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光:一次艺术的“伪科学”实验
2021-03-24骆丹
骆丹
2017年中的某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何用摄影这个媒介在抽象的内容上达到一种视觉呈现?在这以前,我一直在应用这一媒介的光化学原理来完成现实之物的再现,那是盛行于19世纪中后期的一种工艺,摄影史将它称之为“火棉胶湿版摄影法”。使用这个工艺的七八年间,分别创作了两个系列的作品,构成了我创作中的一个重要阶段。但是到了2017年,我希望摆脱这一创作方法的惯性,去做一些新的尝试。
契机来自偶然看到的一篇介绍全息宇宙的科普文章。文中说:量子物理学家认为整个世界可能是一张全息图,我们看到的所有的样态、形状,都是这一张全息图中的一小部分。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将波形信息解码为数字全息的、虚幻的物质世界。纷繁的物质,都是解码这个世界的不同表达。客观现实并不存在,尽管宇宙看起来具体而坚实,但其实它只是一个幻象,是一张巨大而细节丰富的全息摄影相片!如果将这张全息照片剪成几个小块,用激光束照射每一小块时,看到的并不是整张照片的局部,而是微缩了的整张照片。全息照片中每一小部分反射的都是一个整体,这就是全息宇宙的理论基础。
这篇文章引起我极大的兴趣。如果把世界看作一张全息图像,我用激光照射每一个局部,会看到这个世界的微小版的整体吗?我想试试我能否看到。于是在网上买来各种激光点光源,把它们架在工作室里,我把工作室恢复成一个全黑的空间,这是我放印照片时常做的。全黑中,一切物质失去了边界,包括这个空间本身,它变得无限巨大或者说无限微小。激光束划过每一个物品,当它划过一个我曾经获得的金属奖杯时,奇迹出现,幻象之门打开了,一个微小的激光点,照射在高光洁度、带有一定曲面的表面时,这个光点瞬间爆炸,墙面、地面和顶面,被无数光子覆盖,亿万粒光子在黑暗中形成令人完全无法想象的图像。如果我微微转动这块金属曲面,所有光粒子开始剧烈舞动,瞬间离散后又马上聚合,形成完全不同的影像。
而这一切,只在我手指微微动作之间发生。那一刻,我脑子里马上显现出电影《黑客帝国》中的情节:一个超级程序员,他创造了宇宙,凌驾于一切之上。我们可能只是在他控制的一个巨大的电子游戏里的虚拟存在,如果我们像主角尼奥一样面临宿命中的抉择:吃下蓝药丸,忘掉一切,永远生活在虚拟世界里;或者吃下红药丸,离开虚拟世界,走进真实世界。你会选择哪一个呢?那一刻,我感觉我不是那个选择药丸的人,我就是那个超级程序员,我的手微微一动,眼前的幻象将马上改变。
在后来不断的实验中,我发现任意一点点曲面变化,都会产生无数的幻象,表面光泽度越高,曲面结构越复杂,我看到的由光粒子构建的影像变化越大。那段时间我买了各种各样的反光物:金属、玻璃、陶瓷、各种材料的花瓶、烟灰缸、水杯、装饰摆件、水晶球等,然后在它们制造出来的幻象中,用数码相机去拍摄。我拍摄的对象第一次不再是这个世界的某个实在之物,我拍摄的是由亿万个光粒子构成的幻象。它们,是否就是那个微小版的整体?我不得而知,但我感觉到它的巨大无边、无穷无尽。那段时间,我仿佛就是那个射电天文望远镜的观测员,为在黑暗中不断发现的发光体兴奋不已。我的工作室似乎比NASA(美国航空航天局)的效率还要高出N倍,因为每一秒的后面,都有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发现。
这组作品首展参加了在成都麓湖A4美术馆举办的“回路——2000年以来的西南影像实验”展览。在展览呈现方面,我把每一幅畫面的尺寸做到了2m×1.3m,展览空间和拍摄时工作室空间一样全黑,展厅中央用激光灯、木头、镜片、金属反光物、电动机制作了一个装置作品,它形成的巨大影像在空间中生成、变化、消失,再现了作品拍摄的现场。
作为一个“仅具有中等认知水平头脑”的人,一个文科男,对全息宇宙理论一知半解,我没有能力去构建符合科学逻辑的全息影像,但它们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想象空间。这些影像,是一次艺术的“伪科学”实验。激光照射在曲面上反射,放大N倍后形成巨大幻影,光在操控曲面过程中不断运动变幻,摄影将它们凝固。它们引发了一系列的思考:关于空间、秩序、结构、实体、虚幻、信息。什么才是真实的存在?这一切都是基于想象,回光——回旋转动的光,它们并非任何实体的再现,是一次游戏产生的影像,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