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仪式
2021-03-09夏立君
返回山东的路上,我特意绕道上海,去拜谒夏允彝、夏完淳父子墓和陈子龙墓。多年了,明清易代之际的陈子龙和夏氏父子,尤其是少年夏完淳最令我难以释怀。知道这三个人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去拜谒他们墓地的计划,干脆不跟任何人提及,起码能免掉解释的麻烦。
来到佘山镇广富林村,陈子龙墓就在湿地中间一块略高的台地上。一圈围墙围成一个墓园,园内生满翠竹绿树,坟丘很低,几与地平,几块石碑立在周围。这是隔着高高的栅栏门看到的景象。我进不去墓园,门上挂着锁。不能到墓前凭吊一下,不能读一读那些碑文,心有不甘。村干部安慰我说:隔着门看看就行了,进去看也就是那个样。
独立栅栏门外。我望了望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陈子龙啊,你虽是大英雄,却不能为当代人带来经济效益,所以注定要寂寞了。我打量着这道门,然后手脚并用,翻过了栅栏。这一回把该看清的都看清了。绕坟一周,揣摩碑文,拍照,默哀,原路退出。
离开佘山镇,来到了小昆山镇荡湾村。
夏氏父子墓坐落在村北开阔的田野中,守墓人打开门后就走了。墓丘上遍覆翠竹,墓前有九株合抱粗的香樟树,枝繁叶茂,颇有蓊郁之相。父子俩葬于此已有三百六十年了。1645年(清顺治二年)9月17日,夏允彝抗清失败后在家乡投水殉国。1647年9月19日,夏完淳在南京遇难。行刑方式是斩首,夏完淳拒绝下跪,刽子手只好从颔下以刀抹其喉。父殉国时虚岁50,子就义时虚岁17,他们以近似宗教的虔诚先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生命成了他们向故国山河所能奉献的唯一祭品。有人拿后来的民族融合的事实来否定他们这类人的伟大,这是极麻木极浅薄极无聊的实用主义。
我盘桓良久,不忍离去。这里和陈子龙墓园一样,一片寂静,在我到来和离去的全过程中再没见到一个人。在碑前站好,垂手,阖眼,默哀,举行这只有一个人的仪式。
翠竹无声,香樟无语,它们似乎在和我这个远道之人一起默哀。默哀进行了多长时间,我不知。一阵风来,似从空中压到脚底,香樟树叶、竹叶及墓园内所有植物的叶子飒然作声,仿佛三百年前的凄风苦雨骤然而至。我忽然悲从中来,禁不住张开喉咙,放声大哭,热泪长流。
整个清代,对夏氏父子墓一直是保护的。乾隆时,还对这些抗清义士予以表彰。清朝统治者没有让自己陷于麻木状态。后来,极麻木的事竟让新时代的汉人做了。1955年4月,荡湾村民盗掘夏墓,打开夏允彝棺椁,掘出墓志铭一方、印章二枚、松江布数匹,还有折扇、扇坠等物,大多被村民分抢。极为宝贵的手稿一卷、线装书十余册,当场损毁!
又回到小昆山镇驻地。忽见一个路标,指明前方是“二陆读书台遗址”。二陆是谁?晋代才子陆机、陆云兄弟?经询问,果然是。二陆是小昆山人,当地与他们有关的景点有多处,都是热闹的地方。才子到底比英雄可爱。我是奔英雄而来的,就不到才子那里凑热闹了。
忽然又想到夏氏墓园里的那些鸡鸭。守墓人在墓园里养了不少鸡鸭,它们在坟茔背面的丛林里组成一个鸡鸭帝国。我的突然而至的哭声,那些鸡鸭该听得最为真切,不知吓着了它们没有。我痛哭的时候,忘了天地宇宙,也忘了这个鸡鸭帝国。对英雄来讲,它们倒的确是麻木的。
(选自《散文选刊》)
【佳作品评】
作家夏立君的这篇文化散文,记录了自己一个人朝圣的心路历程。读罢此文,最大的感受,就是本文多样的对比式写作技法。随着当代人对于经济的热衷与盲目寻求,曾经的那种备受追捧的人文精神与骨气品格却在慢慢淡化,这是文章最有特色的一种对比。此外,才子之墓的热闹与英雄之墓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作者对夏氏父子、陈子龙的敬仰与当代人们对英雄的不熟悉形成对比;清代对夏氏父子墓的保护与当代荡湾村民盗掘墓穴、损毁文物的行为进行对比。诸如此类的对比,让文本充盈着阅读的张力,而這种内在的张力,也随之将文本的深度思考与现实价值呈现在读者眼前。
【试题演练】
选择,是人生的常态,人生中充斥着选择。选择,是人生的痛苦,有些东西注定要放下。选择,是人生的历练,有些东西注定要强求。
请以“选择”为题,写一篇作文。
要求:(1)除诗歌外,文体不限;(2)字数不少于600;(3)文中不得出现真实的地名、校名、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