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基础教育设施空间配置研究概述
2021-03-03周晓敏
周晓敏
李志民
曹梦莹
建国70年以来我国基础教育事业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教育资源配置不均仍然存在,由此衍生了“择校热”、“天价学区房”等诸多社会问题。人们对优质教育资源的迫切需求使得作为立国之本的教育事业发展已经从“有没有”转变为“好不好”。十九大提出,义务教育的主要目标是均衡发展、标准化发展、一体化发展。其与城镇化健康发展、社会公平等息息相关,因此成为教育、经济、社会、地理、规划等多学科关注研究的热点。
西方自1 9 世纪开始,在霍华德(Ebenezer Howard)的“田园城市”,佩里(Clarence Perry)的“邻里单位”等理论与实践中不断提及公共服务设施的研究。1968年地理学家忒兹(Michael Teitz)提出公共设施区位理论。在该理论的基础上,学者进行了大量关于公共设施空间布局公平与效率的研究,Cooler(1969)[1]基于工业区位论提出公共设施分布的区位求解模型——配置模型(LA模型);Smith(1978)[2]探讨了距离、可达性、顾客行为等因素下公共设施分布的合理模式;Geoffrey(2000)[3]指出公共设施区位选择体现了市场条件下的社会福利标准,公共设施的布局应该多关注空间可达性和分布公平性。21世纪因为城市蔓延问题,西方学者再次关注基础教育设施。其中“精明增长”理论认为设施空间配置的郊区化导致城市蔓延严重(Donnelly,2003[4];Vincent,2006[5];Norton,2007[6]),提出建立邻里或社区中心学校,加强社区与中心学校的联系(Passmore,2002[7]; CEFPI,2004[8])。学校的布局要求也开始向教育投入与产出、规模效益转变。近几年的研究引入经济、社会、教育学等其他学科的研究理论与方法,重在探讨居住分异、教育公平等与教育设施布局的关联(Lange W, 2011[9]; Andersson E, 2012[10])。
伴随着我国快速城镇化的进程,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我国开始了新一轮的中小学布局大调整,特别是农村地区,由此引发了各界关于中小学调整动因、模式、标准及其成效的关注。教育学界罗明东等(1997)[11]提出设置“教育地理学”系统,研究教育设施空间的形成与发展规律。石人炳(2003)[12]从社会学角度分析了国外学校布局调整的影响因素及其成效,并结合我国的实际情况探讨了人口迁移、规模效益等与设施布局的相关性。进入21世纪后,基于GIS强大的空间分析能力,以教育资源的评价和优化为核心,学者们对不同地区的教育设施进行了大量研究(吕毅2005[13]、陈董2008[14]、张霄兵200[15]、叶欣等2009[16]等)。自2005年在中共十六届五中全会首次提出公共服务均等化以后,教育设施的空间效应的均衡性评价成为各学科开始关注的焦点,进而将研究层次从区域、行政区细化至单个学校的服务区(学区),并涌现了大量的研究成果(刘安生等,2010[17];胡思琪等,2011[18];张京祥等,2012[19];黄俊卿等,2013[20];李苒,2014[21];林艳,2015[22])。
关于基础教育设施的研究,基于教育学、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等角度研究的体系相对系统,基于空间的教育设施研究主要集中在规划学和地理学,主要围绕设施的布局模式、配置标准、体制机制等展开。本文针对我国目前的教育设施空间配置体系及研究状况,从教育设施的布局影响因素、可达性分析与评价、学区规划三个方面进行阐述,梳理现有研究的方法脉络、重点和不足之处,为后续研究提供参考借鉴。
1 我国基础教育设施规划空间供给与需求影响要素分析
基础教育设施空间布局的演化是一个复杂的变化过程,既有设施配置本身的内在自组织要求,又有外界因素的影响。其空间形成一般受到社会经济发展、城市产业布局、人口分布、教育政策发展趋势等因素作用。不同学科从自身学科变化特征概括而言,可以分为需求和供给两个方面(图1)探讨对教育资源布局的影响。
1.1 教育设施空间供给影响因素
(1)设施空间配置标准——规划技术规范
目前我国基础教育设施规划的现行标准主要有《城市居住区规划设计标准》(2018)、《中小学校建筑设计规范》(GBJ99—86)、《城市普通中小学校校舍建筑设计标准》(建标[2002]102 号)以及各地方制定的一些评估标准和城市技术标准、准则等。
表1 新旧规范、标准对比——居住区、社区生活圈分级控制规模
表2 国家及地方中小学可达性及用地要求
表3 常用GIS可达性分析方法比较
图1 教育设施空间布局供需影响因素
图2 教育设施分级配置模式示意图
在基础教育设施布局规划中起主导作用的规范是由国家建设部主编,自1993年以来在我国实施了近25年,于2018年底刚刚废止的《城市居化区规划设计规范》(2002版)(GB50180—93),该规范配建学校主要依据居住人口和规模根据服务半径分级配置,一般位于居住区或者小区的中心,避开主干道(图2)。该规范对我国的城市居住空间布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建国初期我国采用福利分房,进入21世纪后,逐渐取消了福利分房制度,随之带来社区建设理念和模式的改变。2002年建设部对居住区规范进行了修编,随着居住模式的进一步转变和社区生活圈的构建,2018年住建部新颁布了《城市居住区规划设计标准》(GB50180—2018),2018年12月1日起实施(表1)。
在原有规范中,居住小区的服务人口与新标准的十分钟生活圈对应,修改后的标准突出以人的基本生活需求和步行可达为基础,综合考虑居民分布、出行的范围,并兼顾主要配套设施的合理服务半径及运行规模,不再以人口为依据,而是以时间为依据分级,同时充分考虑到人口规模。
在国家规范标准的基础上,各个地方根据当地的社会、经济、人口实际情况,制定了适宜本地区的地方规划标准,但基本沿用了国家规范服务半径的设置规定,主要对千人学生数、生均用地面积指标进行了修正,以期更有效地指导本地区的设施建设(表2)。
(2)设施空间配置发展趋势——规划指标适宜性
我国过去一直使用的基础教育设施配建指标形成于1957年,具有理想化社区组团的特征。以“服务半径”、“千人指标”为核心的规划布局标准体系是基于简单的空间结构和社会关系设计的,带有强烈的计划经济色彩。然而随着城镇人口急剧增加,城市中小学生情况日趋复杂,伴随着学校规模的扩张,学校布局由分散转向集中已经成为趋势。因此,规划师在各地的实践过程中针对传统配置方法进行了研究探索,提出所实践城市基础教育设施规划标准的改进措施(王雪涓,2000[23];陈慧等,2009[24];武田艳等,2011[25];李鹏飞,2013[26])。例如以市所辖县城为例,进行分类研究,提出所辖区县基础教育阶段学校的适宜性规划控制指标(黄明华,2011[27]);通过研究流动儿童基础教育需求与供给之间存在空间不均衡现象,探讨学区划分时在考虑户籍儿童配额外增加流动儿童的配额指标(郑童等,2011[28])。从区域整体出发,探讨片区学龄人口的预测、设施指标的衔接,进而建立与所属区域相匹配的学校建设标准(岳晓琴,2012[29];陈卓等,2012[30])。随着人们生活方式和出行方式的转变,社会可接受的教育设施的服务半径有增大的趋势,城市地区约1~3km(余柳,2011[31]),农村地区约2.5~4.5km(张京祥,2012[32])。
图3 可达性特点关系图
图4 可达性分析评价方法及其对应模型
1.2 教育设施空间需求影响因素
随着城市人口集聚,社会成员的收入水平、社会地位、价值观念、教育程度等的不同,各阶层在居住空间上的分布呈现明显差异,进而导致对基础教育设施需求的差异。而户籍制度的改革,“全面二孩”政策的放开和城市居民对优质教育资源的追求导致基础教育资源在空间上的需求差异越来越明显。农村各级学校及生源呈明显下降趋势,城镇各级各类学校及生源呈增加趋势(段成荣等, 2000[33])。教育的潜在需求与学校的类型与其质量密切相关,因此教育资源的供给应该考虑人口、社会、经济等多方因素,综合确定学校供给与学龄人口的分布关系(Walker[34],1979)。我国在城镇化过程中农村大量人口向城镇的迁移,造成农村地区生源显著减少,城镇地区就学人口显著增加,给当地城镇基础教育设施带来极大的压力(石人炳,2004[35])。因此,农村地区的“撤点并校”政策使得农村学校的服务半径加大,导致学生上学远、上学难,引发了新的以“择校”为目的的居住区位改变(陆梦秋,2016[36])。在城市内部,体制内住房、高地位职业、本地户口更趋于占有优质教育资源,外来人口、高租房比例者子女更趋于就读城中村学校(尹德挺,2016[37];毕波等,2017[38])。
2 基础教育设施可达性分析研究
2.1 基于可达性研究的特点与方法
在城市内部,不同区域人口密度呈现巨大差异,传统根据学龄人口规模和学校布点,对学校按照服务半径划圈,以此判断学校的服务范围是否合适,进而考虑学校增减的方法,难以应对教育设施在微观施教区供需显著失配的问题(史健洁等, 2005[39]; 谢慧等, 2005[40])。基于 GIS 的可达性分析,可以在微观尺度上模拟设施与居住空间的路径及其效率,成为近些年来基础教育设施布局研究的主要研究方法(宋小冬等, 2014[41])。
可达性指居民借助交通工具,通过道路接近基础教育设施来获取服务的便捷程度,以此来反映不同地区群体接近教育设施的程度。因此,教育设施的空间可达性离不开起点和终点,以及两点之间的联系方式,它们构成了影响空间可达性的三个元素(图3)(Joseph,1984[42];曹书平,2009[43])。由此可以理解为教育设施可达性可以由以下三个方面来衡量:①居民获取教育服务时,所需花费的成本大小;②一定出行范围内可获得教育服务的数量多少;③居民与设施之间相互影响和作用的潜力大小(Shen Q,1998[44])。在研究可达性的过程中国内外学者提出了很多不同的方法,如最近距离法、缓冲区分析法、两步移动搜索法、平衡系数法等,其中,比较常用的有:基于空间阻隔的方法、基于机会累积的方法和基于空间相互作用的方法,其应用领域及优缺点见表3。
在进行教育设施空间可达性评价时,对空间采用不同的度量模型进行可达性值计算最为重要,空间可达性度量模型对应的方法如图4所示(严杰,2016[45])。
利用网络分析方法,将研究范围划分为等边六边形,借助GIS为每个点要素自动配置最近的学校,按配置的学校相同,转变多边形,进行学区划分。在此基础上估算每个学区的居住人口及对应学校的建筑面积,参照相关规范,对其进行比较,研究成果可以按照步行距离最近,使居住人口与学校产生关联(刘伟等,2012[46])。在农村小学布点领域利用GIS的选址与配置(Location-Allocation, LA)模型,通过设施覆盖范围最大,平均上学距离最短,最远服务距离的供应点最少等单目标,将供应、需求、交通成本三者联为一体提出优化方案(宋小冬等,2010[47])。
2.2 基于教育设施可达性的分析与评价
教育设施可达性评价以空间均衡为目标,兼顾效率和公平(刘宏燕2017[48])。就效率而言,以学生的总体出行距离最短或者一定服务范围内学校的服务人口最多作为考量,这类研究多采用等时线分析法,考虑空间距离、交通出行条件和方式,忽略教育设施本身的配置差异来分析设施空间分布及其可达性的优劣(韩艳红等,2012[49],张鲜鲜等,2015[50])。也有学者基于时间地理学,关注不同家庭成员在多目的出行路径下的接送行为,以出行成本对教育设施布局的效率进行评价(王侠等,2015[51])。就公平而言,以设施的可达性和设施的服务水平差异来衡量(宋正娜等, 2010[52])。宏观设施均衡性研究通常采用栅格分析方法,通过将规划区内的居住用地按照一般栅格进行划分,并按照最近距离为每个栅格分配学校,同时得到每个单元与最近学校的距离,按照学生步行、自行车和公交车等不同出行方式分别计算交通时间,进而统计全体范围的平均时间和均方差来判断设施分布是否均衡(胡思琪等,2012[53])。而FSAC(服务区覆盖度)模型和哈夫模型用于度量现有设施布局下,不同居住区获取教育资源数量和质量的差异(孔云峰等,2008[54];李苒,2014[55])。
近些年基于可达性研究教育设施布局均衡性成果比较集中,相关分析系统的构建、模型的优化都比较深入,但基于实际学区研究可达性、居民就学选择对于可达性影响的研究还有待深入。
3 学区规划及学社共享研究
近些年来由于学区制实行过程中出现的很多社会问题,使得学区逐渐成为我国学界研究的热点。有学者认为教育资源的整合应该从区域和学区两个层面展开,促进教育资源优质均衡发展(蔡定基等,2010[56])。同时按照行政区划和优质教育资源分布情况划分学区,每个学区都有优质教育资源,建立信息共享平台,设施资源共享,使得学区间的教育资源相对均衡(褚宏启,2012[57]);在设施布局规划中通过控规单元和学区两个空间层次研究小学的供需状况和可达性水平,通过GIS设计面向单校划片和多校划片的学区划分方法流程(周子懿,2015[58];董琳琳等,2016[59])。以“就近入学”为目标构建整型规划模型,开发最优学区划分工具(孔云峰等,2012[60])。采用线性规划算法、多目标遗传算法构建的优化模型计算学校学位最优派位的方案以及学区最优划分布图(艾文平,2016[61])。结合北京正在兴起的学区建设(万博等,2016[62]),详细介绍和分析了凯勒·卡里的《学区总体规划:人口与设施规划指南》中关于学区总体规划的相关内容,倡导多方面参与学区建设等内容,建议我国也开展城市学区相关的议题研究。
在现有学校布局下,如何提升学校的承载力及学校设施的利用率,即基于学社共享的教育设施布局规划在学界引起了普遍关注。其中从中小学内部设施分为可共享和不可共享设施,对可共享设施提出整合原则和共享方式,从而构建以学校为核心的社区综合体模式(张瑜,2016[63])。在国家全民健身计划纲要的基础上,结合学区体育概念,制定学区体育相应的政策法规(王颖,2012[64])。目前国内关于学社共享的设施实践主要集中在体育设施,其他类型设施相对空白,因此,随着实践的深入可以进一步扩展研究对象和范围。
有关学区的文献研究主要围绕学区划分、学区管理展开,重在探讨内涵定义,实践模式等。研究领域主要基于教育学和城市规划,教育学重在探讨学区体制机制建设,规划学重在探讨基于教育设施布局的学区划分,与教育部门的实际学区划分管理存在较大差距。而且,基于学区这种专属空间,从建筑和规划角度进行针对性的专项研究比较匮乏。
结语
国内基础教育设施的研究自20世纪末以来形成了丰富的研究成果。基于基础教育设施的研究领域不断拓宽,各学科侧重点不同,单一学科研究较为深入,但学科间融合交流,共同探索的研究不多。基于可达性分析和设施布局均衡性评价成果较为集中,但对于设施的空间配置演变规律与城市空间格局发展趋势,尤其与居住空间格局变迁的相互作用及其规律研究有待进一步的深入。现有研究以阶段性实证研究为多,但缺乏对案例区域长期跟踪,对其演变规律脉络的研究较少。
因此,基于教育发展规律与教育设施空间配置的自身特性,教育设施的研究应多学科融合,结合社会背景、经济基础、制度发展、实施主体等,通过居住分异、教育公平,教育投入与产出、规模效益等多元视角解读就学需求的生成过程及其机制,探讨不同层次、不同区域教育设施空间配置模式及其演化规律,为教育设施布局规划理论的构建和地区实践提供依据。
资料来源:
文中所有图表均为作者自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