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堆叠，不若内里

韩孟嘉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我一直相信，生命的本相，不在表层，而是在极深极深的内里。”这是诗人席慕容对生命本真的描述。而精神富有的本真亦如此，不在表层万千堆叠，而在极深极深的内里，即那些你尚未拥有之物。

所谓“内里”，实则是潜藏于人们心底的精神与情怀，表现为尚未拥有之物。恰如陆放翁“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志向。虽不得持戈，却心怀金戈铁马，以此未得之心愿，成就精神之富有，超越万千堆叠之物。

而审视《红楼梦》，红楼之悲令人心酸，万千堆叠处，却失了内里。如同假花假草，外表光鲜，内里毫无生气，像一洼死水。犹记王熙凤一出场，“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裉袄……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何其富贵妖娆！可富贵终不是“富有”，大观园里奢侈、糜烂，万千繁华抵不过黄粱一梦，终落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于是，我们发现，那些你已得之物，万千堆叠，只是空有形式、白占体积、徒有虚名罢了。细细想来，鼎铛玉石，金块珠铄，弃掷逦迤，也确乃身外之物。止步于此，黛西家码头的绿光荧荧闪烁;贪恋于此，陈士成游丝似的白光在西关门前的黎明中战战兢兢。而这时，真正的富有，那些我们尚未拥有的内里，长着磁石般的向心力，减轻了生命的负荷，增加了生命的质量。

想起一千多年前，那位在草木飘零中参悟本真的欧阳修。在《秋声赋》里，他描写风，色、容、气、意俱备：“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欧阳修借风意无情写自己的清贫身世，秋风瑟瑟，他却赋予其可触可寻的重物之感。而风声之色之容之气之意，何尝不是增添了他生命的重量？这重量宛如水中的根系，牢牢抓住大地，不許他沦为飘转的浮萍。当重量积聚，精神上的富有盖过物质的贫穷，又何尝不是一种富足？路漫漫其修远兮，于是觅那精神上尚未到达的高妙之境，渊然！

我又不禁失笑。我笑玉石山下之人卑微无能，巴巴望着山上，不得堆叠，不得内里;我笑半山腰上之人故步自封，观山下之人为蝼蚁，沾沾自喜;我笑黄金峰上之人饱经世故，得万千堆叠，却不知已得之物。不过天地一隅，得之愈多，愈为负担。悲乎？悲哉！

万千堆叠，不若内里。我多么希望，在不断地衡量、判断与取舍之中，能够找到一种尺度来表达出富有的程度。“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兰亭集序》一言振聋发聩，过往堆叠已成旧迹，尚且不能不因此引发心中感触，何况未得之物？我们需要抉择自我的方向轨迹。贾府选择浮华而败落，永叔摒弃虚荣而超然，在无可奈何中冷静取舍，不但已得之物冷然而轻，未得之物也一步步伸张，走向自我。

孰不知苏子“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之精神富足，有此内里，纵然身无长物，能听听风声也是好的。

指导老师   何平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