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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吻过鹰巢山

2021-03-01故招

花火A 2021年12期
关键词:达夫伊万

故招

作者有话说:你是我无数次陷入泥沼之后,唯一能把我拉回真实的光。 ​​

Chapter 1

金黄的夕阳照在冰面上,王牧往手里哈了口气,大致丈量了下冰层厚度,紧接着拿起工具开始凿冰,就这样忙活了一阵,很快选好冰钓的钓位。

片刻后,他感觉冰洞晃动,收起钓竿,对准冰眼,利落地将上钩的鱼拽起。

有个人在这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打扰一下,请问你知不知道伊万先生的家在哪里?”

程恋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很快从冲锋衣里掏出便捷俄语字典,磕磕绊绊地说道:“你好,我要找画壁画的那位伊万先生。”

王牧扬了扬眉,正准备回答,就听程恋惊呼一声,只见她弄倒了放在一旁的水桶,里面的鱼全部掉回冰坑里。

“对、对不起。”程恋拿出三张面值一千元的卢布递给王牧,她语无伦次,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慌乱地解釋,“我绝对不是故意,真的,我保证!”

“没关系。”王牧微笑了一下,将毛线帽子拉正,顺便将高筒靴子的鞋带系好,“你找伊万有什么事?”

得知王牧也会说中文,程恋略显惊讶,她的眼睛微微弯起,不好意思地说:“我来找他学油画,前几天我给他发过邮件,他让我下午来找他。”

王牧抬头看向渐暗的天:“现在都快到晚上了,你来得未免也太迟了吧?”

程恋愣了一下,才回答:“那是因为,我在路上发生了一起不可避免的突发状况。”

王牧不再和她周旋,脱下防滑手套,指向前方:“那家伙现在应该在阁楼上睡觉,走吧,我带你去。”

“喂,那你的鱼怎么办?”

王牧回头,嘴角微翘,开玩笑道:“比起跟我走,看来它们今天还是比较想待在冰穴里。”

木梯发出嘎吱声,程恋抓住扶手,步伐小心翼翼。

王牧高举手电,朝程恋伸出一只手,犹豫了几秒,程恋才回握住,他的手心滚烫,让她莫名放下心来。

“小心。”

王牧话音刚落,程恋的头就撞到过道的墙壁上,她站在原地茫然地揉着头。王牧将手电往她的方向照,他撩起眼看她,口吻歉疚:“抱歉,应该早点告诉你,这里有处‘机关’。”

王牧打开电灯,朝里面走去,沙发上正蜷缩着个人。他踢了踢对方的裤脚,用俄语说了几句,他的语速过快,程恋听不太懂,只能讪讪地站在一旁。

“他就是伊万。”王牧指向一旁的人,“也是我的房东。他让你明天早上来找他。”

伊万给了程恋一把钥匙,又搬出一堆作画工具,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怕程恋不理解,又比划起来。程恋捂嘴笑起来,将伊万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他这才放下心,让她走了。

程恋穿过几个街区后,天空慢慢地飘起了雪花,王牧在这时举着手电跑到她面前,他自然而然地将手里的鸭舌帽放到程恋头上,又帮她拿起画具,他问道:“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王牧眨了下褐色的眸子,专注地望着她,程恋用手背将额前的碎发拂开,指向前方:“就在斯韦特大街那里。”

温度骤降,雪花簌簌下起,一路上他们都相顾无言。程恋偷瞄了他好几回,王牧许是察觉到了,也打量了下程恋,而后掸去肩上的雪。

他只望了一眼,程恋却觉得,自己仿佛要被他看穿。

Chapter 2

跟王牧道过谢后,程恋就匆匆地往楼上跑去。隔了半晌,她透过楼道的窗户往下望,她看到王牧站在路灯底下,正在嚼一块黑麦面包。

王牧很快吃完面包,将包装袋放进衣兜里,擦拭嘴角的食物残渣时,刚好抬头,程恋忙不迭地蹲下身。

过了几分钟,程恋才心虚地再次探出头,那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马路上只有偶尔来往的汽车。

次日一早,程恋就到了伊万家。

伊万端出土豆馅和红菜汤,他让程恋先坐下。王牧在这时从房里走出来,他的肩上背了一个大大的登山包,手里还抱了个仪器,伊万拿勺子指向他的背影:“这个人,昨天晚上破天荒地去吃了顿大餐,真是稀奇。”

程恋想到那块黑麦面包,疑惑地问伊万:“为什么这么说?”

“在我的几个租客里,他最节约,特别是在吃食上。”伊万耸了耸肩,“他改善伙食的办法,也不过是偶尔去钓钓鱼。”

这一天,程恋画画时都不太专心,伊万逐渐有了意见。在程恋的脑海里,全是那双难以捉摸的眼睛,休息时,她放下画笔,看向四周,问伊万:“我能参观一下这间房子吗?”

“当然,请随意。”

程恋走了几圈,一路绕过客厅,拐角的那间房门半敞,她正要推开,就被人遏住了手腕。

是王牧。

“谁准你擅自闯入的?”王牧眼睛也不抬一下,语调有些刻薄,“未经允许随意进入别人的房间,是小偷行为,我可以控告你。”

程恋被他喜怒无常的态度弄得害怕,她蜷起手指,支吾地说道:“我刚刚跟伊万打过招呼了……”

王牧放下背包,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伊万面前,叽里咕噜地跟伊万争执了半晌。听着那些俄文夹杂英文的句子,程恋费力地拼凑出他们的谈话中心:王牧要求伊万,在他退租和不教程恋油画之间二选一。

“你要知道,在这里,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能免费帮你修理家电。”王牧淡淡地瞄了程恋一眼,声音轻微,“我的房租是每月五万卢布,而她交给你的学费也不过才八千元。伊万,我想你不会做亏本买卖。”

程恋被赶出去了。

她咬紧双唇,抱着画具,王牧在这时走出来,他往程恋口袋里塞了几张钞票,“这是我找伊万退给你的学费。”

“那我是不是应该跟你说声‘谢谢’?”程恋语气不善。

“这倒不用。”王牧应付自如,“你签个单就好。签中文。记得签工整点。”

程恋听王牧没完没了地补充要求,愈发恼怒,她瞪视他,呛声道:“我不就是昨天弄倒了你的水桶,导致你钓鱼钓了一场空,害得你晚上需要靠面包充饥,你至于这么冷酷无情吗?”

“当然至于啊。”王牧摆弄了两下额前的碎发,抬手看向单子上的签名,嗤笑出声,“程亦心,是吧?你可以走了。”

程恋走了几步,越想越气,回过头,对准王牧后脑勺的方向丢了支画笔,他却像料到了一般,及时地躲开了。

王牧一吐舌头,朝咬牙站在原地的程恋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真遗憾,你偷袭失败了。”

程恋手捏成拳,回去的路上,极力平复情绪,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跟那种不可理喻的人计较。

Chapter 3

程恋的油画学习之路才刚开始便铩羽而归,心情郁郁了好些天。没等她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坏消息却接踵而至——她收到了房东要涨租的短信。

程恋翻找书包,又在房间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钱包。程恋沮丧地坐在床边,想了想,才意识到,估计是昨天在面包店遇到扒手了。

在这当口,马上就找到廉租公寓显然不太实际。程恋找房东宽限了几天,就在她对当月要交的租金一筹莫展时,注意到邻居有一批滞销的皮具。

邻居将货品随意地堆在楼道的杂物间里,她和德林太太说明了情况,信誓旦旦地说道:“请给我几天的时间,我很快就能帮你把這些东西清空。”

德林太太狐疑地打量着程恋,再了解到她的难处后,这才勉强答应了她的请求。

程恋很快行动起来,她在学校附近找了个推销点,她性格好,态度也诚恳,只用了几天,就揽下了数笔生意。

除去要结算给邻居的钱,程恋很快攒够了房租。

程恋收摊回学校,刚走到教室里,就感受到周围人复杂的目光,其中不乏明显的指点。当天课程结束后,程恋得知,自己没有拿到这学期奖学金,原因是,有人控告她是个偷盗皮具的骗子。

德林太太也给自己看过了售卖许可证,她明明也验证过了,程恋不懂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学校的训导室,冷不防地撞到一个人的胸膛上。

王牧双手插着裤袋,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程恋眼底渐渐浮起的泪光,似是不经意地问她:“你怎么了?”

程恋老实交代起前因后果,本以为他会冷嘲热讽自己一番,没想到,王牧却说:“没关系,这事就交给我来解决吧。”

他的话像是天大的保证,程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打了箱包铭牌上皮具商的联系电话,说明了一番后,他们才了解到,程恋卖的那批货因为卖得不好,只在商场里草草地出售了一段时间就撤柜了,也难怪她被人误解。

王牧又找对方开具了电子版的发售证明,打印出来,以证明人的身份为程恋写了份澄清信,并让她转交给学生处。

程恋写完证明,王牧察觉到不对:“你不叫‘程亦心’?”

“‘恋’这个字,拆开来就是‘亦心’,有什么不对吗?”程恋面不改色地回答。

Chapter 4

事情很快得到解决。作为感谢,程恋本想请王牧吃顿饭,考虑到自己拮据的经济,她找邻居借了厨房,自己做了几道菜。

清一色的烤箱美食,程恋发挥出自己厨艺的最高水平。

但王牧俨然有些心不在焉,他抱着台看着用了好些年的旧电脑,不知道在记录些什么,页面上的数据被他删删减减。

德林太太看不下去了,斥责王牧不把程恋放在心上,她显然误会了他们的关系。程恋正要解释,王牧就笑吟吟地和夫妻俩攀谈起来,程恋掐了下他的胳膊,怪他不把话说明白。

一顿饭下来,王牧倒是收获了许多,颇为愉悦地同程恋打趣:“原来你唱歌跑调这事,整层楼的人都知道。”

王牧继续逗她:“哦,算上我,这下知情人又多了一个。”

吃完饭,王牧跟老先生又在房里交流了一会儿才正式告别。

程恋好奇地问他:“你们刚刚躲在屋里‘密谋’什么?”

王牧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假装说:“我在跟他商量,怎么才能抓住你的软肋。”

她信以为真,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当即抢过他拿在手里的套娃:“我反悔了,不想把它们送给你了,还给我。”

程恋生气时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径自纠结郁闷,埋头走路时会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王牧把程恋的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跟上她的步伐,不再瞒她:“德林先生从事凝聚态物理研究,我刚好开发了几个项目,想问问他有没有渠道帮我卖了。”

程恋抓住重点,问他:“你最近很缺钱?”

“是啊。”王牧作势叹了口气,“交不起房租,都沦落到住实验室的地步了。”

“原来你被伊万赶出去了。”程恋半信半疑,转而又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他被警察抓走了。”

王牧口吻淡淡的,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被查到长期售卖高仿复刻画,并且拿学画当幌子,在网上雇了不少临时工,假借临摹画的名义,帮他一起完成临摹那些盗版工作。”

程恋眉心一跳,这才意识到当初上了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所以那时候才会把我赶走?”

王牧揉了下程恋的脑袋,傲娇地说道:“是啊,当初还被人冤枉,说我是个冷酷无情还锱铢必较的人呢。”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相?”程恋刨根问底地问。

王牧挑眉,笑容扩大了些:“要是我在那时如实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

Chapter 5

王牧找到了新住所,就在程恋租的公寓附近,只隔了一条马路。不过,房租却便宜了一大半,环境自然也更简陋。

程恋一进屋,头顶的天花板刚好掉了块墙皮下来,她被灰尘呛得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王牧正站在折叠梯上换灯泡,等安装完,按了下开关,房间里还暗沉沉的:“应该是线路老化,过会儿我去把电路修一下。”

海参崴的冬天,气温降到零下,但在王牧的屋里,显然没有准备可以御寒的保暖设备,对此,王牧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有厚毯子。况且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里待着。”

程恋帮王牧整理完刚乔迁的新居,饿得饥肠辘辘,打开冰箱,愣住了。

冰箱里只有一块淡奶油,还是过期的。

他过得并不好,程恋在心里做出评价。

程恋想知道王牧这些天都靠什么充饥,找了一会儿,在他的书包里翻出几包压缩饼干。

当天的晚餐一定是王牧这段时间吃过最丰盛的。

他饿极了,鼓起两腮狼吞虎咽地吃面,模样狼狈,不自在地说道:“我所有的家当都拿去买实验器材了……”

剩下的一部分生活费,被一个师兄骗走了。后半句话,王牧想了想,还是没说。

王牧忙得抽不出身,电路图一张又一张地放在桌上,在他的指导下,程恋索性帮他做起画图的工作,他说她画,配合得还算默契。

时间倏地走向十二月,王牧的生活并没有出现转机,论文还是持续被退稿,研发的东西在技术组那儿吃了不少闭门羹,他和程恋的距离倒是拉近了不少,他们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彼此的生活。

程恋的俄语进步了很多,但她还是改不了不爱记单词、胡乱拼写的毛病,王牧坐在窗边耐心地教她词汇的变格,程恋听了几分钟就走神了。

等王牧敲了敲桌子时,程恋心不在焉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好想吃香草冰激凌。”

“程、亦、心。”

程恋见王牧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眨着亮晶晶的眼眸,摆弄他的眉毛,为自己找借口:“火气这么大,我想你需要吃点冰激凌降降火。”

王牧攫住程恋的手腕,被她弄得一下子没了脾气。

那天他还是穿过几个街区为她买了一桶香草冰激凌,程恋满足地舔舔唇,她有些奇怪地问:“你跑回来的?”

他摆摆手,不作声。

天气冷,回来时已至夜幕,很多司机不载客,好不容易拦到一辆车,却要加价,他口袋里所剩的零钱,早已不支持他支付那昂贵的车费。

晚间程恋回家,肚子一阵阵地疼,德林太太送她到医院的紧急门诊部,经过医生一番诊治后,才确定程恋患了急性肠胃炎。

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到王牧那儿去的,他从实验室赶来,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沾了不干膠贴纸,程恋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王牧面色冷淡,伸出冰冷的手贴了贴程恋的额头,不置一词。

生病的那几天,程恋一起来就能看到挂在房门的保温桶。有时是熬得浓稠的小米粥和蔬菜包,有时是煮得恰到好处的细挂面和中式便当。

她猜测,这些应该是邻居德林太太的杰作。

温热的食物顺着舌尖流进胃里,程恋一下子想到了远在中国的家乡,眼泪忽地掉了下来。

程恋买了些礼物同德林太太道谢,她却摆摆手,告诉程恋:“我不过提供了厨房,那些都是王先生的杰作。”

“他提前买好蔬菜,暂存在我这儿,做好饭后他就匆匆地走了。程,你很幸运。”德林太太眨眨眼,“他交代我别告诉你,所以,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Chapter 6

两年的时间过得不快不慢,王牧顺利地拿到博士录取名额。他还是独来独往,和实验室的伙伴划清界限,身边亲近的人只有程恋。

程恋毕业后找了画廊实习和博物馆解说的工作,过着每天早出晚归的忙碌生活。

难得一个休息日,程恋去找王牧,他正在绑鱼线,忽然说:“我们去钓鱼吧。”

他们乘公交到终点站,沿着冰面往走前,蔚蓝的海浪此起彼伏,程恋手握袖珍望远镜,只顾着望正中央的托卡内夫灯塔,一不留神,撞到王牧的后背上,他没反应过来,抱在手上的钓鱼工具掉了一地。

程恋心虚,恶人先告状地说:“你就不能往左边走吗?非要跟我走一边,挡住了路,这下好了吧,东西都弄脏了。”

王牧把东西捡起来,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他俯身靠近她,也不说话,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程恋几乎能感受到,王牧鼻尖呼出的灼热气息。

渐渐地,程恋的心越跳越快,微风拂过她发烫的脸庞,她底气不足地问:“你要做什么?”

王牧锐利的目光扫过程恋身后的某一处,很快恢复往日的淡然,促狭一笑道:“我想说……你用伞柄按住我的脚了。”

程恋听罢,“哼”了一声,倏地收回伞,气恼地拍了下王牧的肩。

彼时的气温还是一如既往得低,海面上还涌现着大块浮冰,程恋提议要比赛钓鱼,她打了个响指:“比鱼的重量显然不太公平,要不咱们就比谁钓的数量多吧?”

按往常,王牧肯定会说些什么玩笑话,只是这日,他却异常寡言,眼神更是黯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恋平时性格大大咧咧,却有一颗敏感的心。她察觉到,这一天,王牧的心情并不太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没有交流,两个人各怀心事,彼此安静地坐在礁石上,感受着远处潮水翻涌的喧嚣声。

Chapter 7

夜幕低垂,装了冰水的两个桶里还是空空如也,王牧伸了个懒腰:“一个一无所获的下午,看来我们得空手而归了。”

程恋和王牧置气,白天没吃什么东西,又陪他吹了一下午冷风,肚子饿得饥肠辘辘,他倒好,还在这用无所谓的口吻,说出他们的境况。

程恋丢下鱼竿,负气地走远。

王牧忙着收拾钓具,还未抬头看她那头的动静,就听程恋惊呼了一声,接着一个趔趄,栽到了地上。

王牧跑过去时,程恋瘪着嘴,双手撑地,屈着一只腿,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

他不掩饰地笑了出来。

程恋气得嚷他的名字:“你还不快扶我起来!”

王牧没理会,先放平了她的腿,揉了揉她的膝盖,问她:“疼不疼?”

程恋摇摇头,他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扭到脚。”

天色越来越暗,程恋步伐迈得还是有些踉跄,她控诉着对王牧的不满,说着说着,还委屈上了:“王牧,我饿了。”

周围只有一间亮着灯的铁匠铺,看他要往那儿走去,程恋紧攥王牧的衣角:“其实我也不是那么饿,这附近看样子也没有什么吃的,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她的话换来王牧的又一次轻笑,他率先走进铺子里,感受到脚步声,门前的声控灯倏地亮起,程恋不自然地眯起眼。

一个老头在这时走出来和王牧握手拥抱,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他先端出两杯黑麦汁,接着就又躲到屋里不知忙些什么。

“老铁匠是我在冰钓时认识的朋友,那时我刚读大一,在这异国他乡,对很多事都一窍不通。”王牧手撑着额,眺望外面的夜景,“有一次,我被人骗光了所有的生活费。他知道后,给我做了一个月的饭。我才知道,他曾经是米其林三星厨师,只不过现在退休了。”

借着这个机会,程戀顺势问他:“你为什么会想着研究物理学?就像我,因为受了谢洛夫的启发,所以学了油画……”

“热力学的研究导致蒸汽机的出现,人类从而创造了轮船和汽车。摩擦力、闪电还有磁铁,正是这些本不相关的东西,促进了电磁学的研究。”王牧想了想,露出少有的一本正经,“物理教会我,哪怕是寻常的一切,都有着特别的吸引力。”

回程时,程恋行走时身体有些不稳,王牧脱掉她脚上的长筒雨靴,红肿的脚裸在路灯下尽显无遗。

王牧屈下身,背着程恋走到车站,她环住他的脖颈,不时调皮地扯几下他的头发,她喊他:“王牧——”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好脾气地应声:“嗯。”

得到回话,程恋又喊了几次:“王牧。”

“嗯?”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这次,她用轻浅的呼噜声回应他。

夜色朦胧,王牧的眼中溢满柔和的光。

Chapter 8

他们过着平淡且温馨的日子,王牧的生活仍然被赶实验报告、写论文堆满,程恋的生活则被许多新事物填满。

只是偶尔闲暇时,他们会约好,天晴时,一起带些玉米粒到广场上喂鸽子。要是遇到雪天,程恋就会躲在屋里画画,有时王牧来找她,她就把不满意的画,连着画框通通塞到他的怀里。

有时王牧也会嫌弃她画的半成品太丑了,程恋听后,就会揪住他的耳朵,蛮横地说道:“我可是未来的大艺术家,你还不想好好保管,这些画在以后可是能卖很多钱的。”

程恋在阳台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帆布包,斜阳照遍四处,王牧有一瞬的晃神,再转过头,正好对上站在沙发上的她,脸上露出的古灵精怪的表情。

这一刻,他的心涌起从未有过的柔软。

再过一个星期便是农历新年,程恋在超市采购火锅料时,有个戴眼镜的青年叫住她。对方率先自我介绍,自己叫“达夫”,是王牧同组实验室的同学。

他求程恋施以援手,帮他一个“小忙”。

达夫说得情真意切:“我知道,你帮他画过图,正巧我最近也遇到了些棘手的事,有些图需要你帮忙绘制。如果你不太会,可以参照王牧的实验图画。完成后,我会支付你相应的报酬。”

达夫说了个数字,只听他继续引诱道:“我想这笔钱,应该足够支撑你去莫斯科进修了吧?甚至绰绰有余。”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去莫斯科?”程恋睁大眼问。

“这不难了解。”达夫耸肩,“网上的公示单允许任何人查阅。”

如他所言,程恋获得了去莫斯科学油画的机会,那笔学费对她来说还是太过高昂,她努力攒下来的钱,还是不足以支撑她完成全部学业,但她不想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程恋犹豫了片刻,答应了达夫的请求。

“对了,请你别把这事告诉王牧。”达夫忸怩地说道,“毕竟,这次的作业,只能独立完成。”

程恋表示理解。

Chapter 9

为了迎接中国新年,王牧的实验室放了几天假。

他放下堆积如山的事情,一大早便收拾好背囊,敲响了程恋家的门。

他要带她去爬鹰巢山,那里是海参崴的最高点,可以将这座城市的每一处建筑尽收眼底。

程恋对这座海拔过万的山峰早有耳闻,但一直没有去过。他们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地爬到了山顶。

程恋顺着王牧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把又一把的同心锁挂在围栏上,有对金发碧眼的年轻情侣递给他们一把锁,程恋正准备拒绝,王牧就接过来,他背对着她,认真地写下彼此的名字。

王牧没有效仿别人丢掉那把钥匙,他把钥匙放到口袋里。

通往制高点的路旁,王牧指向一处拱形木框:“我从前听人说,两个人在这个叫‘幸福门’的地方转三圈,就能永远不分开。”

“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浪漫说法。”程恋并不相信这些说辞。

王牧还是拉过她的手转了三圈,说道:“试试看,说不定我们就成了这个谎言的例外呢?”

夜晚的金海湾大桥亮起了灯光,程恋靠在汽车椅背上睡着了,凝望着她的侧颜,王牧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脸,过了一会儿,他摘掉她的耳机,帮她理好缠绕的耳机线。

王牧的实验研发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在某个午后,他兴奋地对程恋说:“等这个项目完成后,我有话想对你说。”

“一些需要老实交代的话。”王牧又说。

程恋几乎能想到他在电话那头的样子,她也笑着说:“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早上程恋刚把绘完的图扫描给达夫,他确认后,又找她要了王牧的实验数据,说是为了更好的校对。

程恋传给他后,他很快回复:“下午就把钱都汇到你的银行卡里。”

程恋觉得他们的生活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她不知道,有些事情早在冥冥之中便埋下了伏笔。

尽管是收尾工作,王牧对待工作仍然没有松懈,但他发现,许多环节出现无端的纰漏。

起初王牧只当是自己的操作失误,随之数据流失和外泄到其他同门那里,他逐渐意识到不对。

王牧这才后知后觉,有人要故意破坏他的实验项目。

王牧回到住所,看到存放数据的文档有被人打开和篡改过的痕迹。

达夫的电话来得过于及时,他有恃无恐地说出前因后果:“是我让程这么做的。她也得到了一笔丰富的报酬,此刻,她应该已经登上了前往莫斯科的航班。”

是的,程恋临时收到现场信息确认通知,她想着,等从莫斯科回来再告诉王牧,顺道给他一个惊喜。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王牧质问达夫。

“你的家人,想让你回国。”达夫踌躇地说道,“请理解我,我也有我的苦衷。”

这简短的一句话,让王牧在这些年来,小心摆好的多米诺骨牌,顷刻倒地。

“程恋知道这些事吗?”

“知道,我都告诉她了。在她心中,比起你,俨然有更重要的事。”达夫面不改色地回答。

王牧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的人生并不能交由自己选择,要去的学校、读的专业,所走的每一步,早在最初就被规划好了。也许十八岁的王牧,可以靠自己的小聪明逃离那个大家族,但二十七岁的王牧,俨然要如期履行肩上抛之不去的责任。

所有的一切像是掠影的浮光,在不经意间,便一闪而过了。

Chapter 10

时间转到五年后。

程恋从萨马拉回海参崴开画展,后来还是没有去莫斯科学画。达夫转给她的那笔钱,被她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

程恋得知自己间接导致王牧的实验失败,造成他的成果全部功亏一篑。她始终于心有愧,但她再也没有见过王牧,他和她,早已成了各不相干的两条平行线。

而往后漫長的岁月,他们大概再也不会有那样穷困潦倒、落魄失意的时候了。

在王牧三十二岁时,他接管的光纤电子公司,在纳斯达克顺利上市,商业价值随之一路飙升。公司的人说他是上天的宠儿,有着优渥的家世,但也是块不近人情的石头。

只是这块石头,也会在有一天说:“一心一意地做一件事,一心一意地爱一个人。两鬓斑白,永不分离,是多么奢侈的愿望。”

你会快速地遗忘一些事,但你也会深刻地记住某些片段。王牧将那张画有他轮廓的纸张收进抽屉里,他想,过去的事,还是尘封着好。

一个月后,程恋的画展顺利闭幕。

搬运工挪动一幅画时,偶然掏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条,对方叫住程恋,并把纸条递给她。

——Я буду охранять тебя, пока звезды не перестанут светить.

我会守护你,直到星星不再闪耀。

程恋看到上面的内容,眼圈泛红,肩膀抖动,仓皇的泪流了两颊。

程恋仰头,恰好有海鸥飞过,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

“程亦心。”王牧叫住她。

程恋朝他跑来,踮起脚扑到他的怀里。

王牧张开双手接住她,用他一贯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程亦心,怎么办?我好像不小心,掉到你的心里去了。”

她被许多人叫过名字,口吻是和颜悦色得也好、凌厉严肃得也罢,但在这十人、百人中,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那样喊她。

程亦心,程亦心。

Chapter 11

那年的海风没有吹过鹰巢山,但在冰雪消融前,她得到了一个吻。

而这一年,海风已至,雪花渐融,地平线归于一致,他们都遗失了属于彼此的季候风。

海风至,海风止。

编辑/颜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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