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红包赌博治理困境与对策研究

张志成

赌博是自古以来就一直存在的一种不正当的娱乐活动。《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零三条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七十条明文规定了与赌博相关行为的禁止与处罚。传统的赌博是人们使用具有经济价值的事物对一个不确定的事件进行下注，从而赢取对方赌注的行为。参与赌博的双方往往在空间上处于同一区域，因而传统赌博大多依赖于场地这一物理条件，人们聚在一起使用麻将、扑克、骰子等道具进行赌博，参与赌博的人员必须冒着风险聚在一起，因而易于被公安人员侦破。

但随着网络通信技术的发展，一种新型赌博方式正在出现。人们通过微信、QQ等社交软件建立一个聊天群，将参与赌博的人聚在一起，通过这些社交软件自带的网络红包功能进行赌博。较之于传统赌博方式而言，这种新型赌博方式摈弃了传统赌博方式中的空间聚集性特点，使得人们不需要集中在一起就能进行赌博，往往能够聚集到全国各地的众多参与人员[1]，加之这种赌博方式所涉及的资金数量往往较大，甚至有些赌博群所涉及的金额可以达到上亿元[2]，因此它所具有的危害性也更强。

当前，网络红包赌博正从东南沿海地区向内地迅速发展，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严重危害到社会的风气。此外，网络红包赌博参与人员大部分为80后，且有着年轻化的趋势[3]。因此，有必要对网络红包赌博进行治理。

一、网络红包赌博概述

（一）网络红包赌博概念

网络红包赌博属于赌博的一种，是以网络红包为工具的赌博方式，是指以营利为目的，利用网络聊天工具和网络支付功能，通过开设红包群、聚集参赌人员进行的赌博活动[4]。网络红包赌博的参与者是网络聊天工具的用户，所利用的网络聊天工具多为微信、QQ等，支付方式常常是聊天工具本身自带的红包系统。赌博者大多以朋友圈、QQ空间等为基础，拉拢身边的熟人进群。赌博的方式以网络红包为载体，是网络红包赌博的下注事件本身，而非仅仅作为一种支付手段存在。

（二）网络红包赌博类型

1.牛牛型

该类型玩法因与传统扑克赌博中的“牛牛”玩法类似而得名，是指由庄家，即微信组织者发出若干手气红包供赌徒们抢收，通过与庄家比较所抢红包金额的后两位数字之和的大小，依照赌局开始时设定的赔率进行结算的赌博方式。例如庄家和另一个人抢一个5元红包，如果庄家抢到的数额为2.85元，后两位数字之和为13，另一个人抢到的数额为2.15元，后两位数字之和为6，因为13大于6，所以庄家胜利，另一个人需要按照赌局开始时设定的规则支付给庄家赌金。

2.接力型

该类型玩法又分为手气最佳接力与手气最差接力两种类型。一个人首先发出一个拼手气红包供群内成员抢，当红包被抢完时，查看红包记录。由抢到红包数额最多或最少的人发下一个拼手气红包，一般每个人发的拼手气红包的数额都是事先规定好的。该类型赌博方式没有表面上的赢家或输家一说，所有参与人都按照接力方式一直参与下去，直到最后游戏结束，最终收入大于支出的人自然是赢家。

3.扫雷型

该类型玩法又被称为埋雷型玩法，是指庄家在进行红包赌博之前先规定某个数字为雷，然后向群内发出一个拼手气红包，庄家会在该红包上注明红包的总数额与表示为雷的数字。例如庄家发一个总金额为50元的红包，规定数字7是雷，那么在发红包时会在红包上标记“50-7”等字样。一旦某人抢到的红包数额的尾数是雷，那么他就要向庄家发送事先规定的红包。一般而言，庄家在扫雷群里只“抽水”，即庄家自身“踩雷”不会有惩罚。

4.押注型

该类型玩法是指群内参与成员首先向庄家私信，预定某个号码为中奖数字，然后向庄家私发一定的金额进行下注，之后庄家将发出一个数额较小的拼手气红包供参与成员接收，如果参与成员开出的红包数额的尾数正好是预定的中奖数字，那么他就可以按照赔率获得奖金，如果参与成员开出的红包数额的尾数并非预定的中奖数字，那么他就会失去自己押上的赌资。

5.拼点数型

该类型玩法类似于掷骰子拼大小。由庄家发送一个小额红包，群成员去抢该红包，最终手气最佳者获胜，其余抢红包的人员要发给手气最佳者事先规定的金钱，庄家则从中进行抽成。

（三）网络红包赌博特点

1.实施成本低

与传统赌博方式相比，组织和参与网络红包赌博所需要的成本更低[5]。首先，网络红包赌博的时间成本低。传统的赌博需要召集参与人员，约定一个特定的时间点，选择一个特定的场所才能进行。这就导致一场传统赌博的开展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想要进行赌博的人必须在赌博前花费时间召集参与者、协调参与者的时间安排。但网络红包赌博具有随叫随到、随时开场的特点。由于该类型的赌博是在聊天软件中开展，并不需要人们在空间上聚集在一起，因此节省了召集参与者的时间。参与网络红包赌博的人一旦组成聊天群，以后的赌博活动就不需要再花费时间一个一个地联系，只需要在群里发一句话，群内的每个人都能收到消息。又由于网络红包赌博并不需要人们前往某一特定场所，参与其中的赌徒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进行活动，因此人们并不需要互相协调时间，可以随时随地参与一场赌局。另外，由于传统赌博方式的开展可能需要花费大量前置时间，为了不浪费这些机会，每一场传统赌局一般都会持续至少数小时。而网络红包赌博由于其随时随地都能进行，赌局的时间长短相对自由。

其次，网络红包赌博的金钱成本低。传统的赌博方式需要一个固定的场所以及各种赌具，根据赌博方式的不同，开展这些赌博所需要的金钱成本也不同。对于扑克、麻将、骰子等常见的传统赌博方式而言，其成本会根据使用器材的不同而上下浮动，存在一副扑克、几个骰子等就可以开设赌局的低成本赌博，也存在使用筹码、发牌机、麻将机等设备的高成本赌博。但网络红包赌博不同，它所需要的唯一工具就是智能手机，而智能手机早已普及，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参与网络红包赌博不需要除赌资以外的任何金钱成本。

2.参与人员广

网络红包赌博人员的发展与参与都依靠网络社交软件，因此全国各地的人员都可以参与其中。以腾讯旗下的微信为例，根据《2018微信年度数据报告》的现场发布显示，目前微信与WeChat合并与活跃账户数达10.82亿，而在微信上进行的红包赌博正是利用微信庞大的社交网络与用户基数，使其成为网络赌博的传播渠道。只要一个人通过微信进行红包赌博获利并尝到了甜头，他就会邀请自己的朋友入群，朋友又介绍其他朋友入群，使红包赌博呈病毒式扩散，不断发展壮大。一个群里的赌徒们可以来自全国各地，并且互不相识，微信上的社交网络有多大，微信上红包赌博的涉及面就可以有多大。

3.涉及金额巨大

一些聊天软件直接与人们的银行卡绑定，人们在支付时并没有使用现金，支付结果显示为数字的变化，这种方式削弱了金钱变化带给人们的实感，使得人们在做出支付决定时更加冲动，因此网络红包赌博往往涉及金额巨大，短短几个小时，赌徒便可输掉几千甚至上万元。其中的“群主”，即赌博群的组织者和管理者是最终的获利者，会在每次赌局中抽取“水钱”即佣金，一般是每个红包金额的5%左右。2018年6月20日，广东省肇庆市公安局通报，该局鼎湖区公安分局成功侦破一宗特大微信红包开设赌场案，涉案金额高达一亿多元[6]。

4.隐蔽性高

很多网络上的红包赌博群十分善于伪装，例如一些赌博群会把群名改为“面膜288一盒4片”“胶囊588一盒5粒”等[7]，外人很难发现其中暗藏的猫腻，同时网络赌博群的组建和解散也十分方便，管理者一旦发现风吹草动，便会立即解散群组，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群组，这些隐蔽手段使外人难以识别哪些是赌博群。

随着近年相关部门对网站赌博的打击和社会面上的广泛宣传，大部分民众已经知道网站赌博是一种违法行为。但对于网络红包赌博，很多民众在思想上依然认识不到位。他们认为微信、QQ等都是合法的社交软件，在这些聊天群里收发红包只是一种正常的娱乐方式，构不成赌博行为。即使有些人意识到了赌博是违法行为，但为了赢钱获利也会心存侥幸，认为在虚拟网络中警察找不到自己。

二、网络红包赌博治理困境

（一）发现难

首先，传统线下赌博需要在特定场所聚集才能开展，有相当一部分线下赌博是在棋牌室内进行，被公安机关查封的风险较大。而网络红包赌博依靠网络虚拟空间，没有现实聚集，在没有人举报的情况下，公安机关工作人员必须自行发现网络赌博群。但网络上的聊天群数量多如牛毛，公安机关工作人员不可能关注到所有的聊天群。此外，网络红包赌博群的组织者一般警惕性较高，常常采用带有迷惑性的群名，不会在聊天群的名字中透露出关于赌博的信息，因此公安机关工作人员若想确认某个群是否为赌博群，就必须检查该群内的聊天内容。而且有些组织者会不定期将赌博群解散重组，这更加大了公安机关工作人员自行发现网络红包赌博群的难度。

其次，网络红包赌博难以被旁人发现。由于参与网络红包赌博所需要的唯一工具是智能手机，因此人们在参与一场网络红包赌博时只需要拿起手机即可。由于手机的使用在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玩手机游戏、刷手机视频等更是已经成为一种日常娱乐活动，因此人们没法确定一个人是否正在进行网络红包赌博。在遵守不随便窥视别人手机屏幕这一礼貌的前提下，如果网络红包赌博的参与者自己没有表现出异状，他人几乎不可能发现网络红包赌博行为，因此该类赌博很少会遭受他人的举报。

最后，网络红包赌博很少遭到内部人员的举报。网络红包赌博中大部分人都是通过熟人引荐，很多人输了钱自认倒霉，很少有人主动报警，仅有一部分输得血本无归的人才会选择向公安机关报案。

（二）认定难

许多网络红包赌博群不会在群内支付输掉的赌资，而是通过其他线上支付手段进行。如果有的赌博群内成员均未使用该聊天软件进行转账，而是使用其他的支付工具，而他们用来进行网络红包赌博的社交软件账号与自己的其他支付工具并未绑定同一账户，那么公安机关很难认定该群是否为网络红包赌博群。有时公安机关只能通过群内的红包数额进行判定，但网络红包赌博中的红包只是赌博的工具，赌博经常依靠红包开数额进行，许多情况下每个红包的数额并不大，甚至有时单看红包的数额并未达到各地规定的赌博标准。

（三）处罚难

首先，一个网络红包赌博群内的参与人员可能遍布在全国各地。当某个地区的侦查人员发现一个网络红包赌博群后，如果需要对群内所有涉及赌博的人员进行处罚，就必须逐个调查清楚这些人员的所在地，然后与当地的公安机关联系，办理法律手续，有时需要制作办案协作函件，请求当地公安机关的帮助。对于异地违法犯罪人员，公安机关时常需要跨市甚至跨省进行办案。如果一个网络红包赌博群内的参赌人员遍布全国，那么在公安机关确认该群及群内人员已经违法后，为了进行处罚，公安人员需要到这些人员所在的地区，这势必会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导致处罚困难。

其次，有些网络红包赌博群内参与人员的身份难以确认。虽然许多网络社交软件需要绑定个人的手机号码和身份证号码，但仍然存在一些规避手段。有些人使用通过特殊渠道购买的非实名制账号进行赌博，从而难以确认其身份，因此公安机关从发现赌博群到处罚涉赌人员的过程可能会花费较大的精力。

（四）资金追回难

网络红包赌博一般使用线上支付方式，而线上支付结算所依靠的第三方支付平台在监管上存在漏洞，资金交易不需要进行审查便可轻易地进行流通和快速转移，这使得公安机关很难查到赌资的最终流向，因此也很难对赌资进行追缴。而一些专业的网络红包赌博团伙组织者可能已经身处境外，国内的相关组织者只是他们的下线，网络红包赌博所得的赃款被团伙转移到境外，这为公安机关追缴赌资增加了另一层障碍。

三、网络红包赌博治理对策

（一）明确网络社交软件平台主体责任

网络红包赌博是一种违法犯罪行为，原则上，公安机关理应成为侦查打击的主体，但由于网络的虚拟性和复杂性，单独依靠公安机关进行侦查打击力度是不够的。公安机关警力有限，并且承担着多种维护社会秩序的任务，如果这些力量大量投入到对网络红包赌博的侦查上，将会使得原本就很紧张的力量更加短缺，所以必须依靠其他力量共同维护社会治安。对此，网络社交软件平台应该承担起相应的管理责任。网络社交软件平台作为虚拟交流环境的提供者，自然应当保证自己提供的环境符合法律规定。社交软件平台在发现自己平台内的网络红包赌博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这些优势可以弥补公安机关在此方面的不足。因此查处网络红包赌博不能变成公安机关的“独角戏”，需要相关各方协同配合，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

具体而言，需要明确网络社交软件平台主体责任。首先，必须明确网络社交软件平台主动发现网络红包赌博并向公安机关报告的责任。由于公安机关不能将大量警力时刻投入到网络空间中，因此各个网络平台需要自觉维持秩序。网络社交平台作为虚拟聊天空间的提供者，能够监管到所有自身用户的信息和聊天内容，并能够保存后台数据便于在任何时候进行检查，对于发现自身平台中的违法行为具有巨大的优势。网络社交软件平台应该做好检查工作，及时发现平台内的网络红包赌博群，并在第一时间向公安机关报告。

其次，必须明确网络社交软件平台配合公安机关调查取证的责任。网络社交软件平台掌握用户在注册账号时填写的身份验证信息，并且保存有各个群的聊天记录，即使有的群把聊天记录删除或撤回，在后台仍然有数据残留，依然有恢复的可能。因此网络社交软件平台是公安机关对网络红包赌博进行调查取证的绝佳助力，应当对公安机关的工作给予配合和支持。

（二）网络平台设立专门的监督管理部门

网络社交软件平台可以设立专门的监督管理部门，加大在技术方面的投入，实现对平台的常态化管理。平台公司可以依托大数据，对涉赌敏感账号进行过滤与筛选。涉赌聊天群和账号有一个最明显的特点就是红包往来特别频繁、资金流水十分巨大。公司可以根据这个特点，依靠大数据进行敏感词和异常红包、资金往来的筛选与监控，过滤掉大部分的正常账号和聊天群，减少前期的工作量。之后对资金往来异常的账号进行后续的警告和查封，并对数据证据进行固定，在公安机关需要时及时提供准确的信息。

（三）提高公安机关防控应对水平

首先，侦查部门可以通过设立专门的办案警力，对网络红包赌博类案件进行专门的分析和处理。当接到涉嫌网络红包赌博案件的报案时，要及时进行信息的采集和相关证据的固定工作。在前期就要查清涉赌账号、涉赌聊天群、涉赌人员、涉赌金额等关键信息，摸清网络红包赌博的犯罪网络结构并固定好证据，为接下来的案件侦破创造良好条件。

其次，应该对办案人员进行专门的培训，让侦查机关掌握办理网络红包赌博案件的技巧，提升对这种新型网络赌博案件的侦查处理能力。

最后，应该加强公安机关内部多警种的协调合作，比如在网络安全部门、技术侦查部门、法制部门等部门之间建立一个网络红包赌博信息交流共享平台，这样就可以实现对此类赌博案件的快速精准处置。

此外，由于网络红包赌博的证据都是电子证据，容易被涉案人员销毁，因此公安机关应该加强信息的分析研判，力求在此类赌博行为发生的初期就能快速锁定涉案人员。首先，在信息收集方面可以与网络聊天软件平台合作，建立一个网络共享数据库，实现信息共享，便于公安机关调查取证，及时掌握涉赌案件中的资金流向和分配等情况。其次，可以利用网络媒体，向社会公开征集涉及网络红包赌博线索，鼓励社会公众对此类赌博进行举报，经核实有效可以对举报人进行一定程度的奖励，以提高社会公众的积极性。最后，加强网络监察部门的网络巡查工作，提高对各平台中异常资金流动的敏感度，依靠高科技手段对涉案人员身份进行核查，及时对可疑账号和聊天群进行分析研判，提升打击效率。

（四）强化对网络红包赌博危害的宣传教育

很多网络红包赌博者法律意识比较淡薄，他们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已经涉嫌违法犯罪，认为自己只是在进行普通的“抢红包”娱乐。为此，公安机关应该加强对网络红包赌博行为认定及其危害的宣传，通过网络推送和社区走访等方式，向公众进行网络红包赌博普法活动，宣传该类赌博的形式和危害，让公众学会辨别网络红包赌博和普通红包娱乐的差异。增强聊天软件用户对利用红包营利也是赌博的违法犯罪行为的认识，防止一些人因为不懂法而误入歧途，以减少网络红包赌博的参赌人数。