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墨澡雪 浓笔画竹

王光龙

《瑞雪喜相逢》 马雪龙/作

中国绘画从壁画线条肇始，由简至繁，由写实过渡到写意，俚俗风雅无不体现于笔墨之下。诗书画本同源，分合交叉之间艺术化的脉络殊途同归。譬如“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王维，就是一位代表。画是无韵诗，诗是有字画。马雪龙先生的几幅画作藏有诗韵，描景摹物中透露出古典美。

时至冬日，晚来天无雪。若无雪，这清冷冷的霜尽凛冽之日的诗意便荡然无存。好在，得观马雪龙先生的几幅小写意的水墨画，皆以雪为幕、以意传神，忽如置身于雪地，掬雪赏玩，有感雪意倏然而至。

试看他的《瑞雪喜相逢》画作。大雪封山，积雪盈尺，危崖断壁处旁逸斜出一竿墨竹，竹叶竹竿上已经有了积雪，两只松鼠趴在竹竿上，一高一低，伸足相探。一只松鼠紧握枝头竹杪，摇摇欲坠。另一只松鼠三足握住竹竿，探出一足，似乎要把另一只松鼠拉上来，危险而动人心魄。画家先用清水稀释墨汁，涂抹画面，层层而下，作雪幕打底。再从左侧画面下笔，赭色晕染山石，墨色秃笔勾勒山石轮廓，呈耸立状。墨竹半露，淡墨拓出竹节，浓墨侧锋画出竹叶。两只松鼠用没骨画法画出轮廓，雨滴墨点皴出身上细毛，既突出松鼠毛发的轻盈，又表现出雪落在松鼠身上的肥白之态。画家在左侧立危石表现山势险峻，用大雪压细竹表现环境恶劣，用两只松鼠在竹节上相望相救表现情况紧急。整幅画作左重右轻，画家用一竿墨竹和两只松鼠打破了平衡感，仿佛能听见雪落之声，两只松鼠的吱吱声，竹节的吱呀吱呀声，增加了动态感。

潘天寿曾有画论：“气要盛，势要旺，力求在画面上造成蓬勃灵动的生机和节奏韵味，以达到中国绘画特有的生动性。”气韵生动，才能意境全出。动静结合，方见画面节奏。马雪龙先生似乎对这种气韵动静之法了然于心，在他的《竹报喜》中仍旧乐此不疲地惯用此法。晕染的晚雪之景，湖石数块，垒积而成，几株细竹，生于石窠，立于雪中，一只鸟雀立在竹竿上，对着落雪似在孤鸣。焦墨画石，淡墨画竹，写意画鸟，皴擦雪景，一鸟竹上鸣，空谷回声，更平添一种孤寂和压抑之感。这幅画作整体色泽偏重，墨色凝滞，一幅晚景落雪图。不过，这幅画取名为《竹报喜》，似乎重点在竹。《芥子园画传》有云：“画竹之诀，惟叶最难。出于笔底，发之指端。老嫩须别，阴阳宜参。枝先承叶，记必掩竿。叶叶相加，势须飞舞。孤一迸二，攒三聚五。”马雪龙先生画大雪压墨竹，也学其法，竹弯见筋骨，竹横见风韵。竹叶或飞如蝴蝶，或垂如流苏。雪染墨竹，足见性情，风姿绰约。

雪中有竹，竹上盛雪。在马雪龙先生的《喜报来年笋更高》这幅画作中同样是大雪落满深山，右侧巨石顶天而立，两竿墨竹上下斜出，上有两只鸟雀，一只侧目望着另一只，另一只却俯视雪地，原来还有一只鸟雀立在墨竹上昂首而望。夜色将至，大雪簌簌而下，山石墨竹，鸟鸣颉颃，左顾右盼，嘤嘤有韵，一派祥和悠闲之气。画家画法随意，晕染层次分明，墨色明暗有度，三只鸟雀三角成图，大大降低了右侧石块的厚重感，稳住了整个画面，若悬挂于壁炉，赏心悦目，画中有诗意，心中有暖意。

《喜报来年笋更高》 马雪龙/作

饶有趣味的是，画家在这幅画的右侧落款上，抄写了苏轼《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中的一段：“自蜩腹蛇蚶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这是画竹之法，取法于眼，了然于心，快墨速笔，一蹴而就，胸有成竹，竹之茂之态才能跃然纸上。

隐居于山，苍山新雪，旧竹茅宅，俨然是不知有秦汉的山居生活。雪重闻竹折断声，一盏苦茶品咂良久，坐等故人来，闲敲棋子落灯花，或者共剪西窗烛，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马雪龙先生应该也有此等情趣，绘就了一幅《风雪故人来》。其中有断石、墨竹、落雪、松鼠。风雪之中一只松鼠立于竹节上，翘首，似沉思，又似在注视着身边的风吹草动；竹下另一只松鼠踏雪而来，昂首张望，似在言语。这幅画作中，画家画竹用淡墨，画松鼠墨色较重，画家在《风雪故人来》中落款：“旧谱画竹竿云，写竿，似蚕头，似马蹄，如折木，如断卢，写节似钓钩，似心迸跳，外人如垛叠叶，似金错刀，似剑锋，有喻如击歐逸兔者，有喻斩钉铁者，叶而累节，节而为其似也，听之择有声，直至形声。”如此观之，画家着墨点同样在画竹上。这幅画墨竹形如兰花，枝干纤细，叶片凋零，和苦寒相应，和孤寂相称。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酌奇而不失其真”。中国写意小品，大多以意传神、以态表情，画卷精悍短小，取法酌奇，笔墨于纸上，意境于画外。马雪龙先生的这几幅雪意小品，从布局来看，用嶙峋巨石破坏画面平衡感，用墨竹弥补之，石之笨重、雪之飘逸、竹之轻盈相得益彰。他的雪、竹，不似南宋徐禹功《雪中梅竹图》铁干嶙峋、凌霜傲雪，也和明代陈栝《雪竹图》双钩疾笔、随意潇洒迥异。马雪龙先生的雪是厚雪，有意营造出山中大雪晚景之色，恬然静谧，人间烟火气味浓厚。他的竹是瘦竹，半露未露之状，写意笔法在皴擦之间溢于纸外。马雪龙先生的画作风格统一、章法有度，墨有韵，雪无声，竹有节，禽鸟形态生动，冬日赏玩，也是一大乐事。

《风雪故人来》 马雪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