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赋

冯金彦

1

石头也有眼泪

只是轻易不哭

哭也不出声

岁月把石头咬碎了

碎成沙子

石头也不把心事

告诉别人

2

赤脚走在石头上

每一次的疼痛

都是石头扯住你

石头孤独 石头的一生

认识的除了石头

还是石头

3

石头只惊动自己

从不惊动别人

在墓前站多久

除了字掉颜色

石头一动不动

4

石头是一个名词

也是一个动词

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谁的事 与石头无关

石头和谁都没有仇恨

也没有爱

5

一个人 一旦走进石头

就走不出来

一年一次

人们在石头前哭

只是怕名字寂寞

6

冷石头是石头

热石头还是石头

谁的心 能像石头一样

不被世俗的生活打动

石头从没有活过

石头也从不死去

7

我们一次次伤害石头

钎子 锤子

都是拷打石头的工具

怎么问

石头也没说出一个名字

人的痛苦是小痛苦

石头的寂寞是大寂寞

8

从天上掉下的石头

是谁的眼泪

9

石头没有名声

也不为名声所累

无论在山坡之上

还是宫殿之上

石头还是石头

10

与石头相伴多少年

石匠还是石匠 石头还是石头

彼此之间

一旦读不懂就永远读不懂

时间不是一把钥匙

11

石匠的手下

走出众多的动物

石头的狮子 鹿 羊

仿佛是人间与石头间的使者

石匠不在了

石头还在

石头的狮子 石头的鹿 石头的羊

依然卖力搬运着石头与人间的理解

石匠用最后一块石头 做钉子

把自己钉在山坡上

也把这些石雕

钉在人间

12

石头冰冷 落在石头上的文字

像是几颗火星

让石头取暖

13

一块石头 其实也在死

只是死得慢 更慢一些

用一生的时间

我们也看不见

石头长出一个皱纹

14

坐在石头上

让风把我们

当作石头去爱

15

走在石头中间

不知道哪块石头是时间变的

哪块是人变的

16

我们习惯把一个人的名字

存放在石头里

什么时候需要了

把他从石头里

完整地取出来

17

礁石是大海

晒在海滩上的一件衣服

这些旧家具

海一直在使用

阳光也是

18

世界这么大

石头也没能出去看看

19

所谓山 并不是石头多了

而是所有的石头

都比我们的目光

望得更远

20

放下之后

比扛在肩上更重

死在月光之下的人

比死在石头下的多

21

一个男人的眼泪

比世上所有的石头都沉

22

妻子是一块石头

女儿是一块石头

外孙女是一块石头

压上了三块石头

我是一张纸 风怎么吹

也飘不起来

舍不得对不起亲人的日子

只好一次次对不起自己

23

河中的石头走上岸

和岸上的兄弟们不一样

水留下的痕迹

擦不掉

24

用石头片 在水面上

打一个水漂

无意中 送石头回家看看

25

没有炉火的拥抱

一块矿石依旧是一块矿石

从几千年几万年的沉睡中醒来

也依旧是冰冷的石头

能不能成为钢铁需要一个机遇

对于一块矿石

最痛苦的是把它喊醒了

最后 人们却遗忘了它

26

而此刻 在石板古街

月亮一边敲打一边喊

小心火烛

27

高高的山岩

都是堆积的思想

拎一片回去

就够用半生

28

月月公布在天上的数据

石头也不看

月亮对于石头来说就是月亮

照一照相思

29

清明的时候 风把墓碑下的人

喊起来

一定让他们喝一杯泪水

然后重新睡

30

对于一个朝拜者

石头也是一部经书

面壁十年

就是在一句一句翻译

31

雨滴是云的子弹

这些石头是谁的子弹

春风也没能翻出

幕后的射手

32

一块石头 不缺少爱

阳光抱一次

月光吻一次

33

坐在石头上

眺望远处的石头

在一场大雪中

想念另一场大雪

34

滴在石头上的一滴血

像是给石头的嫁妆

35

石头在山上住着

我在山下住着

我和石头之间

隔着整个人间

36

对石头的伤害

就是为了伤害

在石頭的痛苦中

并没有找到我的快乐

37

石头上的皱纹

同额头上的皱纹

是孪生兄弟

38

一只鸟 从石头上

飞起来

仿佛是石头的一声咳嗽

39

石头墓碑

是最后的一颗牙齿

把生命留下来的苦难

细细地咬碎

40

用石头雕像

就是怕它有人的肉身

有人的欲望

甚至人的爱

忙自己的事

而忘记尘世间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