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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一口你的冰激凌

2021-03-01莫须

花火A 2021年12期
关键词:英华青叶民宿

莫须

摘句:

“那你愿意以后都和我一起吃一份冰激凌吗?”

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告白,它是如此委婉的、隐秘的,带着青涩的期待和试探。

字数:9000字

我的梦

深秋,即使是正午,阳光也不带丁点的攻击力。

微风轻抚檐下的风铃,我踩着“叮叮当当”的脆响走进民宿,又听见一阵“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二者相互呼应着,在这好天气里让人心旷神怡。

前台刚接待完一个退房的客人,我问她:“今天谁在弹琴?”

她答道:“一个小姑娘。”

民宿有一扇落地窗面对着海,钢琴放在窗边,经常有会弹琴的客人来此即兴弹奏一番。

而我躺上钢琴旁的吊椅,小姑娘的琴声就戛然而止。

她扬着稚嫩的脸看我,我问她:“怎么不继续了?”

“我不会了。”

“老师没教完呀?”

“不是老师,钢琴是爸爸教我的。”

小姑娘跳下长凳,爬到吊椅上和我坐在一起。她不怕人,柔软的小脸蹭着我的手臂。

小姑娘问我:“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老板娘。”

“你的民宿可真好看,回去我让我爸爸也开一个,开民宿可真有意思。”

童言无忌,配合着她天真的模样,我失笑,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

小姑娘五官深邃,瞳色极浅,不是传统的亚洲长相。我看着她,不自觉就和把她的样子和记忆中那张脸重叠在一起。

开民宿确实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那是我少年时的一个梦。

特别对待

也是深秋,单层的校服外套已经不够御寒,我坐在学校操场的杠杆上,把手伸进陈青叶的衣领取暖。

陈青叶缩着脖子骂我:“古雨萌,你的白马王子确定不是个机器人吗?他已经不间断地弹了两个小时了。”

“对,他已经散发了两个小时的魅力,太辛苦了,我一会儿得进去给他送瓶水!”

从我所在的位置,刚好可以透过一楼琴房的窗户,看见一个坐在钢琴前像王子一样优雅的身影。

他叫英华璋,是半年前刚转校来的中德混血。我在这座小城市成长了十七年,第一次看见如此好看的人。

乌黑微卷的头发,白皙透亮的皮肤,特别是他那双亮得不行的眼睛,我每每望去,都觉得好像要被里面的旋涡吸附。

我是个俗人,贪图美色。所以我厚着脸皮接近了他。

“英华璋,你的水。”说做就做是我的优良品质,我把水递给英华璋,他抬头朝我微微一笑:“今天的门票钱?”

我点点头,为这样的音乐会付两块的门票钱,这是现阶段作为一个穷酸高中生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六点整,英华璋练习结束,我邀請他和我一起回家。陪了我一小时的陈青叶已经自觉地坐公交离开,余下的便是属于我们的时光。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作为艺术生的英华璋可以不上,而我上完课,在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沉醉欣赏,却总是欺骗英华璋因写作业没及时离校,才和他一起回家。

我一直以为这是天衣无缝的表演,直到英华璋在听我絮絮叨叨讲了好多八卦,突如其来地劝诫我:“深秋天气凉了,总是在室外容易着凉,你以后还是早点回家吧。”

“啊?”这一瞬间我仿佛听不懂汉语。

英华璋憋着笑:“其实我从窗口也能看得见你。”

“是吗……”我低下头,谎言被戳穿,这让我有些无地自容。好在英华璋是个绅士,很快地帮我把掉在地上的脸皮捡起来:“我周末在餐厅兼职,如果你感兴趣,我发地址给你。”

我当然感兴趣,求之不得。

我在网上搜索了那家餐厅的平均消费,带上陈青叶一起赴约,和他共吃一份冰激凌。

三十二元一份的双球冰激凌,我和陈青叶一人拿一只勺子,小心翼翼地挑着。陈青叶抱怨道:“这可是从咱们攒去看演唱会的积蓄里抠出来的,你吃着甜吗?”

我看着英华璋的背影疯狂地点头:“挺甜的啊!”

陈青叶的目光中带着委屈,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对一个才认识不过半学期的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就像我不懂他为什么会为了比下英华璋也磨着父母报了一个钢琴培训班。

但这时候我还沉浸在英华璋的主动示好中无法自拔。中途休息的时候,英华璋借以上厕所的名义路过我们身边,问我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曲子。

我对钢琴曲目不了解,随口说了一个最近在听的流行歌曲,没想到英华璋竟然也弹了出来。没有告诉其他同学的兼职地点和为我弹奏的歌曲,我很难不去想,他已经把我当成特别对待的人。

会懂

我的多心也许不只是多心,很平常的一天,不在任何节日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英华璋无端地拿了一张专辑给我:“经过唱片店时看见的专辑,送给你。”

这张专辑的名字叫《慢慢懂》,是我最喜欢的歌手做的专辑,我满心欢喜地接过,也忍不住好奇地问:“送我啊,太破费了吧?”

“你上次让我弹的那首曲子不就是这张专辑里的歌吗?你给我送了一个学期的水,加起来也够买一张专辑了。”

课间,同桌早已不知道跑去哪里疯玩,英华璋趴在他的课桌上,歪着头看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起了眼。

我的确不该同他计较金钱。英华璋读书晚,已过十八岁生日。作为一个能利用周末赚钱的成年人,我跟他计较什么。

只是让我没想到,邀请我去餐厅的那天,是英华璋兼职的最后一天。冬天一到,他就要四处辗转参加艺考,这段时间需要提高专业水平。

我听不懂钢琴,但我对他充满自信。

英华璋问我:“我不在的时候,你放学会早点回家吧?”

我移开目光:“当然,没有其他事情值得我留下了。”

我认为这句话他能听得懂,他是那样一个聪明的人。

英华璋即将利用所有的时间学习专业,要去艺考机构进行封闭式的培训。在他进机构之前,我拜托他帮我一个忙。

该死的陈青叶不好好学习,在高考前夕碰起了钢琴,我拜托英华璋代替我去狠狠地教导他。

我们走到那家小琴行,我第一时间听到的除了断断续续的琴声,还有指甲碰到琴键的声音。一旁就是指甲剪,我一把抓过陈青叶的手:“能不能对自己狠一点,学乐器的人指甲怎么能留白呢。”

“啊,痛,救命,古雨萌你要杀了我吗?”我明明没有剪到太里边,陈青叶的叫声却凄惨到让我头皮发麻,他抽回手放在胸前满脸痛苦,我给了他一巴掌,让他别装模作样。

还是英华璋温柔地拿过他的手来看:“你指甲里面有一根肉条,还是先去找医生治疗再学钢琴吧。”

我也凑过去看,陈青叶的指甲缝里,竟然真的有一条很细的肉。英华璋说可能是息肉,不算要紧的事。

我松了一口气,拍拍陈青叶的肩:“听话,你不适合学钢琴,好好读书。”

陈青叶有些没面子,但我不管,要他起开,然后很狗腿地把英华璋推到钢琴前,让他给我弹奏《慢慢懂》里的歌曲。

甜蜜的旋律,优雅的少年,在我的脑海中刻下了深刻的画面。

我无法忍受将有小半年不能和他见面,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浪漫的事

英华璋去省城参加艺术联考前的那天,正好周末,学校也放了假。

我和陈青叶彻底掏空了为毕业看演唱会攒的积蓄,跑到省城去找英华璋。

高三学生每周末只放一天的假,我和陈青叶起了大早赶高铁,跑到英华璋住的民宿去找他。

为了方便考试,英华璋选择了建在海边的一家民宿,他住的房间阳台上有一个秋千,可以直接荡到海面上。

陈青叶玩心重,坐在秋千上就不肯下来,我和英华璋两个人靠在圆桌前,吃着我从路上买的桑葚。英华璋看起来没有半点紧张,考前最后一天,他打算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

英华璋给我讲他在培训那段时间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其实故事很普通,是他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让我觉得更有趣。

我坐在英华璋对面傻笑,努力抿紧嘴唇,不让他看到我的大门牙。

英华璋温柔地看着我,忽然伸手在我的嘴角蹭了蹭。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目光不知往哪里放。转了好几圈,落在英华璋的指尖。

他的指尖已被染上神秘的绛紫。

我紧张地揪着衣角,转移话题时都有一些语无伦次:“这个地方……风景……风景不错啊,吃完我们也去荡秋千吧。”

“好啊,这家民宿的特色就是秋千,哦,对,还有楼下的钢琴。可惜钢琴音色不好,我试过了。”

英华璋在网上搜索时,就是为了钢琴住进的这家民宿,他认为在海边弹钢琴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可惜体验感差强人意。

我那时很天真地许下愿望:“那我以后也开一家在海边的民宿,买很好的钢琴,你多来弹琴,帮我吸引旅客,我们双赢!”

“好啊……”英华璋爽快地答应了,只是话音未落,阳台上传来陈青叶洪亮的声音:“那我收银,别漏了我啊!”

我没有食言。

我从大学开始忙碌兼职,毕业后在奢侈品店做了两年销售,后来贷款开了这家民宿,买了昂贵的钢琴。

“阿姨,你这架钢琴和我们家的一模一样,我爸爸说这个牌子的钢琴很贵,你不怕被人碰坏吗?”

小姑娘清脆的嗓音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我把她的手指從嘴里抽出来,摸了摸她的头:“弄坏了是要赔偿的哦。你爸爸……是钢琴家,还是音乐老师?”

业余爱好者一般不会选择这款钢琴。

但小姑娘摇了摇头:“都不是,我爸爸做企业的,因为我外公是做企业的,但他以前学过钢琴。”

“这样啊,他是在楼上吗?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玩?”

“他和妈妈在收拾行李,我们一会儿就退房了。”

我看着那架钢琴,问她:“你刚才弹的那首曲子,能再弹一遍吗?”

关系

《慢慢懂》这张专辑的发行,距今已经十年了。我很久没有听到街边的小店播放这首同名歌曲,更别说有人将它弹出来,还是这样年纪的小姑娘。

虽然断断续续,颇显稚嫩,但我仍酸了眼眶。

英华璋考上音乐学院之后,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和陈青叶都没有出省,距离就这样被拉远。

但好在我和英华璋并没有失去联系,每一次我喜爱的歌手出新专辑和EP(迷你专辑),他都会给我买一张,还有节日的一些礼物,寄到宿舍,八卦的室友全凑过来看,追问我和他的关系。

大一那年的端午节,短短三天假我懒得回家,准备扎根宿舍,却因英华璋一个电话从床上蹦起来。

一同留下的室友又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我说:“朋友。”

室友戳了戳我的脑袋:“木鱼。”

初夏,英华璋背着一个黑色书包,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全身上下除了品牌logo(图标)不见任何图案,简洁得近乎死板。但因为穿的人是他,仍然显得十分耀眼。

英华璋请我吃饭,去了一个没有海的城市上大学,每次回来,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大海。

在海边的一家餐厅里,有人弹奏钢琴,我不知不觉地又想到高中时候坐在那家餐厅听英华璋弹琴的时候。

英华璋问我:“你还记得那家餐厅吗?我喊你来,你带上了陈青叶。”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家餐厅的消费太贵了,我当时零花钱少,一个人舍不得。”

“我当时想跟你说些什么的,但是你和陈青叶一起吃一份冰激凌,我有点嫉妒,就忘记说了。”

我有预感他接下来的话,连忙和陈青叶划清界限:“我们一个人吃一个球,各算各的。”

英华璋笑了,看着菜单问我:“那你愿意以后都和我一起吃一份冰激凌吗?”

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告白,它如此委婉、隐秘,带着青涩的期待和试探。

我当然愿意,求之不得。

我以热烈的姿态回应了英华璋。我拉着他在海边疯跑。就像很小的时候,我和陈青叶一样手舞足蹈地穿过大街小巷。

当然,陈青叶和英华璋没有可比性,他才不会像英华璋一样精心为我准备一场烟花,和我迎着腥咸的海风轻吻。

我问英华璋:“如果我没有答应你,烟花是不是就都浪费了。”

英华璋从身后抱住我,把头搁在我的肩上:“我有自信,坚持在下课后等我半学期的古雨萌同学,没那么容易喜欢上别人。”

是啊,那么不戳破我拙劣谎言,每天和我一起回家的英华璋同学,也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吧。

爱情不会是一个人的坚守,我在这一刻如此坚信着。

大雪

英华璋在社交软件上发了我们在一起的照片,高中同学群里炸开了锅。反应最大的人是陈青叶,他痛心疾首地叱骂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一消息,也没有请他吃饭。

但他真误会我了,我是早计划好的。

三天假的最后一天是端午,我把在另一所学校宿舍躺着的陈青叶叫出来,请他过节。因为英华璋下午要赶飞机,我们只来得及一起吃午饭。

陈青叶喝了点酒,嘴里像安了发动机,对着英华璋疯狂地输出内容:“我当初就不支持古雨萌对你下手,我就知道你这孩子肯定会有出息,你看这不就考去大城市念书了吗?异地恋没前途!”

我无奈地给陈青叶夹菜:“闭上你的嘴吧,陈青叶,你现在拿面旗都能上街招摇撞骗。”

英华璋倒是不恼,同窗一年,虽不如和我陈青叶认识的时间长,但也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英华璋给他倒酒:“现在科技很发达,我坐飞机一小时就能回来,平时也有手机可以视频,你的担心太多余了。”

陈青叶看着英华璋打了个饱嗝,一股酒气蔓延:“那你毕业得回来啊,古雨萌她妈不让她远嫁!”

我实在受不了了,一巴掌对着陈青叶脑袋拍过去:“这才哪跟哪啊,喂,我还是个花季少女好吧,你瞎想什么呢?”

“我这是为你着想,大城市诱惑太多了,不听老人言……嗝,吃亏在明年。”

陷入爱情的女人哪能去想什么时候会吃亏,眼前的快乐才是拼命想要抓紧的东西。

英华璋在餐厅演出,偶尔还会出去做家教,我也不甘示弱,送餐、卖衣服,绝不浪费丁点课余时间。我攒了一些积蓄,为节省开支,坐了一次火车去远方找他,后来便都是英华璋主动给我订机票,替我出路费。

英华璋上学的地方没有海,但是一到深秋,雪就开始落下,覆满整条长街,我第一次去找他去时漏看天气预报,穿着不厚的浅褐色毛衣站在雪地里,缩起脖子,活像是一只蜗牛。

英华璋把外套和围巾都给我了,搂着我一路顶着风雪走去兼职的餐厅。

英华璋的家庭条件并不好,他的父母在他小学毕业时就离婚了,父亲回到德国以后失去音讯,是母亲一人打工供他读书和学习钢琴。

他早早就学会替家里分忧,上大学后再未向家里要过一分钱。他其实过得很艰难,但仍然不让我自己承担看他的费用。他有敏感的自尊心。

那天抵达餐厅的时候英华璋手指被冻得有些发青,用热水泡过,如往常一样不间断地弹奏了两个小时,还真像陈青叶口中的“机器人”。

英华璋工作的地方,消费是他高中兼职那家餐厅的两倍,我已不再需要和陈青叶分摊一个冰激凌的费用,但也只是要了一壶茶水,坐在角落里的位置。

英华璋背对着我,我只能看见他的身体跟随音乐轻微摇晃,直到两小时结束,他站起来回头望向我,我才发现他脸颊发红,紧皱着眉。

我把他扶到洗手间附近,有一个看起来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也跟来了:“英华璋,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英华璋对她摆摆手,让她不用管,身体却往下一沉,我根本支撑不住。

是那个叫莫琅的女孩打电话叫救护车,她和我们一同去了医院。英华璋确实是发烧了,同我走的那一路,他一定很冷。

英华璋的高烧过了两个小时才稍微降下来一些,看时间我应该走了,但我放心不下他,想和学校请假晚几天回去。

“不用了。”英华璋躺在床上反而安慰我,“都快期末了,这个学期的奖学金不想要吗?我没什么大事。”

我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英华璋风轻云淡的目光是为了让我宽心,我应该领情。不过前几天他刚把上个月结算的工资大部分打给了家里,我小声地问他:“你把钱都给阿姨和给我买机票,要我留一些给你吗?一会儿还要拿药什么……”

是莫琅打断了我:“放心,英华璋是在我们餐厅工作的时候生病的,我算他工伤。”

附加项

其实我那天完全可以在医院待晚一点,因为我乘坐的那个航班晚点五个小时。在机场焦灼的等待后,我抵达目的地时已是三点。

如同英华璋不想让我担心,我也不想惊扰在睡梦中的他。

陈青叶来接我,原本我们说好,如果我准时到达,他过来接我去吃消夜。没想到晚了这五个小时,他依然来了。

我困得不行,但好在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温暖,身体上好过了些。

我感叹着:“还是这里舒服啊,我冻僵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了。”

陈青叶毫不客气地摇了摇我的脑袋:“那麻溜点,让你冻僵的腦袋也清醒一下。早上八点上课,订酒店你没命睡,我们找个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坐着吧。”

我在便利店里吃了碗泡面,与我想象的海鲜烧烤盛宴截然不同。陈青叶再次对弱小的我洗脑:“我当初说什么?异地恋没有未来,和忙碌的人谈异地恋更没有未来。就算你找个异地的男朋友,也得找一个能把你接过去又送回来的,咱不能吃亏啊!”

“打住、打住。”缺少睡眠的我本就晕晕乎乎,被陈青叶这么一念像是催眠了一样。

我也没想到,陈青叶这次发条坏了,怎么都打不住:“浪子回头金不换,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就趁现在,咱们快刀斩乱麻,斩断你们这段孽缘!你们朝着两个方向,寻找自己幸福的人生……”

那晚我在陈青叶的碎碎念中睡着了,早上七点他叫醒我,我强打起精神回宿舍放行李洗漱,然后同室友一起去上课。

在教室坐下的那一刻,我恰好收到了英华璋发来的信息:“烧退了,我没事了,你安心上课。”

我当时有些失落,但我没有告诉谁。那个我流落街头的夜晚,英华璋没有发给我一句问候,可他也在生病,或许睡了一夜没有机会拿起手机,我也不能计较什么,我是这样安慰着我自己。

之后我又去看了英华璋许多次,他越来越忙,渐渐地只有寒暑假会回来,那些较短的假期都是我去找他。

大三结束的那个暑假英华璋回来了,陈青叶还有另外几个高中同学约我们一起喝酒,英华璋不会喝酒,很扫兴地拿了瓶矿泉水。

“记得吧,这个牌子的矿泉水,你送了我半个学期,那会儿我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想到会有一个女孩子对我那么热情。”英华璋看着我,语气很轻缓,面上却好像笼罩着愁容。

我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当然记得,我本来想买一块的矿泉水但后来觉得一块的矿泉水配不上你,痛下决心地买了两块的!”

陈青叶插话:“是了,就是因为你的大手大脚,毕业你偶像的演唱会你没去成。”

那场演唱会原本陈青叶是要陪我去的,但到毕业的暑假,我们没有攒够钱。

而上大学后,我们好像都忘了这件事情,忙碌的生活和紧张的开销,把舞台上的光芒遗忘在角落里。

英华璋思索了一会儿,迟疑着说:“明年,如果他还办演唱会,在假期的话,我不工作,我们去看。”

陈青叶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就不能果断地陪她去?你哪有那么多附加项?!”

英华璋吞吞吐吐,但还是说出来了,学校有推荐他出国进修的意愿,原本他没有那么多钱,不打算去,但最近社会人士推出了助学项目,有人愿意帮他。

我感觉嘴里刚熟的鸡肉一下子就变老了,难嚼到我咀嚼的动作变慢,且一下就感觉到牙酸。

可我知道他想去,作为他的女朋友,我不能露怯。

我用力咬下最后一口鸡肉,拿纸巾擦了擦嘴:“没事,大不了你学成回来开一场演奏会,我觉得比演唱会有意思。”

熟客

人的生活,真的会因为忙碌而改变,不能付出的时间,无法倾注的情感。一旦连通话都在时间表上变成让人为难的选项,有些故事,也就应该走到尽头了。

陈青叶在毕业那年过年回家时替我挡了有男朋友为什么不带回家见见一类的问题,然后拉着我到高中时常去的位置,倚在杠杆上说:“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你,弹钢琴的男生也没有很帅,会打球会唱歌……会爬杠杆的男生也很帅啊。”

“你是说你像猴一样地挂在上面的时候吗?”也只有陈青叶,能让我开肆无忌惮地玩笑也不恼怒,我叹着气说,“可是会弹钢琴的男高中生就是很不一样,至少对于一个普通高中女生来说。”

“可是他的人生轨迹,也会很不一样。前天你的生日他不是都忘记了吗?”

“他太忙了。”

“古雨萌同志,不是我说你,你太好说话了!他已经习惯你站在他身后的这一模式,你偶尔也要学会撒个娇,闹一闹,在他面前找找存在感。”

我不知道陈青叶这个母胎单身是从哪里学来的理论知识教育我,但我选择信他一次,而后记恨了他很多年。

在英华璋无数次漏接我电话、忘回我的信息之后,我赌气说了分手。我仅是遵循陈青叶的教导,想要得到重视,可是英华璋名字下面的“对方正在输入”存在了数分钟,最终只发过来一个“好”字。

英华璋发给我的最后一条信息里,包含了很多句抱歉,他说如果有一天他有了掌握自己人生的能力,会回来补偿我的。

那时我仍相信着,即使我早知道他是一个不敢主动出击的人,就连见我的那一次端午,也是因为在和陈青叶打游戏的时候被陈青叶责骂,说享受暧昧的男人都是怂货,才鼓起勇气和我告白。

但我还想再相信一次,原生家庭铸成他被动的性格,可我们之间曾有过的那些美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后来仍是开了这家民宿,期待有一天他能坐在这里弹琴。

“梦梦,怎么跑到這里来了?”一个温柔的男声响起,话音才落又是女人的责备:“不是说等爸爸妈妈一起走吗?刚才找你很久。”

小女孩从我怀中跳下,就在这一瞬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被抽离出去。

我其实早不惦念他了,不惦念短暂的青春、久远的离别、一场已有始有终的梦。

只是看到的是两张熟悉的脸,还是让我本不宽广的心被万千情绪堵住。

难怪这个小姑娘会长着一张如此让我熟悉的脸,英华璋和莫琅,从前的钢琴王子,变作运筹帷幄的企业家。

我还能说什么呢?梦想和爱情,从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坚守。

叫梦梦的小姑娘跑进莫琅怀里撒娇,英华璋看着我欲言又止,即使是陌生人,此刻也该说些什么吧。

我翻开小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给熟客的优惠券递给他:“你好,我是这家民宿的老板娘,这是熟客劵,下次入住能打九五折。”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海风迎面吹来,除了相似的咸腥味,一切都与曾经相差甚远。

坚守

“去哪去哪?被我逮着了吧,还不快束手就擒,享用小爷为你准备的精美午餐。”

陈青叶这个活宝,白长了这几年,还是与小时候无异,一张嘴见人就停不下来。他骑在一辆白色电动车上,当着我的面把头盔取下来,撩了撩额前被压扁的头发:“该死的头盔封印了小爷的帅气!现在小爷要用后备厢把它关起来!”

我的嘴角终于咧开了:“你悠着点,别把头皮屑掉到我的午饭里。”

陈青叶一直没有什么大志向,毕业之后考了公务员,生活稳定,每天按时给我送来午晚两餐,都是他自己在家鼓捣的。

这几年他别的都没变,就是厨艺精湛了不少。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些害怕他和英华璋撞见,知道他也不想在此和老同学尴尬地叙旧。我便扯了扯他的衣服:“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坐海边吃饭吧。”

陈青叶眼神异样地看着我:“今天这么有情调?是不是猜到我还给你带了精神食粮?”

我这几年看了不少演唱会,都是陈青叶陪我去的。他总是主动订票,连过问我意见的环节都省了。他知道我的喜好很难改变,这么多年过去,我想去看的歌手还是那一个。

坐在沙滩上,陈青叶拿专辑拍了我的头:“《大娱乐家》,你偶像出道十年的专辑,送你了,演唱会应该也快了。”

“他演唱会的票已经越来越难抢了。”

“那我的手速不也是越来越快了?”

我吃着陈青叶做的便当,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段旋律。这张专辑里的歌我都在网络上听过,其中有一首叫《小段》的歌,陈青叶前不久还专门弹给我听。

他没有学钢琴的天赋,只会在手机软件上用“1234567”简单地弹出来,像是小孩在玩闹,认真却怎么也做不好。

可是那段旋律,被我做成铃声,每天睡前都会听一遍。

这首歌讲的是一段关于青春的故事,人生的路,都是一小段一小段地连起来的,有人陪你走了这一段,有人会陪你走下一段。能陪你从起点走到终点的人,不知道会在那个节点遇到。

陈青叶见我半天没反应,夹了碗里最大的那块牛肉送过来:“怎么了?我今天厨艺退步了?不好吃吗?我感觉挺香的啊?”

“没有,好吃到让我忘记说话了。哎,陈青叶,你说,你还能给我做多久的饭?”

“那谁知道,一年两年,要是你没吃腻,一直做下去也行。”

我偏头望向陈青叶,他正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目光低垂,脸微微有些红。

越在身边待得长久的人和事,其实越容易被忽略,那一小段一段的记忆,反而总被拎出来反复地回忆。

但我们相识如此长的年月,其实路也是一小段一小段地走出来的。

梦想和爱情,或许从来不只有我一个人在坚守。

编辑/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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