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成长叙事解读
2021-03-15何玮
摘 要:作为21世纪华人导演的领军人物,《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延续了李安一贯的叙事风格,以极富隐喻的镜头语言讲述了一个残酷成长的故事,在富有温情的画面演绎下蕴含着不尽的遐想。影片聚焦于人物生存困境,传达出对于少年成长内心历程的探索与思考。派的形象作為影片叙事脉络中动态发展的主体,成长过程中内心的生存思考与纠葛体悟,成为了维系影片内在探寻的精神之绳。
关键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成长叙事;隐喻
随着电影《阿凡达》的上映,3D摄像与电脑后期CG制作作为电影技术上的突破日益进入大众视野,并获得了观众的广泛关注。如美国皮克斯公司制作的动画电影《飞屋环游记》、我国导演毕赣所执导的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等,都在票房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其中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更是承袭了李安一贯的优良品质,当年就取得了6亿美元高票房的好成绩,李安也凭借此电影一举斩获奥斯卡最佳导演奖。
一、3D画面下的成长演绎
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改编自印度同名小说,由于原著小说在没有人物冲突、几乎没有对白的单线情节里包含了大量人与动物共同求生的内容,导致大量场景无法使用立体电影的实拍手法进行拍摄,因而被众多导演评价为“最不可能拍摄成电影的小说”。李安却在这样的情况下明智地选择运用3D摄像结合电脑CG技术将原著中大量无法实拍的情节进行还原,使这个离奇却又充满深意的故事得以在大荧幕上展现。摄像机所拍摄出来的画面并不一定真实,3D电影更是制造幻觉的艺术,它以大景深的画面与全方位的立体声道“模拟了人眼的立体视觉”产生了“幻觉机制”[1],将现实中可能存在却无法拍摄的画面呈现在观众面前,影片中猩猩搭乘着香蕉在海上漂浮、少年派在危机关头与孟加拉虎进行激烈对峙、壮观的鱼群在派的头顶飞跃并拉出一道长长的虹线、太平洋寂静的夜晚里闪烁着星光的海面……一幅幅至美至幻的画面莫不使观众如闻其声、如历其境。
影片从表面上来看是一个船难幸存者的生存故事,在跌宕起伏的冒险情节中涵盖了人与自然、人与动物的多重冲突;但从更深层次上来看,这部影片却在人虎对峙的过程中展现了一个稚嫩少年从迷茫无助到坚强成长的蜕变过程。派曾是一个在陆地上安稳生活、平凡无忧的少年,却因一次船难被风浪冲上甲板,不得不直面强大的暴风雨,开启在海上漫无目的的漂泊历程。而暴风雨不过只是少年所要面对的困难中小小一环,伴随着无尽漂流遇到了突如其来的老虎、食物耗尽以及突遇各种意外而渐渐湮没消失的乘客……为了生存,少年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事情让自己生存下去。回到岸上之后,他又成为了有着清澈目光的善良少年,海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对于他来说如梦一般成为过去。不只是这样,他用自己强大的精神力量,将人间炼狱搭建成了一个美好童话,并将此转述给他人。李安曾在与柴静的专访中就此部影片的主旨进行了说明:“每个人的心中都‘卧虎藏龙。”[2]人是一根有思想的苇草,正因如此生活并不仅在荒蛮的困苦时期才充满了卑贱、孤独,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潜伏着一只卧虎,这头在心里暗藏从不发声却又在平平无奇的某一天突然出现的猛虎,是我们心底最深层次的焦虑与恐惧的影射,在很多时候我们无法言说它,甚至被它掌控威胁而感到焦灼不安,但也正是这头老虎驱使我们得以正视危机、突破困境最终得以成长。
二、自我确认下的成长焦虑
“进入青春期后,青少年一般会进行积极的探索,他们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想在过去的自我、现在的自我之间找到一种‘连续性,想知道自己将来能做什么,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为此不断陷入困惑。”[3]在埃里克森的社会心理发展理论中,青少年在自身成长过程中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自我同一性的建立,对于过去经历与此刻体验二者衔接之间的难以适从,以及对未来的迷惘共同构成了成长历程中的心理状态。《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从表面上看似乎只是讲述了一个有关少年冒险遇到许多奇遇的故事,但在更深层次里却充满了深刻反思,蕴含了少年从迷茫到成熟的成长过程里必不可少的多重焦虑,不同层次的焦虑一直伴随着派的层层蜕变并使他最终获得成长。
首先是身份焦虑,这是少年成长历程中所面临的第一层焦虑,表现为自我意识以及自身认知的一种懵懂状态。由于未经世事,少年对生活所发生的事情充满好奇与困惑,对现实事物的理解也由此笼罩着一个朦胧的面纱。他自认为自己已经长大,有了能够自主选择的权利,但身体还是稚嫩的,处于孤独之中又带着一些叛逆。具体表现在少年对于名字的不认同以及信仰的选择上。派的本名来源于父亲喜欢的优雅游泳池的名字“Piscine”,但却被周围的同学乃至老师误读,逐渐流传成为带有贬低意义的单词“Pissing”,即小便。带有低俗标记的名字使得他的学校生涯受尽同学嘲笑。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派展现了他果决的一面决定更名为派,派是圆周率,暗含了派对生命的契合,他以在课上默写超过百位的方式引起了同学的轰动从此为自己正名。派生活在一个家庭成员各有信仰的环境中,在随后的生活里,他开始逐渐接触印度教、天主教、佛教,以只知其大意却又不知其内涵的态度成为了三个宗教的信徒并遵从各个宗教的仪式,这些在大人眼里看似荒谬的举动却暗含了一个懵懂少年对于探索世界真知的渴望。
其次是生存焦虑,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中,生存是最基本的需要。从漂流的那一刻起派的第二层焦虑,即关于如何生存下去的问题便展露出来。这是一种双重焦虑,包含了在老虎威胁下的现实困境,以及辽阔的海面下潜藏的未知恐惧。首先,派不得不面对老虎,在与老虎共存的时刻,派面临着巨大的风险,生存的焦虑迫使少年最终伏虎。其次,派在伏虎之后迎来了更大的生存困境,初次冒险是激动的、刺激的,尤其在驯服老虎后谋得了力量更是极其兴奋。但新鲜与刺激的感觉褪去后,在少年心中留存下来的只有无尽的迷茫,这场漂流的尽头是什么,是否有尽头,都是未知。英国当代诗人西格里夫·萨松有名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4]老虎不只是外向上的存在,更直指人心,除了生存的焦虑外,影片中的老虎还有更深层次的隐喻,即心中的老虎。
最后是信仰焦虑,在克服了生存危机后,面对无止无尽的漂流,少年成长所要面临的最后一重问题,即信仰的思索。影片中,派最初有三个信仰宗教:印度教的毗湿奴、基督教的耶稣、伊斯兰教的阿拉。对于少年时期的派来说,对于信仰的选择无非是好奇的结果,因为他想要属于自己的生活,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获取,他热爱生活,但又不理解生活,所以他只好从宗教的大门前进。信仰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对于现实的假想,我们在宗教的指导下想象有一个可以包容万物的上帝,这个上帝可以给所有不合常理的事件作合理的解释,甚至可以告诉我们世界的终极意义。宗教最大的好处是引导人进行思考,派的多种信仰引导着派的思考,使他存活下来。在漂流的初端,派的心底似乎一直存在着上帝的救赎,影片中的派在开始捕猎时会对鱼虔诚的祈祷。直至遇见暴风雨,派心底的祈祷逐渐走向幻灭,他不再把希望寄托于神,他向神愤怒地呼喊:“我的家人都死了,我把一切都献给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历史中的事件与生活中的某些片段总是有着莫名的相似,在人类所迎来的第一个千禧年里,基督教早早地预言在公元1000年时人类社会将会面临一场来自上天的终极审判,上帝将会打造诺亚方舟以普渡众生。然而,现实情况却是末日审判并未到来,最终的救赎与末日方舟也没有实现,更为讽刺的是欧洲人在自我的无尽惶恐与现实的战争和瘟疫饥荒中度过了绝望的五百年。这也更加确证了真正的拯救只有在自我救赎之后才会到来。
三、预叙与隐喻下的成长真实
从电影叙事的发展脉络来看,影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故事的发展过程中始终贯穿着预叙和隐喻的叙事手法,预叙即预先叙述“它将未来发生的事情提前讲述出来。”[5]从影片观赏者的心理角度来看,预叙把影片后续中将要发生的情节通过主人公的对话事先透露给观众,这一做法势必会降低观众对后续情节发展的紧张情绪和不知情件发展要通向何方的期待感;同时,也正是由于预叙将后续情节的提前告知,也使读者产生了另一种程度的期待感,读者以一种更加迫切的心情了解之后的情节为何因此而发展,也使得情节的后续发展在观众的心理以一种潜在的方式埋下了合理化的解释伏笔,这使得影片的后续即便发展得再不同寻常,但因为有了事先的预叙,这些离奇的情节都能够得到符合逻辑的验证和合情合理的解释。隐喻即隐性喻述,“隐喻一词源自希腊语metapher。整个词指涉的是将某物从甲地搬運到乙地,把甲物视为乙物这样一个动态的过程。”[6]它以一种隐匿的方式,把一个事物比作另一个事物,以暗示性的手法间接地向观者传达作者的真实意图。
影片的开场,出现了一个离奇的情景:长颈鹿、鬣狗、大象、食蚁兽、野猪等,在一个逼仄的花园环境中漫步,配以独具印度特色的歌曲,将观众带入了一个特殊的印度动物园中,为主角的身份设定作铺垫,同时场景的玄妙色彩使奇幻的漂流历程具有了可解释的依据。与此同时,李安借寻求灵感的小说家之口预先告诉观众,主人公有着一段不同寻常且堪比传奇的海上漂泊经历,影片也在小说家同成年主人公派的对话中预先交代了少年主人公派的成长背景并为后续故事埋下了合理的解释。派的父亲在印度的法国殖民地朋迪榭里经营着一个规模宏大的动物园,派在动物园里长大这就使得他与普通人相比势必对动物有更多的了解,凭借着这样的经验,派在大海上得以驯服老虎。同时,即便派生活在印度的内陆地区。但在游泳健将叔叔的热心教导下,派学会了游泳并且有着不错的水性。“喝口水不会要命,但惊慌会。”叔叔的格言也隐隐暗示着派在海上的生存境遇。故事中的老虎是真实存在的吗?影片在一开始便借用小说家与派的对话对老虎的真实存在进行事实铺垫,用大量画幅再现派与老虎在海面上共同漂泊与求生的历程。影片的末尾派却突然逆转讲述了第二个故事,他将原故事中的动物置换成了人物,鬣狗成了厨子、水手成了斑马、妈妈成了猩猩、老虎成了自己。正如影片中已经成年的派所说:“我只能说出我的故事,要相信什么,由你决定。”现实世界有太多的残忍不可言说,影片中的种种预叙与隐喻似乎一直暗示着第二个故事更为可信:乘风破浪的美好只是覆盖在血腥真相上的面具,这是一段充满血腥的“食人”回忆。
四、结语
导演李安在创作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时,巧妙地使用3D技术搭建出了一个不可能被实景拍摄出来的故事。故事深层的隐喻使得至美至幻的镜头画面下蕴含了一个残酷的成长真相。西蒙·钱德勒曾在《漫长的告别》中说:“每说一次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7]成长的过程中包含着此刻对于过去的勇敢告别,少年在绝境中杀死了过去懦弱的自己。在历险过程中,派的成长不仅历经了生存层面上的肉体挣扎与突破,还完成了精神层面上因社会融入而导致的心灵蜕变,最终实现了成长过程中外与内、生存与信仰等多重冲突的统一。
参考文献:
[1]李相.3D电影美学初探[J].当代电影,2009(12):19-25.
[2]柴静.李安:每个人心中卧虎藏龙[EB/OL].[2012-11-29].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b0d37b0102em9o.html
[3]周宗奎.青少年心理发展与学习[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69.
[4]读者图书编辑部.我不是最弱小的[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120.
[5]赵炎秋.文学批评实践教程[M].长沙:中南大学出版社,2007:124.
[6]莫嘉琳.向死而生的隐喻:隐喻性终结后的叙事[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6:58.
[7]钱德勒.漫长的告别[M].宋佥,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322.
作者简介:何玮,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艺术学理论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