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班主任猥亵后自杀,获赔6.7万
2021-03-16赵佳佳
赵佳佳
2021年1月12日,距离甘肃庆阳女孩李奕奕被班主任猥亵,已经过去1589天;距离她用跳楼自杀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过去了936个日夜;距离猥亵她的班主任吴永厚刑满出狱,已超过153天。
李奕奕的父亲李军明,在这天收到了来自甘肃省庆阳市西峰区人民法院的民事一审判决结果。
此前,在李奕奕自杀身亡后,2020年4月6日,吴永厚因对李奕奕的猥亵行为被判有期徒刑两年,判决书末尾载明:吴永厚此前没有不良记录,系初犯、偶犯,可酌情从轻处罚。
李军明转而投身于民事诉讼,试图为女儿索求一份最终的正义。这一次,他仅为证实李奕奕的医疗、交通、丧葬等费用,就提交了530份票据,证实了至少14万元损失费用的发生。
但被告吴永厚辩称,李奕奕之死,“与其没有关系”。根据民事一审判决,他最终需要为自己的犯罪行为付出的赔偿金额是,6.7万元。
除了吴永厚以外,李奕奕生前就读的庆阳第六中学也被送上被告席,在李奕奕的控诉中,这所学校也对她“造成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
而庆阳六中辩称,这起案件的后果,由吴永厚的犯罪行为和李奕奕个人轻生行为导致,“与该校无法律上的因果关系,该校无过错”。他们最终需要付出的代价是1.6万元。
对于被侵犯后放弃生命的李奕奕、事发后不再具备劳动能力的李军明,和一个坍塌的家庭而言,以上是他们目前索要到的全部公理。
放开,我活着很痛苦
2018年6月20日,下午4点左右,朋友圈里有个年轻女孩准备跳楼的图片传开了,她从庆阳市中心的丽晶百货8楼翻出窗外,站在30厘米宽的挑檐上。李军明看不清图片上女孩的脸,但他看着那身黑色的衣服,觉得那个孩子很像他的女儿李奕奕。
他骑上电瓶车往现场赶去。那时候,丽晶百货楼下的街上全是车,一条大路堵得死死的,他把电瓶车扔在路边,跑过去。
在路上就给李奕奕打电话,接通了,他问,“你在哪里?”李奕奕说,“我在上班啊。”他说,“我到你上班的地方,陪陪你。”电话那头说,“你别来,我还有事呢。”就这样把电话挂掉了。李军明跑到丽晶百货楼下,喊她的名字,她不答应,再打电话,不再有人接听。
围观者聚集在一起,后来网上流传出好多消息,好些人发布动态起哄说,“楼下好热的,快跳啊”,“快跳么,看完你跳楼,我还要去接娃娃了”。
但李军明告诉南风窗,他当时注意不到那些,警察拦着他,又把他带到楼上的一个房间里,不让他靠近李奕奕所在的那个窗口。他们说救援人员已经出动了,李军明的靠近可能会惊扰到李奕奕。
庆阳市公安消防支队西峰中队队长许积伟,曾在后来的新闻发布会上回忆救援现场的情景,他在下午3点55分接到救援命令,8分钟后,就带着1台抢险救援车、1台水罐车和14名救援队员赶到现场。
在他们准备铺开气垫时,8楼窗外的女孩变得焦躁起来,她朝着楼下的救援队员扔小石子,不让人靠近。从她站立的位置垂直向上,至25楼楼顶,全是没有外窗的墙壁,因此也没有办法通过垂直索降去救援。
4点11分,特勤中队带着一台54米高的登高平台车前来增援,他们先后3次尝试升起平台车,但每次一有升起的迹象,李奕奕就作势要往下跳。
这不是她第一次站在高处想要跳下,上一次采取这种方式试图自杀,是在2017年5月24日傍晚,她站在自己正在就读高三的庆阳第六中学楼上,大声喊出班主任吴永厚的名字,说是他害自己变成了那个样子。
一个小时以后,快要回到家的李军明接到老师的电话,对方说,你快点过来,李奕奕在六中楼上,要跳楼呢。他转身狂奔起来。
那时候,在庆阳六中,救援队长许积伟就曾救过李奕奕。时隔一年多,再次在丽晶百货相遇,李奕奕认出了他的脸,她说:“我认识你,去年就是你们救的我,你看,我这回选的这个地方怎么样?”
许积伟借着送水的机会翻出窗口,慢慢向她靠近,3个多小时里,他把两人的距离从3米缩短到半米。
围观者聚集在一起,后来网上流传出好多消息,好些人发布动态起哄说,“楼下好热的,快跳啊”,“快跳么,看完你跳楼,我还要去接娃娃了”。
直到晚上7点过,李奕奕开始向外挪动身体,她对许积伟说,自己突然间清醒了,她就要去天堂,天堂一定很美。许积伟记得,自己当时离李奕奕只有一尺远,他立刻扑向她,用单臂将她揽住,但那个女孩激烈地挣扎,最终从许积伟的手中滑落。
挣脱前,李奕奕跟许积伟说,“放开,我活着真的很痛苦。”舆论平台上的消息称,李奕奕坠楼的那一刻,同时响起来自楼下人群的欢呼,和救援队长许积伟的哭嚎声。
那时候,父亲李军明听见窗外的响动,晕倒过去,此前他一直侥幸認为,这次仍能化险为夷。
2018年6月29日上午11时,李奕奕的遗体在庆阳市火葬场被火化,这一年,她19岁。遗像里,她嘴唇红润,面庞白皙,在当时的报道中,李军明曾提到她未来的理想是读传媒专业,在中学里也参加一些主持工作,为将来的路途打下基础。但这一切愿望终止在2018年。
那天晚上,李军明发了一条朋友圈,他说,疾风暴雨后,小草小花抖落水珠,坚强地挺立着,可我最艳丽的那朵,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了,“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问你女儿去
对于李军明而言,变故是从2016年9月7日开始发生的,那天中午,李奕奕给他打电话,要他去一趟庆阳六中,见面的地点是学校的心理辅导室。
他赶到的时候,心理辅导室门开着,房间里摆放着沙发和两把椅子,但李奕奕没有坐在沙发和椅子上,她一个人靠着墙蹲在地上。李军明忘不了那一幕。他说孩子从前不是那样的邋遢娃娃,但那天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的,脸庞通红,眼圈和嘴唇发青,哭着,在打哆嗦。
她不讲缘由,只说,爸爸,我想回家。
李军明去问心理辅导老师王娅萍,发生了什么。王老师只说,“你问你女儿去。”
吴永厚的办公室里,有一把面朝着墙的椅子,李军明敲开门以后,吴永厚不看他,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下去,背对着李军明。
“你知道李奕奕怎么了吗,怎么在心理辅导室?”
“没事,好着呢。你见你女儿了吗?你女儿跟你说啥了没有?”
李军明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吴老师要这样问,他老老实实回答,“女儿没跟我说啥,只说想跟我回家。”于是吴老师没再搭理他,只说,“你问你女儿去。”
他总担心孩子是生了病,因为李奕奕睡不着觉,晚上不睡也就算了,白天也不怎么睡得着。
在几天时间里,他先后带着女儿到庆阳市中医医院门诊,和陕西省第二人民医院做检查,大夫问诊的时候,李奕奕不要他在场,但医生给开了一些安定类的药物,他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明白,那些药是用来治疗抑郁症,以及创伤后应激障碍。
李军明告诉南风窗,李奕奕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孩子,家里这一代后辈,她是唯一的女孩,姑姑伯伯们都宠爱着,没人会因为她犯的一些小错误去责怪她。
感冒了嗓子发炎,爸爸妈妈不准李奕奕吃小摊上的麻辣小零食,忍不住时,她会偷偷买了吃,等大人回家,又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小动作讲给他们听。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李奕奕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兜兜转转看完医生,9月11日,他们返回庆阳,李奕奕重新回到学校上课,但据后来的裁判文书显示,这次返回校园,李奕奕受到了更深的打击,她在上课期间“多次出现揪头发、放声大哭及昏迷”的情况,还曾被送到校医室抢救。
国庆假期结束的那天,午饭后,李军明准备把两个孩子从老家送到市里,第二天就要开学,而李奕奕第一次出现了自杀行为。
当时,李军明在厨房打扫完卫生,上楼后发现李奕奕躺在床上,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迷糊,李军明从垃圾桶里面翻出了好些被新拆掉的药品包装,全是女儿平时吃的安定药物,一些药片散落在她身边。
在庆阳市人民医院经过3天抢救以后,李军明带女儿回家休息,在这期间,他又多次向心理辅导老师王娅萍以及政教处主任段利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对方全都拒绝告知。
直到李军明准备带李奕奕前往上海看病,她却不肯,说自己高三期间,还要学习。实在无奈的情况下,她才讲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被班主任猥亵的经历。
她说2016年9月5日那天晚上,也就是打电话给父亲的前两天,她因为胃疼被带到公寓D楼109房间休息,晚上8点多,全校停电,半小时后,班主任吴永厚来到公寓内,伸手摸她的脸,然后抱住她,亲吻她的面部、嘴唇和耳朵,同时用手摸她的后背。
李奕奕跟许积伟说,“放开,我活着真的很痛苦。”舆论平台上的消息称,李奕奕坠楼的那一刻,同时响起来自楼下人群的欢呼,和救援队长许积伟的哭嚎声。
她在此后寫给庆阳市人民法院的一封控诉状中,详细地记录下当晚的场景,说吴永厚当时“想撕掉我的衣服”,随后,任课老师罗进宇敲门进入,吴永厚才“立马弹开坐到离我远一点的床边”。
在那之后,罗进宇老师让她回宿舍休息,“回宿舍的路上,班主任一直跟着我,虽然只有一小段路程,我却觉得那么漫长,那么恐怖,想立马逃走”。
向父亲讲述这一切时,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开始诉说以前,她说,爸爸,不要担心。但李军明记得,孩子还没讲几句话,就浑身发抖,哭得说不出话。
她说之所以不敢告诉爸爸,是因为老师们告诉她,“你要是跟你爸爸讲,他会闯出大祸来”。
她跟李军明说,吴永厚侵犯的企图从2016年暑假就开始出现。那时候他们要假期补课,有天办公室里只有吴永厚一个人,她抱作业去的时候,吴永厚就摸过她的脸和脖子,她逃开了。
李军明这才开始回想起一些被遗忘的细节,比如,暑期结束,高三开学那天,李奕奕装好书包,坐在房间里面,“好像发呆一样”。他当时问李奕奕怎么了,李奕奕说,没事。如今才告诉他,那天她在想暑假发生的事,在想,老师还会不会继续实施不轨行为啊?
直到开学以后的9月5日到来,恐惧成真了。
爸爸帮你,不要害怕
那天,李军明想,要尽快让李奕奕平静下来,他告诉女儿,不管发生什么事,爸爸帮你,“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但其实,一些伤害已经不可逆地形成。
李奕奕自杀身亡后,2018年6月28日,庆阳六中校长朱永海曾对事件处置情况进行通报,他说,在猥亵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下午,他就召集班子成员开会研究,作出处理决定:撤销吴永厚高三(2)班班主任一职,调离教学岗位。
但在李奕奕手写的控诉状中,她写道,在西安看完病返校后,班主任仍继续来上课。裁判文书显示,吴永厚的班主任职务是在事发10天后才被撤换的。
因此,当李奕奕返校时,发现猥亵自己的班主任吴永厚仍在正常担任班主任,于是多次出现揪头发、放声大哭及昏迷的症状。她曾以为学校一定会为她主持公道的。她在受到猥亵后的第二天,就告诉了政教处主任段利智,自己的需求是“替换掉班主任”,但段主任首先给出的建议是,为李奕奕换班,或者转学。同时,段主任还在李奕奕明确拒绝的情况下,让吴永厚单独在心理辅导室向李奕奕道歉。
“他说他知道我是个善良的人,我肯定不会毁了他,好像如果我继续不上课,就会害得他没有工作,会破坏他家庭,他将没有颜面,我就像是恶人。”
此后,心理辅导室的王娅萍老师也曾在东湖公园约李奕奕见面,劝她返校上课,李奕奕说,王老师觉得事情本来没有那么严重,又没有受到最大的伤害,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倒刺在心里越剜越深,她写下一连串问句,没得到答案:
难道非要我受到最大的伤害才算严重?难道我自处高三竟荒废学业是芝麻大点的小事?难道我该为自己碰巧躲过一劫而高兴得忘了起因?难道不是那个所谓的老师害得我学业荒废,前途尽失?难道不是他害得我不得不回避曾朝夕相处的同学老师的质疑?难道不是他害得我没有安眠药就无法入睡?难道不是他害得我的亲朋好友对我产生误会?难道不是他害得我其他不知情的亲人对我的学业感到失望?扪心自问,我没有做错过什么,为什么我平白无辜(故)得接受那么多的质疑、责问?
李军明那时候已经明白,想要换回李奕奕的健康,必须要把那个老师调走,让他离开这个校园,只有这样,李奕奕才能真正感觉安全。
学校说,他们没有人事管理权,要李军明去找教育局,而教育局领导让他找下属的纪律检查委员会。
后来,庆阳市教育局副局长韩克旺在通报中称,2017年2月20日上午,李军明来到市纪委派驻市教育局纪检组,书面举报庆阳六中教师吴永厚对其女儿李奕奕进行了侵犯,导致其严重精神失常、两次服药自杀未遂。
但他同时说明,纪检组最终没有落实调查工作,原因是,李军明不愿让李奕奕做调查笔录。也就是说,在他们的语境里,一件吊诡的事情发生了:一位父亲为自己被猥亵的女儿举报老师,但在教育局受理后,却拒绝接受调查。
家里这一代后辈,她是唯一的女孩,姑姑伯伯们都宠爱着,没人会因为她犯的一些小错误去责怪她。
近日,李军明才告诉南风窗,当时,纪检组的三名工作人员全是男性,而心理医生明确告知,不能再让李奕奕接受男性工作人员的调查,要找女同志做笔录,“你女儿随时有危险的,保护好你女儿”。
他把自己的请求告诉纪检组,但纪检组说,“你看,我们就三个男同志啊,没有女同志。你来找我们给你调查,你却不配合”。
李军明别无他法,2017年3月27日,他带李奕奕前往庆阳市公安局西峰分局报警,以治安案件立案,当年5月4日,董志派出所认定吴永厚的行为构成猥亵,对吴永厚处以行政拘留十日处罚。
看到《行政处罚决定书》以后,李奕奕病情恶化,高考在即,她却再次入院治疗,5月24日出院那天,她在父亲带她弟弟去买鞋子的一小时之内,去到庆阳六中想要跳楼自杀,她在校园内高声喊吴永厚的名字,想要让他去到她的自杀现场。
也就是在这次自杀行为出现后不久,6月21日,教育局调查组才根据庆阳市公安局西峰分局的处罚决定,正式提出对吴永厚的处理建议,决定给予吴永厚降低岗位等级(由专技7级降为专技8级)行政处分,并调离教学岗位。
而最终摧毁李奕奕意志的,是一则由庆阳市西峰区人民检察院作出的《不起诉决定书》。
2018年3月1日,西峰区人民检察院决定不起诉吴永厚,因为,没有证据证明李奕奕的抑郁症与吴永厚的猥亵行为之间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且吴永厚虽然有亲吻李奕奕的行为,但“情节显著轻微”。同年5月18日,在李军明申诉后,检察院维持不起诉决定。
李军明把决定书藏起来了,他害怕李奕奕看见,但在2018年6月15日前后,李奕奕还是翻到了。
他发现李奕奕翻看决定书的时候,看见她在哭,但是没流眼泪。他跟女儿说,不要难过,可以向省检察院继续申诉。好像“申诉”这个词是还魂丹一样的,每当孩子绝望时,就喂她吃下一颗,说还有希望的,光明会出现在下一瞬间。
但是已经失灵了。生命最后的那几天里,她不再跟李军明絮絮叨叨地诉说,她变得非常沉默,不愿讲话。李奕奕只是说,爸爸,别再到处奔波。
2018年6月20日,李奕奕跳楼身亡。
爸爸,别再到处奔波
李军明觉得,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再见到他的女儿了。
在2016年以前,他好几年没感冒过,李奕奕出事后,医生让他24小时陪护。裁判文书里能够被认定的,李奕奕实施过的自杀行为,就有5次,前4次失败,最后一次成功。但沒被认定的,他一共发现了十来次。
那时候,每天晚上他都怕自己不小心睡着,到了白天,也不敢休息。困了的时候就抽烟,喝咖啡,下地走走,或者用冷水洗脸,要让自己保持清醒。
时间长了,体重快速下降,眼睛干痛,他说自己经常感觉浑身燥热,长时间口唇干裂。2016年12月,李奕奕在学校服药自杀,抢救结束后,李军明因为过于担心和害怕,心脏狂跳不止,四肢都瘫软下去。
等女儿醒过来时,发现李军明已经变成一位“连感冒都承受不了”的父亲。
后来他被确诊为2型糖尿病,伴有眼底出血、末梢神经病变。心脏、肝脏、肾脏都有不同程度的并发症状。2020年,他吃了一段时间中药,医生建议他住院治疗,但“因负债度日,没能住院”。
女儿在世时,他需要日夜陪护,没有时间工作,女儿离世后,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继续工作。
不是不缺钱,家里还有小孩要养,儿子才十来岁。但2018年李奕奕去世后,有好心的记者在报道末尾附上打赏,想要将收到的所有钱款捐赠给他,他却拒绝了。他说,有人到处散播谣言,说他领着女儿四处讨要公道,是为了讹钱。他因此回绝一切热心网友的捐助。
他也没有找到那位两次营救过李奕奕的消防队长许积伟,不曾问问他,孩子生前说了些什么呀?他说,担心许积伟因为李奕奕的事情受到牵连,“我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让他受到伤害的”。
他还心疼那个年纪小小的儿子。那时候,李奕奕第一次服药自杀,儿子只有10岁,看着大人在医院里匆匆忙忙走动,把包袱全都堆在医院一楼大厅里,儿子蹲在包袱之间,不曾多嘴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那里盯着看来往穿梭的亲人。
好像“申诉”这个词是还魂丹一样的,每当孩子绝望时,就喂她吃下一颗,说还有希望的,光明会出现在下一瞬间。
因此李军明很小心地在事后保护那个孩子的内心,采访经常中断,他要确保儿子不再受到这些往事的伤害。
而他接下来要为李奕奕继续上诉,在民事终审判决结果尚未揭晓之前,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这条路没有随行者,只他一个人。
当初作出不起诉决定的庆阳市西峰区人民检察院,在李奕奕跳楼自杀身亡后,于2018年10月12日向庆阳市西峰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西峰区人民法院最终以“强制猥亵罪”判决吴永厚有期徒刑两年。判决书于2020年4月6日生效,此后过了4个月,吴永厚便刑满释放。
如前文所说,在接下来的民事诉讼中,李军明为证实李奕奕的医疗、交通、丧葬等费用,提交了530份票据,证实了至少14万元损失费用的发生。
但被告吴永厚辩称,李奕奕之死,“与其没有关系”,他最终为自己的犯罪行为付出6.7万元赔偿。
同样被送上被告席的庆阳六中则辩称,这起案件的后果,由吴永厚的犯罪行为和李奕奕个人轻生行为导致,“与该校无法律上的因果关系,该校无过错”,他们最终付出的代价是1.6万元。
近几天,李军明在整理过往的所有资料,为接下来的上诉做准备。
他说1999年李奕奕出生时,正值新世纪到来,九九归一,因此给女儿起名奕奕,希望她的一生,盛大而美丽。
但他的孩子在死去之时告诉前来救援的人,说这一切都是骗人的。2017年冬天,因为服用大量药物,李奕奕的体重从事发前的98斤增长到150多斤,衣服刚买一段时间,就没法再穿,她待在老家,把过去所有的衣服都搬到锅炉里烧掉。
那时候天下着雪,李军明在外面捡柴火,远远看见老屋的烟囱里冒出滚滚的黑烟,他赶回家时,发现李奕奕把衣服、日记、各种票据,连同一大堆书,都给烧掉。他问李奕奕,为什么要把《读者》杂志烧掉呀?她说,书上是哄人的,哪儿有人那么好啊。
距离李奕奕被猥亵那天,已经过去了上千个日夜,偶尔他还会回想起事发前一年,在一切都尚未发生的时候,他和女儿有天正在电视机前面,画面上是公安大学的教授在讲如何防止性骚扰,李奕奕抬起头来看,问李军明,爸爸,为什么女孩子和一个男的在没有别人的屋子里边,待的时间最多不要超过半小时啊?
回答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是那天,孩子还活着,他正和她一起在家,看着电视,剪一束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