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味

尤今 [新加坡]

如果没有腊味，是不行的。过年时，丰盛的雞鸭鱼肉摆满一桌，可是，如果少了花团锦簇的腊味，不行，硬是不行。

腊味，是传统，是气氛，是亲情，是幸福。

没有试过贫穷滋味的人，大概很难想象一盘腊味所能带来的大欢喜。那种从心坎深处流溢出来的快乐啊，就像是在又湿又冷的阴霾日子里，突然被温暖的阳光哗啦哗啦地洒满了一脸一身，高兴得要癫狂。

童年，在怡保过年的记忆，刻骨铭心。

那一个时期，父亲失业，一筹莫展的母亲，恨不能把空气切成一块块，煮给几个肚子饿瘪了的孩子吃。新年的跫音近了，远远近近陆陆续续响起的爆竹声，像是杂杂沓沓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踹在心叶上，听在耳里，有无限的凄凉。别人是“近乡情怯”，我们却是“近年情怯”！

那个年关到底是怎样熬过去的，我已不记得，然而，在记忆里清晰如昨的，却是除夕餐桌上的那一盘腊味。

千娇百媚的腊肠、千锤百炼的腊肉、千回百转的腊鸭，全都历尽沧桑而又苦尽甘来地炫耀着亮亮的油光，简陋的茅屋顿时变得五光十色，充满爱和激情，让人惊喜交集。腊味那股纤纤细细的香气啊，就像一条灵动的小蛇，溜溜滑滑地到处游走，无处不在;年的气氛，年的感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来了。

啊，过年了呢，真的过年了呀！

手里捧着热腾腾的白米饭，筷子夹着亮闪闪的腊肠，这时，落在耳里的爆竹声，噼噼啪啪、噼噼啪啪，货真价实，全都是真真切切的爆竹声;一声一声，也全都是心花绽放的声音，饱饱地蕴含着笑意。

年关难过年年过。

不管手头有多紧，不管家里经济有多困窘，父亲总确保，过年时，桌上会有一盘异彩纷呈的腊味，腊肠艳红、腊肉朱褐、腊鸭金黄，哎，那真是一种非常非常温暖的色彩;它让我们知道，日子可以是灰色的，甚至是黑色的，但是，天无绝人之路，生活里总会有一个小小小小的角落，露出令人憧憬的缤纷，让人产生一种色彩丰富的欲望，让人活得踏实而又充实。蛹在痛苦挣扎的时候，肯定就是蝴蝶的斑斓给了它蜕变的勇气，给了它奋斗的意志啊！

慢慢地，贫瘠的日子远了、远了，爸爸让我们过上了“要啥有啥”的日子。我们的五脏庙，永远有珍馐百味在供奉。除夕，鸡鸭鱼肉是餐桌上一个接一个的“逗号”;但是，对我而言，大鱼大肉都只不过是新年的点缀品罢了，我心中的主角，永永远远是那一盘腊味。

结婚之后，回返怡保婆家欢度新年。

除夕，惊喜交集地在餐桌上看到一盘腊味，无比绚烂，无比华丽。婆母是琼州人，家里多年沿袭着过年必须吃腊味的习俗。嘿嘿，婚前我还一直以为腊味是广东人的“专利品”呢，真是“井底蛙”心态啊！

婆母把腊肠夹到我碗里，说：

“你尝尝，我自己做的。”

哟，自己做腊肠？我仔细端详，光滑紧致的腊肠，肥的部分亮澄澄像上好白玉，瘦的部分红彤彤像极品宝石。一尝，哎哟，不得了，肥瘦比例恰到好处的腊肠，蕴含着甘醇的酒香，让人吃着时乍醉又乍醒，多少前尘旧事就在朦朦胧胧间浮上心头。

啊，吃腊味，就是吃我百味杂陈的童年时光，就是吃我明暗递变的青葱岁月，就是吃我的、回忆我的、憧憬我的、梦幻我的、寄托我对人生的追求……

（选自《意林·原创版》2019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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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

1.选文的叙事线索是什么？

2.结合语境解释下列句中加点的词语。

除夕，鸡鸭鱼肉是餐桌上一个接一个的“逗号”;但是，对我而言，大鱼大肉都只不过是新年的点缀品罢了，我心中的主角，永永远远是那一盘腊味。

3.请从修辞角度赏析下面的语句。

那一个时期，父亲失业，一筹莫展的母亲，恨不能把空气切成一块块，煮给几个肚子饿瘪了的孩子吃。新年的跫音近了，远远近近陆陆续续响起的爆竹声，像是杂杂沓沓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踹在心叶上，听在耳里，有无限的凄凉。

4.你对下列句子的含义是怎样理解的？

日子可以是灰色的，甚至是黑色的，但是，天无绝人之路，生活里总会有一个小小小小的角落，露出令人憧憬的缤纷，让人产生一种色彩丰富的欲望，让人活得踏实而又充实。

5.选文最后一段有什么作用？

（张静华 设计）

《腊味》参考答案：

1.腊味。

2.逗号：继续，连续不断。主角：地位最高的。

3.第一句用夸张的修辞方法，生动活泼地写出了家庭经济困难程度之严重。第二句用拟人和比喻的修辞方法，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新年即将到来时，因自家生活贫困没法像别人家一样欢欢乐乐地过年内心感到无比难受。

4.生活会遭遇困难，甚至是磨难，但天无绝人之路，无论什么时候，总会有一些光明存在;它是人心中的希望，让人觉得日子有奔头儿，让人活得踏实而充实。

5.从结构上看，总结全文，使文章结构更加完整与严谨;从内容上看，画龙点睛，凸显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