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维吾尔语猜测语气成分历时演变

努尔亚·艾哈满提·江 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 北京 100089

一、鄂尔浑碑铭文献语言中表示猜测之意的成分

1.语气助词 ärinč

关于它的来源，Clauson（1972:234）认为ärinč（ärki和ärkän）是är-的非常古老的派生词；它通常最恰当的翻译是“推测，据推测”。Tekin（1968:173）认为ärinč表示很大的可能性，并可译作为“显然地，必定地，确实地”。它通常与过去式后缀-miš/mïš一起出现，而与过去式后缀-di/dï和-duq很少出现；它还能够与名词性谓语出现。冯加班（1974:143）和耿世民（2010:179）则认为在碑铭文中用ärinč或较少见的kük来表示猜测之意[1]。

1.1 与诸过去式后缀一起出现的ärinč:

1.1.1 与过去式后缀-miš/mïš一起出现的ärinč:

例（1）buyruqï yämä bilgä ärmiš ärinč, alp ärmiš ärinč;bägläri yämä bodunï yämä tüz ärmiš. anï üčün

ilig anča tutmiš ärinč, ilig tutup törüg itmiš. (KT, E3)

他们的大臣也确实是英明的，勇敢的；他们的诸官和人民也确实是忠义的。因此，他们就这样统治了国家，并创建了法制。（Tekin 1968:173）

1.1.2 与过去式后缀-di/dï一起出现的ärinč：

（3）üzä täŋri ïduq yir sub (äčüm q) aγan qutï taplamadï ärinč. (BK, E5)

上面的上天和神圣的土水（神）和我祖可汗在天之灵很显然对之不悦[2]。（耿世民 2005:162）

1.1.3 与过去式后缀-duq一起出现的ärinč：

（5）anda kirsä inisi äčisintäg qïlïnmaduq ärinč, oγlï qanïŋtäg qïlïnmaduq ärinč.（KT,E5; BK, E5-6）

之后，弟似乎不如其长兄， 而且其子似乎也不如其父。（Tekin 1968:174）

1.2 与名词性谓语或一起出现的ärinč：

（6）barduq yirdä ädgüg ol ärinč: qanïŋ subčä yügürti…(KT, E24; BK, E20)

在你们去的地方（所得到）的好处显然就是：你们血流如水……（耿世民 2005:157）

2.语气助词 kük

关于语气助词kük的来源几乎没有记载，它在鄂尔浑碑铭文献中出现的次数也极少。冯加班（1974:143）和耿世民（2010:179）认为在碑铭文中用还可以用较少见的kük来表示猜测之意。它常出现在限定动词后面，并表示动作必定已经或即将完成之意（Tekin 1968:172）。陈宗振（2016:508）把kük译作“一定、必定”[3]。与ärinč不同的是，kük不仅能够与过去式后缀-di/dï一起出现，也能够与将来式后缀-täči一起出现。与ärinč一样，它也总是位于句末。（下列例句参照Talat Tekin 1968，对其转写略做修改，kük中的-ö-改为-ü-。）

2.1 与过去式后缀-di/dï一起出现的kük：

（7）yañduq yolta yämä öldi kük.（Ton 16）

在溃逃的路上，据说又死了（许多）。（耿世民2005:98）

2.2 与将来式后缀-täči一起出现的kük：

（9）ol bizni…qačan (n)aŋ ärsär öltürtäči kük（Ton 21）

他早晚必将会杀死我们。（耿世民 2005:99）

二、回鹘文献语言中表示猜测之意的成分

1.语气助词 ärinč和 ärki

谢尔巴克（1961:193）认为回鹘文献语言中ärinč表示“可能性，必然性”的意义[4]。Gabain（1974:143）和张铁山（2005:290）认为回鹘文献语言中常用语气助词ärki或ärinč来表示不定、揣测语气[5]。Erdal（2004:276）认为古代鄂尔浑语中表示说话者或写作者对一个命题内容可能性的态度的助词有两个：ärinč和ärki。

1.1 语气助词ärinč：

在回鹘文献中出现的ärinč似乎可以与所有时态都能一起出现；它不仅能与古代鄂尔浑碑铭文献中出现的ärinč一样与各种过去式后缀一起出现，它还能够与非过去式后缀，将来式后缀以及名词性谓语出现，通常位于句末。（Erdal 2004: 349）

1.1.1 与过去式后缀-di/dï出现的ärinč：

（10）qaŋïm xan bodun tiliŋä qörqup ïnča yarlïqadï ärinč.(Iki, 11)

父王可能是害怕民众的言语才命令这样做的[6]。(克由木霍加1984:198)

1.1.2 与不定式后缀出现的ärinč：

（12）tadu birlä katlïp törümiš qïlïnč

ölüm buzmaγïnča buzulmaz ärinč (KB,882)

我的性情与生俱来，直到死都不可能改变。（福乐智慧 1984:223）

1.1.3 与将来式后缀出现的ärinč：

（13）käntü bilingäy ärinč. (Iki, 10)

我猜他自己会明白的。(克由木霍加 1984:198)

1.2 语气助词ärki：

Röhrborn（1998a:1-4）提出ärki可能来源于är-的将来时形式är - gäy。语气助词ärki能够出现在由kim，nägü，qayu，nä，näčä等疑问代词引导的特殊疑问句中，也可出现在带有疑问语气词mu的一般疑问句中；ärki也能够与过去式和不定式后缀一起出现；它作为语气助词时可表示“明显地，可能，但愿”等意义。当ärki与将来式后缀一起出现时，其认知情态意义可表示“希望，但愿”之意。在回鹘文献中出现中ärki通常在疑问句中出现的平率较多，并且暗示提问者出于疑惑、尊敬或胆怯而不抱有获得一个干脆或权威答复的希望。（Erdal 2004: 350）

1.2.1 特殊一般疑问句中的ärki：

（16）kim ärdi ärki bïčtäčï ögükkiäm ät`özin? [621(Ⅹ.14b.), 15]

我子谁屠割？（《大正新脩大藏經》，第16冊，No.665，《金光明最勝王經》(10卷)，【唐·義淨譯】，第10卷）

1.2.2 与过去式后缀出现的ärki：

（17）anï adïra uqmaz ärdim..kim ärki ol buta yarlaγ.[M,2a,11-12]

我弄不清楚这声音是怎么一回事。（耿世民 2010:267）

1.2.3 与不定式后缀出现的ärki：

（18）inčip yana adïnaγuqa asïγ tusu qïlγalï bilgä biliglig yaruq közümüz yoq bolur ärki. [611 (Ⅹ.7a.),15-16]

复无智慧不能于他而兴利益。（《大正新脩大藏經》，第16冊，No.665，《金光明最勝王經》(10卷)，【唐·義淨譯】，第10卷）

1.2.4 与将来式后缀一起出现并表示愿望之意的ärki：

（20）inčip ätözümtä tolu ögrünč säwinč tuγar, bulγay ärki biz yig adruq buyanïg.[609 (Ⅹ.6a.),10-11]

身心充遍生欢喜，当获殊胜诸功德。（《大正新脩大藏經》，第16冊，No.665，《金光明最勝王經》(10卷)，【唐·義淨譯】，第10卷）

2.动词将来式后缀 -γay/gäy

冯加班（1974:105）认为回鹘文献语言中的动词后缀-γay/gäy不仅是将来式后缀，有时也有可能之意。Erdal（2004:277）认为ärgäy, 即är-的将来时形式可以表达猜测之意。与冯加班和Erdal一样，耿世民（2010:151）也认为动词词干后加-γay/gäy，再加谓语性人称字尾也表示愿望、可能之意。

（21）ol altun taγqa tägsärsiz, kök linhua körgäysiz…l linhua yoluγ yoγuru usarsiz, ötrü luu xanï ärdinilig balïqqa orduqa täggäysiz. (Iki, 38-39)

你若能到达金山，你将看到蓝色的莲花……你若能越过那莲花之路，之后就能到达龙王的宝城和宫殿。（耿世民2010:151）

3.句法成分(morphosyntactic means)

在回鹘文献语言中也有一些句法成分能够表示猜测之意。例如：

3.1 -γay/gäy ärdi：

（22）uluγ küčlüg qutluγ bodïsawatlar ärmäsär bu yirkä näŋ tägmägäy ärdi.. (Iki, 45)

若不是伟大的、强大的、幸福的佛菩萨，肯定来不了这里..(克由木霍加1984:205)

3.2 -mïš ärgäy：

（23）ay uluγ ilig bäg! män muntaγ saw ašidtim. bu nä saw ol? azu bizniŋ amraq ögükümüz aŋ kičigi maxastawïγ ïčγïnmïš ärgäy mu biz? tip tidi. [622 (Ⅹ.12b.),8-11]

白言大王。我闻外人作如是语。失我最小所爱之子。（《大正新脩大藏經》，第16冊，No.665，《金光明最勝王經》(10 卷)，【唐·義淨譯】，第10卷）

三、近代文献语言中表示猜测之意的成分

1.祈愿语气将来式后缀 - γay, qay,-gäy,-käy

祈愿语气（Optative mood）表示对一个动作或状态的渴望、期待、猜测、建议或命令，而在察哈台文献语言中祈愿语气是通过在动词词根后缀加- γay, qay,-gäy,-käy而构成。Bodreoligeti（2001:196-200）认为该结构能够表示估计和猜测之意。与Bodreoligeti一样，阿布都鲁甫（2012:381）也认为在特定语境中该语气结构可表示猜测之意。

（24）qurγandïn derya bir oq atïmï bolγay. (Thakston 1993:7)

细浑河距城堡约一箭之地。（王治来 1997:7）

2.语气助词

2.1 语气助词oq, ök:

Bodreoligeti（2001:327）认为察哈台文献语言中Corroborative语气助词oq, ök能够表达“的确地、确切地”等意思。

（25）sen oq sen maŋa pīr va šayḫ: va murīd, sen oq sen maŋa muršīd va bu`l-vafā. (Shaybanī Khan, Dīvān5v:1)

你，就是你，即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徒弟；你，就是你，即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忠贞之士。

2.2 语气助词kü:

Bodreoligeti（2001:328）认为察哈台文献语言中的语气助词kü能够表达“可能，或许”之意。

（26）Nä üčün tïnmas közüŋnüŋ yašï dā`im kečälär suγarur sen kü yana ol baγ va bustaniŋni sen. (Shaybanī Khan,Dīvān131r:2)

你为什么总是在夜晚哭泣？或许你是在（用你的泪水）浇灌你的花园？

3.独立的词汇

3.1 连词mägär、mägärki、mägärkim:

阿布都鲁甫（2012:421）认为mägär、mägärki、mägärkim可出现在复杂句的句首，并表示该句内容属于猜测之意。

（27）Andaq yumalanïp bardï kim taṣavvur qïldïm kïm mägär bašı učup ketti. (Thakston 1993:419)

他滚到地上，那样子使我以为他的头颅已被砍了下来。（王治来 1997:316）

3.2 miki, ikin：

阿布都鲁甫（2012:382）认为在动词不定式后加miki,ikin可表示猜测之意。

（28）serbāz lar yügürüb šeherni alγandin soŋ tola ādemḫunlari żayi’ bolur miki（穆萨·莎依拉米 1904:154）

士兵们跑去攻城之后可能使得生灵涂炭

3.3 mumkin：

察哈台文献语言中的有些特定词汇本身就带有猜测之意，如mumkin：

（29）Nečä jihatdïn mumkin emäs edi kim alarγa berilgäy. (Thakston 1993:105-106)

由于各种原因，不可能给（这些地方）交给他们[7]。（吾麦尔江 2014:63）

四、现代维吾尔语中表示猜测之意的成分

1.语气助词

现代维吾尔语中的ehtimal, häqičan, ätimalim, bälki等猜测语气助词一般出现在猜测陈述式句子中，加强其猜测意义，可译作为“可能，也许”[8]（力提甫2012:241）。

2.独立的词汇

现代维吾尔语中的有些特定词汇本身就带有猜测之意，如mumkin：

3.句法成分(morphosyntactic means)

3.1 主观猜测语气-γan bolγiydi和客观猜测语气-γan oxša-：

现代维吾尔语的猜测语气还可以由一些特定的句法成分来表示，如由系动词bol-“成为”的愿望语气形式bolγay加过去时系词idi的语音压缩形式bolγay idi >bolγiydi再加相应的过去时人称语缀来构成；再如由系动词oxša-“好像，好像是”加相应的非过去时人称语缀来构成（力提甫2012:316）。

（35）u bügün kelidiγan bolγiydi.

他今天应该是来的吧。

（36）u bügün kelidiγan oxšaydu.

他好像今天来吧。

其中-γan bolγiydi表示主观猜测语气，而-γan oxša-表示客观猜测语气。此外，两者都可以与所有人称后缀一起出现。猜测语气作为一种陈述方式，本身不存在时态差别，即对过去发生的或将要发生的事件使用同一种表达形式，因为时间的不同表现在它前面出现的-Gan形容词化成分本身特有的一般发生体（如-γan/-qan/-gän/-kän）、未完发生体（如-ydiγan/-idiγan）、持续发生体（如-0watqan）等意义上（力提甫 2012:317）。而bolγiydi和oxša-的形式已经固化和专门化，无法改变。

3.2 (-däk /-täk) qil-：

现代维吾尔语中动词qil-“做，弄”可与比喻格-däk/-täk结尾的格短语合并，表示一种猜测。

（37）apam qaytip kälgändäk qilidu.

我妈妈好像回来了。

4.语法化的固定搭配

4.1 barsa keräk：

现代维吾尔语中条件—假设语气成分-sa/-sä加情态形容词keräk“需要”的形式barsa keräk可以表示猜测语气，可译作为“可能去”。

（38）u bügün bazarγa barsa keräk.

他今天可能去逛街。

4.2 barγan čeγi bar：

现代维吾尔语中从属人称成分结合的čaγ“时间”与存在形容词bar“有”结合的形式barγan čeγi bar 也可以表示猜测语气，可译作为“好像去过”。

（39）u bügün bazarγa mašina heydep barγan čeγi bar。

他今天好像是开车去逛街的。

4.3 -γan čeγi bar：

现代维吾尔语中从属人称成分结合的čaγ“时间”与各类动词结合的形式-γan čeγi bar 也可以表示猜测语气，可译作为“好像做过某事”。

（40）bu xetni u yazγan čeγi bar.

这封信好像是他写的。

五、总 结

本文通过句法功能方面对鄂尔浑碑铭文献语言、回鹘文文献语言、察哈台文文献语言及现代维吾尔语中表示猜测之意的成分进行初步的梳理与分析，并得出了一些结果，即：在鄂尔浑碑铭文献语言中表示猜测语气的语气助词有ärinč和kük，到回鹘文献语言时期表示猜测语气的语气助词除了ärinč之外还增添了ärki，而kük已经不再使用。在回鹘文献语言时期时动词将来式后缀-γay/gäy以及-γay/gäy ärdi和-mïš ärgäy等句法成分都可以表示猜测之意。在察哈台文献语言时期时的-γay,qay,-gäy,-käy则已演变为祈愿语气将来式后缀，同样表示猜测之意；表示猜测之意的语气助词有oq,ök和kü等，同时表示猜测之意的独立词汇的数量也大有增加，而句法成分-γan oxša-也被现代维吾尔语所继承。相对而言，现代维吾尔语中表示猜测之意的成分最为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