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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科举文献对《诗经》字词考释的作用
——以《秦风·终南》“纪堂”考为例

2021-03-08唐海艳

文化学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终南秦风科举

唐海艳

隋唐开科取士,以经学为重要选拔标准,《诗经》亦被纳入科举考试科目之中,科举制度对《诗经》研究有着重要影响。随着科举学的发展,《诗经》研究也有了新的发展,科举文献还对《诗经》字词的考释起到了重要作用。现以清代士子陈遹声科考答卷对《秦风·终南》“纪堂”的考释为例,探究科举文献对《诗经》字词考释的作用。

一、《诗经》中的“纪”与“堂”

《诗经》因结集时间久远,又经历秦火之灾,经人们口耳相传,终有文字之误。所出古文《诗经》,亦有很多字词存有疑问,令人费解,如《秦风·终南》中的“纪”与“堂”。

“纪”“堂”在《诗经》中多次出现,其意义有同有异。

(一)纪

遍查《诗经》,“纪”共出现了五次。第一处在《秦风·终南》中:“终南何有?有纪有堂。”第二处在《小雅·四月》中:“滔滔江汉,南国之纪。”第三处在《大雅·棫朴》中:“勉勉我王,纲纪四方。”第四处在《大雅·假乐》中:“之纲之纪,燕及朋友。”第五处在《大雅·云汉》中:“旱既大甚,散无友纪。”

《诗经》中“纪”之五处,后四处皆指“纲纪”之意,无异义。只是第一处《秦风·终南》“终南何有?有纪有堂”中之“纪”,或说为“基”,或说为“杞”之假借,存有疑问。

(二)堂

再查“堂”字。“堂”在《诗经》中共出现了十次,其中有三次出自同一诗章,属叠用,故算八次。第一处在《鄘风·定之方中》中:“望楚与堂,景山与京。”第二处在《郑风·丰》中:“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第三处在《齐风·著》中:“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第四处在《唐风·蟋蟀》中:“蟋蟀在堂,岁聿其莫……蟋蟀在堂,岁聿其逝……蟋蟀在堂,役车其休。”第五处在《秦风·终南》中:“终南何有?有纪有堂。”第六处在《桧风·羔裘》中:“羔裘翱翔,狐裘在堂。”第七处在《豳风·七月》中:“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第八处在《周颂·丝衣》中:“自堂徂基,自羊徂牛。”

“堂”之八处,除《秦风·终南》“终南何有?有纪有堂”中之“堂”外,其他七处的解说也成定论。

也就是说,《诗经》中的“纪”与“堂”,只有《秦风·终南》一首之“纪堂”不得确解。那么,对《秦风·终南》“纪堂”的解说到底有哪些呢?下文将一一分析。

二、《秦风·终南》“纪堂”说解

《诗经》中同时出现“纪”与“堂”的仅《秦风·终南》一例,关于《秦风·终南》之“纪堂”的解说,历来主要有两种看法:一种为“纪,基也;堂,毕道平如堂也”;一种以“纪堂”为“杞棠”,此种解释盛行于清代之后。

(一)纪,基;堂,毕道平如堂也

汉代之后,《诗经》学者皆宗《毛传》,将“纪堂”解释为“纪,基也;堂,毕道平如堂也”,比如郑《笺》、郭璞《尔雅注疏》、唐初陆德明的《经典释文》、唐太宗时期孔颖达的《毛诗正义》等。清阮元《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言:

纪,基也。堂,毕道平如堂也。笺云:毕也堂也,亦高大之山所宜有也。毕,终南山之道名,边如堂之墙然。纪如字,本亦作“屺”,沈音起。《疏》传“纪基”至“如堂”。《正义》曰:案《集注》本作“屺”,定本作“纪”,以下文有堂,故以为基,谓山基也。《释丘》云“毕,堂墙。”李巡曰“堂墙名崖似堂墙,曰毕。”郭璞曰:“今终南山道名毕,其边若堂之墙。”[1]

可见,从《毛传》到东汉的郑《笺》,再到唐代孔颖达的《毛诗正义》等,都是把“纪”解释为“基”,把“堂”解释为“毕道平如堂也”,也就是认为“纪堂”为山之一部分。

到了宋代朱熹的《诗集传》,也作此解:“纪,山之廉角也。堂,山之宽平处也。”[2]《康熙字典》也秉承这种解释:“《诗·秦风》:有纪有堂。《传》:纪,基也。《疏》:山基也。”“堂,丘之旁邑,又山之宽平处曰堂。《诗·秦风》: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如此看来,这种解释一直占主流。

(二)“纪堂”为“杞棠”

还有一种解释是将“纪堂”视为“杞棠”的假借。何人先持此论不可确知,但从引证文献来看,清代王引之、马瑞辰都作此解,而且自此后逐渐盛行。

王引之《经义述闻·毛诗上》言:“纪,读为杞。堂,读为棠。条、梅、杞、棠,皆木名也。纪、堂,假借字耳。”[3]

稍后于王引之的马瑞辰与王引之的观点略同,《毛诗传笺通释》言:

有纪有堂,《传》:“纪,基也。堂,毕道平如堂也。”瑞辰按:上章言“有条有梅”,谓山有茂木;以类求之,“纪”当读为“杞梓”之“杞”,“堂”当为“甘棠”之“棠”,“纪”与“堂”皆假借字。《左氏春秋》桓二年“杞侯来朝”,公、榖并作“纪侯”;三年“公会杞侯于郕”,公羊作“纪侯”;吴夫槩奔楚为棠溪氏,定五年《左传》作“堂溪”。是皆“杞”与“纪”、“堂”与“棠”古得通借之证。《白帖·终南山类》引《诗》正作“有杞有棠”,盖本三家《诗》。王尚书《经义述闻》说与予略同,谓《白帖》所引盖《韩诗》,以唐时齐、鲁《诗》皆亡,唯《韩诗》尚存也。[4]

现代的《诗经》译注也大多解“纪堂”为“杞棠”,如程俊英的《诗经译注》、李家声的《诗经全译全评》、许志刚的《诗经解析》、陈子展的《诗经直解》、周振甫的《诗经译注》、陈戍国的《诗经校注》、唐莫尧的《诗经新注全译》和金启华的《诗经全译》等。然因体例的关系,译注类的书籍都没有明确说明理由,偶有注明出处的,或引自王引之的《经义述闻》,或依据三家《诗》文本。

王引之与马瑞辰的解说已经算是比较清晰的,但还存有疑问。比如:何以“以类求之”就得出“纪与堂皆假借字”的结论?所依又为何类?诸如此类问题,尚未得解。直至光绪年间的科举考生陈遹声,其在科举试题答卷中对“纪堂”作了具体详细的考释,使得“‘纪堂’为‘杞棠’之假借”的解说更加明晰。

三、科举文献对《秦风·终南》“纪堂”之考释

在清光绪十二年(1886)的丙戌科会试中,《诗经》义试题为“终南何有?有纪有堂”[5]265,此题出自《秦风·终南》,题中有“纪”“堂”。《清代硃卷集成》中录有及第士子陈遹声的答卷。

陈遹声,字骏公,号悔门,又号蓉曙,浙江绍兴府诸暨县优廪生。光绪十二年(1886)丙戌科会试科中式第三十七名,殿试第二甲第四十名,赐进士出身,朝考第一等第三名[5]234,钦点翰林院庶吉士。

陈遹声对《秦风·终南》“纪堂”的解释继承王、马之说,并作进一步说明。他开篇点明主题,“读《诗》当明小学焉”[5]265,也就是读《诗经》要通晓小学即语言文字知识。他认为“终南何有?有纪有堂”之句中,应把“纪堂”解释为“杞棠”,但是《诗经》文本中由于假借的原因把“杞棠”写作“纪堂”,因此导致诗义不明。所以,陈遹声明确提出不通晓语言文字知识不能说解《诗经》的观点。接下来他又展开详细论述。

陈遹声先从总体上来说《诗经》的体例是统一的。如果一首诗的首章谈了草木,那么次章也会谈草木,比如“南山有台,北山有莱”;如果一首诗的首章谈的是山川,那次章也会谈山川,比如谈到“江汉”“岵屺”等的诗章都是如此。他说《诗经》中从来就没有首章谈草木而次章却谈山形的例子。至于《秦风·终南》这首诗,前面先言“锦衣狐裘”,即先谈服饰,后又言“黼衣绣裳”,也就是仍以服饰与之对应。那么按照通例,前面谈了“条梅”,即草木,后面应该也要用草木“杞棠”来对应,而不能用山形来对应。所以,“纪堂”应为草木“杞”“棠”的假借,而不是指山形的“纪”“堂”。

陈遹声再以《尔雅》中的释词作为依据,认为将“纪”说解为“基”、将“堂”说解为“毕”者,不是通例。他说既然“堂”“墙”并言,也就是说“堂”即“墙”,因此,说解《诗经》就该说“边如堂墙”,而不能说“边如堂之墙”,以此推翻前人“毕,终南之山道名,边如堂之墙”之论。

陈遹声又从假借来看,认为古训中将“杞”“棠”写作“纪”“堂”较为常见。陈遹声指出,古书之中多将“杞”写作“纪”,比如《传》中将“杞侯”写作“纪侯”。另外,“棠”字假借为“堂”也是通例,如楚之“棠邑”作“堂邑”与“棠溪”作“堂溪”,齐之“棠君”作“堂君”等。而且,“棠”“堂”二字还经常互为假借,比如《论语》云“堂堂乎张也”,本意是言“容貌堂堂”,在金石文字中却写作“棠棠容貌”。他进一步指出,《诗经》中也经常用假借字,比如《召南·羔羊》中的“逶迤”就假借为“委蛇”。以此类比,可见“纪堂”为“杞棠”之假借更能令人信服。

最后,陈遹声指出,一些《诗经》学者把“纪堂”误作山形,但是“纪”和“堂”在本首诗中是作为草木来解释的,是“杞”和“棠”的假借。文末再次点明,如果不明假借,不通晓语言文字之学,无法说解《诗经》。

陈遹声的一份科举试题答卷,层次分明,正反相证,将“纪堂”义考释得清清楚楚,《秦风·终南》“纪堂”为草木“杞棠”之假借,不再存疑。由此,似可窥见两点:第一,科举考试到清朝末期,并不一定只遵朱熹《诗集传》。乾嘉以后,《诗经》学有了新的发展,日益兴盛的考据学渐为科举所接受。第二,科举文献对《诗经》研究有着重要意义,比如对《诗经》字词的考释等,可丰富《诗经》研究历史。随着科举文献的进一步整理,相信将会有更多资料可用于《诗经》考释乃至整个经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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