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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醒与沉沦:《简·爱》中的女性意识及其局限性

2021-03-08冯赛枫向文隽

文化学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格拉姆圣约翰简·爱

冯赛枫 向文隽

时至今日,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1816—1855)和她的代表作《简·爱》(JaneEyre)依然备受关注。勃朗特塑造的简·爱这一经典人物形象,让读者了解维多利亚时代一部分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内心世界,为女性争取独立和平等做出了思想上的贡献。女性意识由女性的主体意识、自我意识和平等意识三部分组成。主体意识即女性对其地位、作用和价值的定位;自我意识即女性的自我认识,以摆脱男性政治、经济、法律、文化等对自身的压抑;平等意识即女性对男女平等地位的确切认知[1]。评论界从诸多视角分析《简·爱》这部作品,其中针对女主人公简·爱的女性意识的讨论主要形成了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简·爱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代表人物,具有强烈的反抗意识,不屈从于男权社会的压迫,不断追求男女双方在社会、家庭、婚姻等方面的平等[2]。第二种观点认为,小说在用典、人物塑造和情节等方面与诸多童话故事十分相似,浪漫色彩过于浓厚,不符合当时的社会现实[3]。第三种观点既肯定了简·爱女性意识的表达,又指出了其中的缺陷,如对传统婚恋观的妥协,因外貌而产生的自卑心理,对男性过于依附等[4]。本文倾向于第三种观点,然而,此观点主要从简·爱与罗切斯特之间的关系作为切入点,少有提及小说中的其他人物,多数分析不够详尽,也未对女性意识做出明确界定。由此,本文从与简·爱相关的多个人物着手,分析简·爱的主体意识、自我意识和平等意识及其中的局限性,对现有观点进行更加深入的剖析,以丰富该论题的解析视角和维度。

一、觉醒:简·爱的女性意识

简·爱树立主体意识、自我意识和平等意识,主要体现在追求精神自由和经济独立两方面。精神自由促使简·爱进一步寻求经济独立,寻求经济独立的过程又进一步维护了她的精神自由。一言以蔽之,二者互为补充,相得益彰。

(一)追求精神自由

简·爱对精神自由的追求可以概括为实现自我价值、坚守个人信念两方面。

一方面,简·爱努力实现自我价值,力求脱离附属于男性的状态,她的自白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长久以来,社会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认为女性的职责就是做好一个家庭主妇, 不遗余力地为整个家庭服务:“通常认为女人是非常安静的……她们应该只限于做做布丁,织织袜子,弹弹钢琴,绣绣钱包。”[5]99这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地位的真实写照,她们一直被定位为“家庭天使”,要做称职的妻子和母亲。为了实现所谓的“自身价值”,女性需要找到一个由男性掌控的家庭[6]。然而,简·爱认为,女性也有与男性相似的感受,她们也可以通过努力来实现自己的价值,需要可以锻炼自身能力的天地。正因怀揣这样的想法,才有了简·爱对实现自我价值的不懈追寻。无论是对课业的认真态度还是对其他技艺的学习,诸如绘画、写作、外语,都可以证明简·爱的生活方式及其对自身价值的观念与同时代女性是大相径庭的。她一定程度上清除了男权社会在女性追寻自身价值道路上的障碍,勇敢且执着地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和价值。

另一方面,简·爱坚守个人信念,在爱情方面尤为突出。在得知罗切斯特的已婚身份后,简·爱没有被对方所描绘的幻景所蒙骗。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倘若自己接受了罗切斯特的提议,那么早晚有一天会“去步那几个可怜姑娘的后尘”[5]300,成为罗切斯特眼中的过客,甚至是玩物。简·爱的生活态度同样体现了她的执着。在离开桑菲尔德庄园后,简·爱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但她并没有效仿弱者选择自我了断,而是勇敢地面对一切困难,保持乐观的心态,尽力用自身所学造福周围的人。“我尽自己的全力积极忠实地继续做着乡村教师的工作……我的心中常常洋溢着感激之情,远远多于沮丧消沉的时刻。”[5]353-354

综上所述,简·爱对精神自由的追寻永不止步,女性意识也正在她的脑海中慢慢形成。

(二)追求经济独立

简·爱对经济独立的不懈追求,也是她拥有自我意识和平等意识的表现。早在童年时,追求经济独立就已在她的心中埋下种子。失去双亲的简·爱一直被寄养在舅舅家中,但由于没有足够的财产独自生活,她不得不忍受来自舅母及堂兄堂姐的欺辱。在舅舅家的那段时光,仆人们一直向她灌输这种观念:虽然她和堂兄堂姐们一起长大,但她和其他人的地位终究不同,她仍旧一贫如洗,所以必须设法讨好他们。然而她没有这么做,而是对他们的欺辱奋起反抗。成年后,追求经济独立更是塑造了她对生活和爱情的态度。简·爱的行动表明,倘若女性没有足够的收入支撑自己的生活,在婚姻和政治上,她们将永远不可能得到与丈夫或其他男性相同的地位。

离开桑菲尔德庄园后,简·爱幸运地遇见了自己从未谋面的表兄表姐,但她并没有选择依靠他们,而是不断地尝试为自己谋一份新职业。正如她对表兄圣约翰所说的:“告诉我怎么工作,或者是怎么去找到工作吧……然后就让我走。”[5]335最终,简·爱找到了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综上所述,简·爱对经济独立的追寻是她女性意识的闪光点之一,且这份坚持在逐渐加深她对自我意识和平等意识的理解。

二、沉沦:简·爱女性意识的局限性

简·爱的主体意识、自我意识和平等意识的建立并不彻底,其内心的矛盾与纠结使自己沉沦,主要体现在两方面:简·爱渴求基于真爱的婚姻,而她的言行似乎显示出真爱并非婚姻的先决条件,她也常常因出身贫寒、外表平凡而妄自菲薄;简·爱对待与之婚姻相关人物的态度,或是过于依附、自觉卑微,或是刻意忽视,或是犹疑不定。

(一)婚姻的基石:财富、阶级和美貌

简·爱虽然努力追求基于真爱的婚姻,但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把财富和阶级放在先于爱情的位置。结识罗切斯特不久,简·爱便坠入爱河,但每当想起心仪之人的时候,她对财富和阶级的观念便涌上心头,内心备受折磨。简·爱反复地告诫自己,尽管她能想他所想,忧他所忧,悬殊的阶级和身世背景仍会将他们分离。简·爱说道:“我相信他跟我是同一类人……我懂得他面部的表情和一举一动的意思。虽然社会地位和财富把我们远远地隔开。”[5]164当罗切斯特恳求简·爱做他的妻子时,简·爱显得十分惊讶:“我失声叫了起来。……‘怎么会是我?……除了你给我的那点工资外,我连一个先令也没有啊!’”[5]241因为贫穷,简·爱总会怀疑罗切斯特对她的爱,即使在婚礼后,也请求他不把自己看作妻子。她总是拒绝罗切斯特赠送的礼物,认为这并非罗切斯特爱意的表达,反而感到自尊和人格受到伤害[7]。

在简·爱眼里,追求罗切斯特的英格拉姆小姐头脑空虚、毫无主见,对等的阶级地位或是政治原因是促使二者步入婚姻的决定性因素。无可否认,英格拉姆并非为了爱情而追求罗切斯特,但是对阶级地位过分看重的简·爱无法客观地评判英格拉姆。事实上,英格拉姆在婚姻上颇有主见,展现出在当时十分罕见甚至是“离经叛道”的想法:她毫不掩饰地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心仪的男性应具有的特质,并要求丈夫成为自己的陪衬,让自己在婚姻关系中扮演主角。简·爱自白道,如果英格拉姆是一位具有优良品格的女性,那么自己便会与“两只猛虎——嫉妒和绝望——决一死战……从此默默地度过我的余生”[5]175,放弃追求罗切斯特。这里隐含了一个预设条件,即英格拉姆高于简·爱的阶级地位,尽管后者的品格优于前者,但身份地位的差异足以让简·爱受挫。诚然,简·爱一度质疑甚至否定当时社会“门当户对”的婚姻原则,认为这是“庸俗的世俗观念”[5]176,然而,她最终选择了接受和服从:“他们这样做自有我无法理解的理由……要不,我敢肯定,整个世界都会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去做了。”[5]176

此外,美貌在婚姻中同样举足轻重。尽管简·爱看重心灵的纯美,但她仍十分注重外表。在桑菲尔德的花园中,她对罗切斯特说道:“要是上帝赐给了我一点美貌和大量财富,我也会让你感到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5]239-240这显然与她之前的看法自相矛盾,且罗切斯特爱上简·爱的理由并非财富和美貌。从表面上看,简·爱在罗切斯特面前过于自卑;但这种现象进一步表明,简·爱未能摆脱传统思想的藩篱,仍然身处被男性观察和凝视的状态之下而全然不自知,并未树立成熟的自我意识。

综上所述,虽然简·爱在自我陈述中表达了许多自己关于婚姻的独特见解,但她仍将财富、阶级和美貌视作婚姻的基石,这也是她女性意识局限的突出表现。

(二)面对罗切斯特:过于依附、自觉卑微

简·爱一直把罗切斯特视作她的主人及雇主,而非丈夫,并时刻谨记他们之间不平等的阶级地位。简·爱认为,罗切斯特对她的爱多变易逝,他变幻莫测、不可捉摸,因此,她需要不遗余力地去讨好奉承,以求他的耐心与陪伴,避免被迅速厌弃。当简·爱再次回到罗切斯特身边时,她已从去世的叔叔那里继承了一笔巨额财产,罗切斯特则变成了目不能视、步履艰难的残疾人,而这两个事件似乎是刻意为消除二者之间地位的不平等而设置的。在此之前,简·爱不断地因为自己的贫穷和卑微产生离开罗切斯特的想法。继承遗产后的她对罗切斯特说:“我现在是个独立自主的人了。”[5]419并主动要求和罗切斯特待在一起。财富让简·爱有了与罗切斯特对话的底气。简·爱对罗切斯特说:“现在我可以对你真正有所帮助了,而过去你是那么傲慢,从不依赖别人。”[5]430罗切斯特的残疾使简·爱得到了侍奉他的机会,成为他依靠的对象,简·爱由此能够将自己与对方摆在平等的,甚至略高的位置。客观条件的改变是简·爱感到自己地位提高的不可或缺的因素,而女性主体意识和平等意识的唤起,不应由这些外部条件的变化来决定。此外,虽然简·爱自称获得了独立和自主,但她的内心仍然潜藏着面对罗切斯特时的自卑感。简·爱说道,蒙受灾难后的罗切斯特“犹如一只被锁在栖木上的雄鹰,竟不得不请求一只麻雀为她觅食”[5]424。简·爱将自身的价值实现牢牢地绑在了罗切斯特身上,她女性意识的表达并不够充分。

(三)面对伯莎:不愿正视

简·爱不愿正视伯莎的存在,有意地选择回避和忽视。简·爱在桑菲尔德生活的那段时间里,伯莎曾在深夜逃出囚禁她的阁楼,并点燃了罗切斯特的床铺。自那以后,简·爱便开始怀疑这位纵火者的身份。在罗切斯特和简·爱的婚礼前夜,伯莎再次逃出了阁楼,闯入了简·爱的卧室,在离开前还撕毁了她的婚纱面罩。第二天清晨,简·爱告诉罗切斯特昨晚发生的事情时,罗切斯特选择了隐瞒。尽管心存疑虑,简·爱还是选择假装听从罗切斯特的劝告。简·爱从未忘却关于伯莎的疑虑,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忽视,为事实盖上了一层面纱:“我觉得这似乎是唯一可能的解释。说满意那倒未必,不过为了让他高兴,……我用一个表示满意的微笑回答了他。”[5]273

简·爱和罗切斯特的婚礼最终没能顺利举行。一位名为布里格斯的律师打断婚礼现场后,他随即宣告了罗切斯特的已婚身份。罗切斯特向简·爱解释,他在年轻时错误地与伯莎结合。然而,他一直没有向简·爱说明他和伯莎的婚姻是否已经结束。简·爱则选择了原谅:“我在当时当地就原谅了他。”[5]287简·爱始终无法正视罗切斯特和伯莎的婚姻事实,总是尝试着回避和忽视。她责怪自己,责怪他人,但从未谴责造成这场悲剧的源头——罗切斯特。伯莎和罗切斯特的婚姻关系以伯莎的自焚身亡而结束,倘若不是这场意外事故,简·爱也许永远无法与罗切斯特成为合法的夫妻。女性平等意识觉醒的重要特征之一是懂得行使自己的合法权利,尽管维多利亚时代的法律有碍这一点的实现,但简·爱也并未积极争取作为罗切斯特合法妻子的地位,而是选择逃避和忽略,这是她女性意识觉醒不够彻底的又一表现。

(四)面对圣约翰:服从与犹疑

虽然简·爱最后决意拒绝圣约翰的求婚,回到罗切斯特的身边,但小说中仍有许多情节描绘了她对圣约翰的服从。并且,简·爱面对圣约翰的求婚稍显迟疑。圣约翰性格固执,意志坚定,每当他对简·爱有所要求时,简·爱总是会不自觉地服从。在简·爱口中,圣约翰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男人,他给人的影响深刻且持久:“我觉得自己仿佛已被一种把人冻僵的魔力所控制。他说‘去’,我就去,他说‘来’,我就来,说‘做这个’,我就做这个。”[5]383事实上,圣约翰从未勒令简·爱听命于他,简·爱的所做所为只是她内心的真实反映。起初,简·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圣约翰的求婚,只因在她心中罗切斯特的影子从未离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简·爱的坚定也慢慢被圣约翰的话语动摇。在经历了圣约翰不断地游说后,简·爱表示:“只要我确信是上帝的意旨要我嫁给你,我此时此刻就能立誓嫁给你——不管以后会怎么样!”[5]404不难看出,简·爱的内心想法仍不够坚定,面对性格固执的圣约翰,她表现了犹疑的态度。独立思考的能力是女性主体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简·爱在这一点上做得不够完备。

三、结语

不可否认,简·爱对精神自由和经济独立的追求是其女性意识的突出表现。然而,在她对待与之婚姻相关人物的态度中,读者所看到的是陷入矛盾和困苦中的简·爱。她的女性意识觉醒并不彻底,未能彻底冲破当时男权社会的藩篱。当然,也不能过度苛责简·爱,她的思想毕竟囿于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环境。女性的独立自主和女性意识的彻底唤起绝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经历漫长的过程。同时必须肯定,勃朗特所塑造的简·爱这一经典人物形象,为后来具有女性意识的作家和作品的出现做出了巨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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