到有这么一组列表:全国高玉宝班、高玉宝中队有82个,高玉宝在全国义务兼职更是多达471个,而这些也只是截止到2009年的統计数字。这不得不让我们这些年轻的后生们感到震惊和汗颜,因为这些数字的背后,是一个老共产党员生命不息、奉献不止的坚定的革命信念和忘我的奉献精神。

在与高玉宝交往的十多年中,多次听他讲起苦难的童年,每当讲到遭受日本鬼子、伪警察、地主恶霸、“还乡团”对他以及他的家族所带来的迫害时,总会情绪激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那黝黑的脸庞也会由于情绪的激愤而涨得通红。记得自已小时候第一次读《雷锋》的时候,当读到雷锋的母亲被地主凌辱自尽,不满7岁的雷锋成了孤儿,上山砍柴时又被地主婆在手背上砍了三刀时,我是捧着书本泪流满面。而听高玉宝讲自已的童年时,我依旧被他的苦难的经历震撼了,与其说他在讲述自己的过往,不如说他是在控诉旧社会的黑暗,因为只有经历了才有控诉的资本。亦如庚子新春面临的新冠肺炎疫情一样,只有面对和经历了,才能感受到病毒的可怕,同时也能更深刻感受到在抗击疫情中全国人民众志成城、“最美逆行”、共克时艰的精神和力量,否则只凭臆断和想象甚至道听途说,是没有说服力的。

高玉宝曾对我讲:“如果没有抗日战争的胜利,我是必死无疑了!”谁能想象,一个普通老百姓能与时代的大潮联系得如此密切。但这就是高玉宝的人生,是他的真实经历和肺腹之言,这也是他最终成为一名忠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坚强基石。在高玉宝十五六岁那年,因地方保长逼迫,他顶替病重的父亲当了劳工。没想到被拉到了日本人在华开的铜矿,这个矿坐落在大山脚下,三面是山,一面是海,围着电网和铁丝网,并有荷枪实弹的鬼子哨兵看守。那里除了劳工还有从各地抓来的“犯人”。小鬼子端着长枪,牵着狼狗,把“犯人”押到矿井后,才把脚镣、手铐打开,干完活后再给铐上。那里的劳工和“犯人”,很少有能够活着出去的。高玉宝说:“我们每天都是放炮炸矿石,然后运出来。生存条件极其恶劣,人死了,扔到野外就拉倒了。”“最担心的是得伤寒病。那时候,矿上得伤寒病的人很多,小鬼子不但不给治,如果发现有谁得了伤寒病,就强行捆绑抬到山沟里活埋。”高玉宝就差点儿被鬼子活埋了。有一天,他在矿井作业时右手擦挤到坑道石头上,有的指头擦去皮露出骨头,有的连指甲都掀掉了,但鬼子工头依旧逼迫高玉宝用一只手搬矿石,直到下班时才放他出矿井。回到工棚,高玉宝又吐又泻,像是得了伤寒病。那天小鬼子又挨个工棚搜查伤寒病人,幸亏给劳工做饭的高大爷发觉得早,把高玉宝藏进了铺盖卷里,才躲过一劫。之后,好心的高大爷又悄悄地把高玉宝背放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树下面,并砍了些树枝盖在高玉宝身上,到了夜深人静时,还偷偷给高玉宝送点水和饭菜。也不知过了多少天,高玉宝的病情也越来越重。高玉宝说:“我甚至连驱赶苍蝇的力气都没有了,附近的野狗也围了上来,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我,只要一咽气,它们就会饱餐一顿。”高玉宝接着又说:“人在将死的时候有很强的求生欲,我在用最后的气力与野狗对峙着,直到在昏迷中听到有人喊我。”原来,就在高玉宝用尽全身气力与野狗相持的日子里,日本无条件投降了,高玉玉又一次被救了。大难不死的高玉宝被抬回老家,迷迷瞪瞪地调养了大半年,身体才逐渐恢复过来。也正因为有了这些经历,高玉宝才对万恶的旧社会,对日本帝国主义,对地主老豺从内心深处充满了仇恨。这也就不难理解,他日后创作时其内心深处所蕴藏的无比的能量和激情。他要用自己的经历告诉世人,那“满洲国”所谓的“王道乐土”,不仅是骗人的,更是血腥的;那些披着慈善外衣满口仁义道德的封建地主们,占据了大量的土地和资源,是贫苦大众生活于水深火热中的重要根源。

高玉宝是1927年4月出生于辽宁省瓦房店市阎店乡太平村(解放后改叫和平村)孙家屯,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家孩子,他的经历在那个年代也是很普遍的,因此有着普遍的代表性。高玉宝写《我要读书》,那是他内心多年来的压抑和释放。8岁的高玉宝原本受到好心的周先生帮助,让其免费上学听课,但保长发现后却说高玉宝家里有钱不交税,留着读书用,逼迫让高玉宝去地主家放猪抵债,否则就被扣上“反满抗日不交税”的罪名。无奈之下,高玉宝只能含泪离开学校。结果放了半年猪,累死累活却连一粒粮、一分钱也没得到。为了活命,只好举家逃难到大连。只有9岁的高玉宝,先后在日本人开的玻璃厂、耐火砖厂,以及生产电瓷瓶和柏油的工厂当童工。高玉宝说:“日本工头比家乡的财主还狠毒,后来我宁愿要饭吃,也不愿到鬼子的厂里低三下四的干活卖命。”此后,高玉宝卖过冰棍,要过饭、捡过垃圾,还做过“扛蓝色小旗”的营生。所谓“扛蓝色小旗”,就是为出殡人家戴孝帽子、穿白褂子,还要陪着哭。虽说每天只挣5分钱,但是也没有别的活路啊。高玉宝说:“那些年,遭老罪了。”他到垃圾厂捡垃圾时,被鬼子用车挡板砸脑袋,并连人带筐推进了大海,幸好有一位好心的赶车大叔用钩子把高玉宝拖上岸,算是又捡回了一条命。高玉宝要饭时,还被一户富有人家将热汤泼到脸上,烫得满脸水泡。一件又一件悲惨的经历,让小小的高玉宝内心的伤害和对旧社会的仇恨越积越深。

但更让高玉宝悲痛欲绝的是母亲的死。“1940年农历七月二十九日”,这个日子高玉宝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他的母亲刚刚把孩子生出来,脐带还没有剪断,身子还在流血,就在这时揣着洋刀的鬼子撞进房屋,一脚踹开了里屋的门,那门板就重重地砸在高玉宝母亲的头上。不到40岁的母亲永远地闭上眼睛,那年高玉宝才13岁。高玉宝说,这就是“满洲国”的“王道乐土”,这就是我梦魇般的比黄连还苦的童年。

提起半夜鸡叫,黄店屯村的孔庆祥回忆:“有一年我在到黑龙江的火车上,正好遇见高玉宝,我问,大舅,有半夜鸡叫这回事吗?他没吭声,说是这是文学创作的艺术性问题。然后又说,咱们这儿没有,不代表全国其他地方就没有。”

对此,高玉宝也发表过自己的见解,他说:“当初我写书,只是为了教育自己和后人,不忘旧社会的苦难,不忘国内外反动派对中国人民的残害。”连他本人也没想到,书写成出版后,会在国内外引起那么大的反响。苏联的语言学博士费德林,曾在苏联《文学报》撰文介绍《高玉宝》。日本著名作家新岛淳良,为日本人民翻译了《高玉宝》,还特意写了很长的后记。高玉宝说:“还有位美国学者叫柯尔美,多次来信问我,你一个文盲战士,是怎样奇迹般地写出长篇小说《高玉宝》成为作家的?我回信告诉这位美国朋友:‘没有共产党和新中国对我的培育,我是创造不出这个奇迹的。我的成长,只是新中国成长起来千千万万劳动人民子弟中的一个。”

其实《高玉宝》的创作和出版还是非常曲折的。1947年,苦大仇深的高玉宝参加了解放军,被编到辽南新兵团1营2连3排7班当战士。在一次诉苦大会上,战士们全都联系自己和家里的实际,倒苦水,诉说自已在旧社会饱受欺凌的事件,有的说到心酸处,声泪俱下,高玉宝也是流着眼泪,愤怒控诉了地主恶霸、日本鬼子的贪婪和凶残。通过诉苦,高玉宝和战友们深深感到,地主恶霸的罪恶不是单个的,也不是偶然的,来自不同地区的战士,都有着同样的苦痛。通过诉苦,更让高玉宝认清了地主老财的伪善,知道了什么是剥削阶级,什么是无产阶级,也看清了谁是压迫人的人,谁是受压迫的人。诉苦大会对高玉宝的影响非常深远,这应该是他对人生对社会对阶级的一次自觉的反思和疏理。

但真正让高玉宝产生动笔写书的念头,是他在连队读了白刃同志写的通俗故事《沉冤记》之后,那本书给了他很大启发和动力。感动之余,高玉宝也决心写写自己的苦难家史,写写身边的战友和英勇牺牲的革命先烈,给家人和朋友看,让人们不忘过去的苦难和先烈们的英雄事迹。那个时候,高玉宝利用行军作战间隙学习文化,已经能认会写100多个字了。写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于识字的数量太少,加上语法知识也不掌握,连组成完整的句子都很困难。有一次,我和高玉宝在沈阳军区参加活动时,他曾提起过当时的情形:“当时认字太少了,心里很矛盾,也想不写了,但又一想,在战场上死都不怕,还怕啥?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向别人请教,后来就一句话一句话的问。”从与他的接触中我认为,高玉宝之所以能够成为一名战士作家,应该说得益于他的勤学好问。比如:有一次他在树荫下写书,吴克华军长骑马从他身旁路过,他立即站起来敬了礼,接着就询问有几个字怎么写。以前也没见过吴军长,事后高玉宝才知道是大首长,吓得直吐舌头:“我的天,这么大的官呀!”

高玉宝在组织的关怀、领导的关心、战友的帮助下,夜以继日,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把他的书稿“画”了出来。从1949年8月27日在湖南长沙肖家巷动笔,到1951年1月28日在广东潮州浮洋市落笔,20来万字的初稿仅仅用了一年零五个月的业余时间。为了赶写书稿,高玉宝长时间地透支着体力,有几次累得吐血和昏迷,但他以超人的毅力坚持着。他的这种玩命也感动了身边的战友们。团长孙凤章以及其他团首长,不仅经常过问高玉宝写作情况,还动员大家尽力帮助高玉宝写书。团宣教干事单奇教高玉宝边识字边写作,战友尚振凡帮助高玉宝誊写书稿,股长迟志远耐心地向高玉宝传授写作方法,等等。就在高玉宝的初稿刚刚写完时,团长孙凤章从报纸上看到解放军文艺社征稿的启事,就动员高玉宝投稿。于是,在迟股长的帮助下,高玉宝很快就把书稿寄往了中南军区文化部文艺科。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那部书稿日后一夜之间传遍了大江南北,几乎家喻户晓。高玉宝曾对我说:“我连做梦都没想到,我的书稿能得到总政文化部和中南军区政治部文化部的高度重视。”其实,这本书走红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曾与辽海学者于景頫先生谈起高玉宝和他的作品,于先生很是动情地说:“我与高玉宝也有20多年的交情了。他的品德和觉悟让人敬佩。他是真真正正的朴素的劳动人民出身的战士,从不会写字变成战士作家,成才的过程体现了党和人民以及军队的培养,他用自传体小说的形式写自身经历,可以说见证了一个时代,是那个时代的缩影。”

当然了,对于一些人对高玉宝创作《高玉宝》的置疑,高玉宝说:“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但我知道自已该做什么。”高玉宝还说:“没有党的关怀,就没有我高玉宝的今天。尤其是1951年6月初,组织上专门把我从368团调到了中南军区政治部文化部文艺科修改书稿,并指派了郭永江(笔名荒草)科长帮助我修改书稿。”高老回忆当年荒草指导他改书的情景时说:“他对我说,‘你写的是自传,不是小说。必须写得集中、典型些。譬如,你的三个爷爷,写一个;两个姐姐,写一个;两个弟弟,写一个;地主也写一个。我一听,很不理解,急了。后来,通过郭科长讲解,我才慢慢的明白了小说中人物需要创作与加工,不能有闻必录的道理。正是在首长、专家和同志们的帮助下,我才逐渐学习和掌握了一些创作常识,写出了《半夜鸡叫》。”

不过在具体修改过程中,高玉宝仍存在很多顾虑,譬如,他原先写的是自传,现在要把它改写成“自传体小说”,將来会不会引起麻烦?会不会给人留下话柄?在与荒草反复的交流碰撞中,高玉宝也慢慢懂得了“什么是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随着书稿的陆续修改与发表,特别是各种媒体的大力宣传,高玉宝连同他的小说和小说中“高玉宝”一举成名。

高玉宝内心深处始终充满了对党的感恩,他把作品《高玉宝》的版税新币8000元钱全部捐给了组织。据说,当时的8000元钱在北京能买两栋小王府。那时候人们也追星,不过所谓的“星”更多的是英雄和模范。成名后的高玉宝也越来越感受到组织的关怀和温暖。1953年6月10日,高玉宝参加了全国第二次青年代表大会,并在大会上作了报告。7月25日,高玉宝到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参加了第三届世界青年代表大会和第四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谊会。回国后,总政首长给人大校长吴玉章写信,保送他到了中国人民大学附属速成中学学习,信的全文是:“吴校长:我部高玉宝同志的创作现已告一段落,但他的文化程度亟须提高。我们打算送他到人民大学附属速成中学学习,以便他将来能更好地从事创作。因现在不是招生期,特函请您予以批准。至盼。”信的落款是“军委总政治部文化部”。

之后,高玉宝又回到部队工作,坚持创作。除了写出两部6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春艳》和《我是一个兵》之外,还发表一些短篇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民间故事、文章等。为写好《高玉宝》续集,高玉宝曾步行几百里路,到鞍山、辽阳、义县、锦州、塔山等战斗过的地方体验生活,访问参加这一战役的战友和当地群众,2005年出版了80多万字《高玉宝》续集(上下册)。

提起高玉宝,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半夜鸡叫”“我要读书”,却对他的英雄事迹鲜为了解。应该说,高玉宝不仅是一位战士作家,更是一位杀敌的战斗英雄。解放战争中,高玉宝在20多次大大小小的战斗中,立过6次大功、2次小功。他对塔山阻击战的那段历史尤为深刻,他说:

“当时,东北野战军司令员林彪曾这样命令部队:‘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塔山。

“战斗从一开始就打得异常激烈。敌人一个师有4个团,炮全是加农炮以上的重炮。天天有五六架飞机来轰炸阵地。塔山各个阵地上到处都是一片火海,我们一个排的电话兵派出去接线,还没打到第4天就全牺牲了。

“此前,从山海关出来的铁路线已经被东北野战军破坏,国民党军想驰援锦州,只能沿公路前进。因此,离公路最近的6号阵地成为敌我争夺的重要山头。 打到第5天的下午3点多钟,团长大声喊高玉宝:‘小高小高,你到山后把9连调上来,到6号阵地,上边没有人了。我迅速跳出阵地,跑到山后的小村子里,找到了9连,并把这个有200多人的连队带上了6号阵地 。

“指导员的战前动员就一句话:‘同志们,大家要吃饱,这是我们一生中最后一顿饭了。我一直不知道这个指导员叫什么,但我认为,这是全世界最具有号召力的战斗动员。

“直到锦州失守、兵败被俘,国民党军东北‘剿总副总司令范汉杰还是想不通,为什么11个师的部队,还有飞机大炮助攻,就是过不了小小的塔山。

“不是因为国民党军不能打,而是因为我们更勇敢。”高玉宝接着对我说:“我们连100毫米以上的炮都没有,在阵地上被压得抬不起头来。阵地上被炸得没有任何支撑,只好依托战友的尸体继续战斗。”

1948年10月15日,战斗进行到第6天,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夹雪。敌人也突然退了下去,只有西北风呼啸着掠过阵地。阵地上,高玉宝所在的4纵12师35团仅剩最后一个连的兵力了,穿着单衣的战士们又冷又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此时,他们并不知道,正是由于他们不惜代价的严防死守,我军顺利攻克锦州,全歼国民党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部10万人。

高玉宝老首长对我说:“我和在塔山阻击战中幸存下来的战友一样,决定要在百年之后把自己的骨灰撒到塔山,撒到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塔山阻击战是著名的阵地战、防御战,与朝鲜战争上甘岭战役一起一直被国内外军事专家作为成功战例研究。这场惨烈的战斗,决定了辽沈战役的胜利,推进并影响了全国解放战争的进程。

就在辽沈战役前夕,高玉宝就申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与高老第一次见面时,他送给我一张名片,名片的背面就是他当年的入党申请书,一共就8个字:“我从心眼里要入党”,就这8个字,高玉宝只会写“我”字,“从”字不会写,就画条毛毛虫;“心”字不会写,画的是个人心;“眼”字,画了眼睛;“里”字,画了个梨子;“要”字呢,他也不会写,想到了一个别字“咬”。但最难写的是“党”字,怎么画呢?他想到了树上的大钟“当、当”响,于是画了一棵树,树上吊了钟来代替“党”字。最后在高玉宝的解说之下,连队指导员才看懂了这份入党申请书。1948年8月4日,高玉宝提前转为正式党员。高玉宝说“自己只记得部队当时正在黑山县亚化堡村阻击敌人”,也就是说,高玉宝是在火线上被转为正式党员的。之后,他便同战友们一起参加了辽沈战役,乃至一个又一个的战役战斗,践行着他的神圣的诺言。

对此,我曾与高玉宝所在的大连第八离职干部休养所政委陆超明上校有过多次促膝交流,陆政委说:“我眼里的高玉宝,首先是对党无限忠诚、信仰无限坚定,这一点是核心,已经融入到他的价值观,融入到他的自觉行动。他的对党忠诚,非常朴素不华丽,现实不空洞,就从他的这个成长的历程和对党的这种感情看,包括他入党时的几句话:‘我从心眼里要入党‘党是妈妈我是娃,叫我干啥我干啥。不折不扣不讲价,永远听我妈妈话。从这些朴素的语言中,就能看出他对党的那种忠诚和情感。高玉宝一次次对党的贡献,验证了党性的光辉,理性的光芒,人性的光彩,他是干休所的一块名片,同时又是全军全国的典范,是党员队伍的先锋模范,是对党忠诚、为党奉献、替党分忧的形象诠释和时代的风采。”我的好友胡世宗老师也是高玉宝的好朋友,俩人有着45年的交情。高玉宝去世后,他特别撰写文章《高玉宝:中国人民文化翻身的象征》,高度评价了高玉宝的风采、风范、忠诚、奉献的一生。

在高玉宝的内心深处始终忘不了一个人,这个人叫李文斌,不仅是高玉宝的首长,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惜的是,在衡宝战役中不幸壮烈牺牲了。衡宝战役共歼灭国民党军4.7万余人,解放了湘南、湘西大部地区,为进军广西全歼白崇禧集团创造了条件。正当我军实施这次进攻战役时,毛主席站在高高的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地向全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此时,已经改任军邮员的高玉宝与时任38军战斗员的我的父亲黄益亭一样,从广播里听到新中国成立的消息,全体指战员们在前线奔走相告、欢欣鼓舞。也就在广大军民欢庆新中国成立的时刻,一个令高玉宝心碎的消息传来了——团参谋长李文斌和二营副营长不幸壮烈牺牲。李文斌,这个英雄的名字已經永远载入“第四野战军团以上干部烈士名录”里:李文斌,第四野战军123师368团参谋长。1949年10月于湖南邵阳牺牲。当时李参谋长是与二营副营长在山头用望远镜观察地形时,被敌人的迫击炮弹击中牺牲的。参谋长的脑袋当场被劈成两半,场面非常惨烈。

为什么说李文斌是恩人呢?原来在1948年12月23日,高玉宝骑着一匹战马在执行追寻参谋长的任务时,到了张家口外面的一个小村庄,枪声很激烈。高玉宝估计参谋长在那里,便立刻下马钻进一个小院子。他猛然发现院里有3个敌人,每人端一支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枪,看见高玉宝就扑过来了。高玉宝心想这下完了,該死了。但高玉宝又想,死也不能白死,只要消灭一个就够本了。他当即朝离他最近的一个敌人开了枪,敌人应声倒地,另外两个怔住了。就是这个节骨眼上,参谋长李文斌出现了。只见他穿件白衬衣,袖子挽到胳膊上,满头满脸满身都是血,见到高玉宝正在杀敌,他大刀一挥就砍了一个,另一个吓得拔腿就跑。

自从李参谋长那次解救高玉宝后,高玉宝一直把李参谋长当作救命恩人。他那把银光闪闪、令敌人胆寒的大刀,在部队南下时,高玉宝一直用红布包着背在背上。参谋长牺牲后,这把大刀也成了他唯一的随葬品。在后来,高玉宝用了20天仿造了一把参谋长的大刀。让大刀连同参谋长的遗像,陈列于他的会客厅西侧那个摆满各种奖杯奖品的橱窗里,以此作为永远的缅怀。

新中国成立后,高玉宝先后作传统教育报告5000余场,听众达500余万人次。他先后荣获全国社会主义建设青年积极分子、全国劳动模范、全国关心下一代先进工作者、全国老有所为奉献奖、学雷锋标兵、全军优秀共产党员、第二届全国敬业奉献模范、第二届全国道德模范等多项荣誉。在近70年的爱国主义教育实践中,高玉宝为人们树立了“学得来”的榜样。他帮助老百姓扫院子、挑水、种地、修理门窗,先后几次冒着生命危险参加救火,顶着大雪步行20里路把患重病的小女孩背到医院抢救。他被人们誉为“新时期当之无愧的活雷锋”。

本文在成稿的过程中,参考了莫树吉先生的《真人高玉宝》一书,主要是进一步核对了自已的采访记录。因为,莫树吉先生曾多次随高玉宝到多地参加各种活动,甚至去高玉宝生活过、劳动过、战斗过的一些地方观察和体验,更重要的是莫先生是一个有血性、敢于讲真话的人,亦如他在《真人高玉宝》一书“前言”中写的:“作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一名记者,我尊奉的职业操守是摆事实、讲道理、凭良心、明是非。只有存真才有存史、存信,否则不过是一纸荒唐的谎言。”所以说,我对莫树吉先生也生发着更多的崇敬之情,他笔下的真实,以及处处散发着的爱国情丝亦让我感动。

2019年12月5日,92岁高龄的高玉宝平静地离开了我们。我和著名诗人、作家胡世宗,栾人学一起发去了唁电,缅怀这位富有传奇经历、对党无比忠诚、让我们十分敬仰的战士作家。据高玉宝的儿子高燕飞介绍,高玉宝是在亲友们“我是一个兵”的歌声中安详地走的。去世前,高玉宝委托子女最后一次向党组织交纳了一万元特殊党费,以此表达一名革命战士对党的永远的忠诚和感恩。再之后,他的骨灰将安葬在他曾战斗过的地方——塔山,与他的那些为新中国英勇牺牲的战友们长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