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彩画的“控”与“纵”

■ 王辉宇

画水彩画，一定要面对水分控制的问题，控制水分的方式也是水彩画技法乃至水彩画艺术的关键所在。由于水的特性，水彩画作画中对水分的控制实际上是要以某种程度上对水的放纵为目的，水在纸面上流淌、发散、交融、浸润所形成的不确定的痕迹，即是水彩画的语言魅力。对于水彩画家来说，对以上性质的个人理解和实际把控，是最能体现其风格和品味的。

个人以为，当下中国水彩画创作者的作品可以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主张控制水分，强调为精细造型服务的极致表现手法；另一类主张控制与放纵水分并重，强调从水彩画的偶发性、可能性方面践行创作，抒发个人的理解和感悟。

在水彩画创作中，无论是偏重于“控”，还是偏重于“纵”，都应在个人风格当中把握“控”与“纵”的关系。水性材料的流动性特征决定了水彩画技巧的高度就在于对水分的收放控制能力。当然，控制能力的高低在不同角度、不同维度都有很大的差异，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展开讨论。

一、水的“控”与“纵”

偏重于控制的水彩画家会想尽办法延长水在画面上干燥的时间，以求更从容地进行细致刻画。比如，把打湿的画纸贴在玻璃板或者亚克力板上，在房间里放置加湿器，在颜料中添加缓干剂等。大体上这类水彩画家更重视水分控制的极致表现，他们的作品也给人一种水彩画技巧高超之感，甚至达到了无法模仿的神秘程度。主张控制与放纵并重的画家，则利用水色在画纸上逐渐干燥的时间，从水分叠加的痕迹出发，通过在湿润的底色上加画色块、痕迹，形成不同形状、不同边缘的笔墨和肌理效果。将这些抽象构成因素并置、叠加、有序组合，从而实现造型的目的。这种手法绘制出来的作品，笔墨痕迹自然粗砺，效果强烈。从“控”与“纵”的关系来看，既重视控制，也强调在一定程度上放纵水的自律性流淌、融渗、干结等效果，体现作者对媒介性质的深入认识和把握，是另一种高超的控制方式。

上述对水彩画媒介性质的不同掌控方式，形成了当下中国水彩画主要的两种表现手法，体现了画家对水彩画媒介材料的不同认识。当然，在水彩画家的眼中，两种方法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往往会根据主题和形式的需要，选择适合的语言方式进行综合运用。成熟的水彩画家在选择语言方式时，会首先考虑画面语言的统一。

以陈勇劲的作品为例。他的《发电机》所体现的水分控制达到了极致，几乎消解了传统的水彩画语言方式，在欣赏作品时，我们可以注意到发电机的表现方式——几乎看不到笔墨效果。笔墨痕迹的消解将观者的注意力完全引导到发电机的结构细节、材料性质、光线效果之中，模糊了实物与画面的界限，绘画语言风格的极致效果得以体现，似乎是为了再次提醒观者这是一件水彩画作品。与之不同，发电机下面的工具箱则刻意展现了运笔的痕迹。这两种手法统一在一个画面中，似乎是作者对东西方艺术观在水彩画创作中的交锋融合的暗示。而在他的另一件作品《巡航》中，则是把景物用大小、深浅、形状不同的色块、色点、线条等构成因素分解开来，强调物体和空间关系微妙丰富的层次；在天空、烟雾等对象上，则运用了不露痕迹的微妙语言。这一案例体现了对景物性质和视觉感官方面的个人理解，从而达成了画面各个部分对水分的“控”与“纵”进行差异性选择，并以构成和对比的方式实现和谐统一。

二、色彩的“控”与“纵”

水彩画的色彩效果，很大程度上依靠水的控制来实现，水分的多少能够决定色彩的纯度、明度。两种色彩的湿接、渗化以及交融的充分性也会决定色彩的倾向及品质，色彩的层层叠加和透明罩染能够产生丰富厚重的效果。水彩画水分的控制与色彩效果是无法割裂的统一关系。

湿画法的湿接、交融、渗化体现了“纵”的语言特征，使色彩在偶发性作用下呈现不可复制、出乎意料的效果。在经验成熟的画家眼中，这种效果会被及时评估，加以保留，生发出超出预期价值的再创作，提升作品的创造性。水彩画干画法的色彩效果更多体现“控”的特点。由于分区域着色，各部分之间并不湿接，形成了色块内部融渗、外边缘凝结的特点，使色彩在干透后，形成内部富有变化、边缘自然清晰的双重效果。色彩的逐层叠加则会催生出色彩的不可预知性，使色彩的可能性、偶发性得以充分发挥出来。

以陈坚的作品《忧伤的日子》为例。背景的天空用湿画法绘制，牙黄色的底色未干之前上棕紫色，使之自然融渗，并控制云的走向和形状等大关系，其他的交给水去完成，呈现出冷暖相间的效果。此外，地面和树木用干画法，在冷灰色的底色上用棕紫色、黑色多层叠加，使得色彩的交织统一而丰富，天空高深悠远，大地和树木沉着厚重，整个画面呈现出忧郁的氛围。这种方式充分调动了水彩颜料媒介的偶发性、可能性，并延展了材料媒介可行性的边界，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水彩画色彩运用的传统概念，实现了“控”与“纵”的高度统一，形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和精神内涵。

总体而言，当下的中国水彩画创作可以粗略地划分为控制和放纵两大倾向，对水彩画媒介材料的控制方式决定了水彩画家艺术风格、形式语言的基本面貌。对于画家个人而言，对“控”与“纵”的选择如同环形轨道上相向而行的列车。最终二者在哪一点上相碰撞，取决于水彩画家个人的实践阶段，水彩画的无限可能性和媒介局限性，在创作过程中伴随创作者的观念与认识不断达成动态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