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丝绸生产发展及对早期丝绸之路的贡献
2021-03-03肖洋
肖 洋
(武汉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5)
自20世纪以来,楚墓的考古发现持续增多,其中也出土了一些丝绸文物。例如:湖北荆门马山1号楚墓出土了大批丝绸文物,数量与品种很多,工艺高超,色彩精美,样式华丽,保存也较好。它犹如打开了丝绸历史的一座宝库,引起了学术界的持续广泛关注。学者们围绕楚地丝绸艺术与文化展开相关的研究,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辛艺华探究了楚地丝绸纹饰风格的形成与发展,阐明了楚文化对楚地丝绸纹饰风格产生的影响及作用[1]。古怡研究了楚地服饰的特点及其对周代正统服饰的传承与变通,探讨了楚地服饰对后世的影响与贡献[2]。齐志家分析了马山一号楚墓袍服的基本特征,揭示了其与深衣古制之间的区别与联系[3]。郭俊等指出楚地刺绣的艺术形式来源于楚文化的浪漫主义风格[4]。楚地的丝绸生产技术及丝绸艺术水平较高,此方面的研究较多。
然而,学术界对楚地丝绸生产发展的相关研究则较为稀见。虽然在中国古代丝绸史的有关研究与论述之中,已对商周时期的丝绸业及生产技术的发展、丝绸的外传及影响,初步有了一些讨论与探究。但是,仍缺乏对楚地丝绸生产发展的全面综合研究。通过传世文献以及楚地丝绸艺术文物的考古发现,可以揭示楚地丝绸生产的盛况,也反映了楚地丝绸贸易及其对先秦时期的早期丝绸之路的深刻影响与作用。因此,本文对楚地丝绸生产发展及对早期丝绸之路的贡献进行探究,结合文献史料与考古发现,从楚地丝绸生产发展、丝绸品的应用及其参与早期丝绸之路贸易等方面加以研究,以还原春秋战国时期楚地丝绸生产的繁盛景象。
1 春秋时期楚地丝绸生产逐渐兴起
楚国是从西周初年的筚路蓝缕,逐渐发展到战国时期,才达到了鼎盛的格局形势。据《左传·昭公十二年》所载,在西周初年,楚先公熊绎创立楚国,“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5]2064。“蓝缕”形容衣裳破烂,“蓝缕”之衣可能属于麻织品。西周之时,楚人尚未认识丝绸。进入春秋时期,经过楚武王、楚文王、楚成王的励精图治,楚国逐渐发展壮大。在中原列国的影响之下,楚地丝绸生产也随之逐渐发展起来,并且颇具规模。据《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在楚成王三十五年(公元前 637年),晋国公子重耳流亡到楚地,楚成王问重耳在返回晋国之后,何以报答楚人?重耳对楚成王说:“子女玉帛,则君有之;羽毛齿革,则君地生焉……”[5]1815。“帛”,泛指丝织产品,足见在当时楚国已经拥有大量的丝绸制品,丝绸生产量也应很高。据《左传·成公二年》,在楚共王二年(公元前 589年),鲁国把从事“执斵、执针、织纴”的三百名工匠送给楚国,晋人杜预注曰:“执针,女工。织纴,织缯布者”[5]1897。这些“执针、织纴”的工匠们把齐鲁地区的丝织工艺传入楚地,促进了楚地丝绸生产技术的提升。
春秋晚期,在淮河中游地区吴楚边境地带,楚人与吴人的“争桑”事件不断发酵,最后引发了吴楚战争。《史记》卷 40《楚世家》:“初,吴之边邑卑梁与楚边邑钟离小童争桑,两家交怒相攻,灭卑梁人。卑梁大夫怒,发邑兵攻钟离。楚王闻之怒,发国兵灭卑梁。吴王闻之大怒,亦发兵……楚乃恐而城郢”[6]1714。《史记》卷66《伍子胥列传》:“楚平王以其边邑钟离与吴边邑卑梁氏俱蚕,两女子争桑相攻,乃大怒,至于两国举兵相伐”[6]2174。由此可见,丝绸生产已经广泛普及到吴楚之地,桑树及桑叶于是成为当时重要的经济资源。
2 战国时期楚地丝绸生产达到鼎盛
在《楚辞》里面有《抽思》这一篇,而篇名“抽思”,意思其实是说当时屈原的心情很复杂,内心充满着矛盾。“抽思”篇名,就是指像蚕茧抽丝一样,把杂乱如蚕丝的心绪,逐渐表达出来。由此也说明,战国之时,楚地的养蚕缫丝已经广泛普及。所以,屈原在创作《抽思》这篇诗词之时,将其篇名定为“抽思”,或许是受到缫丝这种社会劳动生产活动的启发。
《尚书·禹贡》记载了“九州”的特产,而“荆州”的特产是“包匦菁茅,厥篚玄纁玑组”[7]。“玄纁”,是指经过了多次染色而制成的绛红色或者黑色的丝绸。“组”则是带状丝织品,是由经线互相交叉编织而成。《禹贡》的成书年代可能是战国早期晚段(公元前380年~前360年之间)[8]。这说明战国时期楚地的丝绸生产技术已经达到一定的水准,其丝绸产品普遍被中原华夏各国所认可。
战国时期,楚国设立了“中织室”、“东国织室”等“织室”机构组织管理纺织业(见图1),丝绸的生产与管理也是楚国“织室”的重要管理事项。《古玺汇编》著录有楚国的“东国织室”玺一枚[9]。“东国织室”的管辖地域应该是楚“东国”地区。楚“东国”的地理范围,基本为现今的豫东南、苏皖两省的中部与北部及鲁南地区。湖南省长沙市的战国楚墓还出土过一枚“中织室鉥”的铜印[10]。“中织室”之“中”字可能是指王宫之中,“中织室”可能是专门负责为楚国王宫制作服饰[11]。楚国王宫里使用的丝织品应该是由“中织室”负责督造。楚地的编户民众负责养蚕,并且交纳蚕茧。然后,缫丝、织造等丝织生产,则仍在楚国“织室”管理的一系列生产作坊之中进行。这些“织室”机构组织管理了楚地的丝绸生产。楚地丝绸生产规模已经很大,“织室”机构可能制订了丝绸生产的标准与规范,促进了楚地丝绸生产的持续发展。
图1 “中织室鉥”(a)与“东国织室”(b)的拓片
3 丝绸品在楚地的广泛使用
楚国贵族普遍穿着丝绸服饰。《左传·襄公二十一年》:“楚子使薳子冯为令尹……(薳子冯)遂以疾辞。方暑,阙地,下冰而床焉,重茧,衣裘,鲜食而寝”[5]1970-1971,杜预注曰:“茧,绵衣”[5]1971。“重茧”之“茧”字,指的是新的绵袍。薳子冯穿着“重茧”,则是身上穿了2层绵袍,它是由丝绵制成的。《战国策》卷14《楚策一》“威王问于莫敖子华”章:“昔令尹子文,缁帛之衣以朝,鹿裘以处”[12]。令尹子文是春秋时期楚国杰出的政治家。“缁帛之衣”,是指黑色的帛衣。1986~1987年发掘的湖北省荆门市包山 M2的墓主为楚国左尹,墓葬的年代可能在公元前316年,该墓出土了大量的丝织物,划分为绢、锦、纱、绮、绦、组等品种,可以看出有衾、器封、纱罩、网、系带、扇形绢等形制[13]。包山 M2楚国左尹墓里,有大量的丝织品作为陪葬,也说明了丝绸制品已经融入到楚国贵族的日常生活之中。1982年发掘的湖北省荆州市江陵县马山M1楚墓出土了大量精美的丝织品(见图2),墓主是一位属于士阶层的妇女,该墓的年代约在公元前340年~前278年之间;该墓出土的纺织品除蔴鞋外,其余皆属于丝织品,这些丝织品有绢、绨、纱、锦、绦、绮、罗、组等种类,形制为绵袍、单衣、夹衣、单裙、帽、衾、枕套等等[14]19-71,94-95。而且,这座楚墓出土的襦裙,是目前发现的最早襦裙实物[15]。战国楚墓出土了大量制作工艺精美的丝织品,可见在战国之时,随着社会经济的繁荣,楚国士阶层也普遍拥有了大量绚丽华贵的丝绸服饰,楚式丝绸文化艺术缤彩纷呈。
图2 江陵马山M1楚墓出土丝绸品
丝绸还被广泛应用于楚地的兵器装备制作之中。《左传·襄公三年》:“春,楚子重伐吴,为简之师,克鸠兹,至于衡山。使邓廖帅组甲三百、被练三千……”[5]1930。“组甲”,是指以丝帛织成的丝带将甲片串联编缀而成的甲衣。与普通绳索编成的甲衣相比,“组甲”这类甲衣更加坚固,但“组甲”的制作费用也较高。“被练”,则指以熟丝穿联甲片而制成的甲衣。“被练”这种甲衣的制作,相对容易一些。“被练”固然不如“组甲”牢固,但是,“被练”却可以实现大量生产。丝绸在当时不仅用于铠甲制作,而且,兵器的青铜部件与木质部件之间的联接及固定,经常是采用丝条缠绕,例如:剑、戈、矛、殳等。2002年发掘的湖北枣阳九连墩M1出土了大量战国时期楚国的皮质甲胄,甲片上有穿丝带的孔痕,甲片之间也有丝带炭痕(见图3)[16]。
图3 枣阳九连墩M1出土的皮甲片上的丝带痕迹
丝绸还被用作图文信息的载体,书写文字或绘画,也被称之为“楚帛书”、“楚帛画”(见图 4)。1942年9月,在湖南省长沙市子弹库的一座古墓中,被盗掘出土一件战国楚帛书[17]。在这幅子弹库楚帛书上,既书写有古文字,又绘有一些神怪的图像。子弹库楚帛书被盗掘出土的这个古墓,就是 1973年湖南省博物馆发掘的湖南省长沙市子弹库M1,同时还发掘出土了“人物御龙帛画”,画中的男子手持缰绳驾驭巨龙,其顶上有华盖,右边是直立高昂的鹤,左边还绘有鱼[18]。1949年2月,湖南省长沙市陈家大山战国楚墓中出土了“人物龙凤帛画”[19]。该画的左上方绘有一条龙,龙头朝上,龙身蜿蜒,右上方绘有一只凤鸟,在其下方是一位妇人,她可能是墓主人[20]。
图4 楚帛书与楚帛画
楚地丝绸产品的应用范围较为普遍,不仅用于服饰衣着,也用于兵器装备的铠甲编缀及青铜兵器的联结固定,而且丝绸也用于文字书写及绘画创作,产生了楚帛书及楚帛画。楚地丝绸的这些多种多样应用,也反映了楚地丝绸生产的繁荣与兴盛。
4 楚文化对楚地丝绸生产发展的推动作用
春秋战国时期楚地丝绸生产的兴起,也是与楚文化的特质密不可分的。博大精深、风格奇特的楚文化孕育了楚地丝绸生产的繁荣。
首先,楚地较为平坦,气候湿热,降雨充沛,河湖众多,适合桑树及蚕的生长。西周初期,熊绎受封之时,楚国还是一个地小民贫之国。经过熊绎以后的楚国先公、先王们筚路蓝缕的艰苦创业,到楚庄王问鼎中原之时,楚国已经成为春秋时期的强国之一,楚地丝绸经济也随之发展。楚人筚路蓝缕的创业精神是楚地丝绸经济发展的内在精神文化动力。
其次,楚文化具有追新逐异的创新意识,促使楚地丝绸产品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地处长江流域的楚文化,是诡谲奇特的地域文化。老子、庄子的哲学,屈原、宋玉的辞赋,充分体现了楚文化有着奇幻的想象力、丰富的神话色彩、新异的审美观、浪漫的艺术特色。正是在楚文化的奇特观念意识熏染之下,楚地丝绸产品形成了奇异绚丽的独特艺术风格。楚式丝绸艺术文化也成为了楚文化的特点之一。
再次,楚人守信重诺的诚信精神是楚地丝绸经济贸易的重要基石。纵观楚史,楚人普遍具有守信重诺的诚信精神。公元前598年,楚庄王平定了陈国的夏征舒之乱以后,恢复了陈国,孔子称赞楚庄王是“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6]1580西汉初年,楚人季布因诚信而得到了美誉,所以,有谚语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6]2731这也是成语“一诺千金”的由来。诚信是经商贸易之本,楚人的诚信精神保障了楚地丝绸经济贸易的发展。
最后,楚文化海纳百川的开放融会精神是楚地丝绸经济持续发展的思想源泉。在西周时期,楚、邓、申、吕、随(曾)等西周封国的周文化,与江汉地区的土著楚蛮文化发生融合,从而形成了早期楚文化。因此,在楚文化的发展史上,既对中原华夏文化有学习与利用,又对巴蜀、东夷、淮夷、吴越、百越等其它地域文化也有吸收和借鉴。楚文化的这种开放融会精神特质,为楚地丝绸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也推动了楚式丝绸艺术向外辐射。
5 楚地丝绸品参与丝绸之路的贸易
楚地丝绸品在丝绸之路上,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春秋战国时期,楚地的丝绸向北输入了中原地区。《管子》卷 8《小匡篇》记载了齐桓公“征伐楚,济汝水,踰方地,望文山,使贡丝于周室”[21]。楚地丝绸品质优异,可以列为贡品,说明了中原地区对楚地丝绸也有一定的需求。
楚地丝绸运抵中原地区以后,有一部分可能还继续向西贩运到秦地,再大致沿着北方丝绸之路,甚至远销中亚、西亚乃至北非、东欧。前苏联阿尔泰山区巴泽雷克M5的年代相当于中国历史上战国时期,该墓出土了一件特别精致的鞍褥面刺绣丝绸,刺绣图案的主体为凤栖息在树上,凰在树间飞翔(见图5)[22],与湖北省荆州市江陵县马山M1楚墓出土的舞凤飞龙纹和凤鸟花卉纹刺绣图案(见图6)[14]62-66,颇有相似之处。巴泽雷克M5还出土了一件毛毡壁毯,现藏于俄罗斯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该壁毯上带有华丽的丝线刺绣,刺绣纹样为凤凰和斯芬克斯,还运用了楚文化的卷云纹,体现了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完美融合(见图7)[23]。
图5 巴泽雷克M5出土的刺绣
图6 江陵马山M1楚墓出土的刺绣
图7 巴泽雷克M5出土的刺绣品上的凤凰和斯芬克斯
楚地丝绸品也许还参与了南方丝绸之路的贸易。先秦时期,南方丝绸之路的东端起点可能是在今湖南长沙一带的“南楚”。南方丝绸之路的主干线,可能是先从长沙(“南楚”)到昆明(“滇国”),再向南到缅甸及南亚;楚地丝绸由此贩运至南亚,南亚的蜻蜓眼式料珠也传入楚地[24]。在早期丝绸之路的贸易活动影响之下,来自西方的钠钙琉璃珠传入了楚地,由此也启发楚人创新制作出了铅钡琉璃珠。
丝绸是中国的特产,丝绸之路更是中国历史上的辉煌篇章。楚地丝绸生产兴盛,楚地丝绸品可能参与了北方丝绸之路与南方丝绸之路的贸易,既对外传播了中国丝绸艺术与文化,又增进了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与互动,呈现了多元文化交融的盛景,是先秦时期中外交流史上辉煌灿烂的一页。因此,楚地丝绸品推动了先秦时期丝绸之路的早期发展。
6 结语
春秋战国时期,在中原地区丝绸生产工艺技术的推动之下,楚地的丝绸业随之兴起,并且逐渐繁荣兴盛。楚地的丝绸生产技术较好,丝绸品质优异,还形成了楚式丝绸艺术文化风格。而且,楚地丝绸的应用范围广泛,带动了楚地丝绸业的进步,楚地的丝绸生产也达到了鼎盛的形势。独具特色的楚文化则是促进楚地丝绸生产发展的文化动力。楚地丝绸品还参与了丝绸之路的贸易,并为先秦时期丝绸之路的早期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