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梁县东埠街码头《“奉敕石永遵”碑》的历史解读
2021-03-07邵思民
邵思民
(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广西南宁 530006)
碑石是古代封建统治者歌功颂德,记时记事的重要载体,首先,乾隆四十五年为何立此碑? 立于何处?为何立于该处?碑文上的故事究竟是什么?他们的争斗及其最终发展又是如何?其次,千年历史之积累,世代瓷运之命脉的陶瓷业为什么会有很大的价值呢? 但光靠碑文史料记载和民间记忆已无法回答这一系列关键性问题。因此,该文将通过奉敕石永遵碑的历史人类学角度来回答这些疑问。
1 《“奉敕石永遵”碑》的内容与特点
根据相关资料记载[1],该碑存于东埠河东村街面墙上,有一块碑石,记载了乾隆四十五年期间,浮梁与婺源船户争运高岭土的矛盾, 并竖石立碑告知瓷土规划,碑刻地点、周边环境、字体、落款等信息,保存基本完好,记载如下:
东埠街码头乾隆四十五年奉敕石永遵碑
特授饶州府浮梁县正堂加五级,征录十次,为恩俯察等事,本年七月二十二日,奉本府正堂万禀开,乾隆四十五年七月初八日, ……嗣后如有不逞之徒胆敢阻绝河道,毁物争装,该府县立究,主唆之人,一并严孥,枷示河干,以靖河船而肃法纪,……以从严拿究,断不加宽,各宜凛遵毋违。
特示,乾隆四十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婺邑船户
将此碑刻置于景德镇瓷器业和江西东北地区社会经济发展历程中考察,可以发现其特点如下。
一是立碑目的是为了平息地方经济利益冲突。
碑文反映了高岭土生产、运输与当地民众经济收入状况,记载了乾隆四十五年浮梁船户与婺源船户争夺高岭土的事项,从事件中反映高岭土从出产到交易的转变。明末清初,赣东北地区与周边省份中的皖南、浙西、闽北接壤,是江西省对接皖江城市带、长三角城市群、海西经济区的天然交通枢纽,是连接浙江、福建、安徽、江西的重要地域[2]。查阅地形,可以了解到它的地理位置为什么会引起巨大的经济争斗,最初,来往的婺源与浮梁船户,一开始只听雇主的装载,但浮梁县民王重辉等见高岭土有利可图,企图取而代之,教唆当地恶霸何君荣、潘五、李日明等,挑衅滋事,独霸水运。瓷业更是众多百姓赖以生存的支柱,一经独霸,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会致使其他人难以生存,而后婺源陈士荣上饶州府起诉此案。经审判,“自东港口至东埠七十里之瓷土, 毋论本地婺船,悉听客商雇募装载,不得妄分轸域,横行滋事”,并广而告之,在这件事情中,村落与外部世界,本地与外地船户争夺商业利益后,经诉讼得以公正的解决,而立碑目的就是为了平息地方经济冲突[3]。
二是约束对象是浮梁县与婺源县的高岭土转运船家。
高岭土的价值在清代以及近代都是高价值商品,《清代陶瓷文献学论纲》中介绍高岭,出浮梁县东乡之高岭山,挖取深坑之土,质如蚌粉,其色素白,有银星,入水带青色者佳,淘澄做方块,晒干,即名高岭,其性硬,以轻松不压手者为上,高岭土取自高岭山的深坑[4]。制瓷工艺在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盛世达到了历史的最高水平,无论质量、数量都是前代不可比拟的。那么,为什么运至东埠呢? 因为东埠码头是明清转运高岭瓷土的必经之地,东河正好流经此地,因而东埠码头成为明清转运高岭瓷土的重要地点,成为商业的重要节点,府衙通过树石立碑的方法来平息争斗,而这块碑成了约束浮梁县与婺源县的高岭土转运船家相争的碑刻。
2 《“奉敕石永遵”碑》记载的土客冲突事件及其影响
2.1 土客冲突与经济利益的互动关系
《景德镇陶录》记载:景德镇属浮梁之兴西乡,在昌江之前,故称昌南镇,“水土宜陶,陈姓以来土人多业此,景德镇的兴盛利通十数省,无以加焉,毅击肩摩,四方云集,巷连鳞接,万户星稠,诚江右一大都会也[5]”,景德镇瓷器手工业城市的方位也就此确立。浮梁素称千年古县,“衣冠人物之盛甲于江右[6]”。浮梁大量的历史名人用他们的文笔地记录了浮梁经济繁盛,是研究“奉敕石永遵”碑的极为重要的第一手资料。柳宗元曾在《代人进瓷器状》言简意赅,大意是:“臣上奏瓷器若干事,这些都是工艺精巧的工人匠心而做,秉承大德之人的熏陶,融合大和之气而烧制,保证坚实和纯净,可做瑚琏之器,可做砮丹之供,即以瓷量好为先,也因其中空而有用,谨奏”,这是一篇最早记述浮梁瓷器的珍贵文章,既说明了瓷器的精美,也说明了浮梁县制造瓷艺的巧妙。景德镇的瓷器有了“体稍薄,色素润”的美誉,极大地说明了当时的经济发展壮观,而成了后代相争的原因。“奉敕石永遵”碑在浮梁县东埠街河东村的出现,正是高岭土开采最旺盛的时期,当地的船户与婺源船户争运高岭之间的竞争较为激烈,需要通过立碑的方式,规范交易行为,净化土客竞争氛围。这块碑在当时的冲突可以用“观石读史”的方法来分析,通过分析浮梁鹅湖镇“奉敕石永遵”碑所蕴藏的历史信息,了解其价值所在。
2.2 经济和市场的联系
乾隆年间,清朝留下来的碑记相对较多,想要清楚地了解其历史价值,就必然得了解当时高岭土市场经济发展状况。从经济史的角度来看,“奉敕石永遵”碑的确立,使本地与外地船户、土著与外来客的矛盾得以解决。其内容涉及陶瓷生产管理、销售环节以及瓷业组织的运营,对后世了解当时浮梁村落的经济和市场需求起着承上启下的联系。此类碑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严格限制陶瓷手工业生产、采掘活动,反映了清代统治政权对其府衙的约束,后者如禁赌碑、永禁派买食谷碑等,都为当时社会增强规范效力,奉敕立碑、官民相得。
3 《“奉敕石永遵”碑》的高岭土历史价值
景德镇浮梁一代御窑厂,因瓷器精美绝伦而闻名遐迩,誉满全球。“昼间白烟严掩空,夜间红焰烧天”是对当时经济发展状况的描写,陶瓷与当时古代经济相辅相成,浮梁东埠经济的辉煌造就了陶瓷工艺的辉煌,陶瓷工艺的发展也使得当时经济的进一步鼎盛。
3.1 官窑与民窑的交往竞争过程
浮梁县与周边县的争夺,也可以理解为我们了解整个赣东北地区瓷器商品生产和经济发展状况,进一步解析,瓷器生产的范围扩大,官窑和民窑又有怎样的联系呢?官窑在最初是为君主集权专制服务,其主要供给是为皇室和官府所用。明代开始就已经在当地设立御器厂,并察派官员进行严格的管理体系,明晚期实行的“官搭民烧”制度就是这些变化之一[7]。据初步收集整理,婺源瓷业发端于民窑,成熟于官窑,官窑又进一步促进民窑的发展,到了明清时期形成了官窑和民窑共同发展的局面。民窑制度是规范窑业社会成员的行为准则, 其目的是为了民窑业稳定有序; 而官窑制度是政府对窑业的关注和管理方法及其手段[8]。碑刻所反映的高岭土对于瓷器生产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3.2 农民生产与市场环境的发展
在这里还有一个值得我们剖析的问题,浮梁县与婺源县的船家,为什么需要官府调解?有无同业公会,为什么不是民间调解?沈嘉徵的曾在《窑民行》中写道,“景德产佳瓷,产器不产手,工匠来八方,器成天下走。陶业活多人,业不与时偶。坯房蚁蛭多,陶火烛牛斗。浮邑抵一拇,都会罕比雄。”景德镇制瓷人以浮梁民众为主,明代特别是明代中后期至清朝,都昌,鄱阳、抚州、丰城、南昌乃至安徽婺源人逐渐取代本地人,故文中“工匠来八方”之说。
从经济起源历程考察,整改农民出土秩序、规划市场贸易,府衙从而借助碑刻的力量,有利于整个区域瓷业稳定发展。“奉敕石永遵”碑是浮梁府衙对民间手工业社会的请求,并由皇权授予浮梁颁布相关规定的一种重要手段,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和约束性。以“奉敕石永遵”碑这类碑刻资料为例,能够准确地反映地方府衙对待传统瓷业经济市场的态度与做法。
4 《“奉敕石永遵”碑》的民间价值
民间碑刻其分布主要在于乡野,民间价值和历史价值为我们研究浮梁社会经济,特别对陶瓷史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奉敕石永遵碑》至少对4 个重要的碑刻标准进行了验证。
第一,文献所反映的内容具有独特性,是行业规范,也是地方乡规民约范畴。地方社会经济史的研究,很大程度上必须依靠地方文献的发现与利用,如家谱、碑刻、契约文书、口述史料、私人著述[9]。“奉敕石永遵碑”为当年运输高岭土的必经之道,为解决浮梁与婺源两地争运高岭土纠纷,由官府判断而立,其碑刻的民间记载,不仅需要关注瓷业规划,更重要的是关注当地乡规民约的产生模式,尤其是能表现当地交易路线的发展因素。
第二,碑刻是记载历史的载体,离开历史发展谈碑刻的价值是没有深远意义。而碑刻记载的现存状况,通常都有一个漫长的过程,时间越长,保存越好,则记载就越高;像墙砖与下马石碑、育婴碑刻所保存的文化到处可见,但是,像“奉敕石永遵”碑这种历时几个朝代、一直保存下来的碑记,却难以找到。从这个意义上说,此碑既带有鲜明的行业烙印,又带上了深厚的传统文化烙印,文献价值引人注目,完全符合珍贵碑刻的历史价值准则[10]。
第三,反映传统社会手工业发展状况,具有典型意义和价值。景德镇瓷业在“二元配方”制胎法的助力下,成为举世闻名的瓷都,杨永善有言称“陶瓷器物的制作,从原料到成品的转化过程,是运用相应的工艺技术来完成的,在不断创新和引领中,成了传统的社会手工业[11]。”高岭成为官民共同开采的地方,具有跨时代的意义和价值。
第四,反映当时人的规则意识,重视官方调解。“奉勒石永遵”碑,记载的是千年码头的一段历史,以及人的规则意识,在这场争斗中由官府制止后,皖赣两地之间才有后来的如水如舟,情同一家,这也正是官方调解的效果。通过立碑的方式,规范交易行为,净化土客竞争氛围,对地方利益起到规范作用,有利于地方社会良性发展,更有利于景德镇后续的陶瓷业稳定发展。
5 《“奉敕石永遵”碑》历史文献价值的反思
“奉敕石永遵”碑作为一种文献记载,对我们研究封建社会经济的管理和社会生活息息相关,因此,我们民间调查的每一块碑刻,都有利于文献本身的历史信息和独特内容。
《“奉敕石永遵”碑》的历史文献价值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第一,必须放在当时的社会经济结构中解读。明末清初,封建王朝对陶瓷的要求更加严格,随后设立“浮梁瓷局”和“十大瓷厂”“御窑厂”,加强了政府对制瓷规模,并且对百姓的瓷业和当时社会情况专业分工细致化,打造规模化全方位发展,政府管控下设立的“奉敕石永遵”碑为我们勾勒出当地民间社会对制瓷业的复杂型和包容性,“奉敕石永遵” 碑记载了浮梁与婺源船户争运高岭土的纠纷,对历史文献而言,对各种体态的经济形势的管理,都可以揭示古代瓷业发展的继承及特点。
第二,必须关注主体之间的关系,注意主体背后的权力关系和利益冲突。在景德镇进入近四百年的黄金时代,浮梁古村落为人们的生息提供了有利的条件,瓷都与浮梁县的关系非常密切,尤其是瓷业生态景观对景德镇具有重大意义[12]。主体背后的权力和利益冲突表明,这些流传下来的东西之所以可以原封不动的传承下来,就是因为它们能满足人们的物质和生活利益。
第三,必须注重文献本身的历史信息、独特内容和保存完整性。民间文献的构成较为复杂,浮梁县为文献之邦,具有较好的碑刻价值、学术研究价值和艺术价值。“奉敕石永遵”碑对陶瓷的生产与管理,提供了最重要的历史资料,但是前人对“奉敕石永遵”碑本身历史信息较少关注。对争夺高岭土资源以及对它的保护记载,可为研究后代景德镇浮梁瓷土装运事宜地区提供史料,有利于丰富对陶瓷文化的研究和对碑刻整理,同时对于弘扬地方瓷土文化也是一种有益的尝试。最后,碑刻多出于民间,通过对“奉敕石永遵”碑的初步解析,可清楚景德镇瓷业和江西东北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的传播,对于构建瓷土文化和弘扬景德镇传统手工业有一定意义和现实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