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际收支渐呈新气象
2021-03-19钟伟,张礼卿,张明
2020年全球经济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跌宕起伏,使国际投资和贸易更为多变。由于东亚经济体较好地控制了疫情,因此经济修复进程也较快。其中,中国实现了经济正增长和国际收支稳健改善的良好态势。2021年,世界经济有可能因疫苗的大规模制备和使用,全面加速改善;中国则将面临疫情防控常态化时期不同的外部经济环境,外资外贸格局均将面临变数。这将如何影响2021年的中国国际收支?
主持人
钟 伟
《中国外汇》副主编
嘉 宾
张礼卿
中央财经大学国际金融研究中心主任、普华永道中国首席经济学家
张 明
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长、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副主任
钟伟:感谢两位参与本期的“圆桌”讨论。2020年中国外贸表现不俗,尤其和“一带一路”经济体和东亚周边经济体的外贸往来增长较好,有力支撑了全球供应链的稳定。两位如何评价2020年的中国外贸?当下也有一些因素在制约外贸,包括运费提升、集装箱周转不畅、汇率变动等因素。2021年西方经济体的制造业也可能加速修复,同时很可能人员跨境流动仍然受限,导致服务贸易复苏较为困难。2021年的中国外贸仍能强势增长吗?
张礼卿:2020年下半年,中国出口的强劲恢复令人感到意外。受疫情影响严重的国家制造业一度停摆或大幅度减产,产品供给能力急剧下滑,短期内对中国出口产生了严重依赖;很多国家线下办公大量转向线上,对中国的电子产品需求随之猛增。展望2021年,出口仍然会保持增长,但势头可能会有所减弱。发达国家制造业的恢复,将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对中国出口产品的依赖;亚洲和拉美新兴市场经济体的经济增长与出口恢复,也会在一些产品上对中国的出口产生替代。此外,人民币如果继续升值,也会削弱部分企业的出口能力。
张明:应该说,2020年中国外贸的强劲表现几乎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用美元计价的出口额同比增速,由2020年1至2月的-17.2%上升至2020年11月的21.1%;货物贸易顺差由2020年1至2月的-71亿美元上升至2020年11月的754亿美元;货物与服务净出口对GDP增长的贡献,由2020年第一季度的负1个百分点转变为2020年第三季度的正0.6个百分点。以上数据反映了中国外贸在疫情冲击下的十足韧性。在2020年二、三季度,中国成为全球产业链上唯一可靠的中间节点,使得中国出口占全球进口的比重在2020年一度由14%的均值跳升至18%。个人认为,2021年中国出口增速将会好于2020年上半年,但会弱于2020年下半年。用美元计价的全年出口增速可能保持在5%—6%左右。
钟伟:中国金融领域全方位、高水平的对外开放,使资本和金融交易账户下流入中国的外资较之经常项目顺差的重要性与日俱增。目前,中国的债市、股市整体上仍然是全球资产价格的洼地,这是否意味着未来中国国际收支“双顺差”的侧重点,以及对汇率政策的影响可能会有所不同?
张礼卿:当前,由于全球经济严重衰退,加上中外利差明显,中国债市、股市确实是全球资产价格洼地。展望2021年甚至更长的一个时期,只要中国能保持良好的增长前景,坚持健康的宏观经济政策,并通过深化改革和扩大开放,继续完善投资营商环境,外资净流入的局面将会得到延续。另一方面,由于人口老龄化,我国的储蓄水平将呈现长期下降趋势,储蓄率高于投资率的状态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发生逆转。而这一转变则意味着我国常态化的经常项目顺差局面将会改变,代之以常态化的经常项目逆差。“双顺差”终将成为历史。而适量的经常逆差和资本净流入并不是一个坏的组合,很可能会成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我国未来取得开放条件下高水平经济均衡的必然选择,也是未来人民币汇率水平保持基本稳定的前提。
张明:结合目前的数据看,2020年中国国际收支将是一个规模较大的经常账户顺差与规模可控的金融账户逆差的组合。一方面,2020年的经常账户顺差在疫情冲击下表现超预期;另一方面,由于中国对疫情的成功控制使中外增长差与利差自2020年第二季度起迅速拉大,因而吸引了较大规模的证券投资流入。例如,2020年年初至今,中国债券市场的资金流入已经接近1万亿元人民币。较大的中外增长差与利差将会延续至2021年。个人认为,2021年中国可能出现规模较小的经常账户顺差与规模较大的金融账户顺差的组合。而双顺差格局将有力支撑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以及人民币有效汇率。
钟伟:2020年中国外汇储备稳中有增,人民币汇率相对坚挺。与此同时,人们对西方央行持续的宽松政策表现出了矛盾心态,既希望货币宽松环境延续,又担心美元等国际地位受损。美元在2020年也呈逐渐疲弱之势。两位觉得2021年中国外汇储备规模和结构有可能呈现出怎样的变化?人民币国际化会重拾上升态势吗?
张礼卿:2021年,相对欧美发达国家,中国经济有望继续获得较快的恢复。在美欧等发达国家的低利率甚至负利率格局尚难以改变的情形下,中外利差仍将保持在高位。经济基本面和中外利差格局决定了外国资本净流入中国的局面仍将延续。与此同时,尽管2021年出口增长的势头有可能不及过去两个月,但总体上会保持温和增长应该没有悬念。因此,2021年国际收支总体顺差的局面应该可以确定。
美元将会继续处于弱势状态,而外汇储备的币种管理也将变得比较微妙。从规避汇率风险的角度看,适当降低美元在外汇储备中的比重应该是比较合理的选择。那么美元的弱势状态对人民币国际化是否会构成机遇?应该说,人民币升值和人民币作为国际储备货币地位的提高,都与美元的贬值有关;但人民币国际化的发展,更多地还是取决于中国经济和金融自身的发展。这需要保持经济的稳步和较快速发展,加快国内金融市场的改革和发展(特别是国债市场),适当加快资本账户开放,加快人民币外汇衍生品市场的建设和开放,加强法制环境的建设,等等。
张明:美元指数在2020年先升后降。2020年3月至今,美元指数由103左右下行至90上下。展望未来几年,美元指数大概率会呈现波动中下行的态势。但在2021年,美元指数未必会下行太多。这是因为,从目前来看,在拜登上台后,美国经济复苏的格局可能会显著好于欧元区、英国与日本,这就意味着美联储货币政策正常化可能早于其他发达国家。疫苗的大规模推出还可能强化这一趋势。综上,2021年人民币兑美元汇率可能会围绕6.4—6.5的中枢水平重新呈现双向波动态势,而非延续2020年6月至今的单边快速上升态势。2021年,中国外汇储备可能温和增长,而外汇储备的结构则未必会显著变化。
钟伟:尽管中国经济率先修复,国际收支持续稳健,但全球金融体系的不安定因素仍然很多。全球清算支付体系是否顺畅,全球货币体系是否需要重新寻锚,西方国家主权债务的可持续性、数字资产对法定货币的持续影响等,都充满变数。在两位看来,哪些不安定因素有可能影响到中国国际收支格局?
张礼卿:主要有两个因素。一是境外疫情的发展及其对全球经济恢复的影响。尽管可以认为境外疫情在2021年春季大概率会显著缓解,全球经济也会出现预期的较强反弹,但相反的情形也不能完全排除。二是美元的走势。疫情以来美联储超级扩张的货币政策,使美元加速进入贬值通道,并且可能损害其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利于人民币国际化。对于中国的国际收支而言,人民币国际化程度的提高,或可鼓励更多的资本流入,而对经常项目的影响将不是十分确定。
张明:首先是人口老龄化的加速,意味着中国的储蓄投资缺口未来将发生趋势性变化,中国迟早会面临经常账户逆差的格局。二是如果不能改变中国对外投资收益率显著低于外国在华投资收益率这一事实,那么未来经常账户逆差的格局就难以扭转。三是金融账户下证券投资与其他投资项下的资本净流动方向是变动不定的,国内外宏观经济与金融形势的变化完全可能导致短期资本流动频繁转向。这就意味着,中国国际收支有时候将会面临经常账户与金融账户双逆差的形势;而这又意味着未来人民币汇率的波动幅度将会更大。四是地下渠道的资本净流出问题值得高度警惕。应对相关资本流出的成因、途径及影响,做进一步深入研究。
钟伟:谢谢两位的参与。两位都指出,2021年中国外贸仍将稳健增长,但势头将弱于2020年下半年,国际收支可能出现经常项目顺差收缩甚至逆差,以及资本项目顺差相互搭配的格局。长期而言,中国必须持续关注储蓄投资缺口的逆转,及其对经常项目和汇率稳定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