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聪水墨人物从写实绘画到意象绘画的转变
2021-03-16曾京
曾 京
(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000)
中国人物画的发展是中国画领域里历史最悠久的。在战国时期就有已知最早的独幅人物画作品,《人物御龙图》和《人物龙凤图》。隋唐时期人物画逐渐成熟,例如阎立本《步辇图》、吴道子《送子天王图》、张萱周昉的仕女图等。人物画到了宋代发展出了白描画和减笔画,其中梁楷的减笔画开启了明清写意人物画的先河。北宋后期由于文人画的兴起,出世的态度和轻视造型的艺术主张使得人物画逐步衰退,元以后人物画的发展更是一落千丈。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人物画才进入了新时期,形成了以素描造型为主导的现代美术绘画方法,培育出了许多青年艺术家,其中徐悲鸿和蒋兆和无疑是这个时期的杰出代表,也为20世纪水墨人物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周思聪在求学阶段继承了“徐蒋体系”的艺术主张,随后的艺术生涯里将写实造型、传统笔墨、中国美学完美的融合,从而完成了从写实绘画向意象绘画的转变。
一、早期的写实绘画
周思聪1958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在这学习期间她受到了很多名家的指导。“在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五年的学生生活中,有幸受到我所敬仰的山水画大师李可染先生、人物画大师蒋兆和先生、叶浅予先生、刘凌沧先生、花鸟画大师李苦禅先生、郭味藻先生以及其他各位老师的谆谆教诲,使我一生受益不尽。”在本科学习的第三年由于出色的造型能力,周思聪被分配到蒋兆和艺术工作室学习写意人物画创作。蒋兆和对周思聪的影响可谓是深远的,周思聪曾在文中写到“是您的画引着我从一个独特的角度理解人生。”与徐悲鸿的“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不同,蒋兆和认为应该重视白描,适当的吸收西方素描基础,将素描与笔墨适当的相调和。蒋兆和用写实主义揭示出劳苦大众的遭遇,用现实主义精神,悲悯的人文情怀影响着周思聪,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周思聪的写实绘画风格由此锻造。
周思聪早期注重写实造型的“形似”,认为“形似”是为了更好地传达情感和描绘人物的内心。这一时期周思聪的写实绘画颇丰,代表作有《人民和总理》《长白青松》 《蒋兆和先生像》《山区新路》《清洁工人的怀念》等。《长白青松》画于1973年,塑造的是两个女知青的形象。她两手捧着青松回母校看望女老师,表达了那个年代人们对于知识的渴望和教师的尊敬。其实这幅画的背后有着更为深刻的故事。周思聪与潘洁兹亦师亦友,这幅画的主人公正是潘洁兹的女儿,她在一场扑灭森林大火中失去了生命。周思聪为了纪念及安慰潘先生才创作了这幅假设让主人公回来的情形。画面中的女知青站姿挺拔,洋溢着革命的热情。周思聪用笔墨塑造了三个结实的人物形象,有意识地将中国画的线注入人物造型之中,展现了笔墨的微妙与敏感。
周思聪善于观察生活,有着对丰富且复杂的创作素材进行晒筛选、转化、提炼的能力。1973年她又创作了《山区新路》,描绘的是天真单纯的山区小孩给修路工人送水的情节。近景中红衣服的小孩使劲踮着脚尖,手举得高高的,这些动作展现出了小朋友的活泼与可爱。这些人物之所以生动是因为画家通过简洁又肯定的线条概括了形体动态,提炼了衣纹,显现了人物性格。在美院以素描为基础课程的训练下,扎实的基本功使得周思聪有能力准确的把握人物动态以及处理人物之间的关系。这种能力在《人民和总理》的作品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人民和总理》是周思聪写实绘画的经典代表。该作品描绘的是周恩来总理第一时间深入邢台震区、慰问灾民的情景。画家不再用以往那种歌颂和弘扬英雄的创作模式,而是把总理置身于普通群众之中,与人民群众心连心,表现出他理解着人民的不易和鼓舞着人民战胜困难的决心。周思聪将人物构图设置为倒三角形,这样有利于把所有人统一成一个 整体,呈现出人物的凝聚力。然后她将人民群众的目光都投向画面中心—周恩来总理,突出中心人物。总理人物造型以“方”为主,显示出他的力量感和威严感。最后周思聪深入刻画了总理的面部,凝重的神情透露出总理对大众的同情和关爱。艺术家用写实手法还原了真实的人物形象,用大面积的墨和富有激情的皴擦笔触,营造出了悲痛、沉重、催人泪下的场景。
二、后期的意象绘画
与早期注重人物形象的再现和讲究“形似”不同,20世纪70年代末周思聪的作品更注重“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她开始挖掘艺术家的内在感受,从而转向意象绘画。“‘意象’是中国传统美学的一个核心概念。‘意象’这个词最早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易传》,而第一次铸成这个词的是南北朝时期的刘勰。”中国画不是机械的写生自然,而是在创造意象。意象绘画是一种有着强烈的主观精神指导的艺术创作,强调艺术家的主观能动性,使艺术家不再受客观对象的限制,根据作品的需要,主观的处理对象从而创造出一个新的艺术形象,是符合中国文化“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
80年代以后,一直追求写实的中国画坛也开始吸收西方的现代主义艺术,他们逐步摒弃写实造型,转向变形夸张的形式语言。他们不再只关注用写实手法表达“红、光、亮”的主题,也开始关注表达个人内心的题材,其中周思聪就是这个时期的佼佼者。“那时候我就感觉到原来那种完全写实和真的画得差不多的画法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情,有时候觉得不够劲,不够味,非要变一变才觉得话能说清楚。”周思聪与一些追求潮流而变形的人不同,她的变形是有感而发,是由内而外。周思聪卢沉夫妻为了摆脱长期受到为形所困的限制开始了新的探索。周思聪遵从从“心”出发,与时俱进。他们认为迷信素描造型、忽视形式语言、忽视中国美学的作品,既没有立足于传统又没有创新突破。所以他们在教学和实践上尝试了新的水墨构成形式,在一种情绪和直觉的引导下,将画面进行夸张、分割、重组。画面不再是为了“形”而“形”,为了“构成”而“构成”,而是利用“形”达到“以形写神”“传神写照”。《矿工图》和“彝女系列”是这个时期代表作。
1956年,日本画家丸木位里、赤松俊子(丸木俊)的《原爆图》展出于北京,周思聪被画面中那些扭曲挣扎的受难者形象所震撼到,这为她以后的意象绘画埋下了种子。《矿工图》组画创作的时间主要集中于1978年到1982年。为了更好地创作,周思聪和卢沉去吉林辽源煤矿深入生活,收集了大量的形象素材和口述文字材料。从《矿工图》组画开始,周思聪注重外形和外轮廓,利用变形、构成语言、拼贴等方式来强化受难者的痛苦。《同胞、汉奸和狗》直接描述了侵略者和汉奸们的罪行。整个场景又黑又“脏”不堪入目,日本人双手靠向身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向观众的汉奸一脸麻木与冷酷。整幅画中他两是最“干净”的白,周思聪用强烈的黑白灰对比衬出侵略者和汉奸的凶残与丑恶。画家将尸体拉长变细,骨瘦嶙峋的躯体一层层交错的叠成了一座“尸山”,让人触目惊心。整幅画的构成打破了写实的空间和透视,将空间分割重组,通过果敢的笔触渲染了恐怖的氛围;通过变形的造型揭示了底层人民悲惨的遭遇和侵略者的恶行。
“彝女系列”的由来是周思聪和朋友结伴去四川大凉山彝族自治州写生,她被民风淳朴善良的彝族妇女所打动,于是彝族妇女成了她之后十余年一直坚持创作的题材,也是她探索意象绘画的最佳题材。“彝女”系列较之之前的作品更加天真自由,也展现了周思聪作为女性情感细腻的一面。周思聪用心观察她们的生活,体会彝族劳动妇女的辛苦和艰难,描绘了一系列她们生活中常见的场景,例如负荆、浣纱、采摘等。作品中她将构图处理成统一的“势”。画面中人物与景物都用几何形简洁的概括,人物造型尽情地夸张变形以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例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幅画,画面是三角形构图,为了强化三角形的这个“势”,她将人物的头型,衣服,头巾以及人物的整体形态等都用三角形概括。为了达到中国画的最高要求“气韵生动”,周思聪充分探索“留白”,使画面更流动和空灵,从而获得“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的效果。正是这十余年的不断探索,才使得周思聪能够用笔墨写出人物的神态意境。这个时候的周思聪已经完全摆脱了写实绘画的束缚,从而迈向意象绘画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
三、结论
周思聪是20世纪杰出的女画家。20世纪50到70年代她的艺术带有明显的政治革命性特点,题材和形式比较中规中矩,扎实的写实造型能力是她这时期的突出特点。到了70年代末,周思聪的绘画开始了变化。在借鉴了外国艺术的形式以及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以后,她实现了从写实绘画向意象绘画的转变,为中国水墨人物画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中国意象绘画注重意境与笔墨,追求“思与境偕”“虚实相生”,是一种深层次的创作。周思聪从《矿工图》开始摒弃了固有思维,不限于写实造型,而是将关注对象与心相连接,真正的从内心出发,实现了“物”与“我”的悄然神通。当下中国画的发展较之50年前更加多元化,面对的挑战也更多。当我们面临如何继承与发展中国画的时候,不妨回过头来看看周思聪、卢沉等画家当时是如何走过来的。笔者认为如果一味地跟风追寻潮流或者一味地“中西融合”都是片面的。当我们吸收有益的外国绘画语言时也要防止它的“反噬”。我们的根是中华传统文化,我们的艺术创作应该扎根于中国哲学和中国美学,在此基础上有目的地有针对地学习外来绘画语言,画出反映时代精神的情景交融的艺术作品。
注释
:①朱乃正.卢沉周思聪文[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175页.
②朱乃正.卢沉周思聪文[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193页.
③叶朗.美在意象[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57页.
④朱乃正.卢沉周思聪文[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18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