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英译中译者主体性的体现
2021-03-04郑丹
[摘 要]传统翻译观将翻译视作一种语际的转换行为。然而随着翻译研究“文化转向”思潮的出现,译者成为了翻译过程的主宰。译者会根据翻译目的以及自身的文化身份,选择恰当的翻译方法和策略,创造性地发挥主体性。文章以史诗《玛纳斯》艾什玛特·曼别特居素甫演唱本的英译为例,探讨典籍英译中译者主体性的体现,强调译者是翻译的主体,推动了翻译从语言层面向文化层面的转向,翻译过程中,语言所传递的不仅仅是文本信息,还有文字背后所承载的深刻文化内涵。
[关键词]典籍英译;译者主体性;史诗《玛纳斯》
[中图分类号]H1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292(2021)06-0125-05
[收稿日期]2021-08-26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玛纳斯》艾什玛特唱本的英译及口传史诗翻译研究”(19BZW175)
[作者简介]郑丹,大连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语言学、翻译理论与实践。
① 《玛纳斯》艾什玛特·曼别特居素甫演唱本由郎樱和玉赛音阿吉·阿散阿勒翻译,2014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
一、前言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作为中华文化精髓的文化典籍,更是承载着中华民族的生活方式、生存智慧、信仰观念以及哲学思维,是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根基[1](P16-24)。“典籍是一个民族历史文化的重要载体,传世古籍历经劫难而卓然不灭,必定是文献典籍所蕴含文化精神足以自传。”[2](P164-165) 因此,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典籍翻译成英文,介绍给世界各国人民,不仅是每个译者的社会责任,更是促进中华文化传播的重要途径。
二、译者主体性
传统翻译观认为,翻译仅仅是一种语际的转换行为[3](P2-5)。然而,随着20世纪70年代翻译研究“文化转向”思潮的出现,翻译同时被看做是一种跨文化的交流活动,是译者与作者在文化层面上的碰撞与交融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译者不再是“翻译机器”或者“仆人”(translator-as-servant)[4](P6),他们会根据自身所处的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以及不同的翻译目的和动机,选择不同的翻译方法和策略。“翻译是一个从理解到表达的动态过程,而这个过程的主宰就是译者。”[5](P128-130)由此,“译者主体性”逐渐成为了翻译研究的热点。
译者主体性的内涵衍生于哲学对“主体性”(subjectivity)的论述。查明建指出,“译者主体性是指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在尊重翻译对象的前提下,为实现翻译目的而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的主观能动性,其基本特征是翻译主体自觉的文化意识、人文品格、审美创造性”[6](P19-24)。金胜昔和林正军认为,译者主体性指的是“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在尊重客观外部翻译要素(主要是源语作者、源语文本、译语读者、两种社会语言文化等)和承认其自身主观认知状况制约的前提下,在整个翻译活动中所表现出来的主观能动性”[7](P116-121,149-150)。概言之,译者主体性表现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根据翻译目的,主动地、能动地选择合适的翻译方法和策略。
本文以我国少数民族三大英雄史诗之一的《玛纳斯》艾什玛特·曼别特居素甫唱本的英译为例①,探讨典籍英译中译者主体性的体现。
三、译者主体性在《玛纳斯》英译中的体现
(一)直译还是意译
1.马匹名称的翻译
朱光潜说,“所谓‘直译是指依原文的字面翻译,有一字一句就译一字一句,而且字句的次第也不更变;所谓‘意译是把原文的意思用中文表达出来,不必完全依原文的字面和次第”[8](P50-52)。
為了让世界聆听原汁原味的中国史诗,译者选择以直译的方法为主英译史诗《玛纳斯》。以马匹名称的翻译为例。柯尔克孜族以善骑著称,自誉为“马背上的民族”[9](P75)。史诗《玛纳斯》塑造英雄们能征善战的形象时,都有对马匹的描述,英雄与马匹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如玛纳斯的坐骑杏黄马在我国另一位大玛纳斯奇居素甫·玛玛依唱本中,玛纳斯的坐骑阿克库拉为灰白色骏马。[15](P293),阔阔台依和包克木龙的坐骑玛尼凯尔,托什吐克的白尾马等等。对于史诗中出现的以“定语+名词”语序构建的马匹名称,例如,“白尾马”、“羊脖棕马”、“大肚马”等,可以直接译为white-tailed horse, sheep-neck brown horse, big-bellied horse. 直译的翻译方法能够准确传达原文意义,再现形态各异的马匹。然而,由于英语是树式结构(即有核心成分,有一层一层的外围成分),而汉语是竹式结构(即不强调主干结构,其组成的成分都有自足性和延展性)[10](P222),所以如“鸭蹄白走马”译成英文时,就不能完全按照汉语的语序,而是须要改变语序,核心词“走马”在前,“鸭蹄”作为后置定语起到补充说明的作用,即:white walking horse with duck webbed feet. 采用类似翻译方法的还有“麋鹿脖子、库兰胸膛、驴蹄青色短尾马”,译为:short tailed gray horse with elk neck, giraffe chest and donkey feet. 须要说明的是,此处“库兰”是柯尔克孜语,指的是“长颈鹿”,考虑到读者对柯尔克孜语不熟悉,而出现的麋鹿和驴子都是汉语词汇,如果对“库兰”直接使用柯尔克孜语词汇的方法,则会影响阅读和接受,因此,此处的“库兰”译者按照它的汉语意思翻译为giraffe.
除选择直译的方法外,译者也会根据具体语境,对一些马匹的名称采取意译的方法,例如“驯马”的英译。若按字面意思进行翻译的话,“驯马”应译为tamed horse, 然而这与史诗中描述的此类马匹用于战场的语境不符。百度百科中“驯马”释义为“被训为乘骑的马”,对应的英译表达为saddle horse. 《牛津高阶英语词典》(第9版)对saddle horse的解释为:a horse which is used only for riding(仅用于骑用的马)[11](P1365),该译法也与其词义“被驯为乘骑的马”相一致。因此,该类马匹采用的也是意译的方法。
采用意译的方法最典型的例子是对“枣骝马”的英译。埃尔温·哈特利·爱德华兹在《全世界100多种马的彩色图鉴》中介绍到了“骝马”,并将其译为bay horse. 如果采取直译的方法,“枣骝马”对应的翻译为date-bay-horse. 然而这种翻译不仅英语读者不能理解,汉语读者亦不知所云为何。《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骝”指的是“古书上黑鬃黑尾巴的红马”[12](P838)。埃尔温·哈特利·爱德华兹的介绍中也提及“骝马指的是红棕色到暗金黄色,带有黑色的鬃毛、尾巴和四肢的马”[13](P23)。罗园渠在其文章中也介绍到,骝马是“长毛、四肢下部为黑色的马,其中四肢下部的黑色经常出现白色区域”[14]。因此,“骝马”指的即是“红棕色的带有黑色的鬃毛和尾巴且四肢下部为黑色的马”,那么枣骝马就是“棕红色的带有黑色鬃毛、尾巴且四肢下部为黑色的马”,即:a maroon horse with black mane and tail, and with black patches on its lower legs. 意译的翻译方法将马匹特征准确再现。
2.颜色词的翻译
直译与意译相结合的方法也适用于颜色词的翻译。史诗中,出现最多的颜色词为青色(蓝色)。因为在柯尔克孜人心目中,这是与苍天同一的颜色,所以是吉祥、圣洁、神圣的颜色。艾什玛特唱本中也出现诸如“‘青鬃狼玛纳斯”、“蓝色宫殿”、“青色山崖”、“青色的口水”、“青色战袍”、“青灰骏马”等。然而,是否所有的青色(蓝色)都直接译为blue呢?且让我们看看柯尔克孜语中的青色是否与汉语中的青色(蓝色)完全等同。
柯尔克孜语中,蓝色(青色)为“阔克”(kk),汉语译为“苍色”[15](P205)。《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给出“苍”的解释为:(1)青色(包括蓝和绿),如苍松翠柏;(2)灰白色,如苍白、苍髯[12](P127)。也就是说,柯尔克孜人所说的“青色”,可以是蓝色、绿色或灰白色,分别对应英文中的blue, green和gray. 据此,在不同语境下,依据认知习惯,青色可以有不同的译法,例如“蓝色宫殿”可以直译为blue palace,“青灰骏马”译为 blue and gray horse,“青色山崖”译为 blue-green cliff,“雪青色骏马”译为snowy blue steed.
那史诗中多次出现的“青鬃狼”又该如何翻译?我们生活中见到的狼,以灰色和黄色居多。再结合青色对应的词义,“青鬃狼”为灰色鬃毛的狼,即gray-maned wolf. 这既符合“青色”本身的含义,也符合人们的认知。对史诗中出现的其他青色的动物,我们也采用了同样的翻译方法,例如“青色猎犬”译为gray hound, “青色公狗”译为gray male dog, “青骆驼”译为gray camel, “青花公羚羊”译为gray male antelope with white patches, 等等。另外,根据一般墓地的石碑或石堡是青灰色的认知,将“青石坟墓”译为steel-gray tombstone;根据日常常见的铁甲战袍颜色将“青战袍”译为 steel-gray suit of armor.
上述例子中,不论是对马匹名称亦或颜色词的翻译,译者都根据自己的认知和所理解的源语文化,选取了适当的翻译方法和恰当的对应词汇,这体现了译者主体性。
3.句法层面的翻译
除词汇外,译者的自我选择还体现在句法层面。译者根据英汉语言的特点,调整语言单位的语序。例如:
例子1
第二天上午
卡依普汗的女兒萨依卡丽姑娘,
骑着黑驯马
身穿黑金丝绒衣裳,
外面罩着钩织的外套。
身穿红金丝绒衣裳,
外面罩着钩织的外套。
把一只衣袖掖到腰上,
她袒露着一只臂膀。
斜戴着浅红色的大圆帽。
她牵着黑良马走了过来。
Example 1
Next morning
Comes Saykal, daughter of Khan Kayip,
Wearing a crocheted overcoat
Over a black golden velvet coat;
Wearing a crocheted overcoat
Over a red golden velvet coat,
Tucking one of the sleeves into the waist of her pants
While exposing one of her shoulders,
And wearing a large round light-red hat at an angle.
She comes over, riding a black saddle horse
And leading a black fine horse.
原句中,状语在前,谓语在后(……走了过来);英译后,译者根据英语语言表达习惯,调整了谓语和状语的顺序(comes Saykal...)。此外,汉译英时考虑汉语句子长度的伸缩性,也会对原句进行重新的断句,以期符合英语表达在组织结构上的要求。
(二)归化还是异化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语言所传递的不仅仅是文本信息,还有文字背后所承载的深刻文化内涵和哲学思想[16] (P139-143)。如何说直译意译仍停留在语言层面的忠实度上的话,那么对少数民族口传史诗中出现的专有名词、习语谚语等的翻译,就需要归化异化的翻译策略。
20世纪90年代,美国翻译理论家韦努蒂提出了归化和异化两种翻译策略。所谓归化,就是将译语文化的价值观赋予源语文本,使原作者进入译语文化情景之中;所谓异化,就是认可并接受源语文本的语言和文化差异,让读者去体会异域的外国风情[16] (139-143)。
文化典籍是中华文化一脉相传的见证之一,是我国宝贵的精神财富,具有文化传承的功能。因此,在翻译中华优秀文化典籍时,在传递语言信息的同时,更要传播中华优秀文化。
史诗《玛纳斯》艾什玛特唱本中就出现了许多涉及柯尔克孜语境下关涉饮食、乐器、习俗等的词汇或句子,比如“古力阿孜克”(柯尔克孜人的一种食品,把肉类晒干碾成末,加入青稞面、沙枣面拌成,吃少量便饱了),“阿克木”(官员,等同于现在的县长),“弓箭挂到脖子上”(柯尔克孜人将弓箭挂到脖子上以表示致敬),“牵马来请罪”(柯尔克孜人在发生较大矛盾后,请求谅解的一种风俗习惯),“达坂”(山峰),“塞不进坟墓的人”(柯尔克孜人认为无所作为的人死后进不了坟墓)等等(郎樱 玉赛音阿吉·阿散阿勒 [17](P23,36,43,63,168,257)。对这些内容的翻译,译者在正文翻译时,并没有完全根据字面解释进行翻译,而是采取了保留原有词汇(即拉丁转写)而添加必要的文化注释的方式。这样采取“异化+补充文化注释”的处理方式是为了让目标语读者更好地了解柯尔克孜族特定的文化和风情。
此外,柯尔克孜人對一些特殊的数字也有自己的理解,比如“四十”被认为是一个吉祥的数字。因此,对含有“四十”数字的句子的翻译,像“宫殿顶上晾晒着被子四十双”[17] (P42)(柯尔克孜语意为八十床被子)(译:On the top of the palace, forty pairs of quilts are being aired),译者保留了数字“四十”,但同时做出了说明。由此可见,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不仅要考虑如何更好地传递语言,更要注重中华文化的输出。译者会根据自身对源语文化的理解,选择适当的翻译策略。
(三)添加关联手段
同时,译者的主体性还体现在基于对史诗口传特点的理解基础上,而在篇章层面进行的翻译处理。例如,口传史诗中,叙述的故事几个时间是同时发生的,但是演唱者只能将它们一个一个叙述出来,因此,在某些段落开始之间,填加词语或句子,可以使语篇前后衔接,构成连贯的整体。例如:
例子2
这时年轻的赶马人阿依达尔,
把马群赶到了将近三个月路城外的地方。
Example 2
Now lets see what happened to Aydar.
The young man has driven the horses to the appointed place,
Nearly three months journey away.
史诗中,玛纳斯吩咐阿依达尔将马匹赶到赛马比赛的起点去。阿依达尔出发后,演唱者暂时未提阿依达尔路上发生的事情,而是介绍玛纳斯等人在此期间所进行的活动,如解骆驼、摔跤等。之后,演唱者才向听众介绍阿依达尔同一时间做了什么事情。由于这两部分内容间隔大量篇幅,因此译者加入了Now lets see what happened to Aydar一句,体现史诗中的故事是平行进行的。
四、结束语
文学典籍翻译的主要目的之一在于促进不同文化之间的沟通交流。但是,很多译介活动忽略译者与受众之间存在的认知差异,预先认定受众的知识储备、理解能力等同于译者,仅专注于译作正文的文字转化工作[18](P88-91)。事实上,“翻译是主体积极的创造活动,是作者自身对语言的体验,文本只有通过译者的翻译和阐释才生存下来。”[19](P2-55)。
典籍英译过程中,译者往往根据翻译动机以及自身的文化身份,选择恰当的翻译方法和策略,创造性地发挥主体性,更好地实现自己的翻译目的。译者成为了翻译的主体,这也推动了翻译从语言层面向文化层面的转向。因此,翻译活动应当承认译者对译作的选择具有一定的自由性。但是,需要强调的是,译者的自由是在原作限制的前提下,而不可随心所欲的改动。
作为一部口传史诗,《玛纳斯》的英译既要考虑如何使语言通俗易懂、自然流畅,更好地被目标语读者所接受,又要考虑如何传播中华传统文化。为此,译者选择了直译为主,意译为辅,同时采取必要的异化翻译策略补充注释的方法,既符合目标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又较好地保留和传播了民族特有的文化。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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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mbodiment of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in the Translation of Ancient Books and Records——Taking the epic Manas sung by Eshmat Manbetjüsüp as an example
ZHENG Da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Dalian Minzu University, Dalian 116600, China)
Abstract:According to traditional translation theory, translation is regarded as an interlingual transformation behavior. However, with the emergence of “cultural turn”, translators have become the master of translation process. They will choose appropriate translation methods and strategies according to the purpose of translation and their own cultural identities, so as to give a full play to subjectivity. Taking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he epic Manas as an example,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embodiment of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i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ancient books and records. The emphasis on the translator as the main body of translation promotes the shift of translation from the linguistic level to the cultural level. What language conveys is not only the text information, but also the profound cultural connotation behind the text.
Key words:English translation of ancient books and records;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the epic Manas
[责任编辑 薄 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