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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再造:共同缔造过程中建筑学语言的表达
—— 以青海省湟中县黑城村共同缔造实践为例

2021-03-13刘辉龙

西部人居环境学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底层乡土集体

苏 童 刘辉龙 王 宇

0 引 言

“语言”作为人类进行沟通的表达方式,极大促进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将“建筑学”和“语言学”进行融合,是从现代主义走向后现代主义以来,人们对于“建筑意义传达”功能的一种诉求。而在乡土语境下谈“建筑学语言”,一方面是因为与当代“城市文化”相对的乡村环境中文化意义的浓郁;另一方面,乡村的物质空间实体背后所包含的“故事性”和“传承性”是乡村的魅力所在,乡土文化环境“可读性”也是当代人民(城市和乡村)的诉求。在城市,“建筑创作(即书写)完全是建筑师(即作者)的工作……在建筑师,建筑与欣赏之间,在书写与阅读之间,便无法形成一个互动的良性循环”[1],尽管也出现了很多诸如地域主义创作、“艺术乡建”等实践类型,但是“有些艺术家无法摆脱自身的文化局限和美学趣味,使艺术在介入乡村的过程中,带有强烈的自我表演成分,使乡村这一必须被尊重的主体,成为艺术家可有可无的背景和陪衬。这种消费乡村的行为反客为主,越俎代庖”[2],很难带领乡村建设走向一条可持续发展、具有源源不断活力的道路。

“乡土再造”如何引领乡村可持续发展,关键在于重新思考乡土“是什么”,乡土再造“造什么”、乡村建设“怎么了”、乡土再造“谁来造”、“怎么造”的问题,通过对建筑学语言内涵的重新解读可以帮助我们理清上述问题,帮助建筑师在乡村建设过程中搭建属于自己的语言逻辑,指导乡土再造实践。

1 乡土再造的内涵

从字面上看乡土再造:“乡土”即为“再造”的对象,包括物质空间实体、自然和人文环境的整体;“再造”是指运用现代规划和建筑设计的方法和技术实现功能提升,目的是唤醒原住村民的内心意识和精神依托。通常被理解为是一种以建筑师为主体介入乡村的方式,且建设的内容局限在乡村风貌上,但是在实践过程中,参与乡村建设的角色不是单一的,且不仅仅是一种物质化的建筑活动,需要我们深入乡村“根源”去解决乡村建设的根本性问题,这里所指的“根源”则是让乡村“生根”的部分。

1.1 乡土建筑学语言表达的具体内容

乡土建筑学语言的表达与乡村生长发展亦步亦趋。在建筑学语言语境下,乡土再造是一种帮助乡土建筑学语言“再”表达的手段,即帮助乡村再生其内生动力机制。而为了探究乡土建筑到底在表达什么,需要我们对“建筑学语言”的内涵有深层次的理解,这也是帮助我们重新认识乡土再造“是什么”的第一步。

关于“建筑学语言”的研究由来已久,在国内,布正伟先生早期关于建筑学语言的研究全面而深入,随后程悦博士进一步将建筑学语言同逻辑学相结合提出了新的思考,结合其他学者的研究成果,共同启发了本文立意。纵观诸多研究成果,关于建筑“形式”、“符号”的研究较多,是对建筑设计分析与手法的总结。久而久之,建筑学语言通常都被狭义理解为一种空间操作的逻辑与物质空间的建造手法。但是建筑同语言一样属于文化范畴,所以建筑也具备固有的文化属性— —传递性:一是表达和交流价值观念,二是表达和交流审美情感[3]。我们想要帮助乡土建筑学语言的“再表达”,就不能简单将其认为是一种空间形式或者装饰符号的简单呈现。程悦博士在《建筑语言的困惑与元语言》一文中,通过对“建筑是否可以作为一种语言”、“语言与符号/风格的关系”等问题的思辨,得出建筑学语言的表达有三个层次:表层是情感与象征,是通过图形、符号、空间、材料等直接传递的具体内容;中层是风格和类型,是透过对表层因素的组织而传递出的整体性的生存态度;底层是秩序,是透过对中层因素的组织而传递出的语言自身性质。表层对应于建筑语言(狭义的),中层对应于建筑学语言,底层对应于建筑学元语言[4]。由此可见建筑学语言的表达具有层次性、连贯性和整体性(图1)。

图1 建筑学语言表达的三个层次Fig.1 three levels of architectural language expression

将上述“建筑学语言”放在乡土语境下,我们可以演绎出“乡土建筑学语言”表达的三个层次:它的表层对应于肉眼可见的乡土物质空间;表层背后所反映出的是其独特的自然-人文环境之间的内在联系,即整体乡土环境;底层则是作为组织中层乡村中自然人文要素的逻辑秩序。这三个层次也对应于现实村民的三级生活需求:基础需求、品质需求和精神需求[5]。乡土环境的整体性表达不仅仅需要物质层面,同时需要和营建活动背后的秩序相结合,才能实现乡土建筑学语言层次、连贯和整体性的表达。物质层面的乡建实践活动数不胜数,但是真正促发乡村内生动力机制的实践较少,其中乡土底层的逻辑秩序发挥着重要作用。

1.2 乡土建筑学语言的底层逻辑秩序

底层逻辑秩序是乡土建筑学语言表达的核心部分,在这种逻辑秩序的指引下,使得乡村从中层环境到表层物质空间实体全方位形成一个有机整体。反过来表层对中层起到不断巩固作用,逐步完善的中层环境在时空上也不断强化乡村的底层逻辑秩序。乡土再造需要兼顾乡土建筑学语言的三个表达层次,其中是否把握住了乡村的“底层逻辑秩序”的真正内涵将决定乡村再造的效果。

“语言是人类认知世界及进行表述的方式和过程[6]”,这一定义可以进一步帮助我们深层解读建筑学语言底层秩序的本质内容,这种秩序是存在于人类观念中的,在这样的观念下指导人类进行与建筑相关的物质和精神活动。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形象思维和中国系统思维成为古代中国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群体“观念思维”[7],在乡土语境下,它外化为其特定的“乡俗”,即一种集体意识,“所在地居民有着共同的文化传统、民俗习惯礼仪等……它所具有的普遍化的行为模式和规范,短时间内难以扭转和变革,‘乡土重建’命题中,新秩序与旧传统之间的冲突对立一直都存在……”[8],故本文将乡土建筑学语言的底层逻辑秩序定义为乡土的底层集体思维。

在这种集体意识下,产生出具有地域色彩的价值观、审美意识和文化产物,在宏观建造上就会形成独特的乡村景观与人文特色。随着意识的加深,在所处自然资源条件与科学知识水平影响下,形成地域性的建筑语言(这里所指的为狭义的建筑语言,是空间,结构、材料、装饰符号等要素的直观体现),这个过程促发了乡村的生长。随着物质环境的不断改善,地域性的建筑语言素材不断丰富,在复杂的认知环境中逐渐建立起较为稳定的审美与文化体系,并被集体所接受继承,这个过程促发了乡村的再生长。在这样一种循环向上的发展过程中,拥有集体意识的主体(原住民)对乡村的时空认识是连续性的,他们是乡土再造过程中的核心载体。其它短暂的外来介入对乡村自然生长产生的影响显得杯水车薪。

乡村建设作为一种乡村社会发展策略,一种以改造乡村社会为直接目标的实践性社会活动,反映的是乡村社会系统结构和功能的更替过程[9]。由于对乡土建筑学语言认识的局限性,故诸多“针灸”式、“开发”式乡建活动的效果也是有限的。“建造的问题绝不仅仅简单的是技术问题,而应该是地方社会复杂的政治、经济、文化与技术相结合的综合性问题……乡民、居民们对房屋的自建行为就是地方各种社会因素影响的结果”[10],由单一“外来”主体进行的乡村建设恰恰消除了乡村建设活动的复杂性,甚至创造出很多“外来物”,乡建操作停留在表层和中层层面,影响乡土建筑学语言的自主表达。乡土建筑学语言的底层逻辑秩序是由村民自己架构起来的,在这种底层逻辑秩序的指引下进行“自我建造”,乡土建筑学语言的意义由此表达。

如此,我们可以明确“乡土再造”不仅仅包含了对乡村物质空间的组织与塑造,其中最重要的是“再造”“乡村之所以为乡村”的集体思维方式,集体性思维是解决乡村建设过程中诸多矛盾的一种组织秩序,并应当外化为以集体为操作平台的乡村建设活动(图2)。

图2 乡土建筑学语言的表达和乡村发展之间的关系Fig.2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expression of vernacular architecture language and rural development

2 黑城村乡土建筑学语言的“失语”

2.1 项目概况

黑城村是住建部“脱贫攻坚与美丽宜居乡村建设共同缔造示范”的试点村,位于青海省湟中县,是青海省黄金游线上的重要节点,村域面积51.66 ha,共有住户68户(藏族4户,其余汉族),总人口约275人,外出务工人口约80人(图3)。其共同缔造示范工作由中国建设科技集团派出规划、建筑、景观等专业骨干力量推进落实,村民自主建立起了内生动力机制,其成效得到了中央、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和省、市、县各级领导的高度认可。2020年年初,李克强总理来到黑城村,是对黑城村共同缔造工作的充分肯定(图4)。

图3 黑城村概况(a. 黑城村村现状航拍图;b. 黑城村村域范围)Fig.3 general situation of Heicheng Village (a. aerial photographs of Heicheng Village; b. the area of Heicheng Village)

图4 李克强总理视察黑城村Fig.4 Premier Li Keqiang’s observation of Heicheng Village

黑城村的历史可追溯到南北朝时期,自古以来就有多民族在此繁衍生息,南北朝至隋唐时期,从西宁到青海湖,人们往往取道南川,过拉脊山,再过日月山,为了保障道路安全,给行人以休息的地方,于是人们便在南川牛心山附近(今湟中县上新庄镇黑城村)修建了一座城堡— —“溪兰宗堡”,据史料记载,溪兰宗堡呈正方形,边长300 m,城墙存留至今,是青海省内保存较完整的一座古城堡[11],到宋王朝时期,溪兰宗堡改名为清平寨”。清乾隆三年,在破损城墙旧址上加筑城墙,更名为黑古城,由此得名。民国七年黑古城由当地田、刘、解、汪、丁五姓村民从官府手中购得,延续至今。此地以第一产业(种植业与养殖业)为主要经济支撑,由于周边有塔尔寺、青海藏文化馆、南滩古城墙等旅游景点,第三产业(旅游业)连带诸多文化产品(六艺:金银器具,手工藏毯,装饰彩绘,青稞酿造,黄木雕刻,布艺手工等;特产:湟中胡麻、湟中燕麦、湟中蚕豆、酥油花等)也稍有起步。

从乡土建筑学语言的角度对黑城村进行“再造”环境分析:由于人口流动较差,邻里带动性较强,为此地底层集体思维(底层)的重塑奠定了较好地基础;由于村域规模较小且经济发展水平较低,黑城村宏观的人文环境(中层)得到了较好保存,在时空脉络上具有明显延续性,诸多非物质文化内容体现出浓郁的地域审美意识;由于传统修缮成本、难度和新材料技术的冲击,传统建筑风貌(表层)遭到很大破坏。

2.2 从底层到表层:乡村生长的断层

随着经济发展的滞后和时间的推移,黑城村原本的乡土环境逐渐消逝,带来的结果就是这部分集体意识在代际间的传递出现断层,从而很难让如今的村民去推动黑城村乡土语言从底层到表层的进一步表达(即乡土的生长)。乡村的自然生长也是乡土建筑学语言循环往复不断上升表达的过程,但是随着城镇化进程,乡村空心、乡村产业薄弱、乡村价值观物欲化等问题,村民逐渐忘记了乡村与“山水—城街”相关的人与故事,也即集体意识的衰退。在乡村生长的过程中,正向的生长驱动(底层集体思维)是核心部分,乡土语言从底层到中层表达的碎片化,直接导致了中层环境到表层风貌的停滞,“如果每个人都试图(或不得不)重新创造语言,也就意味着失去了语言……语言需要建构,需要不断向合理化方向生长,如此才能获得更大的自由。否则就只能面对两种结局,或者是在不断地反叛和颠覆中来获取能量,或者是从拼贴和拷贝中来图省方便”,最终形成杂乱的乡村面貌。乡土语言的表达实质上是乡土底层集体思维的传递,原本乡村再生长过程仍是以村民为主体的建设活动,但是由于集体意识的弱化,致使表层到底层的乡村再生长驱动成了无本之木。

2.3 从表层到底层:建筑师的力不从心

面对黑城村生长的停滞,激活其再生长机制迫在眉睫。为了促发乡村的再生长,通常的乡建作用机制则是按照乡村再生长路径,其驱动路径主要是从表层到中层。

黑城村的共同缔造主要经历了三个阶段:摸索期(2018年上半年)、实施期(2018年下半年)和巩固期(2019至今)。在摸索期,各专业团队按照一般项目前期工作流程对场地进行了初步调研和规划方案设计等工作,对黑城村乡土建筑学语言的中层环境和表层风貌进行了充分的研究,完成了较多工作:一是通过两轮全覆盖的入户访谈摸底整理出152份调研问卷和102份村民亲笔的建议书,最终整理总结出31项村民意见;二是组织集体性座谈会议20余次,参会人员包括政府部门、村民代表、工艺巧匠、施工企业等;三是建立网络宣传平台,拍摄微电影,建立与外界的沟通桥梁;四是组建信息沟通平台,以便遇到问题实时反馈;五是针对乡村建设与产业发展,集中对村中工艺巧匠、施工企业和创业村民进行培训(图5)。最终,我们收到了意料之外的反馈,使得设计师们力不从心:村民“笑而不语,发而不动”。“新农村和乡村旅游被越来越多的城市规划师用来对乡村进行操刀设计,他们根本没有在乡村生活的经验,也没有认真地深入和体验乡村。他们接到项目后,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内……就匆匆设计好了乡村未来的美景和村民幸福的生活……乡村的危险性和不可预见性大量存在于城市的规划和设计者的手中[12]”。从乡土语言底层来看,集体意识真正发挥作用是基于村民感知和思考后激发的主观能动性,但是在此其中的问券调查和会议活动,引发的只是村民观看和叙述等行为,较难激发村民的主观能动性,整个过程依然停留下“设计人想了解什么”的层面。

图5 共同缔造工作过程Fig.5 joint creation process

黑城村的生长在正向与逆向都形成了乡土语言“失语”的状态,正向体现在乡土语言在底层与中层之间的破碎,逆向体现在建筑实践在中层与底层之间的难以跨越(图6)。通过总结实践经验,究其根本:乡土再造过程中“谁来造”的问题依然认识不清。只有正确认识到“谁来造”,明确“再造主体”,才能组织出相应的乡土再造工作模式。

图6 黑土城乡土再造的“失语”Fig.6 vernacular reconstruction “aphasia” in Heicheng Village

3 黑城村乡土再造工作模式:共同缔造

以上我们明确了“乡土再造”最根本“再造”的是乡土建筑学语言中的底层集体思维。论及“谁来造”这个问题,需要认识到“是谁将集体意识进行传递”的问题。反观乡土“再造”的“失语”问题,建筑师在“中层”与“表层”的操作游刃有余,但在“底层”较难触发。归根究底在原住民的眼中,设计师所建造的并不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故只有明确了在共同缔造工作模式下的乡土再造的“再造”主体问题,乡土再造的成果才会蕴含属于乡村自己的、复杂的社会文化意义,并伴随着乡村自发生长传递下去。

3.1 共同缔造:“共同”与“协助”

2019年2月22日,住建部印发《关于在城乡人居环境和整治中开展美好环境与幸福生活共同缔造活动的指导意见》(建村[2019]号),提出“共谋、共建、共管、共评、共享”的共同缔造新理念,利用以村民自治为基础的乡村治理基本制度,激发乡村内生力量和自发动力[13]。在黑城村共同缔造的过程中,除了黑城村本身外,还有村级以上政府、社会组织、企业等,在摸索期遇到“力不从心”的问题正是由于工作方式对“共同”二字理解的偏差。刚开始“共同”是所有参与方的专业协作,这就偏离了共同缔造中“以村民自治为基础”的工作框架。所以在调研阶段,我们极力贯彻我们所谓“以人为本”的理念,如入户调研,居民代表参与等,但是实际上“还是由镇、区级政府部门组织开展的工作,由于对接主体与问题主体的分开导致设计的“词不达意”……在一些村民的眼中,设计师并不是来帮助村民的,而是帮政府做事的,对设计师没有产生信任,与设计师沟通时也会隐瞒部分信息……[14]”。居民只是被采访了,被告知了,未能真正理解“村民在乡土语言表达过程中的主体地位是什么”,故难以真正触及到乡土语言的底层集体思维,其效果南辕北辙。

实践证明,“共同缔造”应当包含村民再造共同体和其他专业协作两方面的内容,回应了乡土再造“谁来造”、“怎么造”的问题。其“共同”内涵的落脚点还是村民,由此与“村民自治”的目标相一致。如何避免其他参与者过度干预,核心在于“最终由谁决策”,组建出黑城村自己的事项决议组织最为有效,搭建“村集体五共”平台。乡村建设还是需要在科学的、先进的指导方法下进行才能规避诸多村民自建的风险,这就是其他专业在共同缔造过程中起到的协助作用:即“陪伴式”乡建。建筑师明确了自己在乡土再造中的角色定位后,在黑城村的共同缔造过程中,我们陆续组织村民代表参观各地优秀乡村实例,共同学习;设计师开始下乡驻村,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在项目困难之际出现了转机。“……了解农民,走进农村,这是建设新农村的首要条件……和农民最好的沟通方式就是提着行李,住在农民家……你一定要先说说城市发生的事,他们会很认真地听……第一天你说的事儿很快就会传到全村的每一个角落,第二天就会有更多的人来听,年轻人越来越多……从第三天开始你就可以听他们说了,他们也愿意和你说了,这时他们说的就是他们最真实的想法,也是你最需要的素材”[15]。通过多种形式的交流逐渐熟识并建立了信任,以此为基础,设计师与各方代表成功举办了黑城村第一次振兴理事会,共同商定了议事程序及组织构架等事项,并逐步推动节能改造示范农房及五艺工坊的选址、设计、施工等。设计师能够真正参与到村民“学习”的过程中,村民自主“再造”乡土建筑学语言底层秩序的序幕也由此开始。

“共同缔造”作为一种长效的乡村治理的模式,偏向社会学范畴,参与主体过于复杂,最初会让乡村建筑师难以适从,所以在实践过程中处于被动状态。虽然建筑师只是共同缔造治理体系中的组成部分之一,但是也是将“构想”转变为“物质现实”的重要环节。在共同缔造的过程中,建筑师应当形成自己的话语和认识结构,化被动为主动。“乡土再造”可以作为建筑师在共同缔造过程中独特的语言结构,深入了解乡村建筑学语言的内涵,融入乡村的集体生活,缝合已经破碎的集体意识,帮助乡村发展内生动力机制(即底层集体思维)的恢复。

3.2 组建再造共同体

“乡土再造”再造的是乡村的底层集体思维,集体意识的培育需要充分发挥每一个村民的能力与主观能动性,每位村民的社会分工不同,具备的能力不同,需要从集体组织到个人能力,从整体到部分系统地提升村民的主体意识,各显神通。在黑城村共同缔造的实施阶段,正是架构了一个集体操作的平台,让村民知道“什么事情谁能做”。在乡村,至于“什么时候做什么”则是建立在村民能动性调动起来后,在科学、专业的知识引导下逐步实施的。

一般情况下,乡村社会管理体系较为简单,各项分工常常出现交叉或者空白地带,村民与政府相关机构之间沟通不畅,所以村民在初期会出现“都是政府的事情,与我无关”的心态。为推进集体意识下的共同缔造工作机制,首先需要建立起一个系统的组织框架机制,人村维系要突出“契约精神”和“规则意识”,即要把整个乡村营造置于规章制度乃至法律法规的框架之下,统一村民的思想,规整具体的操作[16],否则就是“一盘散沙”。我们在此过程中编制了《共同缔造— —村民组织发动手册》,其重要内容是:一目标、三基础、四期九阶段、两抓手,为村集体共同缔造搭建起到了“总指挥”的作用。首先,最重要的是树立目标,我们以《农村人居环境整治三年行动方案》为切入点,以“五共”为核心的共同缔造机制为实施手段,帮助黑城村树立“五兴”的工作目标:产业兴、环境兴、文化兴、组织兴、人才兴,最终实现“生活富裕”(图7)。“五兴”目标恰恰是村集体最关心的问题。同时我们也帮助黑城村搭建出精细化的社会管理组织系统:组建出一支以村民为主体的乡土再造共同体(图8),村民参与是社区权力的共有共享,不必以“利益交换”为原则。 独立自主的投票参与固然需要, 但是无法代替村庄事务决策的共同参与和协商[17]。基于共同谋划协商的决议事项管理组织结构真正将权利与话语权进行下放,让共同缔造的规划—设计—施工—管理全周期转变为以村民为主体的集体性行为,逐步实现乡土建筑学语言的再表达,乡土再造得以有力推进。在“再造共同体”框架下的乡土再造不能是以“任务和指标”为导向,这样做只会将乡村振兴引向玩弄概念的歧途。正确的措施应该是以“问题和目标”为导向,最终达到“再造本土”的目标,推动乡村振兴真实下的“经营与永居”[18]。

图7 “共同缔造:村民组织发动手册”、“共同缔造——乡村建设实用导则”和“五兴”工作目标Fig.7 villagers’ organization manual, practical guidelines for construction and “Wu Xing” work objects

图8 共同谋划决议事项管理组织架构Fig.8 procedures and organizational system

作为一种特殊的治理类型,世界各地的美丽乡村建设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政府在职能定位上比较清晰明确……形成“自上而下”引导乡村建设的思路[19]。但是可以看到,单一强调“自上而下”或是“自下而上”都是片面的,黑城村乡土再造共同体的组织架构是村集体形成自上而下的组织形式,有效引起村集体自下而上的响应。乡土再造共同体的“自上而下”是具体的,是具有黑城村乡土特色的,是以激发村集体“五共”振兴行动力为目标的,并不是口号。

4 黑城村乡土再造工作内容

4.1 塑造环境意识:从表层到中层

“乡建的品质与目标应该是有梯次的,是一个由初级向高级目标逐渐努力的过程。我们理解的乡建应该是由经济生产,社会结构,空间形态,文化价值的异质同构。……梯次越低,重要性越强……”[20],而作为最基础的人居生活环境则是需要首先解决的。在村集体管理组织系统的引导下,村民迅速了解了自己的职责,村民集体完成了垃圾“四清”、广场与公共标识设计和建造等内容。

在垃圾“四清”过程中,由村内架构的“一会、一组、两委、三部”共同谋划决议管理体系组织村民自主确定清理区域和施工组织方案,并组建了“建设管理小组”和“四清专项小组”。设计师对清理方案进行评估,引导工作流程,细化清理内容,明确“清理什么,保留什么”,并参与到动态的实施过程中;与此同时,设计师针对集体用地、公共卫生标识系统等前置事项提出建议,在村自治管理组织的有序组织下开展了诸多“垃圾分类专项讨论会”、“广场和公厕村民代表专项讨论会”,建筑师引导村民自己“设计”垃圾分类公示牌和村委广场等内容,增强村民的信心;尤其在施工阶段,村集体意识展现出强大的力量。在“黑城村共同缔造共建开工典礼”上,基础改造工程的主力军均是村民,挖掘机等施工设备也由村民提供,在2名施工专业人员的技术指导下,全村百姓投工投劳,成立共建小组,其中50余人无偿上山采石用于街巷两侧、健身广场和中心广场的环境美化,最终节约了40%的项目人工成本,在材料成本上仅石材一项就节省了12万元。

表层的物质空间环境除基本的人居环境外,还包括片段的乡村人居文化空间,外显为当地特色的建筑风貌样式,它们也是融合了其他文化形式的重要物质载体。乡土文化信仰及其相应的空间场所、场地,至今传承当地村民对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关善、孝、敬、礼等内容的崇尚,它们或许和某些宗教信仰的空间场所交错一起,但作为乡村社会崇尚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核,支撑了相应的空间环境[21]。改善乡村整体建筑风貌是唤起集体“乡愁情感”和“审美意趣”的有效途径之一,也可以帮助村民对黑城村中层整体人文环境的认知起到促进作用。在共同缔造的过程中,我们编制出《共同缔造— —乡村建设实用导则》,为今后村民自治建设提供技术指导,即使设计师撤出也不会影响黑城村自己的生长,其中“改造提升”一章的内容,用图示的语言帮助村民直观理解建设过程中的“正确”和“误区”,帮助他们重新认识乡土自己的颜色,乡土自己的质感,乡土自己的生活。

4.2 提升文化意识:从中层到底层

乡土建筑学语言的“中层”再造的内容就是加强村民对黑城村整体人文环境的认知,拾起过去美好的记忆,深入村民底层集体意识,真正实现村集体思维在时空上(中层+表层)的整合。“恢复乡村的文化自信,建立村民的个体价值和身份认同,对于乡土营建而言至关重要。……以文化建构乡村乡村无法带来直观的显著效果,却可以直接触及乡建过程中的一个核心问题:激发农民的积极性和责任感以使他们真正成为乡建的主体”[22]。其中共建村史馆成为了黑城村乡土语言从中层深入底层的重要环节。

传统乡村内的公共空间都具有形而上的含义,空间的意义都是因地缘或血缘的延续而传承下来的,随着地缘与血缘的碎片化,乡村公共空间的价值和意义就逐渐被忘却,伴随而来的就是空间秩序的混乱。黑城村村域窄小,在这样的情境下,堡墙内的除了主要街道外,充斥着高墙围合的一座座独立宅院,具有文化意义的公共空间亦更无“立足之处”,更为无人管理的“灰色地带”。在共同缔造过程中,村史馆这一构想来源于设计师,黑城村村书记蔡生录同志将自家空置的老宅无偿提供给村集体共建村史馆,这一令人惊喜事件的发生,侧面体现出在集体意识下的乡土再造可以推动村集体的物权转化,这具有极大的积极示范作用。如果村民没有集体意识,这一构想也就很难在城内实现,在此基础上的村史馆建造自然而然也更容易促发村集体建造行为,调动了村内能工巧匠的积极性,为乡土再造贡献力量。在村史馆的设计建造过程中,设计师不断审视建设资本与条件,调整设计与实施方案,为项目顺利落地提供有力的技术支撑(图10)。在乡土再造语境下,我们也需要重新审视我们对建筑艺术性的判断,日本公共艺术大师北川富朗通过长时间日本大地艺术节实践,对“艺术”进行了时代性的反思,同样也可以为我们重新审视乡建的艺术性提供启发:我们所思考的艺术是指“发现”“学习”“交流”“协作”……在大地艺术节上,当地人们……从各种形式上给与了莫大的帮助,这就是“协作”。这些作品不是作者个人的作品,是当地人共同的作品。……艺术不是从照片上看到的色彩或形状,而是要去现场切实感受的整体空间[23]。黑城村乡土再造的艺术魅力也在村集体协作中慢慢酝酿显露。

图9 集体清理,设计和建造Fig.9 collective clearance, design & construction

图10 村史馆的设计与建造Fig.10 construction process of Village History Museum

经过长期“共同缔造,乡土再造”的探索,还让我们充分认识到,底层秩序的集体思维也是“个人家庭与集体”之间的相互渗透。在同村民共同谋划、建设、管理的过程中,村民之间逐渐建立信任,全心投入到村集体事务中,村集体与个人—家庭之间的界限不再严格,从而转化为“乡村大家庭”。在创造村集体公共空间时,每个村民都以“主人”的姿态参与进来,正向推动底层秩序的“再造”,不断丰富乡村公共空间的活力和文化生活。

黑城村共同缔造实践印证了:共同缔造是在村集体意识形态下的乡土再造行为,乡土再造反过来则是在共同缔造工作机制下再造村集体意识的活动。这个过程是村民再造共同体的集体活动,政府、社会组织多方协力,设计师在其中扮演着“参与者”的角色,建筑师设计思路的出发点和设计成果的落脚点由原来的建筑实体创造和环境空间塑造转向产业和资源的重构。通过交换过程中对资源的重新分配,建筑师运用建筑及环境干预的手段,建构农村新的产业生态,进而影响农村的社会结构和空间结构[24]。如此,乡村建设的设计工作流就会发生转化:调研过程从“被动问答”变成“主动倾诉”,方案过程从“自绘”变成“共绘”,施工过程从“旁观”变成“集体投工”,如此“再造”才会推进乡土建筑学语言的“再”表达,推进乡村的自主生长。

5 结语

对建筑学语言的深层次解读可以帮助我们认识到乡土再造是以村民为主体的共同缔造模式,乡土是乡村原住民的“乡土”生活,绝对不是城里人的“乡愁”猎奇。再造是提升,是以底层集体思维为触媒的中层环境和表层风貌的综合提升。共同缔造是实现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有效途径,“五兴”是目标,“五共”是手段。乡土再造以村民为主体,政府、社会和市场多方协力。通过驻村干部、设计师下乡等外力的辅助和引导,让“失语”的乡村找到内生动力,是可持续的内生动力。处在信息化时代中的乡村,接受到的文化更加多元,村民拥有的选择性也更多,这是城镇化的必然趋势。我们也可以想象,如果乡村不接受最新的科学技术,不灌输时代的血液,就算它保持着完整的乡村生长机制,最终也必将走向消亡。而在保证乡村集体意识情况下的文化吸收是保持其乡土特色的重要内容,即使在新观念、新材料、新技术的冲击下,也不会改变村民对自然的态度,对传统文化的态度,审美意识上也不致过于偏激。乡村吸引人的地方是它独特的乡村风貌,而深层次是乡村集体思维展现的活力,是乡土建筑学语言的底层秩序。“乡土再造”应当是共同缔造在乡村底层秩序正常后的自我修复和良性循环。黑城村在设计师离开后,产生的内生动力持续在引导着村庄的发展。村民继续按照“一会、一组、两委、三部”的组织机构和议事流程开展乡村治理。村史馆的扩建、城墙的保护等后续工作让我们感受到了内生动力的可持续性。集体思维的形成是乡村治理的内核,乡村的振兴不是“等靠要”,而是“造血式”的乡村振兴,也应当是一种“陪伴式乡建”,建筑师需要在共同缔造模式中明确自身的角色,应学会褪去精英者的标签,真正深入思考并理解乡村的形成与演变,在理论研究上不断构建完善其自身独有的体系,以丰富乡村营建的设计方法[25],为乡村建设提供选项,但是乡土语言的意义由他们自己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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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乡土中国》后感
QQ群在线集体备课的探讨
回到现实底层与悲悯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