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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克雅未克恋人

2021-03-01温汀

花火A 2021年12期
关键词:冰岛

温汀

作者有话说:人类闻到某种气味能想起一段记忆,心理学上称普鲁斯特效应。我认为音乐也可以贮存记忆,时光流转,听及《北海道恋人》,余煦和程泽总会或多或少地想起那段时光里真诚又勇敢的自己。人生旅途漫漫,遇到对方之前他们已经找到了当下自己想要追逐的东西。曾经彼此吸引、坚定地相爱,就算最后敌不过一万公里的距离,回忆起来分分秒秒也都是相恋的意义。

约图建议:海滩,夕阳余晖,女孩已经走远,男孩追赶她的脚步,近处的沙滩放着蓝宝石戒指

摘句:那里是精灵居住的地方,有整日不落的太阳,虽然也有黑夜,但夜空会有梦一样的极光。

字数:9000字

1.极昼在雷克雅未克

极昼来临,冰岛的遮光窗帘卖得很好。即使已经来了雷克雅未克好多年,我还是一到夏天就失眠,所以总要做足遮光措施。

我坐在地毯上按量好的窗户尺寸裁剪帘子,余煦随手放在沙发上的手机振动起来。今天我还没和她说上话,背着相机出门逛了一大圈回来,她还在画室里。

我起身拿起她的手机往画室走,瞥见显示屏幕。程泽终于打来电话。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已经冷战了有大半个月。

余煦果然在画画,海景已经铺好了色块,她正在给海面加落日的倒影细节。

“桑妮,你帮我看看夕阳的颜色,是不是有点灰了,可能我的颜色混多了。”她远了些看画,眉头微蹙,似乎不太满意。

我把手机递给她。

她看看来电人,又扭过头去继续画:“手上沾了颜料,不方便,不接了。”

我看不惯她使小性子,直接按了接听键放到她的耳边。她看了我一眼,空出左手来接,而后对着电话那头低低地“嗯”了几声,右手的尼龙笔在调色盘上不自觉地搅动着。

我刚走出房门,听见她用不大但坚定的声音说:“程泽,我们分手吧。”

待到余煦走出画室,我正踩着椅子装最后一卷帘。我听见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她抱着那幅已经完成的画。画上是冰岛南岸的钻石海滩,黑沙滩上的碎冰映着橘红色的落日。

“桑妮,能麻烦你去咖啡店值班的时候把这画捎去吗?我今天大概出不了门了。”余煦微微俯身把画倚在沙发边。冰岛人大部分有多重职业,咖啡店老板也是个艺术家,喜欢在店里办一些小型画展,余煦常常给他投稿赚生活费。

“你还好吗?”我有些担忧,跳下椅子把装好的遮光帘拉开。正盛的日光洒进来,“想和我说说看吗?”我走到她的身边。

余煦感激又哀伤地望向我。

这模样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一个冰岛再常见不过的风雨天,我在咖啡店柜台清算账目,发现她在店门口的雨棚下站了很久。我猜她应该是在躲雨,拿了把伞出去给她。那时她也是这样看着我,见我是华裔,便不自觉地多说了几句,说先前住的地方租约到期了,想换个便宜些的,却四处碰壁。那时我说:“这好办,我正好在找室友。”

那个时候我以为她看着雨幕,只是在烦恼刚结束的一场不顺利的房东面试。后来我才知道远不止如此。

眼前的余煦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想该用什么语气:“程泽说,他要来冰岛了。”

2.咖啡店外的葱油拌面

余煦和程泽的行动轨迹曾高度重合在一家咖啡店。

中国江浙一带的城市季节间有更柔软的过渡,不像冰岛只有冬天和夏天。不过每年都会遇上几次台风天气,不比冰岛温柔多少。

学校的图书馆经常没有座位,余煦喜欢去校外不远的那家咖啡店,点杯冰美式坐在靠窗的角落自习。她注意到有个男生也常来,固定座位在她对面一桌。

那是个安静的男生,衣品好,坐姿正,笔记本电脑用静音键盘和鼠标,只有点咖啡时能听见他的声音,轻软温和。

那年秋天的台风格外猛烈,余煦感冒发烧在宿舍虚度了三天。期中设计的ddl(dead line的中国式说法,截止日期)步步紧逼,她只得去咖啡店迫使自己进入学习状态。

“还是冰美式?”熟识的店员问。

“来杯摩卡吧,能不能多加一些巧克力酱。” 她哭丧着脸乞求,“毕竟我已经够苦了。”

当她抓着头发画草图时,桌上突然多了一个刻着金边的餐盘,盛着一小块提拉米苏,三角形。店员揶揄道:“隔壁桌小哥点的,他说,送你点甜的。”

余煦下意识地望向对面桌。男生朝她点了点头,又继续自己的事。她有些尴尬,又不好多做打扰,磕磕巴巴地道了句谢。

窗外疾风骤雨,这块提拉米苏她却吃得很慢。

等到效果图初见雏形,余煦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她火急火燎地收拾东西,走前习惯性地看向男生的方向。他还在,正眉头微皱地勾画一张书页。

余煦到了门外雨棚才发现伞落在了座位,转身折返时目光生生地对上一个人。男生刚推开店门,一双眼睛黑如曜石。已经退烧的她大脑又开始嗡嗡作响。

男生很快敛去了惊讶的神色:“你没带伞?”

对不起,亲爱的小伞,委屈你在外住一晚吧。余煦点头:“哎,出宿舍走得急。”

男生撑开手里深蓝色的伞:“你去哪,我送你一程。”

余煦指了指大学的方向。原来他们同校,他叫程泽,高她一个年级,读研一,在土木学院学地质,主攻矿石和能源。

“你前几天怎么没来?”程泽的语气很淡,仿佛对一个陌生人的留意和谈论天气一样自然。

余煦心照不宣,细细地解释,说话时顺理成章地转头看他。第一眼看见衣领,整齐干净,第二眼是頭发,墨黑柔顺,第三眼是他左眼角被黑框眼镜半掩着的泪痣。

校门近在眼前,虽然是雨天,门口的小吃街依然热闹非凡,一片暖洋洋的灯火气。余煦不过多看了几眼,程泽便关切地问:“饿了?”

这一问,她的饿意自然翻涌而来。她用力地点头:“你也没吃晚饭吧?今天还没好好谢谢你,想吃什么,我请!”

程泽摇摇头;“不能让学妹破费,我请你吧。”

“学长,不要这么不给面子。”余煦佯怒。

程泽被她的煞有介事逗笑了,指了指她身后的一家面馆:“那我不客气了,我喜欢葱油拌面。”

只是余煦至今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爱吃葱油拌面,因为他总是早早地停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乐滋滋地吃一口又一口。

“你不吃了吗?真的很香。”第一次在小吃街,她意犹未尽地问。他笑意温柔,配合地低头动了几下筷子。

后来葱油拌面成了他们见面的必备选项,她慢慢地不再问,而是毫不客气地从他碗里夹来自己吃。再后来,余煦抱怨冰岛没有新鲜的葱可以拌面,他不由分说地寄来了一大袋自家晒的干葱,可以储存很久。

“你开心,我就开心。”他常这么说。

那日吃过晚餐后,程泽把余煦送到宿舍楼下,临走也不忘叮嘱几句。余煦看着他的背影走进雨夜里不见,她想她大概是心动了。

3.Livehouse(音乐现场)里的茶晶耳坠

人生一大错觉,他喜欢我。

但余煦不信邪,什么错觉不错觉,本姑娘亲自去问。

可连着一周程泽都没来咖啡店,余煦辗转托人打听到程泽去外地参加野外实习了,十二月才回来。

适逢传來了她喜欢的唱作人在当地巡演的消息,冲淡了些许失落情绪。她召集全宿舍一只手网页一只手APP(软件)卡点抢票,竟然抢到了两张。

“那我这个帮你退了?”室友A问。

“别呀,”余煦乐呵呵地说,“我一会儿把钱给你,走,请你们吃饭去。”

巡演的时间在十二月底,剩下的日子余煦全身心地投入到不久后雅思考试中。

“不是说要追人吗,怎么没声了,还冲不冲了?”室友B疑惑。

“放心吧,这可是你余姐。”室友C笑。

考完雅思那天,城市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余煦踩着街面的方砖走,等手机开机。不一会儿,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她接起,电话那头果然传来温和的声音:“是余煦吗?我是程泽。”

其实余煦早早让帮忙找人的学姐传话,留下她要考试的消息和她的联系方式。善解人意如他,果然在她考试结束后才打来电话。

当时的余煦是什么感受,为能够料到他虑事周全的性子而满足,又失望于没有受到他的特别对待。

“考试怎么样?”

“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你之前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余煦嘟囔,没等程泽发话又着急地补充,“我是说,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程泽没有刨根问底,但是听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正好,我也有礼物给你。”

这座城市的十二月末尽是潮湿的寒意,余煦在衣柜前站了很久,赶去汇合地时Livehouse(小型现场演出的场所)已经开始进场了。她连声道歉,程泽不太在意,却多看了她一眼:“这么穿,不会冷吗?”

“不会啦,里面超级热。”借着人群的涌动,余煦装作自然地挽过他的手臂,“学长第一次来啊?那要保护好自己,可别被撞坏了。”看他真的面露难色,她哑然失笑,“别害怕,我喜欢的歌手都是温柔挂的。”

进场的队伍缓慢地挪动,程泽拿出一个小小的礼品袋,半透明间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对镶着茶色晶石的耳坠。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这次外出收集到的茶晶,让朋友做成了耳坠。没有演唱会门票值钱,只是我给你的一点心意。”

余煦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收下:“都说了这次是我室友送的票,不要钱的——谢谢你。”很快,她摘下原本的耳钉换上了这串耳坠,仰起脸笑眯眯地问他好不好看。

这对耳坠我见过不止一次,我能想象当时余煦的表情,脸颊染着漂亮的红晕,笑的时候茶色晶石会轻轻巧巧地相互碰撞。

整场演出的最后一首歌是《北海道恋人》,也是余煦最喜欢的。

气氛安静下来,台上射下深蓝色的灯光,歌手坐在高脚凳上轻轻地吟唱。温柔得可以掐出水的高潮,灯光变成更明亮的蓝绿色,在场内暧昧地流转。余煦挥着手里的荧光棒,大胆地转头看向程泽。他没有和她对视,同样目光柔软,只是带了些说不明的悲伤。余煦很久以后才懂这种悲伤。

演出散场时,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个漂亮姐姐拍了拍余煦的肩膀,说刚才唱最后一首歌的时候觉得氛围恰到好处,随手拍了一张他们的照片。

照片里Livehouse梦幻的灯光衬出女生短针织衫勾勒出的美好曲线,耳下的吊坠亮晶晶,背景里的人都看着台上,只留圆圆的后脑勺,唯独她身边高出一个头的男生,露出了转头望向她时的一角眉目。

余煦还没从看演出的状态回过神,有些晕乎,看到照片后鼻腔里好像打开了一罐摇晃许久的汽水,眼眶上涌着股温热。

“真好哇,”姐姐很开心余煦喜欢这张照片,朝着程泽眨眨眼,“女朋友真好看。”

“还不算是。”余煦说。

“只是学妹。”程泽说。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余煦看向程泽,他微微低头不为所动,只是眼底略有波澜。从前往后很多次,她都很想大力地揉捏他总是笑得毫无破绽的脸问一句:“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直到漂亮姐姐走了,两人都没有要向对方解释的意思,因为说的都是实话。也不能怪别人误会,某种程度上他们确实是天生一对。只是做不好一对恋人而已。

4.拥抱

演唱会后他们依旧维持着不深不浅的联系,只是程泽送的茶晶耳坠被余煦束之高阁。

余煦不信程泽看不出她喜欢他,但他就是能像无事发生一样,碰到了就大大方方地请她吃饭,聊天时和她分享有趣的日常,她发的消息都认真回复,能帮的忙他都尽力帮。

她不得不承认,和他相处如沐春风。他是慢慢升温的水,残忍而不自知,她是水里煮着的青蛙,一开始就舍不得推开,慢慢地便沉溺于被动的现状。

“温柔刀,刀刀致命。”室友A叹气。

“怎么回事,处成朋友了?支棱起来啊!”室友B捶桌。

“我们余姐这次是遇到对手了。”室友C不再笑。

寒假回来后的日子快得像流水,余煦忙于毕业设计和留学申请等繁复事宜,常在系馆的教室一待就是一整天。程泽外出勘测的频率越来越高,经常不在学校。

太久没见,以至于有一天,余煦在系馆楼下看到程泽站在阳光里微笑,恍惚了一下。

“有时间吗?”他黑了不少,显然没少在太阳下翻山越岭,似乎刚剪过头发,一颗脑袋毛茸茸的,削弱了些许他的清冷。

“我拿图纸。”她指了指系馆。

那是余煦第一次看程泽流露出恳切:“我能去看看吗?”

一路无言。其实可以寒暄的,但余煦不想。奇怪的是,程泽也没有这么做。

进了电梯,余煦率先打破了两人间的低气压:“你看到我昨晚发的朋友圈了?”

程泽点头,片刻补充道:“恭喜啊。”

这时电梯门打开,余煦毫不犹豫地走出去。设计课教室宽大敞亮,午后的日光被格子窗切割着洒在杂乱堆叠的图板和模型上。

程泽环顾教室,小心地跨过满地的模型材料跟在她身后,声音和脚步一样轻:“冰岛不是大热的留学国,你很喜欢那里吗?”

尽管余煦从未刻意回避,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地聊起留学。她停下了整理桌面的动作,盯住桌面的一块光斑:“我爷爷是个流浪画师,我小时候怕黑,他就和我讲他年轻时在首都雷克雅未克的传奇故事。他说那里是精灵居住的地方,有整日不落的太阳,虽然也有黑夜,但夜空会有梦一样的极光。

“后来他病逝了,去了更远的地方,我很想他。也是那时才发现,原来我和他一样喜欢外面的世界。可是世界太大太喧嚣,灵感总是转瞬即逝。但冰岛足够小,人很少,安宁,沉静。去留学是我很早就做下的决定,我希望能在那里拥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过物质纯粹又精神富足的生活,我也一直为此努力着。你可能觉得我太理想化了,我知道,冰岛很远,可是我很年轻不是吗,我不害怕。”

她看向程泽的眼睛,多少有点破釜沉舟的味道:“我都不怕,你在害怕什么?”

对于他们之间的微妙感情,余煦其实从未甘心。倘若真的决绝,她不会在昨晚的朋友圈里晒出offer(录取通知)以后,紧接着发一张在咖啡店的自拍照,不会在照片里明晃晃地摆着一盘提拉米苏,更不会露出耳上特意戴着的茶晶耳坠。

程泽早从别人口中得知她要去冰岛学设计。但他知道,就像雅思考试结束才会打来电话,害怕干扰她的选择,只有实实在在地见到她的录取通知和对他的思念后,才会有所行动。

“对不起。”程泽眼中的恳切更甚,“其实我们认识以前,我就一直在咖啡店悄悄地关注你。这段时间我思考了很久,关于你,关于我们。到头来我发现,我比自己原以为的还要喜欢你。相较于分隔两国,彻底失去你才更让我害怕。我不想再顾虑太多,未来必然会有更多的不确定,可想到如果是和你一起面对,我就感到万分幸福。余煦,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他着急地补充,余煦终于在他眼里看出了肉眼可见的慌乱和紧张,却还是要看着她,把眼里每一寸都看尽似的,“我可以等。”

余煦走过去轻轻地拥抱住他,胸膛贴着胸膛。她也终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怦怦,怦怦,不再平静如无风的湖面。

5.火山爆发

用余煦的话说,她和程泽刚认识的时候好像情侣,真正告白的时候却像要分手。确定关系后不久,他们就成了聚多离少的异国恋人。而他们的热恋期,她几乎是在雷克雅未克抱着手机度过的。

程泽每次外出实习都会邮来一个当地的矿石做成的首饰;冰岛的新闻大多是“卖热狗的小哥唱歌到自我陶醉”之类鸡毛蒜皮的趣事,余煦喜欢给他读报纸头条,两人一起笑倒;一开始无法适应极昼,她常常凌晨走上敞亮无人的街道,和他一起听教堂的钟声,看路牌学冰岛语;冰岛语的发音靠前,念起来像唱歌,她每次吵架都会突然蹦出几个单词,总能成功地把他逗笑……

他们视频时我撞见过几次,那个穿着睡衣笑容慵懒的男生根本不像余煦口中的矜持学长。她却很高兴,说这表明他已经在她面前卸下了防备和伪装。

我跟着她回过中国一次,不知道国际到达厅见过多少喜极而泣的拥吻,我见过一对,属于蝴蝶一样飞过去的女孩子和对她笑得万里春风都不如的大男生。我确信他们是相爱的。

可正是因为如此,诸如余煦初见我那日的心境不会少。小小的无力和差错,跨越一万公里的距离和八个小时的时差,总会在无形中被放得无限大。

我不知道如果那天我没有带余煦去看火山,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余煦来冰岛的第二个冬末,雷克雅未克附近的一座火山爆发了。

她原本的状态并不好,漫长的极夜让人心情低落,冰岛人家中常备来抗抑郁的维生素D和鱼肝油她买了一盒又一盒。程泽去了祁連山参加研究,山区的信号不好,她自觉减少了视频和通话的频率,大多靠有回复时间差的微信联系。

我和几个当地的摄影爱好者商量一起拼车去拍爆发的火山,余煦听闻此事突然兴致高涨,提出要和我们一起去。

迎着风雪,吉普车颠簸着驶向火山口。停车时救援队的工作人员让我们填了张表,如果二十四小时车还没人来开车,他们就会派人搜寻。

下车的时候雪已经停了,离火山爆发的最佳观赏点还需要徒步一段路。我很兴奋,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扛着相机一直走在前面。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我回头,发觉本来走在我身边的余煦并没有跟上,而山腰的位置渐渐地聚集起一些人。夜晚光线昏暗,火山口附近手机信号不好,我一时有些慌张,拄着登山杖快步往回走,喊着她的名字。

听到余煦的回应,山腰处的几个人散开,我看到她拧着眉头坐在雪地上护着脚踝。原来那段上坡路比较陡峭,她没什么户外经验,又体力不支,一不小心打滑摔倒了。

“哎呀,是我太扫兴了。”她看不过去我抱歉的神情,笑着说,“不严重,没有伤到骨头,他们已经帮我叫了救援队的人,稍微处理一下就行。你继续往前吧,都已经走到这了。去吧去吧,多拍些,回去给我看。我在车上等你们。”

我应该陪着她的,只是当时我实在受不住喷发的火山近在眼前的诱惑。待到她被救援队的医护人员接走,我便继续我的火山朝圣之旅。

下山返回时我比同行的摄影朋友提早了些,快到停车的位置,我听见有人在哭。我心下一紧,不知该不该再往前走。

片刻后哭声止住了,余煦试探地问:“桑妮?”

我上了车,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指了指缠好了绷带的脚踝简单地说明了伤势,闹着要看火山喷发的新鲜视频。我把相机里刚刚录的视频调出来给她,她看得很认真。

“我听说火山的熔岩像飞机上俯瞰的万家灯火,原来是真的。”她还有泪的眼睛倒映着相机显示屏上恣意涌动的橘红色,“程泽喜欢研究矿石和火山,因为静止或者热烈,都是地球最本原的样子,果真动人。”

我知道她想家了,飞机上看到的冰岛只有满目荒芜,只有中国那样的国家才存在一大片繁盛的华灯。“回头我把视频拷给你,你发给他看看,羡慕死他。”我调侃着拿回相机。

余煦笑着拿出手机正要解锁,唇线却突然凝住。我注意到锁屏通知有一条中国新闻推送:祁连山主峰特大暴雨,已造成数人受困。

她颤抖起来,点进去发现只是一条快讯,还没有详细的报道。她开始一遍遍地打程泽的电话,都无人接听。

“你别急,一定没事。”我安抚她,却也有点心慌。

余煦很快冷静了一些,推算了下国内现在的时间,拨通了她和程泽共同好友的电话。只是声音依旧止不住地抖动:“喂,学长,我是余煦,程泽现在还好吗?”

车里很安静,电话那头的男声显得格外大:“啊?程泽啊,那小子昨天自习室通宵写论文呢,现在估计在补觉吧。”

短短几分钟,余煦的心大落后大起,现在重重地往下坠:“写论文?他不是去祁连山了吗。”

“本来是要去的,后来改主意了,为了个另外的什么项目。写论文也是为那个,最近熬得老凶了。”

余煦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一句“谢谢”就挂了电话。

“没事啦,多好!”我努力地笑笑,“可能,他没来得及和你说计划的变动。”

“那他还说什么信号不好?”余煦又冒出了泪花,“前几天我生日的时候他还发来一个山里面唱歌的视频。”

她把聊天记录翻出来给我,视频里程泽坐在篝火边,身后敞开的帐篷里堆放着一些资料和行李,背景是苍翠青山。他正抱着尤克里里对着镜头唱生日歌,扫弦的手指戴了一枚橘红色的戒指。周围与他年纪相仿的人在起哄,仔细听能听到有一阵女生的笑声离镜头最近。

“你听这阵笑声,还有,你看这个戒指,程泽送我首饰的时候说过女生才比较喜欢这些东西。当时没觉得什么,因为我很信任他,可现在越想越不对劲。”恼怒过后,余煦有些惆怅,一股脑地倾吐着积压已久的心事,“他的这些同学,我或许能说出几个名字,但我发现我根本对不上号。我们现在的聊天内容,基本就只是和对方分享每餐都吃了些什么。我刚才一个人在车上的时候,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到。我要这个男朋友做什么?”半晌,她认真地对我说,“桑妮,我觉得我和他离得越来越远了。”

余煦把弹唱视频发给了另一个视频中出现的学长,问他这是在哪里,录像的是谁。

他说这是几周前野外实习时就已经录好的,录视频的正是里面笑得最欢的学姐,一个余煦从未听过的名字,她的父亲是程泽目前主攻的火山项目的负责人。

我们回家的车途中,余煦十分沉默。

到家安顿好一切后,程泽打来电话。面对余煦一连串的问题,他一个个耐心地解释:确实更换了一个更“肝”的项目,不说是因为觉得没太大必要,专门背尤克里里去营地录庆生视频是因为她曾遗憾不能去他工作的地方,视频赶巧了发的没有伪造定位的意思,不怎么主动联系是因为忙和脸色差怕她担心。

至于那个女生,只是一个单纯有些欣赏他的学姐,再无其他。余煦直白地问他有没有为了项目和学姐亲近,又质疑那枚戒指。

“我没法向你证明我没做过的事情。”他无法再用理智控制语气,“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后來,余煦以养伤为由开始了和程泽的冷战。她发现此前与后的生活竟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甚至她还觉得更轻松了一些。一开始程泽始每天都打来好几个电话,面对余煦的不冷不热,他慢慢也就不再打。

我只记得他们分手前的最后一次通话,程泽坦诚地问:“现在我们的这段关系,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

“是的。”余煦如实回答。

6.钻石海滩

火山的项目颇有成效,程泽得到了和团队一起来冰岛深度考察火山和地热的机会。之前他一直没和余煦说这事,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争取到,开出一张空头支票只会让她加倍失望。

程泽抵达雷克雅未克的时候,极昼已经接近尾声。余煦约他去钻石海滩见一面。不久前有对夫妇找到我,想有偿在钻石海滩拍婚纱照。我本就计划好了先去踩踩点,正好顺道载他们一程。

程泽后上的车,和余煦相隔一座,同样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我们彼此简单地互道问候,而后车平稳地行驶着,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

“今后有什么打算?”他先开口。

“先跟着冰岛的导师去欧洲其他国家走一走,然后从导师工作室的助理做起,一步步地慢慢来吧。”余煦反问,“你呢?”

他说这次会在冰岛待半个月左右,然后继续回国精进目前的研究方向。

此后两人再无话,不约而同地望着车窗外连绵而过的雪山。车载音响播着一首舒缓的歌曲,气氛有些沉闷,但并不算尴尬。

抵达杰古沙龙冰河湖旁时已是日暮,湖内的碎冰被冲刷上黢黑的沙滩,冰块像钻石那样反射橘红的日色。下车后我和他们分开,开始选择拍摄场景。

我的工作差不多结束时,将暗的天边只剩一片温柔的粉红色,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太阳又会升起来。先前说好了程泽在钻石海滩直接和同学集合,只有余煦乘我的车走。我先回车里等她。

远远地我看见海滩上的两个人,都穿着颜色深沉的防风衣,只有余煦的橘红色的绒帽是一抹亮色。两人身边环绕着大大小小晶莹剔透的冰块,他们看起来像一对长途跋涉的旅人,有些疲惫,有些般配,更多的是无奈。

半晌,余煦朝我走来,笑容释然而轻快。我高兴地冲她挥挥手,我知道,她要开始属于自己的新旅途了。

她快走到车边时,程泽仍然沉默地站在海滩上望着夕阳,不知在想什么。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当初他在Livehouse流露的悲伤。这样思虑深远的一个人,是不是在那时就已经看见了结局?

但很快,不远处有一帮学生模样的人叫着他的名字走来。他把一枚亮晶晶的东西放在脚边,笑着迎过去,没有回头。

回程途上余煦在放《北海道恋人》。

她说她从不听悲伤的音乐,以前英文不太好的时候,只是单纯地喜欢这首歌清透的韵律和质感。后来知道了歌词的意思,才发现这是一首讲分手的歌。原来分手也可以很浪漫。

余煦不会收到程泽原本怕邮丢了想亲自来冰岛送给她的戒指,和他的戒指是一对,珍贵美丽的橘色蓝宝石,是夕阳余煦的颜色。程泽也不会知道余煦有多努力地用空闲时间画画投稿,挣着每次回国的机票钱,而画的每一幅图都是想和他一起看的景色。

我的指尖跟着音乐点着方向盘,余煦在副驾驶座轻声唱。

“Breaking up, shall we stay in Hokkaido(告别之前,就在北海道吧). Freezing up the sentences I will be told(我不愿听的句子,都冻结吧) ……”

愿有情人在对的时间相遇,相遇后坦坦荡荡地相爱,愿相爱之人免受分离之苦,因苦涩而错过的人都能释怀。

编辑/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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