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十六州：经略之地

近日来，电视剧《燕云台》的热播可谓是让“冷门”的辽朝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这部剧以辽朝为背景，讲述了辽朝萧太后萧绰的一生。虽说电视剧充满了传奇色彩，但也有迹可循、有史可依，一定程度上，以另一个鲜为人知的角度诠释了北宋中央政权与辽朝少数民族政权的冲突与融合。

《燕云台》的故事发生在今天的北京、山西和内蒙古一带，在中国古代，这片区域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燕云十六州”，又称“幽云十六州”。一千多年前，辽与北宋在这里厮杀征伐、互不相让，战火绵延了25年，双方穷尽国力都要争得这片土地，燕云十六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事实上，无论传说中的杨家将和岳家军如何骁勇善战，历史上宋军经略燕云十六州的行动都是一大败笔。有宋一朝，一直未能收复燕云十六州，更未能像汉唐那样，取得对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绝对优势。相反，北方少数民族的铁骑频繁南下，使得民不聊生。因此，收复燕云十六州成为了每一个中原王朝梦寐以求的理想。

一夫当关，万夫莫前

在中国古代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中原的农耕文明与北方少数民族的游牧文明发生着一次又一次激烈的冲撞，当无休无止的战争来临时，沿长城一线的险峻地形始终是以步兵为主的中原军队抗击北方游牧民族骑兵部队的天然屏障。燕云十六州恰好就处在这条重要的军事防御线上。

燕云十六州整个地区东西长约600公里，南北宽约200公里，面积约12万平方公里，恰好相当于一个朝鲜。从地图上看，这一广袤地区大致包括今天的北京、天津地区以及河北北部、山西北部的大部分地区，主要指幽州（今北京）、檀州（今北京密云）、涿州（今河北涿州）、云州（今山西大同）、儒州（今北京延庆）、武州（今河北宣化）、朔州（今山西朔州）、瀛洲（今河北河间）、蓟州（今天津蓟县）等地。其中幽、蓟等十二州位于河北北部，云、应、寰、朔四州位于山西北部，幽州和云州后来成为辽国的南京和西京，因为幽州在辽代又叫燕京，所以后人也把它们称作燕云十六州，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都在这一带。

从地理位置上看，燕云地区扼守燕山和太行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具有很高的战略价值。燕云十六州一失，北部边防几乎无险可守，胡人铁骑纵横驰奔于繁华富庶的千里平原，昼夜即可饮马黄河。宋朝叶隆礼在《契丹国志》中评价燕云十六州的地位：“幽、燕诸州，盖天造地设以分藩、汉之限，诚一夫当关，万夫莫前也”。在他看来，燕云诸州是外族政权和中原政权之间天造地设的界限，只要守住，中原政权就可以长治久安。

秦汉时，汉民族中央政权便在此地修筑长城，以抵御北方匈奴等少数民族的进犯。唐肃宗时，十六州名称基本确定下来。《五代史》有载，“及已立晋，又得雁门以北幽州节度管内合一十六州”，但当时并无“燕云”一词。这两个字最早出现是在《宋史·地理志》中：“至是，天下既一，疆理幾复汉唐之旧，其未人职方氏者，唯燕云十六州而已。”此后方有燕云十六州之说。《宋史·地理志》在这里还指出了当时宋王朝面临的最大的问题：燕云十六州此时已不在中原王朝的管辖范围内，更确切的说是在辽治下。而对于这一局面的形成，后晋开国皇帝石敬瑭要负很大的责任。

历史的“契约”

石敬瑭，有勇有谋，为官勤勉，史载此人“勤于吏事，廷无滞讼”，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得力干将。公元933年，李嗣源病重，帝位空悬，后唐陷入内乱。在这场宫廷内斗中，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胜出，自立为帝，是为唐末帝。

此时，石敬瑭正任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是河东地区防御契丹（契丹，公元947年改国号为辽）的最高军事长官。李从珂称帝后，石敬瑭为试探朝廷对他的态度，以多病为理由，上表请求朝廷调他往其他藩镇。936年5月，末帝改授石敬瑭为天平军节度使，并降旨催其赴任。石敬瑭怀疑末帝对他起疑心，便举兵叛变。

不过，石敬瑭虽经营河东地区多年，比起后唐，实力还是稍逊一筹。在遭到后唐末帝的镇压后，石敬瑭为取得帝位，向此时的契丹帝耶律德光求援，条件是“称臣于契丹主，且请以父礼事之”，并表示事成之后，将雁门关以北诸州及幽州之地献给契丹，每年还纳贡帛三十万匹。石敬瑭的请求让耶律德光喜出望外。契丹对燕云地区觊觎已久，但均被李嗣源的后唐兵所败，损兵折将，面对这一绝佳机会，自然不会拒绝。

在契丹的武力帮助下，石敬瑭代唐自立，是为后晋高祖。石敬瑭称帝中原，对契丹人感激不尽，他亲自拜见耶律德光，当面确定了父子关系，并多次表示要报答耶律德光的恩德。称帝不久，他就向契丹送上燕云十六州的图籍，并按时纳贡。据《辽史》记载，石敬瑭称帝6年，先后派遣使者43次去契丹，朝内大事小情，都向契丹请示。

实际上，燕云十六州归入契丹范围，对中原王朝而言，所带来的不仅仅只是军事战略防御上的损失。在此前，北方游牧民族政权其军事实力固然强大，但他们缺乏先进的文化制度及农耕文明，在与中原王朝进行战争时并无多少后方优势。但自从少数民族占据燕云十六州后，这一局面被彻底改变。

燕云十六州不仅是军事重地，其温暖湿润的环境也十分利于农业的生产发展，是农业最发达、经济最繁荣、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具有巨大的经济价值。契丹在获得这一地区后，随之而来的是大量居住在燕云十六州的汉人给契丹王朝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带来的改变，农业经济取代游牧经济一跃成为契丹的主要经济方式，其稠密的人口更是为契丹提供了充足的兵源补充。

此外，通过燕云十六州这一窗口，北方游牧民族开始了解中原，逐步接触中原文明，学习中原先进的生产方式。自此，由游牧民族建立的契丹王朝才得以与富饶的中原王朝真正形成中国历史上的第二次南北朝对抗局面，彻底改变了北方游牧民族长期与中原王朝军事斗争的被动局面。更为重要的是，由于整个中原王朝完全暴露在北方铁骑的攻击之下，使中原王朝统治阶层丧失了心理层面的“马其诺防线”。

叶隆礼在《契丹国志》中称：“石晋轻以畀之，则关内之地，彼扼其吭，是犹饱虎狼之吻……遂乃控弦鸣镝，径人中原，斩馘华人，肆其穷黩。”之后的中原王朝也是看到这一点，开始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努力。

中原王朝的努力

最先尝试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是后周世宗柴荣。公元959年，柴荣趁契丹人内乱之际，御驾亲征，水陆并进，目标直指燕云地区。后周军队势如破竹，一个多月内收复瀛、莫、宁三州，以及益津关、瓦桥关、淤口关三关。就在剑指幽州时，柴荣溘然长逝，最终功败垂成。

宋朝开国之后，面对辽人铁骑由燕云十六州疾驰而至的威胁，不得不在汴京附近广植树木。宋太祖赵匡胤也不忘收复燕云之志，为此他作了两手准备：先是在内府库设“封桩库”，规定凡战争缴获和国家运行剩余的钱财，都归入其中，待蓄满五百万缗后，拿这些钱去找契丹人谈判，“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直”，如果契丹人不同意，就用作攻取燕云的军费。可惜，宋太祖于公元976年驾崩，没来得及实施他的统一大业。

赵匡胤死后，其弟赵光义继位，继承了太祖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遗志。979年，宋太宗赵光义移师幽州，试图一举收复燕云地区，在高梁河（今北京西直门外）展开激战，宋军大败，宋太宗中箭，乘驴车逃走，两年后疮发去世。986年冬，辽国反守为攻，主动南犯，借此彻底打击宋收复燕云地区的信心。12月初，双方主力在河北君子馆附近展开大兵团决战，宋军全军覆没，死者数万人。辽军乘胜追击，先后攻占邢州、深州、德州、文安等地，至次年正月撤军北还。君子馆一战，宋军河北的有生力量消耗殆尽，可以说是彻底丧失收复燕云之地的能力。

1004年，萧太后和辽圣宗率兵30万南下侵宋。宋真宗在大臣寇准的坚持下，御驾亲征，抵达澶州，与城外辽军形成对峙。辽军一路南下，受到宋军层层阻击，辽军大将肖挞凛被宋军射杀，士气受挫。辽人写信给宋真宗，表示愿意与宋重修“旧好”。宋真宗积极响应。次年初，双方达成停战协议：宋朝每年给辽绢20万匹，银10万两，辽国主“愿兄事南朝（指北宋）”，这就是历史上的“澶渊之盟”，之后宋辽边境互通贸易，长期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

“澶渊之盟”后，辽国日衰，后金崛起。1122年，宋与后金订立“海上之盟”，约定联合灭辽后，后金归还宋燕云十六州。然而，孱弱的宋军在辽兵面前不堪一击，最后还是靠金灭了辽国。随后，宋、金开始就燕云地区归属问题进行交涉。然而金军以宋军出兵晚为由，没有按原协议把十六州之地归还宋朝，反而出兵攻宋。1125年，金军兵分两路南下，两年后，攻陷开封，掳走宋徽宗、宋钦宗二帝，北宋灭亡，史称“靖康之变”。北宋残余势力仓皇南渡后建立南宋，整个南宋王朝偏安一隅，连开封都一直未能收复，更别说燕云十六州了。此后，蒙古族逐渐强大，南宋又再次上演了“联蒙灭金”的计划，最终被蒙古顺势灭掉。蒙古人所建的元朝定都大都（今北京），燕云十六州地区从此成为元朝的政治经济中心。

1367年，明太祖朱元璋命令徐达为主帅、常遇春为副帅，率领25万人打响北伐之战。北伐军按照朱元璋提出的稳扎稳打、渐次推进的战略，“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1368年，明军攻占了元大都，元朝灭亡。燕云十六州终于回到了中原王朝的怀抱。“过河，过河，过河！”“殺贼，杀贼，杀贼！”……宋朝历史上不绝如缕的悲愤绝唱，终成绝响。而在这四百年间，燕云十六州所留下的记忆是持久而痛心的。

燕云十六州被割弃后，它成为了影响中国政治局面和历史进程的一件大事，直接造成的后果就是原先中原王朝所拥有的军事优势和经济优势被北方游牧民族政权所逆袭，中原王朝政权从此再无过多的优势可言。但另一方面，游牧草原文明与中原农耕文明进行的激烈冲击和碰撞，又促进了我国历史上又一次民族大融合。从这个意义上说，燕云十六州不仅仅关乎南北和战，更关系着古代中国民族融合以及政治经济格局变更和定型。这一功能，是其他区域所无法具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