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修辞创造”的路线问题

杨光荣

(四川大学 语言学系/中国语文现代化协同创新中心，四川 成都 610064)

一、修辞的第一性原理

(一)“修辞创造”的含义

所谓“修辞创造”，有两种含义：一是指“修辞”这一创造行为，即是说修辞是一种自然语言范畴的具有创造性的行为，它属于自然语言符号即生物符号自身创造的问题(自然语言符号是人类创造的生物符号，修辞就是一种创造符号的具体活动)；二是指“修辞学”这一学科知识的创造活动，这是一种研究修辞创造活动的理论学科。可见，修辞创造主要是一门技术学科，修辞学创造主要是一门理论学科，前者可以称之为“修辞技术”，后者可以称之为“修辞理论”或“理论修辞学”。当然，二者的界限不是截然分明的。

本研究的修辞创造，同时具有这两种含义，即“修辞”兼有“修辞行为”与“修辞学科”的含义；但是在具体语境下如有必要，会指出修辞创造属于哪一种含义范畴，分别以“修辞行为创造”与“修辞学创造”对二者加以区分，即“修辞创造”的含义可以区分为以下两种(见图1)：

图1 “修辞创造”含义分类图

对修辞创造做如此区分，有利于把修辞创造这一对象的研究推向深入，有利于促进修辞技术的发展，有利于提升理论修辞学的水平，有利于促使理论修辞学成为一门相对独立的学科。

修辞学蕴含着语法、逻辑的内容，因此可以预见，理论修辞学是一个集成修辞、语法、逻辑以及美学、文学理论等学科的综合体系。

(二)“修辞第一性原理”的经验描述与形式刻画，自然语言符号演算的集成性与多层次性

1.修辞的第一性原理

“修辞学创造”，在语言学六分支(语音学、语义学、词源学、词汇学、语法学、修辞学)的创造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但是修辞的创造又有别于语言学其他分支的创造，即“修辞的创造属于一种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对文辞的干预或控制”，这是修辞的第一性原理，也是分析修辞学这一形式修辞学属于原创的出发点。修辞学创造则属于一种有意为之的发掘知识的学科行为。

修辞的第一性原理还可以形式地刻画如下：

修辞=修饰(内涵性文辞(外延性文辞))

要指出一点，这里的“文辞”是指自然语言的表达形式，既包括“书面语形式文辞”又包括“口语形式文辞”，这是“文辞”的全部两种形式。就世界上多数语言而言，文辞属于口语形式。因为多数语言没有文字，因而没有书面语形式。

“文辞”还可以单独地形式地刻画如下：

文辞=内涵性文辞(外延性文辞)

以上文辞的函项表达式读为“文辞就是内涵性文辞施用于其外延性文辞的演算”。这是文辞的深层逻辑演算形式。就逻辑角度而言，“内涵性文辞”就是指负载属性的文辞，“外延性文辞”就是指负载指称对象即非属性的文辞；就语法角度而言，“内涵性文辞”即为具有内涵性音义属性的语言单位，“外延性文辞”即为具有外延性音义属性的语言单位。无论是内涵性文辞还是外延性文辞，其语言单位的形式包括“基元词”(例如汉语的单音单纯词)、“复合词”“短语”(词组)、“单句”“复句”以及“语篇”(包括“口语语篇”与“书面语语篇”)六级语言单位。

据此还可以推知修辞的定义：“修辞就是‘修饰’施用于‘文辞’的一种演算”，这是一个对修辞定义的“经验刻画”(非指“经验描述”)。对修辞定义可以加以形式地刻画如下：

修辞=修饰(文辞(内涵性文辞(外延性文辞)))

可见，修辞就是对自然语言符号的二重演算，而语法演算、逻辑演算则属于一重符号演算。

2.自然语言符号演算的集成性与多层次性，以及“基元演算”

修辞演算、语法演算、逻辑演算可以区分为如下(见图2)演算的层次类型：

图2 自然语言符号演算层次分类图

可见，自然语言符号自身就是一个三种演算(修辞演算与语法演算、逻辑演算)集于一身的复合演算系统。这是一种生物符号的演算，与人工约定符号即数学符号、逻辑符号的演算有一致之处，即均具有离散性、递归性、层次性等数学属性。但是自然语言符号的演算除了具有以上数学属性之外，尚且具有“内涵性-外延性”这一属性。内涵性-外延性既具有人文属性又具有数学属性，是人文属性与数学属性的统一体。长久以来，数学界忽视了自然语言内涵性与外延性构成的演算，把人文性的内涵性与外延性排除在数学属性之外，企图用人工约定符号即数学符号与逻辑符号的外延约定性取代自然语言符号的内涵性，这使得自然语言符号的内涵性不能得到高精度的形式刻画。蒙太古内涵逻辑的出现才使得自然语言的内涵性得以受到重视，但是蒙太古却把外延逻辑与内涵逻辑并列为两种不同类型的逻辑，把二者加以分列，忽视了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事实上，内涵逻辑与外延逻辑具有统一的内在联系，具有统一的逻辑基础，二者统一于自然语言符号的内涵属性与外延属性。内涵性与外延性是自然语言符号的统一属性，统一于自然语言符号的同一单位上，并不是分属于自然语言符号的不同单位上，这是“自然语言复逻辑”(简称为“复逻辑”，建立于自然语言的“复符号”之上，以区别于非自然语言符号的“单符号”)的逻辑基础与基本原理，也是复逻辑的第一性原理以及出发点。

内涵性与外延性，在自然语言符号中，构成为一个集合，可表示如下：

自然语言符号=(同语符内涵性，同语符外延性)

以上是自然语言符号的“复符号性”，据此自然语言符号可以被称之为“自然语言复符号”，简称为“复符号”。该集合称之为“内涵-外延集”。这是一种新型的集合论，有别于俄国数学家康托尔的外延集，也有别于美国数学家扎德的模糊外延集。如此看来，集合论可以区分如下(见图3)：

图3 集合论分类图

“内涵-外延集合论”可以称之为“自然语言符号集合论”，简称为“语符集合论”或“复符号集合论”，这是自然语言的集合论逻辑基础。基于自然语言的修辞、语法同样具有该集合论的逻辑基础。“外延集合论”，即为康托尔集合论、扎德集合论，可以称之为“传统集合论”或“非内涵-外延集合论”，也可以称之为“单符号集合论”。

集合“自然语言符号=(语符内涵性，语符外延性)”是自然语言复逻辑的集合论基础，依据语符内涵性与外延性的逻辑关系，该集合可以表示为如下函项式演算：

自然语言符号=语符内涵性(语符外延性)

该函项式演算又可以简化为如下表达式：

语符内涵性(语符外延性)

这一“施用”演算与苏联数学家肖芬克尔的“数学施用演算”有异曲同工之妙，“语符内涵性(语符外延性)”可以称之为“自然语言符号施用演算”，简称为“语符施用演算”。这是自然语言符号的“基元演算”。无论是自然语言符号的修辞演算、语法演算，还是自然语言符号的复逻辑演算，都是这一基元演算的不同表征形式。据此，“施用演算”可以区分如下(见图4)：

图4 “施用演算”的语符与非语符分类图

在“非语符‘f(x)’施用演算”中，f为函项关系，但是在语符中实际上属于属性范畴，据此，尽管两种施用演算的类型不同，但是“算子”均属于演算符号，具有同样的内涵算子属性。因此，数学施用演算的f与语符施用演算的“语符内涵性”均属于属性算子，可见数学的f既可以表示自变元与其依变元之间的函项依存关系，又可以表示属性与其约束对象之间的施用演算关系。

理论修辞学(即分析修辞学、形式修辞学)，就是一个包括修辞演算、语法演算与逻辑演算的理论体系，这三种演算贯穿于语言表达式的“主干演算”〔表征为“内涵词(外延词)演算”〕、“附中演算”〔表征为“修饰语(中心词)演算”〕与“范畴演算”〔表征为“范畴算子(对象)演算”〕之中，这六种“分科演算”与“语言表达式演算”种类不同，层次有别，但均属于“语符内涵性(外延性)演算”这一基元演算的不同表现形式。

以上“施用演算”，虽然可以区分为两种不同类型(语符与非语符施用演算)，但是其演算的实质是相同的，均为“施用算子”，即“语符内涵性”与f均属于“算子”，因此语符施用演算与f(x)这一非语符施用演算可以统一起来，并统一表示为“符号内涵性(符号外延性)”这一施用演算形式。

数学施用演算属于属性算子演算，f简称为“属性算子”，通常人们认为，数学语言属于外延性符号，这是一个误判，在f(x)演算中，f就是一个内涵符号，而且表示演算的加减乘除符号均属于内涵性符号。这表明，数学符号也不是纯粹的外延符号，不过数学的内涵符号与外延符号是分立的，即数学表示内涵性与外延性是分开表示，不是把内涵性与外延性注入同一个人工约定符号加以表示，这是人工约定符号与自然语言符号的最大区别。

从数学的角度看，自然语言表达式的六种演算具有统一的演算底层或基元演算。要指出一点，“f(x)”这一“施用演算”，在数学中，f是作为算子，x是作为外延，二者所表示的属性算子与计算对象是分开来处理的。但是在自然语言的“语符内涵性(语符外延性)施用演算”中，属性算子与计算对象既可以分开来处理，用不同的语符来表示，也可以合在同一个语符内来处理，据此，内涵性算子的存在形式可以区分为如下(见图5)形式：

图5 内涵性算子存在形式分类图

在自然语言逻辑即复逻辑中，f是作为内涵算子来处理的，可以存在于同一语符内，也可以存在于不同语符内；x是作为外延来处理的，据此，“f(x)”这一“施用演算”，是复逻辑的基元演算形式或基本演算形式。

要指出一点，20世纪20年代，苏联数学家肖芬克尔从数学的角度发现了这一演算形式，笔者则从语言学发现了这一演算形式，但是“f(x)”这一“施用演算”在传统数学与在语言学中的含义不尽相同：f在传统数学中被处理为函项关系，在语言学中被处理为内涵性；x在传统数学与语言学中均被处理为外延性。

要补充一点，如果在语言学中f为外延性成分例如为外延词名词，也会在语境中发生词相变换，变换为内涵性成分，这一点，在传统语言学的法则中是不会发生的。

3.自然语言演算的符号统一性，弗雷格逻辑的混合性质

从符号学的观点来看，自然语言符号的演算与人工约定语言的演算均属于符号的演算，据此符号演算可以区分为如下(见图6)类型：

图6 符号演算分类图

依据以上符号演算的区分，可以推知，弗雷格开创的数理逻辑演算一直被视为“外延符号演算”，据此，弗雷格逻辑又可以称之为“外延逻辑”。把这种外延符号演算应用于自然语言符号的形式刻画，总是把自然语言符号的内涵性处理为外延性，这种处理是不符合自然语言符号的内涵性实际的。

事实上，弗雷格外延逻辑的命题演算，属于真正的外延逻辑，因为弗雷格逻辑命题演算的联结词“是”“非”“和”“或”“如果……那么……”均属于外延联结词，即外延算子。据此，算子可以区分如下(见下页图7)：

图7 算子分类图

弗雷格逻辑的谓词演算则属于“内涵-外延逻辑”。以往的看法把弗雷格逻辑一律视为外延逻辑，这是一个错误的判断与认识。之所以如此，关键在于弗雷格逻辑的逻辑基础为“外延集”，而不是“内涵-外延集”。据此，集合可以区分如下(见图8)：

图8 集合分类图

可以看出，外延集仅仅处理外延，即使遇到内涵，也会把内涵当作外延来处理。这是弗雷格外延逻辑即命题演算的本质特征，也是其不足之处，国内外有关研究者把弗雷格逻辑应用于自然语言的形式刻画但不能达到满意的结果，其原因也在这里。

分析修辞学与分析语法的逻辑基础为内涵-外延集，基于内涵-外延集的逻辑可以称之为“复逻辑”，这是有别于弗雷格外延逻辑的一种逻辑类型。事实上，弗雷格逻辑的谓词演算，并不属于外延逻辑，而是属于复逻辑的一种表现形式，只不过以往人们没有意识到罢了。

“内涵-外延集=(内涵，外延)”作为复逻辑的集合论基础，其逻辑演算的一般性形式如下：

自然语言符号语义=内涵性语义(外延性语义)

该解析表达式演算又可以简化为以下“施用演算”表达式：

内涵性语义(外延性语义)

这是复逻辑的基元演算表达式，又是自然语言语义演算的基元演算表达式，是一种复杂函项式的基元表达式。

要指出一点，“内涵性语义”与“外延性语义”，亦即“内涵性逻辑语义”与“外延性逻辑语义”，就自然语言的“词”而言，其“词内涵义”就是概念的内涵，其“词外延义”就是概念的外延，据此，自然语言的语义(不含语音)就是逻辑的逻辑语义。自然语言的语义可以区分为内涵语义与外延语义，同理，逻辑的逻辑语义也可以区分为逻辑的内涵语义与逻辑的外延语义。如此，便打通了语言与逻辑的关系。

(三)“修辞演算”的定义及其分类

1.修辞演算的定义

“修辞”这一“汉语经验复合词”(即依据汉语物理排列规则而成的复合词，非依据通用逻辑规则而成的经验复合词的逻辑表达式)，其自身就是一个经验表述的函项式，属于一种演算形式，其演算对象为“辞(文辞)”即自然语言符号，其演算为“修(修饰)”，其演算形式为“修(辞)”这一施用演算形式。

2.修辞演算的分类

传统修辞学的“对偶”“排比”“比喻”“比拟”等修辞格，均属于“修辞演算”，即“修辞演算格式”，简称为“修辞演算格”或“修辞格”或“辞格”，其演算的对象均为“文辞”即自然语言符号。据此，修辞演算可区分为如下(见图9)类型：

图9 修辞演算分类图

“非修辞格演算”即为修辞格演算之外的一般的“遣词造句”，亦即陈望道所说的“消极修辞”的内容；“修辞格演算”即为陈望道所说的“积极修辞”的内容。

3.分析修辞学、形式修辞学与计算修辞学的命名问题

分析修辞学即为形式修辞学、计算修辞学，因此修辞演算属于形式修辞学、计算修辞学之列。“分析修辞学”与“分析哲学”之“分析”含义一致，即应用数学、逻辑对自然语言所进行的分析；“形式修辞学”即应用数学、逻辑对自然语言进行形式化地表征、刻画；“计算修辞学”之“计算”，即应用数学、逻辑对自然语言进行形式演算。可见三者的命名角度不同，但是其指称则是一致的。这种一物多名现象，目的是从各个角度来刻画对象，揭示其对象的丰富内涵，加深读者的理解。

二、经验“修辞格”的演算及其形式刻画分类举隅，陈望道经验修辞学的形式刻画分类

(一)经验“修辞格”的演算分类及其形式类型举隅

经验“修辞格”(亦可称之为“传统修辞格”)，被陈望道分为38格,这是经验修辞学的主要内容。如果从形式演算的角度出发，可以把经验修辞格加以形式分类。对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的经验修辞格可以从几个方面加以形式考察，现予以分类举隅说明。

1.“修饰算子”的形式定义

所谓“修饰算子”，即是指“修饰”这一经验表述的形式刻画，这是一种数学的形式刻画语言。修饰算子可以形式化地表示如下：

修辞=修饰算子(文辞)

这是修辞的标准形式化定义。可见，“修饰算子”是一种数学语言，“修饰”则是一种经验描述语言，但是二者的精神则是一致的，其区分则在于一为形式刻画，一为经验描述。

2．修饰算子的形式分类

修饰算子可以按照不同标准加以区分，标准不同，所区分出的类型也不同，但是每一次区分均按照逻辑分类法则进行。

2.1“语符整齐修饰算子”与“语符非整齐修饰算子”

如果按照自然语言符号(简称为“语符”)“整齐”与否的标准，修饰算子可以区分出如下(见图10)类型：

图10 修饰算子整齐与非整齐分类图

“语符整齐修饰算子”简称为“整齐修饰算子”，“语符非整齐修饰算子”简称为“非整齐修饰算子”。

这里的“整齐”，是指词、词组、句子、语篇单位的“音义构造”整体上的对应、排比以及同一语言单位的反复出现，即是使语言单位在音义整体上(音位、义位、音义位及其组合形式)具有一种音义形式与内容相结合的整齐性。说得概括一点，整齐就是语符单位在物理排列上对应、排比、同语符反复出现，在逻辑单位上对应、排比、同逻辑单位反复出现，这是整齐算子的内在机制。整齐算子具有一种审美功能，是对应美、音步美、重叠美等多种形式美的集成。“整齐算子”属于“隐形算子”，即被修饰的文辞中并没有出现“整齐”语词或字样，其整齐性是体现在语言单位的纵向对应、横向排比以及顺序反复之中的。

“非整齐修饰算子”即为“错综算子”，同样属于隐形算子，即在被修饰的文辞中并没有出现“错综”词语或字样，实际上在词语上出现的是非整齐形式的文辞，这一点，陈望道称之为“形式参差，词面别异”[1]207。就审美而言，错综在于求非整齐，求变化，以便于从整齐中求非整齐，减弱整齐美的过度审美疲劳。

2.2修饰算子的语符系联分类

如果按照语符中的联结词标准进行分类，修饰算子可以区分为“语符系联算子”与“非语符系联算子”两类，表示如下(见图11)：

图11 修饰算子的语符系联分类图

经验修辞格的比喻就是典型的语符系联算子，其形式刻画如下：

比喻=比喻算子(文辞)

进一步刻画如下：

比喻=好像(a,b)

例如：“毛主席是红太阳。”在这一句中，“毛主席”“红太阳”是两个不同的外延词，二者属于不同的物理范畴：一为人类范畴，一为天体物理范畴，从物理指称上讲，二者不具有等同性，但是从其内涵性来讲，毛主席给穷人送温暖，太阳给人类(温带、寒带)送温暖，二者的外延值尽管不同，但是其内涵值却是一样的。这一“是”语符系联算子，其值域为(送温暖之人，温带、寒带太阳)，这也是该比喻句成立的条件与真理性所在。比喻算子有的属于显性算子，例如“好像”“似乎”等。

“非语符系联算子”，即语符系联算子不出现，例如“毛主席，红太阳。”可以形式地刻画为：

0(毛主席，红太阳)

“0”表示外延词“毛主席”与“红太阳”二者之间具有内涵一致性，但是并不出现“是”“好像”等词语。

2.3修饰算子的意境分类

就“比拟”而言，修饰算子可以区分如下(见图12)：

图12 修饰算子的意境分类图

陈望道说：“将人拟物(就是以物比人)和将物拟人(就是以人比物)都是比拟。”[1]117陈望道这一关于比拟的定义可以形式化地刻画如下：

将……拟(人，物)，或将……拟(物，人)

可以看出，“比拟算子”可以区分为两个小类“拟人”与“拟物”，二者的功能是一样的，即把分属于“人”范畴与“物”范畴不同范畴的对象(均以外延词即名词表达)加以“沟通”，其沟通机制在于不同范畴的对象之间具有一种形貌上的相似性，或审美相似性，把人这一对象与物这一对象从形貌上加以打通。即以陈望道所举的例子(白乐天《女道士》诗云：“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而言，把女性比拟为“一枝莲”，其机制为女性与一枝莲在形貌上均属于亭亭玉立之状。从该例子可以看出，这里所谓的意境就是女性与一枝莲之间在形貌上的审美感知的相似性、沟通性，可表示如下：

意境=亭亭玉立相似(女性形貌，莲花形貌)

可见“意境”是一个函项结构，是“意境算子”施用于审美对象的演算的产物。单纯的审美对象是构不成意境的，说白了，意境包含着人的认识因素，没有了人的认识因素(表现为“比拟算子”)就不存在所谓的意境了。“女性”与“一枝莲”本来分属于不同的生命范畴，一为人，一为植物，但是二者在形貌上却具有共同的亭亭玉立之审美感受、审美形象。可以说，意境的形成属于审美机制，属于美感之间的沟通。况且，这里女性与一枝莲二者亭亭玉立形貌所构成的意境，除了审美机制之外，还具有时代性、民族性，说明白乐天时代是以纤秀、苗条为美的，而南疆维吾尔族系以女性“好女一身膘”为美。可见比拟意境具有时代性、民族性以及族群的认知属性。

“比拟意境”还可以表示为以下(见图13)三维几何空间：

图13 比拟意境三维几何空间图

“非意境算子”就是意境算子之外的算子。就白乐天诗句“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而言，实际上是对偶算子与比拟算子的综合应用，可以形式地刻画如下：

对偶(非比拟(姑山，半峰雪)，比拟(瑶水，一枝莲))。

在这里，对偶属于该句诗的大格局算子，比拟属于下半句诗的局部算子，相对于比拟算子的是“非比拟算子”即“写实算子”。事实上，“比拟(瑶水，一枝莲)”也许有写实的成分，果真如此，该下半句诗也可以表达为“写实(瑶水，一枝莲))”，不过这需要考证以后才可以确定。这是修饰算子综合运用的一个例子。由此可见，写诗也需要讲究考据。

以上，我们把传统的经验修辞格改造为“形式修辞格”，并深刻地揭示了经验修辞格的内在机制，可以看出，经验修辞格与形式修辞格均遵守相同的修饰机制，即经验修辞格与形式修辞格均具有相同的逻辑基础。

(二)陈望道经验修辞学的形式分类

以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为代表的汉语经验修辞学，基本上代表了经验修辞学这一学科的内容体系。如果以形式修辞学的眼光来看，经验修辞学的内容体系可以区分如下(见图14)：

图14 经验修辞学的形式分类图

“修辞格演算”即陈望道“修辞的两大分野”中的“积极修辞”，包括“辞格演算”与“辞趣演算”，辞格演算则包括现实有的与现实没有的，辞趣演算则为文字符号的，不涉及语符内容。[1]48-49“非修辞格演算”即“消极修辞”演算，属于一般的语符演算、语法演算与逻辑演算的综合集成。当然“积极修辞演算”即修辞格演算同样具有一般的语符修辞演算、语法演算与逻辑演算的综合集成的属性。

积极修辞的标准，陈望道说：“然而积极的修辞却是具体的，体验的。价值的高下全凭意境的高下而定。”[1]49陈望道认为，积极修辞均具有“意境”，而意境是区分为高下的，但是何为“高意境”？何为“下意境”？则有待探讨，这是一个涉及真理、伦理与审美的综合性问题，即是一个“真善美”的问题。如此讲来，无论是积极修辞演算还是消极修辞演算，都具有意境，都具有意境的高下问题，都涉及真善美的综合性问题。

由以上内容可以看出，分析修辞学即形式修辞学可以用来对传统经验修辞学进行形式化处理，这说明分析修辞学与经验修辞学并不矛盾，更不对立，而是具有统一的语法基础与逻辑基础。积极修辞与消极修辞具有共同的修辞形式、语法形式与逻辑形式，具有共同的意境，区分就在于积极修辞具有有意识的“技巧形式”，而消极修辞更多的是与生俱来的生物机能，即使具有修辞技巧也属于无意识的。

至于“修辞创造”，表现在消极修辞上则为自然语言语符即对象语言的演化式创造，表现在积极修辞上除了自然语言语符即对象语言的演化式创造以外，尚有“修辞学”知识的有意识创造，这其中蕴含着无意识的经验修辞学元语言知识的创造，但不是系统的自觉的修辞学元语言体系的创造。修辞学只有演进到形式修辞学阶段之时，才会出现成体系的、自觉的修辞学元语言的创造。这就是说，在发端于亚里士多德《修辞学》[2]的经验修辞学的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是不可能产生形式修辞学意义上的元语言体系的，形式修辞学意义上的元语言体系，是数学、数理逻辑、自然语言复逻辑以及分析语法(即形式语法)渗入到修辞学领域的产物。(1)笔者自2016年秋季起，先后应邀在大连理工大学、赤峰学院(2017年，未参会，但提交了论文摘要)、四川大学(2018年)、河北大学(2018年)、北京大学(2018年)、江西师范大学(2018年)、广西民族大学(2019年)举办的中国修辞学会大会、修辞学与语义学研讨会(北京大学举办)、“‘修辞创造与汉语发展演进’全国学术研讨会暨中国修辞学会2020年年会”大会(郑州，华北水利水电大学腾讯视频会议)上做主题演讲。本论文汲取了历次大会主题发言的研究成果，恕不一一注明出处。“分析修辞学”即“形式修辞学”就是在历次主题演讲中渐渐形成的，这意味着分析修辞学或形式修辞学已经有了五年的历史。在此对各次会议的主办方一并致以诚挚的谢意。

三、修辞学的“元语言创造”领域——形式修辞元语言

(一)修辞学元语言创造的历史类型

“修辞”作为一种生物机能行为，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物属性，这是属于人类的共性行为，因此其创造是属于一种生物的本能，一种潜意识本能。修辞这一创造行为并不区分对象语言与元语言，二者是浑然一体的，即对象语言与元语言浑然一体。消极修辞的创造尤其如此，受教育程度不高的人尤其是文盲的修辞创造行为更是如此，即使是受教育程度高的人，其修辞创造行为也是如此。

“修辞学”的创造，从元语言的创造历史来看，经历了从经验描述到形式刻画的历程，据此，修辞学的元语言创造可以区分如下(见图15)：

图15 修辞学元语言创造分类图

可以看出，修辞学的创造，主要地表现为元语言的创造，因为修辞学对象语言的创造是与修辞行为融为一体的。

首先是经验元语言的创造，其次是形式元语言的创造，据此，“修饰”可以区分为如下(见图16)两类：

图16 “修饰”演进分类图

“形式修饰”与“经验修饰”并不对立，而是一种演进的历史关系，经验修饰是来自于身心感知的修饰，与修辞对象语言同步产生；形式修饰是来自于形式刻画的修饰，其历史很短，二者具有统一的逻辑基础，即均属于“修饰函项”。修饰函项不同于语法函项、逻辑函项，其基元函项属于二重函项。

修饰函项是以“修辞=修饰(内涵性文辞，外延性文辞)”作为其逻辑基础，这与语法的逻辑基础即“语法=(内涵性文辞，外延性文辞)”是不同的。可见，语法函项“语法=内涵性文辞(外延性文辞)”不含“修饰算子”，仅仅有“内涵性文辞算子”；修饰函项必须含有“修饰算子”，语法函项未必含有修饰算子，即使是含有，也没有从理论上加以明确。这表明，修辞与语法具有复杂的交叉关系。

(二)修辞创造与语法创造以及逻辑创造的层级蕴含关系

从理论上说，修辞与语法以及逻辑的关系可以表示为如下从大到小的蕴含关系层次：

a.修辞函项：修辞=修饰(内涵性文辞(外延性文辞))

b.语法函项：语法=内涵性文辞(外延性文辞)

c.逻辑函项：逻辑=内涵性语义(外延性语义)

可见，首先，“修饰”“内涵性文辞”“内涵性语义”是修辞、语法、逻辑三者的根本性区分所在；其次，修辞的对象语言是“内涵性文辞(外延性文辞)”以及“内涵性语义(外延性语义)”，据此，修辞的对象语言既包括语法又包括逻辑，这即是说，修辞不单单是文字技巧，而且蕴含着逻辑内容。古希腊把“修辞、语法、逻辑”列为“三艺”是非常有道理的，可以说，修辞、语法、逻辑构成了由表及里的思维层次以及表达技巧。

逻辑函项是最为深层的，其次是语法函项，修辞函项是最为表层的。这也表明，逻辑是语法的基础，逻辑与语法是修辞的基础，单纯的语法与单纯的修辞是不存在的。

由以上修辞函项、语法函项与逻辑函项的蕴含层级关系可以看出，任何修辞创造行为，都是一种伴随着逻辑创造、语法创造以及修辞创造的综合集成创造，单纯的修辞创造是不存在的。任何语法创造同时也蕴含着逻辑创造与修辞创造，我们往往觉得语法、逻辑不涉及修辞问题，其实不然，修辞、语法与逻辑三者的创造是三位一体的协同创造。

(三)编写融修辞、语法、逻辑于一体的大学通用教材以及社会普及读物，是国家语言文字推广的有力保障

以往人们总是强调修辞、语法、逻辑三者之间具有独立性，分别属于不同学科，未注意三者之间的内在联系。现行的大学现代汉语、古代汉语以及语言学概论之类教材从来不阐释语法与修辞之间的联系，更不阐释语法、修辞与逻辑之间的内在联系，即使是把语法、修辞合起来讲的一些论著，也是语法、修辞貌合神离，各讲各的，互不搭界。这对于提高学生、国民的修辞、语法、逻辑能力是非常不利的，因此编写一部融修辞、语法、逻辑于一体的通用大学教材(要有理论深度)十分必要，这有助于中华民族华夏族母语能力、多元各兄弟民族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能力的提升。这将是国家语言文字推广战略与建设的有力保障，是巩固“中国语文多元一体格局”的有效措施。

新中国成立初期，著名语言学家吕叔湘、朱德熙在《人民日报》连载“语法修辞讲话”，后集结为单行本《语法修辞讲话》予以出版，这对新中国国家通用语言的建设起到了积极作用。现在编写一部“国家通语修辞语法逻辑讲话”的读物(要注意通俗性、普及性)进行社会普及是非常必要的，因为没有受过国家通语修辞、语法、逻辑训练的人就不具备国家通语世界观，就不会按照国家通语表征的法律法规来行为行事，因此，接受国家通语修辞、语法、逻辑训练，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四)修辞、语法与逻辑基元函项的层次数及其组成

从基元函项的层次数来看，逻辑基元函项、语法基元函项属于一重基元函项，即其基元函项仅仅具有一个层次，而修辞的基元函项则具有两个层次，属于“二重基元函项”。修辞、语法、逻辑基元函项的组成是不同的，分述如下：

1.逻辑基元函项的组成

逻辑基元函项属于语义(逻辑语义)的一重函项，其组成为语义或逻辑语义，不包含“语音”的问题，表示如下：

逻辑函项=内涵性语义(外延性语义)

在具体语境中，逻辑函项的表达式为词、词组或句子，仅仅是考虑其语义而不考虑其相应的语音表达式。

2.语法基元函项的组成

语法基元函项属于音义的一重函项，表示如下：

语法函项=内涵词(外延词)

或：

语法函项=内涵词音义(外延词音义)

“词”是音与义的统一体，因此修辞的修饰既修饰音又修饰义，是修饰音义的统一体。有人谈修辞，仅仅谈论“音步”，忽略了其中蕴含的语义问题。如欧阳修《醉翁亭记》的音步，就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音的问题，而是音与义的统一体。

3.修辞基元函项的组成

修辞基元函项则属于二重函项，是由“修饰”“内涵性音义”两个算子所构成的二重函项。可见，逻辑可以不包含语法、修辞，但是语法一定包含逻辑，修辞一定包含逻辑、语法。修辞是修辞、语法与逻辑的统一体。

修辞的修饰，一是经验函项，一是形式函项。据此，修饰函项可以区分如下(见图17)：

图17 修饰函项分类图

依据“修饰函项”演进的历史类型，修辞学可以区分为如下(见图18)类型：

图18 修辞学的演进分类图

至于修辞学的对象语言即研究对象是一种生物机能的创造，因为修辞学的对象语言即为人类的自然语言，属于人类的生物机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而不是创造出来的人工产物。因此，“修辞创造”应当表述为“修辞元语言的创造与修辞方式的创造”。“修辞元语言的创造”是指解释、分析自然语言修辞现象的工具的创造，“修辞方式的创造”是指以自然语言为基础来表达修辞意识的方式的创造，即修辞创造可以表示如下(见图19)：

图19 修辞创造分类图

其中，“修辞方式的创造”属于传统修辞学的创造领域，传统修辞学即经验修辞学在这方面已经有比较丰富的成果；“修辞元语言的创造”属于形式修辞学领域的创造，属于修辞创造的新领域。在形式修辞学视野中，“修辞方式”属于修辞格演算之列。

四、修辞学对象语言(即自然语言)的符号演化式创造及其综合集成性，以及自然语言符号创造的综合集成性

(一)“修辞创造”的属性层次

“修辞创造”这一符号行为，属于修辞学的对象语言即人类的自然语言的符号演化式创造，这是修辞创造而非修辞学创造的根本属性。直白地说，修辞创造就是一种应用语言的生物行为，是人类的一种生物符号本能。

人类的自然语言其创造是属于生物演化式的，具有生物符号演化的性质，即修辞学的对象语言只能采取符号演化式创造的形式。说白了，这属于自然语言符号的深层创造、表层创造以及深层创造与表层创造相互结合的创造。任何自然语言符号表达式的创造，都遵循如下认知法则：

自然语言表达式=内涵性音义创造(外延性音义创造)

(深层创造) (表层创造)

(自然语言符号演化式创造法则)

以上法则“自然语言表达式=内涵性音义创造(外延性音义创造)”读作“自然语言表达式就是内涵性音义创造施用于外延性音义创造的演算”。可见修辞演算就是一种自然语言符号的演算，一种自然语言符号内涵性施用于其外延性的演算。

要指出一点，自然语言符号的内涵性与其外延性是集成于同一符号之上(即每一个语符之上)的，即自然语言符号既是把内涵性与外延性集成于同一个符号之上，又可以用同一个符号来分别表示内涵性与外延性，其条件在于符号是处于非语境还是处于语境之中。

这与数学语言、数理逻辑语言这些人工约定语言分别以不同的单一含义符号来标记内涵性与外延性是不同的，即内涵性与外延性在人工约定语言中是被不同的符号分离开来表示的，这也是用弗雷格逻辑来处理自然语言符号的不足之处。

乔姆斯基语法理论在理念上具有“深层结构”与“表层结构”的区分，但是在其树图的表达中却没有把语符的深层结构与表层结构加以区分。一来是乔姆斯基没有在实践上搞清楚深层结构与表层结构究竟为何，没有在语符上锁定深层结构与表层结构；二来乔姆斯基也没有找到区分深层结构与表层结构的技术手段，即乔姆斯基压根儿就没有在物理上找到“内涵性音义”与“外延性音义”这一自然语言符号的深层结构单位与表层结构单位。这有点类似于美国遗传学家孟德尔的“基因论”，孟德尔即使是创造了生物基因的术语，但是孟德尔却没有在物理上找到生物基因的物理单位，生物基因物理单位即DNA的确立是生物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沃森与克里克完成的。据此，“内涵性音义”与“外延性音义”这一自然语言符号的深层结构单位与表层结构单位的物理确立在语言学上具有革命性的意义与价值，把未完成的“乔姆斯基革命”进行到底。

以上“自然语言表达式=内涵性音义创造(外延性音义创造)”这一法则，属于自然语言符号的创造法则，其中蕴含着词基因“内涵性音义”这一深层单位，以及复合词、短语、单句、复句、语篇等各个表层层面(外延性音义)的音义创造；即是说，音义创造不仅有“内涵性音义深层创造”，而且还伴随着“外延性音义表层创造”，即自然语言表达式的创造，属于深层音义与表层音义的同步协同创造。

(二)修辞学对象语言的分类

修辞学的对象语言即自然语言还可以区分如下(见图20)：

图20 修辞学对象语言分类图

“通用对象语言单位”，即指自然语言单位，包括基元词(词根词)、复合词、短语、单句、复句、语篇。“通用对象语言单位”不仅是语法学的研究对象，而且也是各类文体修辞学的通用语言表征单位，即是说，通用对象语言单位是修辞的修饰对象。“非通用对象言语样态”即“文体对象言语样态”，即不同文体的言语表达，例如韵文文体与散文文体，科学文体与非科学文体，公文文体与非公文文体等。

修辞的对象语言创造其表层形态可以分作词根语创造(0形态创造)与形态语创造两类(见图21)：

图21 修辞对象语言创造分类图

(三)修辞创造即修辞学对象语言(自然语言)符号创造的层次性

1.“修辞创造”的集成性与要求

修辞创造具有集成性，即修辞创造不是单一的或纯粹修辞一个层面的创造行为，而是涉及修辞创造、语法创造、逻辑创造以及三者创造行为的综合集成创造行为。即修辞创造要符合修辞准确、简洁、审美，符合语法正确，符合逻辑正确的要求与准则。

2.修辞创造的三个层次

修辞创造是一种由三个层次综合集成的创造行为：

a.修辞层次的修辞演算创造

修辞创造法则=修饰(文辞)

这一修辞创造的法则，就是修饰施用于文辞的演算，具体地说，修饰可以修饰内涵性文辞，也可以修饰外延性文辞，还可以同时修饰内涵性文辞与外延性文辞。修饰是生物机能，因此，文盲与非文盲均具有修辞能力，修辞能力是人类的共性语言能力之一，具有类型学共性。据此，修辞法则是一种通用法则，不受语种、族群的限制。

b.语法层次的语法演算创造

语法创造法则=内涵词(外延词)

这一语法创造的语法法则，是语法创造的深层法则，其创造机制就是内涵词施用于其外延词的演算机制。内涵词与外延词，是同一个词的内涵与外延的语境与语法的表征形式，因为任何一个词在非语境条件之下均为内涵与外延的统一，名词就是其外延表征为对象的词，动词就是其内涵表征为行为的词，但是名词同时具有内涵属性，动词同时具有外延对象。

语法创造具有语种个性，例如词根语、屈折语、黏着语的语法创造是分别具有各自语种类型学的个性特征。

c.逻辑层次的逻辑演算创造

逻辑创造法则=逻辑内涵义(逻辑外延义)

这一逻辑创造的逻辑法则，其创造机制就是内涵逻辑语义施用于其外延逻辑语义的演算。这一逻辑演算法则具有通用性，不受语种、族群的限制，也没有国界的限制。

要补充一点，自然语言语符的逻辑内涵语义与逻辑外延语义在语符处于非语境条件之下属于集成于同一语符，在语符处于语境条件之下属于同一语符的分别语符表示。

下面以诗句“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为例来说明修辞创造与语法创造、逻辑创造三者之间的蕴含关系。

a.修辞创造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的修辞创造可以形式刻画如下：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对偶(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对偶”即对偶算子，该诗句属于对偶格演算。还可以表示为集合之间的对应：

可见，对偶演算其本质为集合之间的对应，经验的对偶蕴含着数学演算、数学美，可见审美是数学法则在起作用。

b.语法创造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的语法创造可以形式地刻画如下：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才”“又”均为算子词即传统语法的副词，“饮”“食”均为内涵词即传统语法的及物动词，“长沙水”“武昌鱼”均为外延词即传统语法的名词；从语法上看，也属于对偶演算，即算子词与副词对应，内涵词与及物动词对应，外延词与名词对应。

c.逻辑创造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的逻辑创造可以形式地刻画如下：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内涵性逻辑语义(外延性逻辑语义)，内涵性逻辑语义(外延性逻辑语义)

可见，“才饮”“又食”分别构成内涵性逻辑语义，“长沙水”“武昌鱼”分别构成外延性逻辑语义，因为逻辑演算为“逻辑=内涵性逻辑语义(外延性逻辑语义)”，即逻辑就是内涵性逻辑语义施用于外延性逻辑语义的演算，因此诗句“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还蕴含着逻辑创造。该诗句的逻辑构造还可以用集合刻画如下：

可见，该诗句在逻辑语义的构造上同样具有对应关系,具有一种逻辑结构的对应美。

如此讲来，对偶同时是修辞美、语法美与逻辑美的综合集成，即审美不仅仅是审美对象之美，而且还是审美算子之美、符号之美、修辞结构之美、语法结构之美、逻辑结构之美，可见审美的复杂性了。

就以上分析而言，把“修辞构式”与“语法构式”对立起来是没有事实依据，也没有理论依据的。相反地，逻辑构式与语法构式、修辞构式具有共同的逻辑基础。

总之，修辞具有共同的逻辑创造法则，具有语种类型学的语法特征，此外还具有语种、族群的个性特征。可见修辞创造是一项综合集成的创造行为，不是单一的修辞行为。同理，语法创造、逻辑创造以及审美创造等符号创造行为，均属于综合集成创造行为。

五、修辞学创造的原创性研究与追踪性研究

从事修辞学创造，要想有效地创造修辞学知识而不是重复地复述已有的修辞学知识，首先应当从战略层面对修辞创造做一番认真度量。本文前文已经从修辞创造的路线、原创性等方面探讨了修辞的创造问题,这些均属于修辞学创造的路线问题。但是何为“原创”？一如上述，即依据修辞第一性原理而非依据参数所进行的研究。修辞的第一性原理即“修辞是修饰文辞”之意，即是说，修辞的第一性原理即为修饰文辞所依据的是自然语言符号的内涵性与外延性相统一的原理，这一修辞的第一性原理可以形式化地刻画为“修辞=修饰(语符内涵性(语符外延性))”，读为“修辞就是修饰施用于”语符内涵性施用于其语符外延性的“演算”。

“分析修辞学”即是依据修辞第一性原理所提出的，因此，分析修辞学属于原创性的形式修辞学。

与原创相对的是追踪，即依据参数而非依据第一性原理所进行的研究。我国《周易》“修辞立其诚”以后的修辞学研究，以及古希腊亚里士多德《修辞学》之后的修辞学研究，一般说来均属于追踪研究。

六、修辞学发展的战略路线——流派方向，分析修辞学的最高境界——“形式修辞哲学”

(一)修辞学的流派发展方向——从学科低精度向学科高精度发展

学科精度可以区分为“经验描述准确性”与“形式刻画精度”，前者可以称之为“低精度”，后者可以称之为“高精度”。学科高精度又可以区分为“数值刻画高精度”与“语符形式刻画高精度”。本文的学科高精度是指语符形式刻画高精度。

修辞学的繁荣，不仅仅依靠修辞学论著的产出数量的增长——这属于修辞学的粗放发展，更主要的是依靠修辞学流派的繁荣——这属于修辞学的高端发展、引领发展，因为只有当修辞学产生诸多流派之时，才是修辞学真正繁荣之时。

只有当修辞学进入形式刻画的发展阶段，即只有当修辞学迈入形式修辞学阶段，才可以称之为修辞学的壮年发展阶段。如此讲来，修辞学的经验阶段可以称之为修辞学的成长阶段。回顾以往，在修辞学的诸多流派当中，只有从元语言区分出的流派才属于反映修辞学发展演进的流派。修辞学的历史演进流派可以区分如下(见图22)：

图22 修辞学历史演进流派分类图

把修辞学区分为“经验”与“形式”两大流派，这是从修辞学的元语言而非对象语言的历史演进角度所做的划分。

从世界修辞学的演进历史来看，我国不仅是经验修辞学流派的故乡之一，而且也是形式修辞学流派的发源地。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是西方修辞学的开山之作，也是世界经验修辞学的创始之作；陈望道的《修辞学发凡》是汉语经验修辞学的开山之作，也是汉语经验修辞学的经典之作。经验修辞学是修辞学的第一个历史流派，至今依然持续发展，绵延不绝；分析修辞学是修辞学的第二个历史流派，也是修辞学的第一个形式流派。

经验修辞学与形式修辞学是修辞学演进的必由之路与必然性流派，是“修饰”从经验描述低精度向形式刻画高精度演化的必由之路。形式修辞学是修辞学历史的必然性高精度产物，是时代造就的历史必然性。

(二)分析修辞学的最高境界——形式修辞哲学

1.从“物理世界图景”的形式刻画到“语符心智-物理世界图景”的形式刻画

英国物理学家、数学家牛顿的经典力学与德国物理学家爱因斯坦的物理相对论，所给出的世界图景属于纯物理的形式世界图景。

德国语言哲学家洪堡特以及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沃尔夫的语言相对论所给出的世界图景属于经验的语符心智-物理世界图景，美国逻辑学家蒙太古的“形式哲学”则从语法与逻辑的角度给出心智-物理世界的语符形式图景。蒙太古的形式哲学是对语符心智-物理世界的“语法-逻辑的形式刻画”。

2.从弗雷格等的半形式分析哲学到蒙太古的形式哲学，蒙太古“语符心智-物理世界图景”形式刻画的未完备处

蒙太古的形式哲学[3]是人类哲学史上第一部形式哲学，是集语法与内涵逻辑为一体的形式刻画哲学，是弗雷格分析哲学、罗素分析哲学以及卡尔纳普分析哲学的重要发展阶段。弗雷格、罗素以及卡尔纳普的分析哲学尚处于半经验半形式的发展演进阶段，未迈入完全形式刻画的境界，蒙太古的形式哲学则把半经验描述半形式刻画的分析哲学提升到完全形式化的阶段即形式哲学的水平，这是一种高精度的形式刻画。

回顾哲学的发展历程，经历了经验描述的低精度思辨阶段(康德、黑格尔、马克思诸哲学阶段)、半经验描述半形式刻画阶段(弗雷格、罗素、卡尔纳普诸分析哲学阶段)、形式刻画高精度哲学阶段(蒙太古形式哲学阶段)。随着哲学由经验思辨到半形式刻画再到完全形式刻画的演进，“心智-物理世界图景”也由自然语言描述的准确性阶段进入了语符形式刻画的高精度阶段，哲学从“经验认识论阶段”进入了“语符认识论”的形式刻画阶段，再进入语符修辞、语法、自然语言逻辑一体化的形式阶段。

蒙太古的形式哲学是弗雷格开创的分析哲学的形式化发展，主要的是元语言的形式化推进，把分析哲学发展成为具有严谨性数学形式刻画的形式哲学体系，并发展成为应用数学分支。但是蒙太古的形式哲学尽管具有形式的严谨性，但是在完备性方面尚有待改进。由于蒙太古英年早逝，未来得及充实、完备其形式哲学的内容。

弗雷格的半形式分析哲学，是与其外延逻辑相应的，因为弗雷格逻辑即外延逻辑仅仅关注数学的逻辑化(被称之为数学的逻辑主义学派)，即从逻辑出发推导出数学。数学符号是一种人工约定的元语言，弗雷格逻辑的符号同样属于人工约定的语言，如此看来，二者在属性上是一致的，在功能上也是一致的，二者均属于外延符号。

人类的自然语言符号，恰恰是一种集内涵性与外延性于一体的非人工符号非数学符号亦非逻辑符号，这是弗雷格等分析哲学已经观察到但尚未着力的一个新领域。这正是蒙太古开辟内涵逻辑的一个新领域，也是蒙太古语法的生长点。

弗雷格从自然语言抽象出的是外延符号，并发展出外延逻辑。弗雷格注意到了“晨星昏星悖论”并进行了深刻的正确的论述，但是由于弗雷格未注意到其中蕴含的普遍性逻辑真理，因而未发展出复逻辑。蒙太古在弗雷格外延逻辑之外发展出内涵逻辑，但是却把内涵逻辑视为独立于外延逻辑的一种逻辑类型，未把内涵逻辑与外延逻辑加以统一处理，未把内涵逻辑与外延逻辑纳入一个具有统一性的逻辑体系之中，因而其内涵逻辑属于一种人工约定语言的逻辑，尚不属于自然语言逻辑，即应用到自然语言中总有不妥之处。

在蒙太古语法即形式哲学之后，便产生了分析语法与分析修辞学，分析修辞学的最高境界则是形式修辞哲学。笔者从自然语言抽象出了“内涵外延符号元语言”，并发展出“自然语言复逻辑”(简称为复逻辑)，外延逻辑仅仅是复逻辑的一个特例而已。复逻辑蕴含着外延逻辑。自然语言复逻辑，可以统一处理自然语言的内涵性与外延性，也可以统一处理弗雷格逻辑的命题演算与谓词演算。

3.“形式修辞哲学”是对“语符心智-物理世界图景”的“修辞-语法-逻辑”相统一的形式刻画

这是一种到目前为止，较为完备的形式刻画方式，是目前最为完备的形式修辞哲学。蒙太古的形式哲学，仅仅从语法与内涵逻辑来对语符的心智-物理世界图景进行形式刻画，未关注修辞这一领域对语符心智-物理世界图景的影响与调控作用。

“修辞”不仅仅是一个应用语言文字的技巧问题，它是一个无意识或有意识地发挥语言生物机能的领域。形式修辞学是调控语法乃至逻辑以刻画语符心智-物理世界图景的一个窗口，因此分析修辞学属于形式哲学之列，可以称之为“形式修辞哲学”。形式修辞哲学，是分析修辞学即形式修辞学的最高境界，是对语符心智-物理世界的形式图景的统一建构。

形式修辞哲学，包含三类语符表层演算，包含三种学科演算，形式修辞哲学是名副其实的形式语言哲学、形式符号哲学以及形式符号美学，因为形式是审美的最高境界。

4.自然语言语符的基元演算，与语符内涵性、外延性的共处与分离

笔者从自然语言抽象出的是“内涵符号”与“外延符号”,并发展出复逻辑，外延逻辑仅仅是复逻辑的一个特例而已。复逻辑既蕴含着外延逻辑又蕴含着内涵逻辑，这就是复逻辑的得名之由。

自然语言符号的内涵性与外延性，在语符未进入语境中时，内涵性与外延性共处于同一语符，属于同一语符的双重属性，这叫作“语符的非语境共处律”；语符一旦进入语境，内涵性与外延性便处于分离状态，即同一语符只能负载内涵性或外延性，不能同时负载内涵性与外延性，这叫作“语符内涵性与外延性的语境分离律”。自然语言复逻辑即复逻辑就是统一处理自然语言符号内涵性与外延性的新型逻辑，“内涵性(外延性)施用演算”是复逻辑的基元演算，弗雷格逻辑的命题演算与谓词演算均为复逻辑基元演算的不同表征形式。

七、结语

修辞、语法、逻辑(尤其是“自然语言复逻辑”)同出一源，均为人类自然语言能力的分科意识的不同表现，三者是同时产生的。但是修辞是三者之中的驱动器，因为修辞是言说的交际交流的动力，语法是言说的音义表征及其音义法则，逻辑是言说的语义表征及其语义法则，传统“修辞是说服的艺术”就是这个道理。

修辞学是一个博大精深的领域，在经验修辞学时代，在进入形式修辞学时代，以及在从经验修辞学演进到形式修辞学的历程中，其研究具有高度的综合集成性，这是修辞、语法、逻辑“三艺”以及美学、心理学、认知科学、文艺学、符号学、哲学等学科的交汇领域。修辞是一种融修辞行为、语法行为与逻辑行为于一体的综合集成行为，三者互相区分又互为一体不可分割；修辞学、语法学与逻辑学三者互相独立又互相关联。

“真善美”是修辞的综合集成标准，“真”为首要标准，其次为“善”，再次为“美”；没有了“真”，就无所谓“善”，没有了“真”与“善”，就无所谓“美”。因此，“修辞=修饰(文辞)”的演算，其永恒答案就是“真、善、美”缺一不可。

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建设，是一项长期的任务，编写三位一体的《修辞、语法、逻辑》(大学版通用教材)以及《修辞、语法、逻辑》(普及版社会读物)，把国民的语文水平与思维水平提升到与大国地位相称的境界，这是国家语言文字推广战略与建设的深入发展，是中国语文现代化的新时代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