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德”观念下的喜洲装饰彩绘花鸟题材研究
2021-03-16黄倩倩云南师范大学美术历史及理论方向2019级硕士研究生
文/图:黄倩倩 云南师范大学美术历史及理论方向2019 级硕士研究生
古人很早会就运用“比德”法,这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一种固有思维方式。[1]至魏晋时期,“比德”观念在魏晋人物品藻的风气下,逐步延伸至绘画的审美要求。发展至宋元时期,文人笔下的花鸟画中逐渐出现梅兰竹菊意象寄情表意,其内因在于“比德”的意识观念被逐渐强化。而传统绘画中的花鸟、山水、人物的内容形式在我国大理喜洲白族民居建筑装饰中也十分常见,且与传统绘画“比德”观念相关联,[2]整体呈现出对本民族文化独特的价值体认。
从“比德”观念的角度出发,也作为当代研究喜洲白族艺术文化的一个分支,需要厘清的是喜洲白族民居彩绘花鸟题材与“比德”观念的联系,以及在“比德”观念下花鸟题材的内容探究,进一步说明在“比德”审美观念下具有的喜洲审美的思想文化内涵。因此,大理喜洲装饰彩绘中所具有的“比德”观念是在以花鸟意象之“物”来“比德”,赋予花鸟装饰画深刻的思想内涵与意境的同时,传达出喜洲人民自鉴或自喻的精神理念。从形式与内容上都带有喜洲人民的文化特征,将自然之事物的特性与当地居民所期盼的精神内涵相融合,即传承了古代文人画之精神,也昭显了传统精神文化的广阔意蕴。
一、“比德”观念与装饰彩绘中花鸟题材的关联
“比德”传统思想是影响历代文人画家进行艺术创作的重要因素,且艺术文化的发展在“比德”观念的影响下延绵至今。“比德”观念作为历代文人绘画常见的表现手法,在当代在大理白族喜洲白族民居彩绘中的运用也较为广泛。古代文人笔下挥毫多为抒发胸中之志,或聊以自娱,休养德性以感神通;喜洲白族民居彩绘中花鸟题材绘画的运用上,也出现了大量以自然之“物”比德的现象来自喻或自鉴,如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绘画意象。此外,与我国传统绘画不同的是,随着绘画图像运用范围的扩大,逐渐将花鸟画图像与建筑装饰理念相结合;与传统花鸟画表达相同的内因是“比德”观念的影响较为广泛,与民族思想中一脉相传的精神境界与价值文化追求相匹配。需要进一步分析的是,喜洲民居建筑中花鸟画题材彩绘与“比德”观念所具有的内在关联。换句话说,为何喜洲白族民居彩绘中会出现大量花鸟题材绘画?
一位哲学家说过:“千篇一律的东西是没有价值的。而越有特色越有价值,越有独特越有品位,越是民族的东西越才能走向世界。”[3]走进大理喜洲,不难发现镇子上充斥着排列有序的建筑与精致华美的彩绘装饰,具有鲜明特色的白族文化生活地居。在周文敏的书籍中还记载道:“在早期,云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不在昆明,而是在大理,在喜洲。”[4]可见,喜洲承载着一个民族文化的精神追求,体现着独特的民族价值。而极具喜洲当地文化特色的当属喜洲白族民居建筑。喜洲尚存的传统民居建筑主要是在明清时期、民国时期所修筑的。以目前观赏到的喜洲民居建筑与明代相比,虽然建筑的样式大体相同,但是在建筑装饰发展过程中,特别是民国时期经济繁荣背景下呈现出大量的装饰、雕刻、彩绘建筑元素,如严家大院。
为何喜洲民居彩绘中具有大量的花鸟画装饰?其随处可见的花鸟符号又具有何种价值?除上述谈论经济、文化、政治因素的中心聚集地促进艺术多样化的发展之外,还可追溯于白族原始的文化根基。白族的原始宗教主要可分为自然崇拜、图腾崇拜、鬼神崇拜、祖先崇拜、生殖崇拜等几类,[5]而装饰建筑中的花鸟题材大量运用可追溯至先民自然崇拜与图腾崇拜传统。
首先,原始社会生产力低下,人们对自然的未知心理造成了对自然界人格化的倾向。[6]而喜洲地区东临洱海,西有苍山,依靠山水、树石的自然环境包裹中,人们逐渐形成崇拜自然的心理。同时,在图腾文化中出现将鸡、虎、龙、燕等视为图腾进行崇拜。在自然崇拜与原始崇拜的双重影响下,树木花鸟等此时也一同被人们作为崇拜对象。至今,在喜洲白族民居建筑中依然可见其原始崇拜所遗留下的痕迹,如喜洲民居建筑山墙中出现的龙凤形象、花卉图案等。此类装饰图案的大面积呈现足以证明喜洲人民将动植物形象视为关键,原因在于白族人将祈福祥瑞作为普遍的装饰目的心理,其中常见的祥瑞装饰有三种:“取意”“象征”和“谐音”。[7]龙凤象征“龙凤呈祥”,莲花则蕴含纯洁、高尚之意。类似祈求祥瑞心理的彩绘装饰整合将在第二部分进行详细梳理。
其次,在原始社会对自然力量的传递中,祥瑞文化信仰作为白族人民“比德”观念的一个文化前提。其实“比德”之修养,还贯穿于白族人民的生活中:在白族人民长期的生活习惯中,随处可见家中摆放大小不同的花或是绿色植物,即使生活贫困,也不影响白族当地人民热爱养花的习惯。[8]生活习惯培养了白族人民观赏花木的喜好,传达了对自然的赞美、追求与向往,也可以更好地理解白族民居建筑中的花鸟题材“比德”传统的衍变。
二、“比德”观念下花鸟题材装饰的内容探究
喜洲民居彩绘中对花鸟的表现数不胜数,而“比德”观念影响下的花鸟题材彩绘具有特殊性与普遍性的结合的特点。白族民居建筑中往往选用具有典型代表意义的花鸟图案进行具象或抽象的表达,其中蕴含了一种白族人民普遍接受与追求的精神文化理念。“比德”传统观念下所涉及绘画“传神”与“气韵”之求,然后将情感物化,与自然界的花鸟比喻相联系,形成具有内在品德与气质的双修过程。[9]其实,面对系统且庞杂的大理喜洲民居建筑彩绘,“比德”观念下的花鸟画题材梳理可依据一定特征进行分类,也就是说,可在不同种类特征下梳理“比德”观念下的喜洲民居彩绘中花鸟题材表现。
首要特征便是制作工艺的不同,出现手绘、木雕、石雕、泥塑或混合表现。其次,使用何种工艺制作取决于建筑的结构,也就是装饰彩绘的位置特殊性。喜洲建筑具有较为复杂的建筑结构,彩绘多描绘于山墙、照壁、院墙、檐墙、马头墙、门窗等部位。以下就喜洲白族民居建筑中出现的花鸟题材彩绘,来分论在“比德”观念下花鸟题材装饰的具体内容及内涵探究。
1.龙凤呈祥
类似龙凤图案较为常见,通常出现在门栏、山墙、院墙、门窗等位置。龙凤形象在我国古代思想中被视为吉祥的象征,类似图案还有双龙戏珠等。之所以将其归纳为花鸟题材的范畴,与我国“比德”意识形式紧密相连。龙凤周围有祥云图案,“云”样式在我国也具有其古典象形与哲学内涵,联系起来便是“龙凤呈祥”,画面象征吉祥如意。
2.松鹤延年
《松鹤图》在喜洲彩绘装饰中较为常见,通常以淡墨勾勒,将鹤的形象描绘出来,对其状态的描绘也栩栩如生,舒张开翅的形象与松树的挺拔、劲健结合起来。在传统认知中,鹤具有崇高的形象地位,以来“比德”高贵的品质、祈求长寿吉祥。喜洲民居彩绘中“松鹤延年”的图案同样寓意吉祥,象征家中主人求贵、求祥瑞之意。整体来看,具有国画的典型特征,笔墨传神。
喜洲四方街旁严家大院入口的门楼
喜洲古镇建筑山墙彩绘装饰
3.鹊登高枝
《喜鹊图》同样在喜洲民居彩绘中非常普遍。我国古代的圣贤之人将喜鹊视为精神模仿的对象,喜洲白族民居彩绘中也常常将其寓意为美好、吉祥之意,通常出现在山墙、照壁、院墙、门窗等位置。图像本身体现“鹊登高枝”的审美意象,且在中原地区,门窗同样具有吉祥、喜悦的含义。
4.鸳鸯戏水
《鸳鸯图》在我国被广为流传为男女爱情的象征,而作为花鸟题材出现,鸳鸯与荷花结合呈现出圆满喜庆的含义,表达人们家庭和睦的愿望。鸳鸯与荷花的图案还出现在山墙、照壁、院墙。图中拍摄是在门栏两侧的地方,直接选用木雕刻画的形式而来,左右相对,图案都有吉祥、美好之意。
5.荷花蜻蜓
类似图中蜻蜓、莲花图像,其谐音象征“清廉”,同时也具有美好的寄托,蕴含美好、和谐的寓意。此类绘画在喜洲民居彩绘中出现较多,绘画的笔法较为简洁,整体呈现出一种连贯的气韵。进一步来看,在墙绘画面中的题跋显示“荷花映日”,那么不可否认喜洲人民对蜻蜓、莲花寓意的选择上更加倾向于吉祥的、美好的事物象征。
龙凤呈祥,喜洲严家大院内的司马第门栏装饰
6.梅兰竹菊
梅兰竹菊自古以来便是君子“比德”之物象,并且传达出自尊、求雅、淡泊名利等高尚品质,传达高洁的人格品质与道德情操,真切地体现了中华民族文人的思想魅力。大理喜洲古镇的建筑装饰图案中,梅兰竹菊题材运用常见。在图中的题跋中可以看到“高风亮节”的字样,因此可以得出,在民居彩绘建筑中这种以自然之“物”比德的传统随处可见,且物象的种类繁多,代表性强,具有独特的居民文化素养与传统内涵。
以上对于喜洲民居建筑装饰中花鸟题材的分类中,可发现喜洲居民的建筑中确实具有大量花鸟画题材的装饰运用,且不同种类型的花鸟题材具有不同的文化诉求。借用花鸟题材的描绘来进行“取意”“象征”和“谐音”,表达不同方面与不同程度的精神诉求。如运用“松鹤延年”等花鸟绘画题材来传递对老人长寿的美好祝愿;书香门第的知识分子运用梅兰竹菊、蜻蜓荷花意象标榜本家的精神追求,同时也起到自我明鉴的作用;喜洲的民居随处可见“龙凤呈祥”寓意,象征吉祥、美好祝愿的精神寄托等等。由此,描绘花鸟意象在这里便可以解释为以“花鸟”题材“比德”,并且可以得出的结论是:“比德”在大理喜洲地区传统中作为重要的道德观念,通过建筑装饰来实现精神诉求的外化表现。那么,可以进一步讨论的是,在喜洲民居彩绘装饰中花鸟题材的“比德”观念内所承载的道德观念与理想祝福有何独特之处?在此语境下所带来的反思又是什么?
三、“比德”观念在花鸟题材装饰中的审美内涵
在白族原始的图腾崇拜与自然崇拜下,人们对“物”的特殊心理一直延续至今,在建筑装饰的留存中也可以看出。也正是由于白族先民对“物”的原始探究,深深影响至当代喜洲白族人民的生活习惯中,也体现在喜洲白族人民建筑装饰中。
松鹤延年,喜洲严家大院内的照壁装饰
雀登高枝,喜洲董家大院亭内拱部装饰
这个过程也正是回答了喜洲民居彩绘装饰中花鸟题材的“比德”观念的独特之处,也可以进一步理解为“比德”通过花鸟之“物”的关系来体现出独特的审美内涵。通过上述对于“比德”与花鸟的思考,可以导向两种对于“物”看法,一种是对“物”本身的自然属性思考,一种是对“物”与道德品质之间的关系。[10]通过分析,可以更为具体地总结喜洲人民对装饰中的选用“物”的态度,到底是“花鸟”与其本身的自然属性之间的关系,还是“花鸟”与道德品质之间所具有的关系?首先,反观在原始社会的语境当中,白族人民对于“物”的崇拜与精神寄托下,思考更多的是对于“物”本身的自然属性问题,通过对自然、对事物的崇拜心理来达到与自然、与事物的和谐共处,且背后的矛盾更多聚焦在人民的生存意识上。其次,也正是由生存到生活的过程中,逐渐开始融合道德品质观念,以来更为深入地思考“物”与自我精神的关系。但是这两种看法也并非互为孤立状态存在,而是通过白族人民生活状况与心理流变下具有的连续特征存在。可以得出的结论是:“物”在喜洲彩绘装饰中是指的“花鸟”题材,也就是说,“花鸟”题材在民居建筑装饰中具有两种交替状态,在过渡到现代环境中,所呈现出来的是“花鸟”题材与人们精神品质上的关系。
梅兰竹菊,喜洲古镇建筑山墙彩绘装饰
同时,在梳理清楚“物”与人之间的关系后,可以回答“比德”审美观念下的独特内涵,正是由于“物”与人的交互关系,起到对人的道德标榜作用。喜洲人民选用的彩绘中的花鸟题材绘画以及题跋,确实证明了喜洲白族民居建筑中所运用的彩绘装饰蕴含的是人们以“物”比人的心理,通过“花鸟”题材的大量装饰去传达人民内心的美好祝愿、对生活的积极态度等等,因此“比德”传统也确实扎根于喜洲白族人民的精神品质当中。而其独特性,也正是体现在了白族作为我国的少数民族之一,其崇尚雅致的文化特征与勤劳勇敢的民族精神无不贯穿于生活与艺术当中,在喜洲装饰彩绘中也可看出白族人民对于生活、自然的热爱,对道德修养的自觉性,从而建造出具有丰富审美价值的民居建筑。
四、“比德”观念下花鸟题材装饰的反思
首先,“比德”观念在喜洲民居建筑中外化为装饰效果,在花鸟画题材中运用广泛,上文提及“比德”观念的下所涉及绘画“传神”与“气韵”之求。但是“传神”与“气韵”多指中国画的绘画和审美要求,建筑装饰中的花鸟题材绘画是否也体现“传神”与“气韵”呢?答案是肯定的。在民居建筑中的花鸟题材绘画与传统绘画最大的不同便是绘画媒介,喜洲民居彩绘,顾名思义是在建筑的不同位置绘画,例如山墙中的彩绘,在墙面上的绘画与传统纸面、绢面上绘画的花鸟画相比,虽然质感不同,但是在整体绘画风貌中依然呈现出花鸟鲜活的生命态势,也体现了喜洲人民对于建筑彩绘具有高度的造型审美要求。
鸳鸯戏水,喜洲董家大院中门栏两侧装饰
其次,在“比德”观念下的花鸟题材民居彩绘不仅在墙面,生动的花鸟形象运用不同的表现手法分布于建筑门栏装饰、家居装饰等等,都在传达对美好的追求与向往。在喜洲古镇的不断发展、流变的过程中能够最终呈现出鲜活、具有稳定性的艺术形态,是因为传统观念的一脉相传,并且在社会理想与道德观念中不断深化的结果。这也就引申出了下一个问题,建筑本身具有稳定、坚固的特点,但是,建筑上常年裸露的彩绘图画却具有易脱落、易氧化的缺点,这就带来了绘画装饰的保存问题,这需要本地居民与外来游客对墙面的保护,或者运用新技术在笔墨、颜料当中加入特殊成分,也可以使得墙面绘画在长年累月的过程中最大化降低受损程度。
最后一个核心问题是:“比德”观念在喜洲装饰彩绘中的价值与独特性。由于当代研究学者多从外在直观所见的生活和谐等美好寓意角度出发,少有挖掘内在因素“比德”审美的角度思考喜洲装饰彩绘,忽略了直观寓意之下更为深入的“物”与人之间的“比德”观念问题。虽然“比德”思想作为我国传统的审美观念,其在自身的嬗变中也具有复杂性,但正由于内在因素不容易挖掘,才更应该深入探究在“比德”观念下所具有的民族文化特殊性。那么,笔者所梳理出来喜洲民居彩绘装饰中所承载的独特精神内涵可作为理解我国传统“比德”观念的切入点,且“比德”观念在喜洲民居彩绘装饰中的价值与作用的独特性的研究道路当中,如何传承优秀民族文化、如何弘扬优秀民族文化等问题,依然是任重而道远。
注释
[1]郭珂.论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比德观”[J].时代文学(下半月),2008(11):167-168.
[2][7][9]江净帆.空间之融——喜洲白族传统民居的教化功能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76,64.
[3]赵勤.喜洲史韵[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7:43.
[4]周文敏.穿越神灵的村庄.[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19.
[5][6]杨镇圭.白族文化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4:57-58.
[8]詹承绪 张旭.白族[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0:77.
[10]陈莉.“比德”审美观念的嬗变[J].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版), 2013,44(02):35-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