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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晋涵《与朱笥河学士书》三札考释

2021-03-16张金杰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南江尔雅乾隆

张金杰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在邵晋涵《南江文钞》卷八中,收录有三通其给朱筠的书札,题名皆为《与朱笥河学士书》。此三封书札内容皆涉及邵晋涵在读书中发现的错误,或者是遇到的疑问,以此来向朱筠请教,是重要的学术书札,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邵晋涵(1743—1796年),字与桐,号二云,又号南江,浙江余姚人。清代著名学者,史学家、经学家。朱筠(1729—1781年),字竹君,又字美叔,号笥河,北京大兴县人。清代著名学者。邵晋涵曾入朱筠幕府,与朱筠从学,且二者皆曾入四库全书馆任编修。

二人最早相识应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李威《从游记》:“辛卯分校礼闱,总裁刘文正公得一卷,五策渊奥,以示先生。先生曰:‘此余姚邵晋涵,故知名士。’力赞公拔居第一。及拆卷,果邵名,公问曰:‘学士何所见不爽如是!’先生曰:‘今士之续学者,某莫不与之游,读其文,知其学,如睹其面,宁至或失之邪?’凡春、秋两闱校士,恒以对策为主。尝言以此观士所学之浅深,若持权衡以测轻重云。”[1]113-114可见,邵晋涵的才学得到了朱筠的赞赏,并因此受到了提携,但此时二人似乎并未谋面。

二人正式见面,应是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十二月,地点是安徽太平使院。《笥河文集》卷十一《邵念鲁先生墓表》:“乾隆辛卯冬,先生之亲,同姓诸孙晋涵来谒筠于太平使院,为筠言先生始末详具。且曰先生诸孙,先益、先观最贤,思欲张大先生之行与文,不幸先后死。先益尝改葬先生于县之九垒山,墓道之石未有表者,敢状以请。筠故无所闻见于先生,然心知晋涵笃论君子也,不敢辞。”[1]269文中未见具体时间,仅仅提到是“辛卯冬”。又看黄云眉《邵二云先生年谱》乾隆三十六年:“……是年冬,先生与章学诚、洪亮吉、黄景仁等同客太平使院,学使朱筠先生会试房师也。”[2]又根据张俊岭《朱筠年谱新编》可知,朱筠十一月十六日抵达太平府,接受提督安徽学政关防印,十七日到任受事。而到十二月初八,洪亮吉入朱筠幕府时,黄景仁已在朱筠幕中。由此可知,邵晋涵拜谒朱筠的具体时间应为黄景仁、洪亮吉之后,大概在十二月。

邵晋涵在朱筠幕府之中约有一年时间。在此期间,跟从朱筠学习训诂、校勘等学,闲暇之余,又与朱筠及同幕友人诗酒唱和,游览名山大川,相关游历情况如表1。

表1 朱筠与友人游历名胜古迹信息表

邵晋涵写给朱筠的这三封书札,都未附录具体日期,但是根据书信内容和相关文献材料,可以考证出大致时间。并且可以推知,此三封书札是邵晋涵离开朱筠幕府之后所写。邵晋涵离开朱筠的时间大概是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九月,因九月初有洪亮吉《附鲒轩诗》卷三《自集贤里至大龙山寄别邵五晋涵》一诗,诗中有“秋光照眼炫客行,惊马欲坠寒塘水”(1)《附鲒轩诗集》:卷三,(清)洪亮吉撰,光绪三年授经堂刻本,首都图书馆藏。的描述,说明确实是在九月离开,此又可与书札中的时间相互印证。

一、书札之一:论《尔雅正义》与《南都事略》的成书过程

在三封书札中,此封书札是较早的一封。现将其略引于下:

重九日附简问安,谅登记室。入冬来,道体清和,伏惟万福。晋涵就馆后,眠食无恙,从者一人,日事举业,精庐昼掩,可终日读书。唯闻见日以狭隘,偶有疑难,又无从质问。北望轺车,辄有不能奋飞之感。……居常翻理旧业,窃见前哲传记,一篇之中,立义称名,辞皆有定体。惟《坊记》《表记》《缁衣》三篇,以“子云”、“子曰”、“子言之”,间代成文,磛划不一。间为之覃静研核,排辑伦理,乃知《坊记》以下四篇,确为子思子所作。……晋涵不自揆,欲俟《尔雅正义》成书之后,取《大戴记·曾子》十篇,《小戴记·子思子》四篇,别为之注,以配《论语》《孟子》。……近又取《东都事略》与《宋史》对勘,核其详略同异,先成《考异》一书,为将来作《宋志》稿本。事迹牴牾,未从审定,弥深固陋之惭耳!(2)《南江文钞》:卷八,(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

此封书札中开头即曰“重九日附简问安”,可知,邵晋涵在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重阳节(阳历约在十月)时就已不在朱筠幕府,并已给朱筠写过一封书札。又《与朱笥河学士书》(其三)中邵晋涵云:“去岁,晨夕追随,得执业请益。自秋杪拜别,瞻瞩靡从,翘首行旌,魂神飞去。”亦可证,邵晋涵离开时间是秋季。

接着向朱筠道自己一切安好,在馆中衣食无忧,可以终日读书,只是偶有疑难问题,苦于无人可询。继而引出其在某书中发现的疑问和错误之处,邵晋涵认为《坊记》《表记》《缁衣》三篇中,“子云”“子曰”“子言之”这些称呼虽然不统一,但是通过他的考证,应都是子思子所言。并指出了这四篇中,郑玄的注释混乱,还存有错误,所以他想在《尔雅正义》成书之后,取《大戴记·曾子》十篇、《小戴记·子思子》四篇,重新为之作注。

《尔雅正义》是邵晋涵所著录的一部训诂学力作,全书按照《尔雅》分为十九篇,每条先列《尔雅》原文,次列近代郭璞的注释,次列邵晋涵自己的正义。其作《尔雅正义》的起源是不满于宋代邢昺的《尔雅疏》,认为多采用他人旧说,掩为己说,其在《尔雅正义序》中有详述。《尔雅正义》的成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开始到完成初稿,再到刻印,大约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此可从邵晋涵给其友人的书札中推知一二。

邵晋涵撰写《尔雅正义》的缘由,应是进入朱筠幕府之后,来源于朱筠的点拨。章学诚《章氏遗书》卷十八《邵与桐别传》云:“君之于学,无所不通,然亦以是累,志广猝不易裁见。大兴朱先生则曰:‘经训之义荒久矣,《雅疏》芜陋不治,以君之奥博,宜于郭景纯氏先后发明,庶几嘉惠后学。’君由是殚思十年,乃得卒业,今所传《尔雅正义》是也。”(3)(清)章学诚(著),王宗炎,刘承干(编):《章氏遗书》(第十一册),清吴与刘氏嘉业堂本,南开大学图书馆藏。

邵晋涵着手撰写《尔雅正义》的具体时间,应是在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春。在此年冬,他在《上钱竹汀先生(按,钱大昕)书》中说到他初春时开始着手编辑,书札曰:“秋间从笥河学士得读手书,敬悉道体清和,俯惟万福。晋涵得承训诲,勉以读书。南归后复事奔走,不能专一思虑,肆力于六经,深用惶悚。近思撰《尔雅正义》,先取陆氏《释文》,是正文字,续取九经注疏,为邢氏删其剿袭,补其缺漏;次及于佚书古义、周秦诸子,暨许、顾、陆、丁小学诸书。自春初即事编辑,中间登涉山水,校阅试卷,不免时有作辍。又行笈不能多携书籍,学殖浅薄,见闻狭陋,粗举大略,尚未得条理也。……晋涵明岁在安庆坐馆,勉力为之,三年可定稿本。”(4)《南江文钞》:卷八,(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

成稿时间,在《与程鱼门(按,程晋芳)书》和《与吴衣园(按,吴裕德)书》中亦有提起。如《与程鱼门书》曰:“近日撰《尔雅正义》,略得梗概,邢疏为官修之书,剿袭孔氏正义,割裂缺漏,视明人修《大全》不甚相远。……今先正六书,次述古义,多引唐以前诸儒之说。宋人好为新异,或乖本训,取证差少,三年可得成书,当缮稿就正。”(5)《南江文钞》:卷八,(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又《与吴衣园书》曰:“仆明岁仍在安庆坐馆,客游无善状,亦无窘步,时理故业,将以搜讨轶文,考撰同异。新辑《尔雅正义》已具草稿,三年可缮清本。”(6)《南江文钞》:卷八,(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在给钱大昕、程晋芳、吴裕德的书札中,邵晋涵都说到《尔雅正义》三年可成。其在《尔雅正义序》中亦言:“岁在旃蒙协洽,始具简编,舟车南北,恒用自随,意有省会,仍多点窜,十载于玆,未敢自信。”(7)《尔雅正义》:(清)邵晋涵撰,乾隆五十三年邵氏面水层轩刻本,南京图书馆藏。“旃蒙协洽”为太岁纪年,干支纪年为乙未,即乾隆四十年(1775年),正与上文三年可成初稿相符。在成稿之后,邵晋涵又用了近十年的时间进行勘正。

《尔雅正义》的刻成时间是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从钱大昭《尔雅释文补》自序可知:“岁戊申之仲秋,余姚邵太史晋涵《尔雅正义》刻成,邮寄示余,叹其书之精博,不特与邢氏优劣,判若天渊。”(8)《尔雅释文补》:(清)钱大昭,清抄本,国家图书馆藏。从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着手撰写,到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刻成,共用了十六年的时间,可见其对此书用力极深。

书札最后,邵晋涵又说到其最近所做之事,是将《东都事略》与《宋史》对校,比较异同,然后写出《考异》一书,可作将来《宋志》的稿本。对于《宋史》的考订和研究,邵晋涵在给钱大昕、程晋芳、吴裕德的书札中皆有提及。《上钱竹汀先生书》云:“《宋史》亦石为翻阅,就所见之书考其异同,事迹抵牾,无从审定,弥深固陋之惭耳。”(9)《南江文钞》:卷八,(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与程鱼门书》云:“《宋史》亦时为校勘,事迹抵牾,无论元明人著述,即王氏《东都事略》,未敢信为实录也。新得《考异》一卷,宽以岁月,或可成编耳。”(10)《南江文钞》:卷八,(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与吴衣园书》云:“《孟子述义》《仪礼笺》当次第成之。惟《宋志》功用浩繁,随时编辑,要当期以白首。”(11)《南江文钞》:卷八,(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

从书札中可知,邵晋涵有志于撰写《宋志》,起始时间基本与撰写《孟子正义》同,只是直到邵晋涵去世,也未见《宋志》撰成。但是邵晋涵穷尽一生精力都在研究《宋史》,其平日所做的校勘,最后可能都收录在了其所著的《南都事略》之中。《南都事略》叙述了南宋的历史,是邵晋涵仿照王称《东都事略》体例写成的。此书参引了大量宋代文献、文集和笔记,具有重要的史学价值。目前此书已经亡佚,但根据相关资料,此书很可能是完成之作,只是后来亡佚。如清末李详的《药裹慵谈》和李慈铭《越缦堂日记》中,皆说到有稿本流传,但未刊刻。

章学诚《邵与桐别传》,其子章贻选按语云:“先师尝谓《宋史》自南渡以后尤为荒谬,以东都赖有王氏事略故也。故先辑《南都事略》欲使前后条贯粗具,然后别出心裁。更为赵宋一代全书。其标题不称《宋史》而称《宋志》,亦见先师有微意焉。然《南都事略》尚未卒业而《宋志》亦有革创,皆参差未定稿也。诸家状志但称《南都事略》,当属传闻未审。贻选尝亲承其说与先师,其实如此。”(12)《尔雅释文补》:(清)钱大昭,清抄本,国家图书馆藏。邵晋涵与章学诚友谊深厚,更是学术上的知己,后邵晋涵又成为章学诚儿子章贻选的老师,章贻选所述应为可信。可见,《南都事略》确实有稿本流传,因未定稿,尚未刊刻,遂逐渐散佚。

从书札中也可以看出,邵晋涵一直致力于撰写《宋志》一书,但在校勘《东都事略》与《宋史》的异同时,感觉南宋史纰漏甚多,于是又仿照《东都事略》,撰写了《南都事略》,从而将北宋史与南宋史一以贯之。因此,也可以说《南都事略》是邵晋涵撰写《宋志》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虽然《南都事略》已散佚,《宋志》也未最终成书,但邵晋涵为修宋史所做出的努力仍然不可否定。

此外,文中邵晋涵说到“就馆后,眠食无恙”,这里的“馆”,是安庆书院?还是正阳书院?需要进一步考证。张俊岭《朱筠年谱新编》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壬辰条下曰:“约十月,邵晋涵在寿州正阳书院有书致朱筠。”[3]222又曰:“十一月十五日,邵晋涵在正阳书院接到朱筠手札。”[3]224但此年秋冬之际,邵晋涵《上钱竹汀先生书》有“晋涵明岁在安庆坐馆”,又《与吴衣园书》有“仆明岁仍在安庆坐馆”语,这里的“明岁”,即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与朱笥河学士书》(其二)末又曰:“晋涵定于十二月初六日起程归里,书院之局未定,闻诸道路,知郑诚斋先生来主安庆书院,甚属相宜。”(13)《南江文钞》:卷八,(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此处说明邵晋涵在九月离开朱筠幕府后,就来到了安庆书院,但是他并未像他给钱大昕、吴裕德所说的那样,第二年仍然坐馆安庆书院。而是在当年十二月初六就要回家乡余姚,至于为何要匆忙离开,书札中并未详明,从《与朱笥河学士书》(其三)可知,第二年春他去了寿州的正阳书院。从以上材料,足可证明,邵晋涵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是去了安庆书院,张俊岭《朱筠年谱新编》似有错误。

二、书札之二:朱筠为其友人撰写《汪氏双节纪事》始末分析

《与朱笥河学士书》(其三)略引如下:

十五日,接读教言,知按试凤、颍所至得人,遥为忭舞。六安祖祠得高轩见过,留诗刻石,不胜承光感德之至。……今得大人先生为之表彰徽迹,发扬光彩,世世子孙感且不朽。将来求得石刻,当勒之家乘,永为传世之宝也。谨顿首顿首,先为鸣谢。……自去冬,远道相依追随,朝夕屡承明训,复理绪言,转有遗其颠末者,岂非晋涵不知好学,将终于暴弃无成乎?私心惶惧,愿从此专一思虑,肆力遗经,或可稍副先生之期望也。……《汪氏双节纪事》未知已属稿否?汪君求先生之文切,于梦寐其爱惜《双节诗文》一册,甚于珠玉,望即见赐还为祷。晋涵定于十二月初六日起程归里,书院之局未定,闻诸道路,知郑诚斋先生来主安庆书院,甚属相宜。闲云野鹤,远近惟依恋之私,耿取不忘耳。(14)《南江文钞》:卷八,(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

此封书札与第一封书札相隔了约一月之久,书札开头的“十五日”,应是十一月十五日。因为第一封书札是邵晋涵在重阳节之后所写,约在十月,除去路上所用时间,一去一回,大致符合这个时间。其次,书札末言其十二月初六即要归乡,若此时为十二月,书札定会写“本月十二月初六”。

书札末邵晋涵询问朱筠是否已经写好《汪氏双节纪事》,因为其友人汪君求之甚切。朱筠《笥河文集》卷十五有《书萧山汪氏二节妇事》,即是写汪氏双节之事,但此文章朱筠写于癸巳年,也就是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可见朱筠在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并未动笔书写。《书萧山汪氏二节妇事》中说明了一直未写的原因,文曰:“萧山汪生辉祖,为上海陆君锡熊戊子主试浙江所得士。陆君,余辛巳会试所得士也。己丑,辉祖从计偕来京师,以门下门生谒余,乞余为传其两母之行。余曰两母有殁者、存者,于例不可传也。其书事,宜久之,欲书而不敢易,易辄为之止。今年癸巳,辉祖复以书来泣请,始书之。”[1]329

朱筠认为,二节妇一生一死,根据生者不宜作传的传统,所以迟迟未敢下笔。且此事在朱筠与汪辉祖相识的己丑年,即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汪辉祖已经向朱筠说明此事。只是见朱筠一直未动笔,所以又请邵晋涵来侧面询问。由此也可知,邵晋涵书札中所提到的汪君,应是汪辉祖。“二节妇”是汪辉祖的父亲汪楷的两个妻妾,一个是继室王氏,一个是侧室徐氏,汪辉祖是侧室徐氏所生,而《书萧山汪氏二节妇事》所记述之事是颂扬二人孝节懿行。说到汪楷去世后,其弟汪模欠他人钱财,无法偿还而逃走。二节妇生活虽然清贫,但在数年后还清了汪模所欠债务,并尽心侍奉姑婆,抚养汪辉祖长大成人,既孝且善。汪辉祖还曾上报学官,为二人在东郭门外设立了牌坊。

书札中又说到他走后,郑诚斋来主持安庆书院。郑诚斋,即郑虎文,字炳也,号诚斋,浙江秀水人,著有《吞松阁集》,与朱筠有交游,与邵晋涵似乎并不相识,也未有诗歌唱和。

三、书札之三:略谈朱筠对邵晋涵学术上的影响

《与朱笥河学士书》(其三)略引如下:

三月中从寿州寄札候安,不知达否?入夏来,伏惟清善,遥切企绪。晋涵到正阳书院,僻居乡曲,终日为诸生调朱墨,课吚唔,宛然村教书面目。……然故乡远隔二千里,寄信甚难,每见风帆,即动归思。……《尔雅正义》随时编戢,尚未得定本。……但汉儒未有言者,疑不敢定。惟先生有以定其训诂,敬求亮察。……去岁,晨夕追随,得执业请益。自秋杪拜别,瞻瞩靡从,翘首行旌,魂神飞去。计日而俟,或秋末可到凤阳谒见耳。(15)《南江文钞》:卷八,(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

此封书札写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此时邵晋涵已经在寿州的正阳书院。邵晋涵乾隆三十八年春到正阳书院,担任书院讲席。《南江文钞》十一《诰授中宪大夫升授江南守巡道淮安府知府郑君墓志铭》可证,文曰:“乾隆三十八年春,余游江南之凤阳,司正阳书院讲席。”(16)《南江文钞》:卷十一,(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正阳书院位于安徽寿县,是现在正阳中学的前身。邵晋涵走后,在乾隆四十年(1775年),朱筠门生,也是邵晋涵的友人黄仲则,亦来此当过讲席。

书札中开头便言三月中旬时曾寄书札给朱筠,而写这封书札时已经入夏。书札中说到其每天给诸生教书,宛然是一位乡村教书先生面目,对此他似乎并不喜欢,所以每看到船舶经过,就会动起归乡心思。接着,书札中又说到了《尔雅正义》的编辑情况以及所遇到的疑惑和问题,书札末邵晋涵云:“去岁,晨夕追随,得执业请益。”对去年晨夕追随朱筠,能够随时请教疑问,邵晋涵很是怀念。朱筠作为清代较为重要的学术大家,在文字、训诂、文学、史学、金石学等方面皆有突出成就,对其弟子友人的学术发展都曾产生巨大影响,如其对邵晋涵的学术影响是亦非常之大。《与朱笥河学士书》(其二)中,邵晋涵亦提到此事,云:“忆初得见于撷英书屋,蒙教以郑注之精粹,汉易之源流,退即取其书而读之,叹为不易之论。自去冬,远道相依追随,朝夕屡承明训,复理绪言,转有遗其颠末者,岂非晋涵不知好学,将终于暴弃无成乎?私心惶惧,愿从此专一思虑,肆力遗经,或可稍副先生之期望也。”(17)《南江文钞》:卷八,(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又孙星衍《笥河先生行状》曰:“于时皖、闽之士,闻绪言余论,始知讲求根柢之学,四海好学能文者,俱慕从先生游。而戴征君震、邵学士晋涵、王观察念孙诸人,深于经术训诂之学,未遇时,皆在先生幕府,卒以撰述名于时,盖自先生发之。”(18)(清)朱启焘辑:《大兴朱氏家乘》,道光元年抄本。朱筠精于文字、训诂之学,擅长治经史,因此常劝身边的弟子友人致力于此。邵晋涵在此方面颇有专长,得到了朱筠的赞赏,致力于经史的研究。

书札中邵晋涵说秋末可到凤阳拜见朱筠,但实际上二人并未相见。当年二月,四库全书馆开,经刘统勋引荐,邵晋涵与戴震等人进入四库馆当编修。根据朱炯《邵晋涵年谱新编》所言,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七月十一日,邵晋涵等人已经调取进京,编修《四库全书》。而在当年九月,朱筠因某生欠考捐贡事,已经降三级调用,因学问尚优,命在四库馆行走。朱筠本年冬还京复命,二人相见应是在此之后。据现有资料,在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二三月时,即上巳日前后,在京的友人有一次较大的集会,游法源寺观海棠,朱筠和邵晋涵皆在其中。阮葵生《七录斋诗钞》卷十九有《翁覃溪朱竹君曹慕堂程鱼门陈伯思姚姬传陆耳山卲二云同游法源寺看海棠次鱼门韵》,朱筠《笥河学士诗集》卷十九有《法源寺同看海棠次鱼门韵即呈建隆》可证。

四、余论

邵晋涵与朱筠的交游之深,可以说邵晋涵算是朱筠幕府中较为使之得意的门人之一。朱筠对邵晋涵在学术上和仕途上的影响都是极为深远的,邵晋涵能在经学、史学方面取得突出成就,离不开朱筠的精心教诲;邵晋涵能在仕途上有所成就,也离不开朱筠的帮助和提携。

朱筠的幕府之中,学有专长之人颇多,如擅长经史的洪亮吉、精于史学的章学诚、颇具诗文特长的黄仲则、精通文字训诂的钱大昕等,正因为在朱筠幕府之中,给邵晋涵提供了一个向他人学习切磋学问的机会,不断提升自己的学术水平。如章学诚《章氏遗书》卷十八《邵与桐别传》载:“当辛卯之冬,余与同客于朱先生安徽使院,时余方学古文辞于朱先生,苦无借手,君辄据前朝遗事,俾先生与余各试为传记,以质文心。其有涉史事者,若表、志、记、注、世系、年月、地理、职官之属,凡非文义所属,覆检皆无爽失。由是与余论史,契合隐微。”(19)(清)章学诚(著).王宗炎,刘承干(编).《章氏遗书》(第十一册),清吴与刘氏嘉业堂本.南开大学图书馆藏。当邵晋涵离开朱筠幕府后,他与章学诚也常有书札往来,多是探讨学术问题,互为知己,情谊之深。

朱筠去世之后,邵晋涵特为朱筠撰写祭文以哭之。全文五百余字,用韵文写成,抒发了其对朱筠的敬仰、感激与悲痛之情。邵晋涵《南江文钞》卷十《朱笥河学士祭文》曰:“某等以缀学之后进,望崇戺以抠衣。分讲筵之绪论兮,翊孟进于周回。指修途以有期兮,扶遗坠而导迷随。语其不踰旬兮,遽望灵斾兮兴悲。肠摧车兮轮断,泪先秋以雨凄。望灵筵而陈醴辞,哽咽而莫写厥哀。”(20)《南江文钞》:卷八.(清)邵晋涵撰.道光十二年胡敬刻本.国家图书馆藏。

正因为有这种深厚的师生情谊,所以邵晋涵对朱筠之子朱锡庚也关爱有加,常常督促其学业,亦师亦友。朱锡庚《朱少河先生杂著》之《古籍过眼录后序》云:“岁丙午,余年二十五,得从余姚邵二云先生受业。先生经史之学并冠一时,乃授余左氏之学,谓左氏于典章训诂,无所不该,苟通一经,则诸经自立。命取《吕览》《淮南》及诸子百家之言有关于左氏者,罔罗搜采,褒为一编。然后考三《传》之得失,内外《传》之同异,地理之沿革,音训之淆讹,作为义疏,以复贾、服古注。先生博闻强识,有书厨之目,每至析疑问难,先生一一指授,廓所见闻,余幸得有师承,庶可成一家言。”(21)(清)朱锡庚:《朱少河先生杂著》,清抄本,国家图书馆藏。又章学诚给朱锡庚的《与朱少白论文》中,亦说到邵晋涵劝朱锡庚学习古文辞,而朱锡庚不肯学,章学诚致书加以劝勉。嘉庆元年(1796年)六月十五日邵晋涵去世,朱锡庚作诗《哭二云夫子》以祭之,情感真挚动人。

邵晋涵与朱筠的情谊,已经超越了师生情谊,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知己友人,二人相互欣赏对方的学问,相互切磋,共同进步。在学术上,邵晋涵继承和发扬了朱筠重视经史之学的治学理念,并在此方面取得了突出成就;在仕途上,邵晋涵因为朱筠的提携而中进士,之后又经过朱筠的帮助,进入四库全书馆当编修,参与史部的编纂整理工作,为珍贵文献资料的保存做出了巨大贡献。邵晋涵对朱筠之子朱锡庚的悉心教导,不仅是对恩师朱筠培养提拔自己的一种感恩和回赠,也是对朱筠学术思想的传承和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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