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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故事

2021-03-24韩冬芙

辽河 2021年2期
关键词:小院大门炊烟

韩冬芙

岁月老了,小院老了,小院里的人也老了!

在小院我住了十几年,那是北方常见的解放前留下来的老院落。瓦房居多,有点儿四合院的痕迹,却又不是标准的格局。接近四方,大门在北,进门是五大间排开的很阔气的大瓦房,是房东的住所。一对老兄弟各自住在东西两侧,正房身后三间东厢房。西厢房更多一些,越往里走越开阔。那也是我们孩子嬉戏最多的地方。整个院子被枝枝杈杈的老树包围着,错落的屋顶在夕阳下升起袅袅的炊烟,那就是留在童年底片最干净的记忆。简洁而唯美,淳朴而自然。

大门与蜘蛛网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这个大院中的胡老爷子哥俩是解放前的富商,我们整个大院十几户人家所住的房子都是他们家的。于是我们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十几户人家住在了一起。和我们家共住三间的是王叔叔一家,他们家的男孩叫林子,和我同龄。

有一次,我们玩捉迷藏,不知不觉就玩到了院门口那扇陈旧的大门后,当时还为自己的聪明创意而窃喜,那是两扇铁饰包边的木制大门,门上铁钉的斑驳见证了年代的更替。单扇门足足有百斤重。我俩钻过缝隙,贴着墙慢慢地尽可能地向里移动,尽管我们很小心,还是让门上的蜘蛛网抖落下来,晃悠悠地荡在我们眼前。我不由自主地向林子靠了靠。当喧闹已远去,夜幕已降临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小伙伴们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沉重大门后的我们两个“执着”者。当我们俩使出吃奶的力气推着嘎吱嘎吱作响的大门,从里面钻出来的时候,猛然间我的眼睛被迷住了。大概是门上沉积的灰尘掉下来了,这可怎么办?我无助地哭了起来。这时,林子扳过我的脸,用手掀起我的眼皮,而后一阵凉爽的风拂来——眼睛亮了,只记得那一夜的星斗就是我梦中童话的模样,于是青春的期许里多了明亮见底的双眸。

涂粉笔的白球鞋

有一年,學校为县运动会准备团体操表演,全院的孩子大多数参加了。于是大人们开始运筹帷幄,因为70年代毕竟买成衣的家庭还是少数,大多靠三十几元工资支撑全家的柴米油盐,都是自己扯布做的。接下来晚饭后的场景是这样的:

对门的陈姨拿着裁好的衣料比划着走向里院的冯姨家,准备给林子的白衬衫再做最后的加工。丽萍的妈妈也正扯着特有的嗓门跟丽萍理论,大抵是因为想用大姐的旧衬衫改成表演的白衬衫,遭到了丽萍哭哭啼啼的抗议。还有几个拿着已经做好的白衬衫蓝裤子在里院外院跑着,充满了童稚气息的衣裤,在风里留下一串串欣喜。而我正琢磨那双半新不旧的白球鞋该怎么办?妈说姐四个都买这一个月就没伙食费了,我脚长得慢就凑合着用吧!我拿着鞋翻来覆去好半天。突然,我看见挂在墙上的小黑板,几根白粉笔静静地躺在那,似乎正诱发我最机敏的神经,接下来在父亲的瞠目结舌和母亲的频频摇头下我开始用粉笔蘸水涂抹着白鞋的每个角落,生怕在同学面前露出不是新鞋的窘相。第二天,还在上课,天空就下起了雨。我一想:坏了,我的白鞋还晾在窗台上呢。放学铃声一响,我一路飞奔到家,只见白鞋还在,只是立起来的鞋跟处流了一窗台的白汤……

这个院子里每天都有一些夹杂着酸甜苦辣的故事在炊烟中缭绕,明知道最后要消失却又久久不愿离去,留下一些带不走的眷恋。

我们的游戏

日子像老挂钟一样,不紧不慢地数着。有时因为人为的忽略而看似缓慢,有时又在外因的驱使下变得急促。

大人为生活而奔波,而我们这些孩子也在为游戏忙碌。

从医生那窥视得到的注射药剂的盒子,被糊得妥妥贴贴,然后又画上小鸟之类的——这就是最值得炫耀的文具盒了。

小丫头们拿着泛黄的厚书,里面夹着色彩斑斓的糖纸,走家串户去交换自己心仪的那一张,“行家们”煞有其事地把糖纸放在手心,让它自然卷曲……

被蹭的锃亮的自行车钢圈刺着围成一圈那一双双的眼。你家是“二八”的,我家是“二六”的,你是“凤凰”的,我是“永久”的,你家的车大梁上套上了钩针勾成的绒线套子,穗子飘飘荡荡。他家的就更奢侈一点儿,买来五颜六色拧成的花色毛圈,手摇车蹬子,速度加快,煞是好看。

周末大型“综艺”游戏就是“过家家 ”。摆商店是“实力”的大比拼。小丽用罐头盒盖子做秤盘,用木棍做秤杆,用螺丝帽做秤砣。菜叶子被码放得整整齐齐,刚掰下来的玉米棒子须子做“高级粉丝”……菜场就开市了。

谁家后窗传来悠扬的口琴声,入耳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绽放着花朵,摇响风铃,定格跋山涉水的永恒。

炊烟里的五味

小院的烟火气在柴米油盐中细数着每个人家平常的希望。

最浓重的色彩是晚饭时分,没有了早饭的忙碌,只有烦劳了一天的从容。

冬日里,虽然没有了不绝于耳的嬉笑,但看着从厚厚的门帘后挤出来的热气腾腾慢慢散去,对食物的渴望早已冲破了父母定的规矩,围在锅前跃跃欲试。

我在家里是老大,所以摇吹风机协助父母做晚饭是必然的。右手均匀地摇着,左手伺机增添煤块,灶膛里的火苗映红了我的脸,那是一种最接近生活本质的印迹。

院子里的几位老爷子背着手看着各家各户袅袅升起的炊烟,品评着谁家的炉灶和烧煤更好一些。

正房里的胡家大爷爷最拿手的是做烧麦,逢年过节他家都要买一只羊来大餐一顿,然后还十分慷慨地给院里的每户人家送上一小盆飘香四溢的羊汤。当我还不知道烧麦是什么,就已经被那种食物制作的过程所震撼。

一根木制长棍穿过一个中间宽两头窄一些的鼓型木杖。左右手配合,一片片烧卖皮儿在面粉的配合下,犹如一朵朵盛开的莲花,再裹进羊肉,捏出均匀的褶,拢上口,紧紧地捏上,花瓣自然向外散开。上屉后大火烧开,热气汩汩升腾,掀开锅,剔透的面皮下,呼之欲出的美食就展现在眼前了。

在物资需凭票供应的年代,那无疑是院里茶余饭后的美谈,又或许是藏在被窝里的人生向往。

断舍离

人世间的温暖与平淡,有悲伤,有落寞,有温馨,有向往。

小院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小院搬进了楼房,小院在见证了风雨人间后,十几年前被拆迁。

站在机器隆隆的工地上,透过烟尘缭绕我看见了忙碌中的祖孙俩:爷爷从废墟中拣出一块块已经斑驳的砖块儿,长满老茧的双手从上到下摩挲着,仿佛细数着岁月的风风雨雨;小孙子跳来跳去,偶尔拾起一片彩色的玻璃片,对着太阳照来照去。眯起的眼睛透出稚嫩的惊喜——他一定是看到了别样的风景。那也许是他在童话中看到的。

生命是什么?一粒种子在岁月的洗礼中长成参天大树,栖息的小鸟飞来又飞走,四季轮回中,一种力量和着我们的脉搏一天天向上,向上……

思绪越走越远,深呼吸,用隽永去独酌北方小镇永不褪色的思念。

小院里成长故事,故事在小院里生长。日出日落,美好的回忆就在黑白交界处。

在那个平缓不浮躁的年代,生活也有甘苦的惬意,像偶尔的褶皱被熨烫得妥帖。

我也许无法拨开昨天爬满院墙的青藤去体会那个时代的平实。但风会掀开记忆最质朴的书卷,让回想摇响门上的那串风铃,定格风尘仆仆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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