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意境的文学图式运作范式研究
2021-03-07许月华
许月华
(烟台理工学院, 山东烟台 264005)
毛泽东诗词是中华文化的瑰宝,中国诗歌文学史上的里程碑。文学是人类日常生活经验的一种特殊表达方式,也是人类认知世界的一种特殊体现方式。这种认知根植于人类赋予世界以意义的一般认知能力之中[1]。因而,读者在进行文学解读时,可以参照人类普遍的语言和认知机制。图式理论来源于认知科学,是关于语义记忆结构及其应用的学说[2]。Stockwell[3]认为文学同样具有图式,而且文学图式是一种具有自身类型和特征的建构性图式,是“组织我们的文学阅读的更高水平的概念结构”[4]。读者能否理解某个语篇,主要取决于在文本解读的过程中形成的图式[5]。因此,用图式理论来分析和解读文学作品,特别是诗歌作品是可行的。国内学者多运用文学图式理论分析中国古典诗词语篇,也有人尝试研究外文诗歌语篇,但对于近现代诗歌却少有涉足,鲜有人从该理论研究毛泽东诗词的语篇。从认知诗学的角度研究毛泽东诗词的意境,有利于为毛泽东诗词的文本解读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具有较好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1 文学图式理论
1.1 图式理论
图式概念最早由康德提出,他认为图式是一种先验的范畴,是表征概念和指导人们认识世界、理解世界的心理结构[6]。英国心理学家巴特利特认为图式是围绕某一主题组织起来的知识表征和记忆贮存方式,是人们赖以观察世界、 理解世界的一种认知手段[7]。图式是一个动态的结构,会依据新体验或新经历而发生变化,在人们的理解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在人们阅读的过程中,图式可以给读者带来抽象的知识,这些知识由一部分或几部分按一定的方式组合起来。这些组成部分称为变量或空档,有一些变量是恒定的,这些变量实际上就是缺省值。
图式最大的功能是帮助理解。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首先需要进行文字和信息的输入,然后寻找记忆中与这些信息相关的图式,当找寻到的已有图式与新的信息之间产生关联时,读者便能够借助该图式完成理解过程。在实际的阅读理解过程中,新的信息不一定与读者头脑中已经存在的图式完全吻合,读者需要根据语境和作者的创作背景等,对原有的图式框架进行调整、更新、甚至重构。鲁梅尔哈特认为图式是一种一般知识结构,在众多的大脑活动中起着积极的作用。他提出了3 种图式运作方式,分别是图式的增加、图式的调适和图式的重建。图式的增加指原有的图式足以用来处理新的信息,在原有图式的框架内积累新的信息。图式的调适是指新的知识体验导致对原有的图式进行调整。图式的重构是指原有的图式无法充分解释新的情景,需要创造新的图式。该文以认知诗学的图式理论为平台,分析和研究毛泽东诗词意境的这3 个文学图式运作范式。
1.2 世界图式与文学图式
要理解毛泽东诗词意境的文学图式运作模式,需要区分两组不同的概念。第一组是世界图式和文学图式;第二组是意象和意境。世界图式是关于某个客体的百科知识,相当于物象。文学图式是关于融入了作者主观情感、 审美意识和人格情趣的客体的知识。以梅花为例,它的世界图式是冬天开的一种蔷薇科植物的花,由于梅花在严寒中不屈地绽放,迎霜斗雪,姿态浓而不艳,冷而不淡,其文学图式可以用来表达高雅、有傲骨的一种花。意境的产生一般要经历语言—意象—意境3 个阶段。
毛泽东既是一个有着博大胸怀的革命领袖,又是一位有着浪漫主义情怀的伟大诗人,他笔下的意象,无论是高山、雪原、大江、大河,还是劲松、斑竹、雪花、梅花、战士、将军等无不展示着诗人恢宏磅礴的情怀,深刻隽永的思想,这些气傲烟霞、势凌风雨的意象注入了诗人豪迈的革命激情,情景交融,相得益彰,成就了毛泽东诗词雄浑壮阔、奔放豪迈的独特艺术风格和审美意境[8]。
2 文学图式与毛泽东诗词的文本解读
2.1 毛泽东诗词意境文学图式的加强
人类对客观事物的认知体验具有相似性,不同的诗人可以借助相同的客观物象来表达相似的意境。“山”作为一种文学图式常用来表达“豪迈”的意境。中国古典诗词中有很多吟咏山的诗句。如李白的“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苏轼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些描写没有改变山在中国经典诗词中的文学图式,而是不断按照规约的做法重复山的“开阔壮丽”的文学图式以及所表达的“豪迈”的意境,从而加强了“山”这一意象的文学图式。毛泽东一生阅山无数,他青年时代游历山川,开阔视野,把负笈行路作为人生乐事。投身革命后,他带领红军进入深山密林建立根据地,同时又深受古代诗词的影响。这样的人生阅历和革命生活赋予了毛泽东“背负青天朝下看”的审美视野,让他能够张开双臂拥抱祖国的大好河山。他的诗词中有30 多处描写山之景象的,如井冈山、武夷山、白云山、岷山、六盘山等,从多个角度描写了“山”的开阔壮丽、雄奇高峻。这些优美的山川自然景物是诗人眼中的真实景物,但更多的是融入了作者形象思维、奇思妙想之后的审美意象。
他在《七律·登庐山》中写道:“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颔联、颈联两句借鉴了李白诗《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中的“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李白的这首诗写于因永王李璘事件遭贬遇赦后的登山怀友之作,对庐山的奇山秀水壮丽景色做了精彩的描绘。此时李白追求政治出路的幻想已经破灭,只得寄情山水。毛泽东特别欣赏其中开阔壮丽的山川意境,因而对其进行了再创作。首联描绘了庐山的雄奇,表达了诗人满怀喜悦的登山之情,为下句登高望远做了铺垫,也奠定了整首词的感情基调,显得气势磅礴,意气昂扬。整首诗以空间动态美展现庐山之姿,较之李诗更见物像宏阔,大气磅礴,同时又注入了全新的时代和社会意义。但毛泽东对庐山的描写并没有改变庐山在中国诗词中的文学图式,而是按照规约的做法重复庐山这开阔壮丽的文学图式以及其表达的壮阔的意境,从而起到了对“山”这一文学图式的加强作用。山这一意象带有开阔壮丽的意象图式,是可以用来表现“豪迈”这一情怀的,是毛泽东诗词“豪迈”意境的实现化手段之一。
2.2 毛泽东诗词意境文学图式的更新
毛泽东诗词意境化的实现主要是通过图式的更新完成的。图式的更新是指已有的图式不能够充分地、完全地帮助解释新的信息,原有的图式就需要发生某些变化,以至于变化后的图式和新信息的解读之间能够更加一致和协调,但原有的图式不发生颠覆性的改变。
以中国古典诗词中的意象“重阳”为例,其世界图式是农历九月九日这样一个祭祖的节日; 由于时令已届深秋,阳气衰减,自然物侯变化,古人常用重阳这一意象表达悲秋主题和伤感悲凉的情调,因而“重阳”的典型文学图式为带有“悲秋”主观色彩的节日。比如,李清照的《醉花阴·九日》“佳节又重阳……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由于重阳时节天气逐渐转凉,万物开始凋零,杜牧曾借此题材抒发人生寡欢,应及时行乐的颓废心情;重阳时节又有全家一起出游赏景,登高望远,吃重阳糕等活动,王维曾借此题材表达对故园亲友的怀念之情; 由于此节令悲凉的情调和团圆的氛围,岑参曾用这一意象表现战地的孤寂和思乡念旧的情怀。因而重阳这一文学图式发生了3 次更新:“颓废”的时节;“怀念”的节日以及“孤寂和思念”的时刻,这3 个都是“重阳”的非典型文学图式。
毛泽东曾精心研读过这些诗词,受过深深地感染和熏陶,写下了《采桑子·重阳》这首词:“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这首词中,他摒弃了重阳“悲秋”的典型文学图式,抒发了一种崭新的革命情怀,创造了壮阔绚丽的意境。图式更新将原有的文学图式调节为另一个文学图式。在这首词中图式更新的认知过程为: 词语“重阳”激活了重阳节的世界图式(秋高气爽、登高望远的日子,一个把酒临风、月下赏菊、遍插茱萸怀念先人的节日),世界图式继而激活了有关重阳节的典型文学图式,在“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等语境的干预下,“重阳”文学图式中的主观成分“悲秋”消失了,其认知凸显从“悲秋”转移到“生机盎然”这个特征上,进而形成了这首词所要表达的壮阔绚丽的真正意境,赋予了这个传统节日清新健康的色调。此时,“重阳”通常所要表达的“悲秋”这样一个常量就被调整为变量。这首词中图式的更新主要通过“生机盎然”这个变量取代了“悲秋”这个常量,也就是一般化途径实现的。整个更新过程是在同一个世界图式的框架内完成的,人们对“重阳”这一世界图式的认知没有发生变化,但对该世界图式里的文学图式和理解和解读却发生了变化。
2.3 毛泽东诗词意境文学图式的重构
图式的重构可以通过模式化生成,即“以旧图式为模型创造一个新的图式”和图式归纳,即“直接从经验中归纳出一个新的图式”两种途径实现。在毛泽东诗词中,文学图式的重构一般是以旧的图式为模型创造一个新的图式,主要是通过投射映射形成的,是一种结构性隐喻。
以《念奴娇·鸟儿问答》为例,该词中的物象鲲鹏和蓬间雀借用了《庄子·逍遥游》的故事,里面写了一个“其背不知其几千里也”,“其翼若垂天之云”的鲲鹏,还有一个寄身蓬蒿丛中,飞“不过数仞”之高的赤鴳。从表面上看,这首词所激活的世界图式是鲲鹏与蓬间雀之间的一次对话,鲲鹏表现得高大、无畏,而蓬间雀却显得渺小、卑怯。但是结合语境“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以及当时炮火连天,弹痕遍地的创作时代背景,可以看出这不仅是两类鸟之间的对话,这意味着诗歌的世界图式与语境产生了冲突,构成了图式干扰,此时读者需要借助语境和对鲲鹏、蓬间雀的认知以及当时的时代背景,以原图式为模型重新建构一个图式。新的世界图式为通过大小高低等形象形成强烈对比的鲲鹏和蓬间雀之间的对话,实则为马克思主义者和赫鲁晓夫之间的较量,生动而深刻地反映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两条路线斗争以及正确路线必然胜利的主题,意境气势恢宏。
这首词的意境文学图式的重构主要是通过投射映射形成的,诗词所直接呈现的世界图式是一个认知域,隐含其中的文学图式体现的是另一个认知域,诗人使用了世界图式的结构和表达,也就是结构性隐喻中的原始域,投射映射到文学图式,也就是目标域上去了。由于两个认知域之间有认知共性和相似性,都表达了大小高低等形象,都有强烈对比的双方之间的较量,原始域的结构是鲲鹏和斥鴳之间,目标域的结构是马克思主义者和赫鲁晓夫之间,两者之间建立了互指关系,读者可以按照原始域的结构来理解目标域的结构。世界图式和文学图式之间的这种隐喻关系属于结构性隐喻,在理解这首词的过程中,读者需要结合具体语境,依据世界图式,才能重构出恰当准确的文学图式。这种图式重构是以旧模式为基础创造了一个新模式,也就是模式化生成模式。
3 结语
图式理论是认知诗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解读诗歌文本的过程中,图式最大的功能是激发读者的认知思维,使读者将文本内容与头脑中已存在的图式相联系,进而理解诗歌所表达的意境,与诗人产生情感共鸣。通过运用图式理论分析毛泽东诗词意境的文学图式的运作模式,可以发现从语言到意象,毛泽东的诗词与中国古典诗词之间有密切的联系,有借鉴、反映其意境的文学图式的加强,但更多的是意境的文学图式的更新和重构,表现在其诗词中,所营造的大都是奔放、雄伟、豪壮的意境,表达出推翻反动统治、改造旧世界、彻底拯救人民的雄心壮志。这一方面源自毛泽东特有的人格气质、 思想情趣、文学修养、历史使命,另一方面也离不开其与中国古代诗人相知相通的诗心感悟和创造性地运用古诗的能力。通过分析毛泽东诗词意境的文学图式的运作模式,有利于发现毛泽东诗词与中国古代诗词之间的关联,便于读者更加深刻地理解毛泽东诗词中的意象和意境。该研究可以凸显读者的认知加工在文本解读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为毛泽东诗词的文本解读提供一种新的理论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