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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写字”,差别何其大

2021-03-08□叶

文学自由谈 2021年1期
关键词:路遥贾平凹书法家

□叶 平

书法家的职业又叫“写字”,不知何时,作家们也习惯把自己从事的写作叫“写字”,或码字。

眼下,集作家、诗人和书法家于一身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还“集”了画家、音乐家、摄影家、雕塑家、收藏家等等。好事者把这类“全才”美其名曰“跨界艺术家”或“多元艺术家”。如果他们又属于著名、杰出之列,那一定是作家中最有钱的人,又是艺术家中最会写作的人。

通常,一个只会写作的人,很难成为富人,但可能会成为名副其实的作家、诗人;而一个书法比写作更好的人,虽然很难成为优秀的作家、诗人,但可能会成为一个有钱人。当然,例外也还是有的,比如,苏轼的书法和诗文都很好,更早的王羲之也写出了《兰亭集序》那样“冠盖文坛”的华章。

同样是写字,由于目的的差异,结果自然会反向而行。纯粹的作家不会想着把文字写成书法去赚钱,能用书法去赚钱的作家,心思也不会都用在文学上。在市场环境下,谁都明白文学和书法哪个更赚钱。

作家要不要有钱?他们应持什么样的金钱观?如何面对金钱和文学?陕西几位大作家的人生际遇就很有代表性。

路遥的《人生》获全国中篇小说奖后又拍成电影,红遍全国,名气已经很大,但经济上并没有脱贫。盛名之下,他一头扎进陕北黄土地,写起了《平凡的世界》。八年后,这部沉甸甸的三卷本巨著,荣获茅盾文学奖。路遥向弟弟王天乐借钱,说要去北京领奖,还要买些书。王天乐借来五千元,赶去火车站。把钱交给哥哥时,王天乐幽默了一句:哥啊!你以后再别获什么奖了,万一获了诺贝尔文学奖,要到外国领奖,我可没法帮你,那可是要外汇哩!路遥脸一沉,甩下一句话:日他妈的文学!便匆匆进了站。

这也许是路遥唯一一次用这样的脏话骂他深爱的文学。刺激他的是,那些胸无点墨的影视明星,一次出场费比他一部小说的稿费不知高了多少倍。面对一万元奖金,路遥说,这点钱连抽烟都不够。

茅盾文学奖的奖金后来提高到了五十万元,这还不算获奖者所在地后续的奖励——经济发达地区甚至会奖励一套房子。当然,为获奖所花的“打点费”也是水涨船高,这使得茅奖的公众认可度一路下滑,以至引发质疑和争议。路遥没赶上高奖金,即使赶上,也断不会做这种事。《平凡的世界》获奖后,连续二十多年成为畅销书,路遥著作的版税也一直居高不下,足以让他的子孙过上优裕的生活,路遥可以含笑九泉了。但子孙们少不了泪眼含悲——这是最爱他们的那个人用命换来的钱啊!

陈忠实在《白鹿原》轰动之后,依然习惯吸雪茄烟,穿褪色的旧衣裳,像个饱经风霜的乡下农人。他比路遥命好,等到了作品被普遍认可的一天,享受了一个优秀作家所能得到的尊荣。只是他并没去过养尊处优的富人日子。多数时间,他在老家的原下度过,吃油泼面,听鸡鸣狗吠,和乡亲们在田间地头拉家常,脑子总是闲不住,梦里都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句子”。

邹志安出名很早,连获第七届、第八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是一个优质高产的小说家,但没赶上文学市场化,只是用心血兑换很低的稿费。他一直缺钱。为省钱,他抽最廉价的烟,生病了舍不得吃药。他积劳成疾,年仅四十六岁便病逝了。他生前没过上好日子,身后还留有债务。

红柯也是为文学而生,心思都用在创作上,不想赚钱的事。他写了许多小说,获了许多奖,却不是富人。平日习惯穿休闲装、牛仔服,背一个旧皮包,常常是风风火火的样子,走在大街上,和一个技术工人差不多。

陕西还有一位作家,在作协做临时工二十年,写了十几部长篇,而身份问题却一直解决不了,难以养家糊口。当时的省作协主席陈忠实实在看不下去,领着他去找劳动人事厅厅长,才算有了一份正式工作。这位作家感叹地说:“……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不在于才华、勤奋或者敬业,而在于权力……要滋润就得和体制共舞,否则,一定会失去一切——要么自管自地写作,穷到死,要么被捂死或者晾干。有一个思想者曾经说过,在权力垄断一切资源的情况下,你想自由思想、独立人格,那么,等待你的便是无人格和失去自由。”(见马治权:《茅奖“折腾”陕西作家16年》)

陕西作家中,这方面只有贾平凹是个异数,说他是当代作家中最富的人也不夸张。他心细、机智、有灵悟,活得通透温润,很早就明白作家不能当穷人、有名才有钱,便使劲地写,使劲地发表。出名后,又明白写作不能使强用狠,更不能拼命、与自己过不去。他懂得顺势而为,懂得如何呵护肉身,知道圆润柔滑的好处。他写了那么多,也没累成什么样,真可谓值得作家们学习的“劳动模范”和“养生标兵”。

说到忙,也是有境界之分的。但凡成功人士,都是大忙人,有的人忙得很烦很苦,有的人忙得焦虑不安,有的人忙得如履薄冰;这种忙都是低端的。也有的人忙得从容不迫,忙得悠然自得,忙得游刃有余;这种忙就是高境界。贾平凹的忙应该属于后者,至少是手艺人那种熟练的、规律的、优雅的、舒适的忙。就说求字这事,不管谁找上门来,都照章办事,像名医坐诊,一个个来。这么忙的大名人,就算是熟人朋友来求他题个书名、作个小序、签个大名,他能见你面、能答应你,已是幸运,你“敬奉润笔”则是规距,也是礼数。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不上门来的人也许会有例外。这些“泼烦事”都由助理办得妥妥的,贾平凹只需按排队名单,埋头去写就好,一分钱一分货,手下自有分寸。

我家乡某四星级景区大门上有贾平凹的墨宝,四个字,据说润笔一字万元,还是十年前的价格。据中国书画名家俱乐部公布的消息,贾平凹书法的润格,从早先的一字五百元,涨到现在的每字四万元,足足涨了八十倍。如果真是这样,写字忙到这个份上,说是“日进斗金”也不算夸张。

贾平凹靠书法成为作家中最富的人这个事实,让许多人看不惯,把他的字列入“名人书法”。有资深的书法家更是怒怼贾平凹,把他的字说得一文不值,言外之意是:你卖得这么火,让我们怎么活?还是干好你作家的本职工作吧,“别用你的业余爱好,来挑战书法家吃饭的本领!”看来作家卖字赚钱,会让很多书法家不服气。但也只是不服气罢了,谁让你名气不如人家大呢!

陕西作家中的书法家不少,但已故的路遥、邹志安、红柯等人却只专心写作。我曾巧遇红柯,请他给我将要出版的新书题写书名。他为难地说:“我不会写毛笔字,你还是请平凹写吧!”见他一脸真诚,明白是真心话。后来一打听,他确实不写书法,更没给谁题过字,甚至都没给别人写过序言之类。陈忠实虽写点书法,偶尔也给人题个字,多半也是顺其自然,成人之美,不以赚钱为目的;加上没有书法家的名头,也就不招惹是非。

许多写字画画的作家想模仿贾平凹,也来个名利双收,但几乎没有成功的,甚至会弄巧成拙,落个东施效颦的下场。文学需要天赋,书法同样需要天赋。贾平凹不缺这方面的天赋,怎么说也是自成一家的。

论名气和财富的总和,贾平凹应该不会输给当下任何一个公众人物。作为著名作家的贾平凹,其写作速度和数量几乎难有比肩者;作为“著名书画家”的贾平凹,在作家中很难找到第二个。这样一来,想吃“唐僧肉”的人,便把贾平凹围得花团锦簇,靠研究“贾学”诞生了许多“学者”“专家”和“名人”,以贾平凹之名创建的“文学馆”也成了热点,而所有这些,都为贾平凹的持续走红推波助澜。据说,贾平凹原本也是崇尚老庄、处世低调的人,所以,相信这些事应该不合他的本意,而只是“铁粉”们的一厢情愿罢了,但客观上,却为他的文学和书法作品营造了一路看涨的市场氛围。

且不说书法圈对“贾体书法”如何评说,但他的书法有市场、能赚钱这个事实,确实是一般书法名家比不了的,更不是作家身份的书法家可比的,也没有可比性——谁让人家是“文曲星”下凡,是一个不可复制的“鬼才”呢!

自古文学和书法同源,既当作家又当书法家的并不稀罕,但能像苏东坡那样,把两个角色都演得精彩,却并不容易。与古代文化名人“惜墨”“惜字”的品德相比,今天的名人谁又会放下“干柴遇烈火”般的人生机遇呢?快节奏的生活,使人们毫无耐心欣赏和品味沿途的风景,只是憋着劲与时间赛跑,成了拼命猎取和享受的怪兽。

对凡俗人等而言,虽说是“技多不压身”,但也是“艺多不养人”。凡事专一才能聚精会神,唯有专业方可立身。在人生长旅中,对一个行者而言,能选择一双合脚的鞋,走好脚下的路,就不一定要兼做鞋匠。

我常羡慕那些会写字画画的作家诗人——在众人瞩目中,笔走龙蛇,或沉郁顿挫,或挥洒淋漓,赢得阵阵喝彩,真是好不风光!但我更景仰那些苦行僧似的,于书山纸海中皓首穷经的书生,包括路遥那样啃着冷馒头写断无数笔尖,和红柯那样吃着方便面写一通宵的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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