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时代，快递行业“内卷”有解吗?

杨文滢

现如今，寄收快件已是我们身边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事情。

过去的五年里，中国电商行业都保持着不低于17%的增长率。在疫情的催化之下，年轻消费主体线上购物的热情不减反增。相关数据显示，刚过去的双十一、双十二等狂欢活动中，无论天猫、京东还是拼多多，GMV（网站成交总额）都刷新着历史记录。

电商订单的激增带来的是物流业务的增长，然而，在包裹远超以往数量的状态下，许多快递站却出现了包裹无人配送。根据报道，不久前五家快递公司“四通一达”（申通、圆通、中通、百世汇通及韵达快递）连续出现了多起“网点异常”的问题，涉及的几个省份的快递网点快递员纷纷离职。

往年快递停运也曾发生过，但如今快递员直接逃离快递站还是鲜见。外环境激变对支撑电商快速运转的快递行业有何影响？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快递员最后不愿再去做这个职业？行业“内卷”的难题，有解吗？

电商狂欢背后，激增的配件量

最近一年，快递越来越多，这是张明明从事这一行三年以来最直观的感受。在2020年上半年之前，他每天的配送任务在150件左右，算上揽件量，每天能够行有余力地完成配送任务，还能拿到公司评比的奖金。但是从2020年6月以后，每天从他手里送出的快递数量明显增多，从160件、180件，涨到现在旺季时候的300件。更夸张的是双十一期间，单日派件量超过了400件。

一天只有24小时无论如何也送不了400件。每天6点出发，半个小时到分拣中心，半小时装车完成，半个小时返回网点，再分批配送，上午12点之前也只能派送80多件。中午，他还要二次前往分拣中心拉货，依旧有一个半小时浪费在非派送的路上，而这些都是节省不掉的时间。

另一位刚入行的中通快递小哥被这样高强度的劳动吓到，入行时是被快递行业工作简单、收入高薪的“传言”所吸引，但现在他打算干完这个月就走。因为几天前提离职时，老板为了挽留他许诺了1万5千元的月薪，他才咬牙坚持着。面对堆积如山的快递，他深有感触地说：“刚开始送快递还感觉很煎熬，现在完全靠着本能在工作，机械性地重复动作，灵魂早已经飞出了肉身。”

快件变多，不止是直观的感受。

国家邮政局发布的统计数据显示，2020年11月1日-16日，全行业处理的快件业务量约57.8亿件，同比增长47%左右。其中，11月11日-16日出现旺季峰值，日均快递业务量达4.9亿件，是日常业务量的两倍。双十一电商的狂欢中，阿里的战绩为4982亿元，远超去年的2684亿元，此外还有京东、拼多多、唯品会等电商平台的成交数据也在同步增长。

疫情“黑天鹅”下，2020年整体经济局势受到了巨大冲击，而消费者的购物欲望却没有减少，加之线上购物可以很大程度地减少公众场合的聚集，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线上下单、囤货，坐等收快递。

派费下调成为更大的“痛点”

26岁的快递员王利来在2020年双十二来临前辞职了。

他是河北保定一个韵达网点的员工，这里的快递员流动频繁，干了两年的他，已经算是老员工了。2020年11月26日，没有提交离职申请，也没有跟前同事们告别，王利来决定离开。

按照规定，网点会压一到两个月的工资，没把钱要到手，大家是不敢离开的，但王利来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工作量这么大，派费再降就没法活了。”肩负着生活的重担，他无奈地说。

最终，王利来要到了被拖欠的10月收入7600元，放弃了11月的工资。和王利来一同离职的，还有网点里的其他4名快递员。

快递员的出走早有迹象。四个月前，王利来所在网点10公里外的北三环韵达网点已经停运，快递员们以停工的形式宣告他们对派费下调的不满。

停工并不是个例。2020年9月初，湖北孝感中通快递网点因派费一降再降，员工集体停工。9月3日，百世快递南京江宁快递站点三个月无收入。10月，韵达、圆通的快递员停工，部分快递在运送途中停滞甚至消失。

停工的消息很快变成罗生门事件。2020年10月19日，圆通、中通、申通和百世四家快递公司均公开回应，称停工为不实消息。一位快递行业负责人表示，每年双十一、双十二前都能收到快递公司停工的谣言，一般都是更换场地或者设备，导致快递变慢。

但实际上，因为派费降低，快递员们频繁离场已不是新鲜事。

就派送收入而言，有媒体曾拆解过快递费用的分配环节。如用户花10元快递费寄件，其中3元归网点，1.6元归揽件快递员，城市内分拨费用0.6元，运到分拨中心0.3元，总部收到面单费1元，中转费2元以及派件费1.5元。不同地区、不同公司对快递派费的计算方法都不相同，但整体而言，派费下调，快递员收入必定大打折扣。（如图1）

另外，各地快递加盟网点的派费也在下调。张永是某区域的二级承包网点负责人，入行3年，这个区域的“四通一达”（申通、圆通、中通、百世和韵达）快递都会经他手送出。在他的网点，2017年派费为1元，2019年降到0.8元，2020年5月，派费已经降至0.7元。

他这样算了一笔账：“承包一个乡镇，每天到货800件，每件派费0.7元，流水16800元，车费、保养费每月5000元，客服3个，每月6000元工资，房租每月5000元，短信、电话、网费加起来大概1500元，再加上罚款，每个月基本没剩下多少。按这个形势，明年估计还得降，降到0.6元就徹底不干了。”张永很无奈地说。

“多劳”换取的除了“少得”，还有“多罚”

配送包裹单价降低，需要配送的包裹量大，许多快递员为了派送更多的订单，直接将快递件送到了菜鸟驿站或者丰巢快递柜中。

入行两年的圆通快递员周斌说道：“一件快递派件费是一块钱，放在驿站虽然要给对方4毛到6毛，但所有快递一次性处理，自己才有更多的时间送更多的快递，算下来还是更划算的。”

但不尽如人意的是，因“快递不上门”被投诉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快递员小赵就曾因将快递放进快递柜，被客户投诉，罚款了400元。据他的说法，他放入柜前，是打过电话和顾客沟通并获得同意的。

“不仅如此，卖家发错货，收件人投诉;明明小区进不去，非得让送货上门，送不进也投诉。只要有投诉公司就会接，接了就罚款。客户只是打电话查件，到我们这里就成了投诉了。”小赵没能忍住吐槽。

一个客户投诉，意味着至少罚款100元，无法在两小时以内解决，罚款会上升至200元。更严重的是“服务态度”的投诉，罚款多达500元。在小赵所在的网点，每个快递员每月都会接到两到三个投诉，平均下来，每个人的罚款都在千元左右。

除了被投诉，小赵最担心的另一件事是丢件。

每次客户说家中没人可以放在门口、管道井等地时，小赵都会和对方再三确认并提醒有丢件的可能。在得到客户最终确认后，他才会放在这些地方。即便如此，丢件依然无法避免。

“毕竟你没交到对方手中，确实理亏。只要不是太贵重的物品，为了避免投诉加重罚款，我们都是赔钱了事。”小赵说道。

据公开信息显示，2018年，菜鸟和快递公司共同推出快递员终身成长体系“星等级”，通过淘宝、天猫、菜鸟裹裹等手机应用的物流详情对快递员服务进行评价。这套服务标准涵盖300万快递员。截至目前，通达系、顺丰、京东等快递公司都上线了“快递服务评价体系”。考核制度的出台，无疑对快递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难打的“价格战”，加剧行业内卷化

快递员普遍感觉“挣不到钱”，一线网点面临“难招到人”，不愿继续维持，盈利难题投射到整个行业，呈现愈演愈烈的“内卷化”现象。

然而，随着物流行业的见顶，为了争夺更多的市场份额，各大快递公司悄然掀起的“价格战”，更加剧了行业的结构性困境。

“价格战”的本质是“成本战”，很多包裹几乎都是用成本价在接单。其实，看似成本的背后，背负这个结果的却是“快递员”。

相关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9月，快递公司的单票收入已经连续7个月同比下降，这一趋势在11月更为明显。根据快递公司公布的2020年9月运营数据，所有快递公司的单票收入都有同比20%不等的下降。.

其中，顺丰单票收入为18 47元，同比下降15.16%;韵达单票收入2.15元，同比下降31.31%;申通单票收入2.18元，同比下降22.7%;圆通单票收入2.18元，同比下降20.15%。

与此同时，快递公司的业务量却上升明显。当月，顺丰业务量7.28亿票，同比上升60.35%;韵达业务量14.63亿票，同比上升64.94%;申通业务量8.6亿票，同比上升18.62%;圆通业务量12.17亿票，同比上升50.06%——可谓干得更多却赚得更少。

价格战反映在公司层面，就是利润无法提升。2020年三季度财报显示，申通和韵达的利润分别下跌了47.83%和99.53%。同时，除了顺丰各家快递公司的短期借款都大幅增加，凸显资金流动性问题。

有人用“囚徒困境”来形容快递业的“价格战”，当一家快递为了争夺市场资源打出低价策略，其他公司不得不予以跟进。

快递行业也因此陷入了不良競争的循环中：快递公司竞争竞相降价一加盟商亏损一快递员降薪一无人配送快递一消费者体验不好一快递公司形象受损一市场份额进一步缩小一为了挣市场再一次降价……

在这场“价格战”的炮火和硝烟里，上至快递公司，中到代理商和快递网点，下到快递员工，乃至于每一个顾客，都受到了诸多影响。

欣慰的是，各方也在积极自救，加大技术方面的投入，解放一部分人力。

另一方面，国务院相继出台的《快递行业发展若干意见》和《快递条例征求意见稿》，对快递行业“价格战”也会形成约束。有关部门对快递市场的监督在不断完善，快递小哥法律服务站不断成立，保护消费者隐私的法规即将出台。近日，青岛还首次启动了“快递工程高级职称”申报工作，对行业规范性的提升也大有帮助。在后疫情时代，快递行业的进化程度，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效率更高、服务更好是快递行业发展成熟的必然趋势。

相信，快递行业和谐的一天不会太晚。

现在，我们消费者能做的，就是给身边忙碌奔走的快递员们多一些时间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