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安乡大鲸港镇方言特色语气词“下着[xᴀ21tso33/ to33]”用法探讨

陈 程，钟江华

（湘潭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安乡县位于湖南北部，洞庭湖西北部。安乡北部与湖北公安、石首接壤，南部与洞庭湖相邻，东接南县，西临澧县、津市和常德鼎城区。安乡位于西南官话和湘方言的交界处，内部分化为“西边话”和“南边话”，“西边话”属于西南官话，大鲸港镇位于安乡县城的西郊，大鲸港镇内部通行的方言为“西边话”。下面从句法特征和语用功能两方面对安乡大鲸港方言的特色语气词“下着”进行探析。

一、“下着”的定性

安乡大鲸港常用“下”来做动词的补语，与“着”连用。“下”是数量短语“一下”的简写形式，为动词的补语，例如：“等下”“睡下”。大鲸港人们即使在不需要用“下”作补语的情形下，也习惯说“下着”，几乎不用“着”。“下”原本表示时间短，陆俭明（1999）认为，“从方言的角度看，‘着’为表示状态持续或行为动作的助词。”[1]在大鲸港方言中的“下着”相当于“先……再说”的含义。

关于先时助词“着”的来源，杨永龙（2002）从历史语料的角度论证先时助词“着”是从唐代以来表祈使的语气词“着”发展而来，并把表祈使的语气词“着”称为“着1”，把明代后相当于“再说”的先时助词“着”称为“着2”，“着1”和“着2”的区别如下：

着1：A（表示祈使或者愿望）

着2：A（表示祈使或者愿望）+B（暂且先VP）+C（其他暂缓考虑）

杨永龙（2002）论证“着2”的演变过程为：“从纯粹表示祈使或愿望的‘着1’，到用于表示祈使或愿望的句子时具备“暂且先VP”的含义，再到可以独立承担A+B+C三项语义功能的‘着2’，即明代以来表示‘再说’含义的‘着2’是由唐代以来表示祈使或愿望的‘着1’演变而来。”[2]

应雨田（1994）认为，“在安乡大鲸港方言中，‘着’只能用于句末，并不能直接附在动词的后面，中间要有宾语或补语来隔开，所以‘着’在大鲸港方言中看作为语气词更为合适。”[3]

文章基于杨永龙和应雨田两位先生的观点，认为大鲸港方言中的“下着”是表示短时间继续和先行的语气词更为贴切，意思为“先……然后”。

二、“下着”的句法特征

在大鲸港方言中，“下着”可用于陈述句、祈使句和疑问句的句尾。

（一）“下着”用于陈述句

“下着”用于陈述句句尾时，表示说话者即将进行或完成某个事情或动作，常与“先”搭配使用。例如：

（1）我先睡下着。（我先去睡会，睡醒了再说。）

（2）我洗个衣服下着。（我先洗衣服，洗完再说。）

（3）我吃饭下着。（我先吃饭，吃完再说。）

（4）我起床下着。（我先起床，起床了再说。）

（5）等他走下着。（等他先走，走了再说。）

（二）“下着”用于祈使句

“下着”用于肯定祈使句句尾时，表示说话人希望对方先把所指事情或动作完成后再去忙别的。“下着”用于否定祈使句句尾时，则表示说话人希望对方停止当下或即将要做的事情。例如：

（6）你先吃饭下着，不紧到往外头跑。

（7）玩具收起下着，不然我跟你甩破=掉哒啊。

（8）你先回去下着，就只晓得到处讨嫌。

（9）还在玩手机，把作业写起下着！

（10）你先不走下着，等下还找你有事。

（11）你先不洗衣服下着，过来给你看个家伙。

（12）你先不睡下着，来给我捶下背心。

前四个例子是“下着”用于肯定祈使句中，是表示说话人希望对方优先完成所指事情。如例（6）表示“你先去把饭吃完，而不是乱跑”；例（7）表示“你先把玩具收好，而不是乱放”；例（8）表示“你先回去，而不是到处捣乱”；例（9）表示“你先把作业写完，而不是玩手机”。

后三个例子是“下着”用于否定祈使句中，说话人希望对方停止现在或马上要去做的事情。如例（10）表示“你等会不能离开”；例（11）表示“你现在停止洗衣服”；例（12）表示“你现在还不能睡觉”。

从上面例句可看出“下着”不管用于肯定或否定祈使句时，语气较柔和，带有商量的语气。

（三）“下着”用于疑问句

“下着”可用于是非问、选择问和正反问。

第一，“下着”用于是非问时，表示说话人用疑问语气希望对方去做所指事情，也可与语气词“啊”连用。例如：

（13）他不坐下着？

（14）你不去打个招呼下着啊？

（15）你不吃饭下着？

例（13）表示说话人希望对方能坐一会儿；例（14）中说话人希望对方能去打个招呼；例（15）中说话人希望对方能先吃饭。

第二，“下着”用于选择问，表示说话者为对方提供了两个选择，力求得到其中一个回答。例如：

（16）你是先吃饭，还是洗澡下着？

（17）你是等下我，还是自己先走下着？

（18）你是想听仔细点，还是随便听个大概下着？

第三，“下着”用于正反问，表示说话者知道对方要去做所指事情，但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要先去做该事情，所以询问以得到肯定或否定的回答。例如：

（19）你是不是要回去下着？

（20）你是不是要睏下着？

（21）你要不要搞饭下着？

例（19）意思为“你是不是要先回去”；例（20）意思为“你是不是要先去睡觉”；例（21）意思为“你要不要先搞饭”。

三、“下着”的语用功能

语气词的功能就是表语气，比如说舒缓、疑问、肯定、夸张、商量等语气。大鲸港方言语气词“下着”主要有五个方面的语用功能：

（一）增添语气

根据语气的不同，可以分为增添语气和消减语气两类。大鲸港方言的语气词“下着”既可以增添语气，又可以消减语气。“下着”的增添语气主要增添“催促”的语气。例如：

（22）a.你先走！

b.你先走下着。

（23）a.你写作业！

b.你写作业下着。

（24）a.给你说完！（让你说完！）

b.给你说完下着。

上面例句中，例（22）（23）（24）中的a组句子语气较坚决、强硬，而b组句子语气不仅柔和，而且说话人希望对方赶紧完成所指事情，带有祈使、督促的语气。如例（22b）说话人希望对方先走；例（23b）说话人希望对方先去写作业，不要再拖拉；例（24b）说话人希望对方先说完，然后去忙别的事情。

（二）消减语气

“下着”的消减语气主要消减“命令”的语气。例如：

（25）a.你把桌子搬来！

b.你把桌子搬来下着。

（26）a.你去晾衣服！

b.你去晾衣服下着。

（27）a.把地扫破！

b.把地扫破下着。

上面的例句都表示命令、要求的口吻。但例（25a）（26a）（27a）语气较强烈，如例（25a）表示“你必须把桌子搬来”；例（26a）表示“你必须去晾衣服”；例（27a）表示“你必须把地扫掉”。而例（25b）（26b）（27b）加上“下着”后语气较委婉，表示你先把这件事情做了，其他事情就好商量。

（三）暗示预设

预设是说话者预先设定的，当说话者在说“你么得时候吃的饭？”这句话之前，就已经预先设定了“你吃过饭了。”孙汝建（2005）认为，预设的析出需要触发语来触发[4]。大鲸港语气词“下着”是能充当暗示预设的触发语的语气词，具有引导性。例如：

（28）你要睡下着不？

（29）等他回来下着。

（30）给他吃完下着。

（31）把电视关破下着。

（32）你不先去接她下着？

例（28）是预设对方要睡会；例（29）是预设对方会回来；例（30）是预设对方还没有吃完；例（31）是预设电视要先关掉；例（32）是预设对方要去接人。

（四）完句功能

语气词有成句煞尾的作用，一般而言，大部分的实词和短语加上语调就可以成为句子。但是，有些情况还需要加上语气词才能独立成句。安乡大鲸港方言的语气词“下着”就具有完句功能。当说话人需要表达事情的紧迫性时，句尾都会用“下着”来煞尾。例如：

（33）a.吃饭的问题我想下着。

b.吃饭的问题我想。

（34）a.你吃下着。

b.你吃。

（35）a.我要洗个车下着。

b.我要洗个车。

例（33a）（34a）（35a）都用“下着”煞尾表示所指事情的紧迫。如例（33a）表示“吃饭的问题要马上想办法解决，其他的事情再说”；例（34a）表示“你先吃，其他的事情再说”；例（35a）表示“我要先洗车，其他的事情再说”。

而例（33b）（34b）（35b）没有用“下着”煞尾，语用意义就有所不同。如例（33b）表示“吃饭的问题可以不着急想办法解决，可以慢慢想”；例（34b）表示“强硬的态度要求别人吃，没有催促感”；例（35b）表示“我有个车要洗，但并不着急”。

（五）停顿功能

语气词可以附在句中词语或全句的后面起停顿功能。大鲸港方言的语气词“下着”就具有停顿功能。当说话人需要劝说对方做所指事情时，句中都习惯会用“下着”来停顿。例如：

（36）a.你梳头发下着，给别个看到像个么得。

b.你梳头发，给别个看到像个么得。

（37）a.你收衣服下着，好像要落雨哒。

b.你收衣服，好像要落雨哒。

（38）a.要他把车子开边上下着，不挡到我的路哒。

b.要他把车子开边上，不挡到我的路哒。

例（36a）（37a）（38a）都用“下着”来停顿引出理由表示劝说，带有紧迫性的同时语气温和更让人接受。如例（36a）表示“你先去梳头，这个形象别人看到不好”；例（37a）表示“你先收衣服，因为快要下雨了”；例（38a）表示“要他先把车子开到边上，不然我人过不去”。

而例（36b）（37b）（38b）没有用“下着”来停顿，表示一种坚决命令的语气，并会有突然停顿的感觉。

四、“下着”的体貌特征

大鲸港方言的语气词“下着”主要出现在继续体和先行体中。

（一）继续体

继续体是表示已经开始了的状态、动作将会继续存在或发生[5]。“下着”表示继续意义时，指这个动作在当前时间下已经进行，并会短时间的继续。例如：

（39）给车子把电充完下着。

（40）给他把作业写起下着。

（41）你先走，我把牛奶喝完下着。

（42）我等下下儿吃，给他唵先吃下着。

（43）我跟他把题目讲清楚下着。

上面例句中“下着”表继续意义。如例（39）表示“车子正在充电并会继续到充电完成”；例（40）表示“他正在写作业并会继续到作业完成”；例（41）表示“我正在喝牛奶并会继续到喝完”；例（42）表示“他们正在吃并会继续到吃完”；例（43）表示“我正在跟他讲题目并会继续到题目讲完”。

（二）先行体

先行体是表示事件的先行意义，“下着”表示先行意义时，意为“先……然后再说”，指马上要发生的事情。

（44）我到屋下着。

（45）我穿个外套下着。

（46）等下啊，我接个电话下着。

（47）我去收个鞋下着。

（48）我要洗个手下着。

上面例句中“下着”表先行意义。如例（44）表示“我马上就到屋了，到屋了再说”；例（45）表示“让我先穿件外套，穿上了再说”；例（46）表示“我要先接个电话，接完了再说”；例（47）表示“我先去收个鞋子，收完再说”；例（48）表示“我先洗个手，洗完了再说”。

五、结语

语气词是汉语表达语气的重要手段，人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的需要来选择能传达自己情感的语气词。安乡大鲸港方言的语气词“下着”是被忽视了的特色语气词，在方言语气词研究方面几乎从未出现过。文章从句法和体貌角度初步分析讨论了语气词“下着”，希望对方言中的语气词研究有一定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