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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雪山

2021-03-01温卿

花火A 2021年12期
关键词:勘测雪山

温卿

作者有话说:

栗子通知我过稿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告诉了鲸歌和时归,并表示不会写作话。于是鲸歌说她帮我写。

“我一直很爱那种爱而不得的感觉,如大雪纷扬。感谢鲸歌(划重点)和时归锲而不舍地催我写稿,让我今年的KPI(关键绩效指标)超额完成。希望你们喜欢‘我’和穆听白的故事。”(鲸歌代笔)

摘句:

穆听白,我来找你了。我见到你最爱的雪山了,可是,你在哪里?

1.

我与穆听白失去联系的第一年,跟着旅游团去了一趟拉萨。大昭寺游人如织,落日的余晖洒在寺顶,折射出耀眼的光线。

我踏进寺庙,上了一炷香。

“佛祖保佑良善之人,施主,万事遂意。”住持虔诚地说道。我向住持道谢,走向了功德箱。

我将钱递进去后,便起了一阵风,箱旁的功德簿被吹得“哗啦哗啦”地响。我的目光落在功德册上,拿起笔,在新的一页上写下:温时,如愿以偿。

一旁的住持见我写下名字,问道:“施主可是温时,温小姐?”

“正是。”我答。

“有位先生给老衲留了张字条,本是让他写上功德簿,可他不愿。”住持说,“最后他说,若有叫温时的小姐来此,便给她就是。”

我接过住持递来的纸条,鼻头一酸,眼泪倏地掉落,打在薄薄的宣纸上,墨汁被眼泪浸湿,散开在那行字上。

——温时,岁岁平安。

落款是,穆听白。

晕开的墨汁在纸上打旋,映入我的脑海。我再次向住持道谢,将纸条收入口袋。

第二日我去了雪山下,五彩的经幡被风吹起,随风响动。我绑起手中的经幡,望着洁白巍峨的那一片。

穆听白,这就是你最爱的雪山。

2.

我与穆听白是高三那年相识的。我原来只听说隔壁私立中学有一个叫穆听白的男生,长相出挑,成绩却平平,但地理极好,好到可以给卷子纠错。

原本按照他的成绩,是进不来我们学校的。可高三这年,我们学校出了几个指标生名额,穆听白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踩着线进了我们学校,我们班。

我至今记得他进教室的那一瞬间。午后的阳光暖暖的,许是太过舒适,我有些懒洋洋的。我趴在桌子上,听见声响,抬头便看见穆听白摸着鼻子走进来。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将他鼻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照得清清楚楚。

穆听白皮肤白皙,比女生还要白。他笔直地站在讲台上,薄眼皮,笑起来眼睛便弯成新月:“大家好,我叫穆听白,隔壁学校来的,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度过一个难忘的高三。”

全班就我一个人没同桌,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成为我的同桌。我一个人坐惯了,蓦地身旁多了个人,还有些不习惯。

和穆听白同桌之后,我的地理成绩在他的辅佐下直线上升。穆听白不爱听课,上课便看地理杂志,背国家地图,可他的成绩一直不差。

“穆听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地理?”有一天午饭过后,大家都在休息,穆听白还在看地质剖面,我问道。

“广袤的大地就像浩瀚宇宙那般,神秘美好,值得我们去喜欢。”穆听白笑着对我说,眼里满是憧憬。

“穆听白,你其实很聪明,你只是不爱学习。”我一本正经地说。

穆听白没有说话,只伸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南方的初秋还是很热,那个午后的温度或许太高了,我的脸颊滚烫。

那天下午的地理课复习中国区域地理,地理老师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地讲大理的美丽,讲漠河的壮观,我在底下偷偷摸摸地给穆听白写了张字条。

“穆听白,你喜欢大理和漠河吗?”

我把字条悄悄地移到他面前,穆听白看了一眼,写下:“我喜欢拉萨。”

“为什么?”

“布达拉宫和大昭寺神圣无比,那边的雪山洁白无瑕。”

穆听白写完这一句之后,像是又想起些什么,拿回字条,又添上了一句。

“我最爱的还是拉萨的雪山。”

“那我也喜欢。”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把字条收起来,放在我座位里的铁皮盒中。

我侧过头看穆听白,他鼻梁高挺,嘴巴轻轻地抿着,认真地看着PPT(多媒体演示文稿)。这节课的知识他比老师都懂得透彻,却还是在认认真真地听讲,仔细地做笔记。穆听白对地理的热爱的样子,在我眼里永远都是闪闪发光的。

3.

我也会与穆听白吵架。

记忆深刻的那一次,是深冬的晚自习,晚自习是自愿参加,出入自由。

我正准备去水房打热水,前桌将保温杯递给我,说:“能顺便帮我带一杯吗?谢谢。”

我接了下来,并表示没事。前桌的这一举动,引得周围的人都将保温杯递给我,让我帮忙带热水。我偷偷地瞟了一眼头都不抬认真写作业的穆听白,叹了口气,往水房走去。

从前有这种事,很多人要我帮忙我不好拒绝的时候,穆听白都会帮我拒绝。可他这次,没有。

在水房打完水后我将保温杯抱在怀中回教室,好在都是保温杯,抱着回教室倒也没有多困難。

我刚踏进教室,不知谁的脚伸了出来,勾得我一个趔趄。怀中的保温杯全往下摔,我伸手去接,却不知道是哪一个杯子没有拧紧,热水全部洒在我的手上,我的手瞬间红了一片。

“温时!我的杯子都碎了!”保温杯的主人看着地上的杯子,冲我气愤地喊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会照价赔偿的。”我有些委屈,却还是道了歉。其余的保温杯也不免有些磕碰,但好在热水没洒出来,我依次递回去后便回了座位。

“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就不要做,别像个老好人一样。”穆听白突然开口说道,“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就只有你愿意做。”

他看了一眼我烫红的手,说:“你该。”

原本就很委屈的我,听他这样说,不知打哪来的气一股脑地全出来了。

“关你什么事?是我自己不自量力要去做,是我自作自受,用你来说?”

穆听白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走出了教室。我的委屈夹杂着愤怒,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我也收拾东西走出了教室。

我没有回家,我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坐着。一般晚上大家都不会走这边,我每次晚上难过的时候,都会来这边待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温时。”

我回头,穆听白提着一袋东西站在逆光处。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我吸了吸鼻子,扭过头不看他。

我听到穆听白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即走到我身边坐下。

“手给我。”穆听白说。

我不理他,他便强硬地扯过我的手。穆听白从袋子里拿出药膏,给我烫红的地方轻轻地涂抹着。冰冰凉的膏体敷上我的手,火辣的痛感顿时消减了许多。

我看着穆听白,他的眉头紧锁,仔细地给我擦着药,嘴巴微微嘟着,轻轻地吹气。

“刚刚是我的语气不好,说话难听了点,你别在意。”穆听白低着头,轻轻地说,“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学会拒绝,不要再让自己难受了。”

“每次别人要求你做什么你都答应,我不能每次都帮你拒绝。”他顿了顿,“温时,你要学会自己长大。”

我哭得更凶了,穆听白见我不停地抽噎,也有点慌。他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和鼻涕,一点儿也不嫌弃。我扯过他的校服袖子,用力抹了抹我的脸。

“你别哭。”穆听白拍了拍我微低的头,“温时,别哭。”

后来每当我想哭的时候,总能想起这个晚上。总觉得穆听白在我耳邊说:“温时,不要哭。”

4.

临近高考夏日的傍晚,下了一场雨。我写题累了,往窗外一看,便被这幅画面震撼到了。

教室窗外的天是粉色的,还有金光闪闪的火烧云,远处还挂着若隐若现的彩虹。

“穆听白。”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穆听白还在解数学题,口齿不清地应了我一声。

“穆听白,你看!”我扯着他的衣服,激动地说。

穆听白抬头看,眼睛也微睁了一下。他笑着看着我,说:“很好看。”

我看着笑眼弯弯的穆听白,也笑了。

“穆听白,你也很好看。”

穆听白敲了一下我的脑袋,问:“你知道火烧云和彩虹一起出现意味着什么吗?”

“这预示着天气暖热,雨量充沛,生物生长繁茂的时期要来了。”

我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无奈地说道:“穆听白,你不做地理学家我看不起你。”

穆听白笑着摇了摇头,让我认真做题。

不知过了多久,天暗了下来,教室的灯被同学打开了。

我和穆听白都在写地理题,他的速度却是我的两倍。

我有些哀怨地说:“穆听白,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跟你的地理一样好?”

穆听白无奈地笑了,正准备说什么,教室的灯突然灭了。

“停电了,停电了!”这个意外引起了小小的恐慌。我有些紧张,坐在座位上没敢动。

穆听白开口道:“谁去办公室找一下巡逻老师?”

“有人去了,应该是电压器温度过高烧坏了,学校一到夏天就会这样。”有人答道。

穆听白拍了拍我的肩,说:“没事的,放轻松。”

我有轻微的夜盲症,从光明一瞬间到黑暗,我会有段时间看不见。我抓住穆听白的衣角,努力地适应黑暗。

穆听白许是发现我的恐惧,反手握住我的手。我们的掌心都湿的,很黏腻,可我突然不怕了,像是有了靠山。

“巡逻老师说变压器烧坏了,今天的晚修就到这,大家回家吧。”从办公室回来的同学说道。

我慢慢地放开穆听白的手,摸索着收拾东西。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才起身准备回家。

“你拉着我的衣服,我带你走。”穆听白将衣角塞进我的手中。

其实我已经能看得见东西了,本想跟他说,可看见他把衣角塞进我手中,我又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等走出教学楼,走到有路灯的地方,我便放开了他的衣角。

“谢谢。”我向穆听白道谢。

“不用谢。”穆听白习惯性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说。

我与穆听白安静地肩并肩往前走,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穆听白,你想考哪个学校?”我打破静谧,问道。

“我吗?”穆听白思考了一下,说:“应该是地质大学吧。”

“你呢?”穆听白说,“你成绩这么好,肯定去南大或者中大吧。”

我点了点头,说:“去中大。”

“中大挺好的,离地质大学也近。”穆听白笑了笑,“以后谁欺负你了我还能帮忙。”

“中大的地理专业,也很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穆听白这样说,“其实,你也可以考中大。”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啊,穆听白,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我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出口。

穆听白愣了一下,侧头看向我,我没敢看他的眼睛,一直低着头。

“温时,中大的地理专业没有地大好。”穆听白收起了笑,很正经地说,“地质大学会给我想要的,广袤的大地会是我一生的所求。”

我没有说话,只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影子里的我们这么近,又那么远。

5.

高考那天很快就到了,我与穆听白之间的关系自那天之后便变得有些微妙。我们高考不在同一个考点,高考那几天都没能再见面。

考完后回学校,我们互相写同学录,穆听白笑着与我打招呼:“温时。”

我也笑着问他:“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应该能达到我的目标。”他眨了眨眼,问道,“你呢?”

“那提前恭喜你啦。”我发自内心地祝福他,“我也应该能达到目标。”

“那就祝我们都能奔赴各自的未来。”穆听白真诚地说,“毕业快乐,温时。”

“毕业快乐,穆听白。”

后来很长的时间,我都没再见过穆听白,只偶尔有联系。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给穆听白打电话,响了许久,他才接。

“温时?”听筒那边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

“是我。”我说,“你感冒了吗?”

“有一点。”穆听白说,“你有什么事吗?”

“你……考得好吗?”

“地大没问题。”穆听白说,“你呢?”

我笑了,说:“中大稳了,真好,我们都能上自己喜欢的大学。”

“穆听白。”我顿了顿,唤道。

“嗯?”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讷讷地说:“感冒了记得吃药,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穆听白说,“温时,照顾好自己,要自己长大了。”

这通电话之后,我们便好像成了两条平行线,渐行渐远。

等到大一开学,也没等到穆听白主动联系我。社交软件上寥寥的几句问候,让我觉得我们高三的那些经历,都像是一场梦。

中大和地大在同一大学城,我学的新闻传播专业是中大的王牌专业,穆听白学的地质勘测专业是地大的王牌专业。

两个学校的王牌专业经常有合作,听上届的学姐学长说,大概就是地大勘测,中大播报,实现双赢。

穆听白这种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中,总会闪闪发光。刚开学不久,就听到有人议论地大的穆听白,说他“生来就是学地理的”。我次次听别人说起,次次觉得难过。

说不出是怎么样的难过,像是原本属于我自己的一个秘密,突然被所有人都知道了。可穆听白从来不属于我,我觉得自己好自私,像穆听白这种人,本就值得让所有人喜欢。

穆听白在地大出了名,被各大教授争抢进自己的项目。正巧我们系也出了项目,教授那天找到我,问我:“你与穆听白是高中同学吧?”

我回答:“是的。”

“那这个项目你来跟进,你的绩点也不错,我放心。”教授说,“过两天去地大和穆听白沟通一下具体细节。”

我去地大的那天,像极了那个下过雨的夏日。火烧云加彩虹,还有粉红色的天空,还是那样的震撼。

我到达地质系的项目组门口时,穆听白已经在等着我了。

“好久不见,穆听白。”我笑着跟他打招呼。

穆听白像是没有想到会是我来沟通,有些惊讶,但也马上笑着回复我:“好久不见,温时。”

6.

“我们这次的项目是勘测雪山,希望你们能够出一期比较适合我们项目的报道。”穆听白向我解释道,“当然,我们现在的物资也不够,如果你们的报道能够帮我们得到赞助,那再好不过。”

我一边做笔记一边向他确认:“与勘测雪山有关的报道,且最好能得到赞助,是吗?”

“是的,因为这个项目要进行的话难度很大,尤其是资金和勘测工具的缺乏。”穆听白说道,“其他的大概也没什么了,现在主要就是这些,后续还有的话,再联系。”

“好的。”我将笔记本收起来,歪了歪头,说,“穆听白,老同学见面,你也太拘谨了吧?”

穆听白无奈地笑了笑,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揉我的头发,却突然停下了。手停在半空中,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温时。”他放下手,叹了口气,说,“我们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所以呢?”我破罐子破摔地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突然与我疏远,把我们的关系撇得这么干净?”

“你可以用言语来欺骗我,可你的肢体不会。”我继续说,“你习惯性地想揉我的头发,习惯性的动作你如何去控制?”

穆听白静静地听我说完,轻轻地笑了笑,说:“我也很喜欢你,温时。”

“可是温时,比起小情小爱,我会选择更广袤的大地。”穆听白苦涩地笑,“我不值得。”

我听他说完,想起那个晚上,他在路灯下说“一生所求只会是广袤的大地”。我喜欢的,我心动的,不就是为了地理事业努力前进,什么都不顾的穆听白吗?

“我理解。”我说,“你不成为最厉害的地理学家,你对不起我,穆聽白。”

“还有,穆听白,我会等你的。”我继续说,“等你觉得我厉害到可以与你肩并肩,与你的大地同样重要。”

穆听白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像高三时那样,他说:“谢谢你,温时。”

我回学校后便快马加鞭地熬夜赶报道,查找了许多关于雪山勘测的资料,还另写了一篇报道介绍穆听白,以及他们的项目组。

第二天我将报道给教授,她看完表示很不错。

“等我修改后马上给N市报刊发过去,再联系几家合作的地理杂志。”

随后,她又问我:“你和穆听白,关系不简单吧?”

我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教授,她只笑了笑,用手点了点我为穆听白单独写的那篇报道。

我了然,也对教授报以一笑:“教授,我很喜欢他。”

报道甫一刊出,便掀起了不小的热潮。我看着报道最后的署名写着温时,心里满满的成就感。

不久后我便收到消息,穆听白的项目组已经与某个公司签了合作合同,项目研究得到了物质上的保障。而穆听白本人也因我单独的一篇报道,被地质界称为“天才地理学者”,风靡一时。

“谢谢你,温时。”那天晚上我收到了穆听白发来的语音,“我好像只会说谢谢,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很真诚。谢谢你的报道。”

“谢谢你愿意以这种方式支持我,与我一同前进。”

7.

一切都好像都在慢慢地朝我预想的那面走,我也觉得总有一天我会等到穆听白认为我与大地同等重要,可没想到,我等到的是一篇反驳我报道的文章。

那天我被教授叫到办公室,她把那篇文章拿给我看,文章通篇在反驳我那篇雪山勘测的报道。或许是我资料查得不够全面,或许是我熬夜太累了没有认真核实,对方发现我报道中的疑点,怀疑报道中雪山勘测数据的真实性,抓住这个漏洞,狠批了我一顿。

文章的最后,提到“我很有理由怀疑温时报道的所谓的‘天才地理学者’的专业性”。我握紧了手。

我离开教授办公室后便开始联系穆听白,可我打了无数次电话,对方都是“正在通话中”。我跑到地大找穆听白,却被他同系的同学告知,这一天天下午开始就没见过穆听白。

穆听白肯定在怪我,不愿意见我了。

我这样想。

我失落地往回走,却在校门口碰见了回学校的穆听白。我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他,我一时有些无措。

“温时。”穆听白轻轻地唤我的名字。

“对不起,穆听白,是我没有认真查阅资料。”我声音小小的,没有底气。

穆听白拍了拍我的手,说:“不怪你,雪山勘测方面我们专业的都不是很懂,更何况你呢。”

“刚刚写那篇文章的记者来采访我,所以没有接到你的电话。”穆听白解释道,“我们都不怪你,没有你我们还没有资金投入呢。”

“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你不要自责,温时。”

回学校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穆听白跟那个记者说,他愿意带组去雪山实地勘测,看结果究竟是怎样的,过两天便出发去拉萨。

我一时心里酸酸涩涩的,因为我的一个不认真,穆听白要用这么大的代价来弥补。

穆听白他们出发的那天,我去车站送他。我看着为了这次勘测,熬夜做准备,面色憔悴的穆听白,满满的都是自责。

“对不起,穆听白。”我再次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我说过了,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穆听白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我早就想去雪山实地勘测了,就当因为你,提前完成我这个愿望好了。”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对穆听白说,“穆听白,可以抱我一下吗?”

穆听白笑了笑,伸手揽我入怀。我用力地抱紧他,仿佛一松开,就再也抱不到他了。穆听白也紧紧地抱住我,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不知怎么回事,我鼻头一酸,哽咽地说:“要是可以一直抱着你就好了。”

穆听白松开我,捏了捏我的鼻子,说:“不要哭鼻子,等我回来。”

“那你回来,还要给我一个拥抱。”我说,“这个拥抱是我跟你要的,回来的时候,你要主动给我一个。”

穆听白笑得眼睛弯弯,他说:“好。”

8.

穆听白的这个拥抱,我等了许久,等了好些年,都没有等到。

穆听白他们雪山勘测刚开始进行得很顺利,天气也不是特别恶劣,传回来的数据也很准确。勘测的第四天,遇上了暴风雪。穆听白原本打算休整一天,等暴风雪过去了再继续勘测。

可组内有人不乐意,认为暴风雪不大,不应该半途而废。穆听白选择了听从大家的意见,继续勘测。

可没想到,遇上了雪崩,全员失联。

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是他们在跟我开玩笑。

“不可能。”我摇头对穆听白的室友说,“穆听白说他回来还要给我一个拥抱呢,他怎么可能会遇上雪崩,怎么可能会失联?”

“我们也不敢相信,可这是真的。”穆听白的室友说,“等救援队的消息吧,失联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可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等来穆听白的消息。组内其他人的遗体都被找到送回,可偏偏没有穆听白。我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穆听白活着。

希望他某天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说:“温时,我回来了,抱一下。”

我转了专业,我没有办法再学新闻。如果不是我的报道出了问题,如果不是为了弥补我报道的漏洞,穆听白就不会带队去勘测雪山,就不会出事。

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也没有办法面对有关新闻的一切。

在与穆听白失联后的第一整年,我休学了。我报了一个拉萨的旅游团,我要去他最后去过的地方,我要去找他。

我去了他曾说的神圣无比的布达拉宫和大昭寺。在大昭寺里,我在功德簿上写:温时,如愿以偿。

随后我在住持那里得到一张他写的字条。

他写着:“温时,岁岁平安。”

穆听白因为我失联,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我又该如何岁岁平安?

第二日我去了雪山,他心心念念,最爱的雪山。或许也是,将他深深埋葬的雪山。风一吹,五彩的经幡便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站在雪山之下,绑起了手中的经幡。

穆听白,我来找你了。我见到你最爱的雪山了,可是,你在哪里?

我在心里不停地喊他的名字,我希望雪和风能听到我心中的声音,将我的心声带给穆听白。

我在拉萨见到许多人,许多与我一样,怀揣一个也许永远实现不了的渺茫愿望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来拉萨,也是我最后一次。美丽壮观的地方,来一次就够了。穆听白最喜欢的地方,我来过,也就够了。

正如书中说:“年少时,惊艳青春的人,一个也就足够了。”

穆听白出事之后,我没有掉一滴眼泪。大家都说,我或许没有那么喜欢穆听白。

他们不知道,每个午夜梦回,我梦见十七岁时的穆听白时,眼泪便在眼眶打转。可我次次想到那天晚上,穆听白对我说:“温时,不要哭。”

那时的穆听白,他的温柔,他的口不对心,他的注意细节,停电时湿润的掌心,无理取闹孩子气的我们,永远停留在了十七岁。

9.

毕业后我成了一名英語老师,与地理,与新闻离得远远的。

那天我如往常一般去学校上课,在早餐店吃早餐的时候,看见电视机播的新闻。

“拉萨的雪山下翻出一具骸骨,经核实,是四年前地质大学来此勘测的地理勘测队中的一员。”

我眼泪掉在面前的汤面中。

穆听白,你终于回来了。

下午的时候,四年前写文章反驳我的记者,来到学校找我。

“温小姐,想耽误你一点时间,可以吗?”

我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一边冲她摇了摇头,说:“记者小姐,我并不想接受你的采访。”

“当年的事,我跨不过去。”我停了停,说,“有关那件事的所有人,我都不想再接触了。”

“当年穆听白在我这里的采访,我没有放出來,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着她。

我还是接受了采访,不为别的,为穆听白。

“温小姐,请问可以与我说一说你与穆听白的故事吗?”她打开录音笔,问道。

我闭了闭眼,开口说:“我与他认识,是高三那年……”

“穆听白大概一直认为我们是他来我们班那天才认识的吧,可是,并不是。”我说,“早在很久之前,我就记住他了。”

“那天早上我起晚了,错过了公交车,一口气跑到学校门口,看见骑着自行车的穆听白。意气风发的少年,对气喘吁吁的我笑了一下。”

“那一笑,就是永远。”

我起身拿出一个铁皮盒给她看:“这里面都是我与穆听白高中时传的字条,还有,他在大昭寺给我留的纸条。”

等我说完,记者便关掉了录音笔。看完铁盒中的纸条,她从包里拿出另一只录音笔,递给我。

“这是当年我采访穆听白的录音笔。”她说,“你听听看。”

我看着手中的录音笔,有些踌躇。我最后还是按下了开关,指尖都在颤抖。

“穆听白先生,您为什么要亲自去勘测填补这个漏洞呢?”

“一为自己,为我热爱的地理,为我热爱的雪山。”熟悉的声音从录音笔中传出,我心里钝钝的,“二为温时,我不愿看你如此针对她。”

“温时写报道是为我,我勘测,自然也得是为她。”

“穆听白先生,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为什么要为温时的错误去买单?”

穆听白笑了笑,说:“我和温时高三时相识,高三一整年我们都是同桌,快高考时,我刻意疏远了温时,当时的我认为温时于我,没有大地重要,这些青涩的感情和我的大地比起来不值一提。”

“那您为什么这次又要因为温时的报道出错,而亲自去雪山勘测一个结果呢?”记者说,“是因为您突然发现,温时也很重要吗?”

“是。”穆听白肯定地说,“温时于我,与众不同。”

“她愿意以自己的方式支持我,为我写报道,让我觉得我的心胸实在过于狭隘。”

“我希望这段采访,等我回来以后再放出来。”穆听白说,“温时,她真的与大地一样,同等珍贵。”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强忍着要掉下的眼泪,向记者道谢:“我原来是怪你的,可现在不怪你了,谢谢你。”

“但是这段经历于我而言依旧是痛苦的。”我说,“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做有关穆听白的采访。”

“为什么是最后一次?”记者问道,“为什么你一滴眼泪都不为穆听白流?”

“穆听白不想我哭。”我对她说,“穆听白希望我岁岁平安,我得如他的愿,好好生活,才算对得起他。”

尾声

我送走记者的时候,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对我说:“温时,你说穆听白一生所求都是广袤大地。”

“可你不知道,他对我说,他最大的所求,不过是温时岁岁平安。”

我笑着说:“我知道。”

那日我在大昭寺写下:“温时,如愿以偿。”我的愿望不过是希望穆听白所求成真。

那日在雪山下,我绑起手中的经幡,求的也是希望穆听白心愿成真。

他求我岁岁平安,那我得如他心意,也是让我自己,如愿以偿。

编辑/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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