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了梅花便过年
2021-03-01向贤彪
☉向贤彪
栏目编辑:韦国良
·文化广角·
·春之歌·
“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古人过年物质条件有限,但精神的愉悦和充实并不逊于今人。过年插梅花的习俗,正是体现了一种高雅的格调、一种清新的气息。
好的习俗是可以代代相传的。儿时在老家,母亲在老屋的后面栽了两株腊梅,每年临近春节,腊梅都会如期绽放,那诱人的芬芳,让过路的行人驻足吸吮。偶尔有人偷偷靠近采摘一枝,母亲也假装没看见。有人欣赏她亲手种的腊梅,她高兴啊!到了年三十,母亲会吩咐我们摘几枝腊梅插在花瓶里,并说:“有腊梅陪伴,过年才有年味。”
由于受母亲的影响,在百花中,我尤其对腊梅情有独钟。不论是出差还是旅游,只要是梅开季节,都会紧赶慢赶,前往探访腊梅。记得前些年,也是这个时候,正赶上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武夷山一朋友发来信息,告知他家门前几株腊梅开了,诚邀观赏,我欣然驱车前往。到朋友家时,天色已晚,只得早些休息,等待第二天早晨赏花。半夜,半睡半醒间忽想起王维《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时倚窗前,寒梅著花未?”便再也难以入眠,只得披衣起床,在寒风凛冽中,游走于梅园,任凭一阵阵芳香袭入鼻端。这是一种清幽的冷香,腊梅经受了天地间最为严酷的霜雪考验,凝炼出来的香气渗透肌肤、沁入骨髓,涤荡着人的心魄。我想,“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应该就是这样得来的!
前些年,在福建泉州工作时,清源山上有一片腊梅。每年花开之时,我都会独自前往,寻一方石头坐下,静静地品味它独特的清香。当时,也曾萌发折一枝带回家的念头,但忽发想起《茉莉花》中“又怕看花的人儿骂”歌词,也就作罢。后来,一次到江滨公园散步时,偶然拾回两株被人遗弃的腊梅小树苗。当时,枝叶已经枯萎,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样子。拿回家后,我把它栽种在门前的草坪里,心想能活就活吧。没想到,它还真的活过来了!经过一个秋冬的孕育,小树苗长高了,生出了不少新叶。第二年的腊月,竟然开出了几朵淡黄的花。
你看,那花朵开得多好啊!嫩黄色的花骨朵绽开于紫褐色的树干上,黄灿灿的,不染一点瑕疵,娇艳如霞,淡雅如水。整个花朵娇嫩得如一株刚刚拱出地面、沐浴着细雨的幼芽,又活泼得像一只新孵出来的雏鸟,向着阳光呢喃。不由想起清代女诗人谢浣湘咏梅的诗句:“梅花换却旧时妆,缃様裙儿点额黄。”这梅花合时而开,本为常情,但比之美人换妆,像点点粘在浅色裙子上的鹅黄,美丽姣好,显得高贵又端庄。女诗人是懂得梅花的。她巧妙地运用意象的表现手法,隐晦地道出了冬去春来,梅发新枝、吐蕾绽放的情景。
后来,我调回福州工作,便将这两株腊梅挖出带回福州,栽种在门前的空地上。春天,为它剪枝;夏天,为它浇水;秋天,为它除草。吃剩下的菜叶瓜果皮核埋在树根下,权当给它施肥了……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几年工夫,腊梅长成大树了,枝干粗壮,叶子肥硕,开出的花朵更是精神而饱满。每当腊梅绽放之际,路过它身边时,我都会停下脚步,与它凝视一会儿。它们虽不言语,却胜似言语,闻者是先知,有了交流便是知音了。我想,万物是皆可交流的,只要你心诚。假若心不诚,腊梅就是腊梅,只是一种自然之物,而非心灵通达的知音。
喜梅、访梅、种梅,常想起古人写梅的诗。王安石诗曰:“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暗香”二字妙哉!它是淡然而浸入肺腑的自然气息,花香千万种,唯腊梅才具备这等天香。我敢说,再高贵的香水,也散发不出如斯销魂的香味来。后来,读《荆州记》看到诗人陆凯,自江南寄梅花一枝到长安与好友范晔,并赠诗曰:“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许久沉浸于感动的遐思之中。赠梅予友,以梅抒怀,该是一种怎样美好的情愫,一种怎样冰清玉洁的友谊!
“腊蕊雪中破,清香小院前。”又一个春节将至,门前的腊梅如约迎寒绽放。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插一枝腊梅,年味更浓了,也把今年最早的春色带回家。想起年三十母亲让我们摘几枝腊梅插在花瓶里,时光过去竟半个世纪了,我仿佛又闻到了老家老屋后面那两株腊梅的清香。凌寒读梅,驱走了严寒,温暖了岁月,更给了我们勇毅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